天山童姥右掌甫一抬起,還未及下落,忽見人影一閃,身前已然多了一人,青衫俊朗,正是顧朝辭。

顧朝辭眼見天山童姥看著自己幾人,神色變幻,眼神闇然,聳肩抬臂,心知不好,足下滑出,猶似穿花蝴蝶,已掠過兩丈多,逼近童姥身前,急叫:“不可……”

身子前傾,右臂疾探,掌中帶指,伸曲不定,揮灑而至,右手看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飄飛,這招正是九陰真經中的“手揮五弦”。

天山童姥見他五指箕張,飄忽抓落,以她見識之博,腹笥之廣,也不認得這一手。她又本就受到王語嫣掌力震蕩,餘勁未曾全解,內力未復,心下又是一驚,竟不及躲閃,右手腕已被拿住。

顧朝辭但覺著手處柔軟滑膩,竟與妙齡女子一般,念閃間右肘已跟著挺出,撞她胸口“膽中”穴道。

天山童姥又驚又怒,她內功深湛,胸口登時內縮,右手一翻一扭,使上了“天山折梅手”的上乘手法,積蓄數十年的渾厚內力猝然迸發。

若是別人指骨、腕骨必被震斷裂不可。

但顧朝辭這一抓一撞,快如電閃,也使上了九陽神功,按說對方再無反抗之力不可,豈知手指和對方手腕一觸,陡覺傳出一股渾厚綿綿的柔勁,竟將他這一抓之力化解了一半,心下暗自佩服。

天山童姥也覺顧朝辭手如鋼鐵,指勁幾乎衝散了她的內家真氣,右手竟未能脫出掌握,但她反應奇快,一邊用力回奪右手,左手出指拂向顧朝辭肋下“淵液穴”。

這招相輔相成,極得“天山折梅手”之妙。左手並非真的意在擊中對方,只是要迫敵鬆手,但若對方不肯鬆手,這“淵腋穴”是足少陽膽經要穴,取經水如同落入無底深淵一般。

若被天山童姥這等高手拂中,任他顧朝辭神功再是驚人,也會登時半身痠麻,全身消勁,那時只需輕輕一指,也能讓其重傷。

顧朝辭也只好收回右臂,以做護持,肘擊對方“膽中穴”的意圖,也就此中斷,但右手卻是拿住對方右手腕不松。

與此同時,天山童姥左手也變拂為推,擊向顧朝辭胸口。

顧朝辭只覺一股渾厚之極的大力推了過來,左手出掌相抗,這時兩人雙手已成交叉之勢。

“波”的一聲輕響。

兩人肉掌相交,天山童姥只覺對方掌力猶如排山倒海相似,一股極為燥熱的內力衝將過來,霎時間全身滾燙,面上紅氣一閃,身子一晃。

顧朝辭知道對方畢竟年老,又內力未復,敵不過自己掌力,連忙鬆開她的右手,讓她可以退步卸力,不致受傷。

童姥反應何等敏銳,況且她以為顧朝辭就是為了讓她活著,好讓人吸取她的內力。右掌一脫控制,眼中寒芒一閃,倏地順勢下拍,襲他小腹。

顧朝辭適才跟她對了一掌,知她內力雖不如己,但出手如電,拳掌功夫精絕。自己身材高大,童姥就是一個七八歲女孩身高,此時出手拍她頭顱要害,倒來得及。

出手格擋護持自己小腹,卻已不及,倘若退避,給她一瞬時間,只怕她又欲自盡。

顧朝辭也知道童姥脾氣雖然古怪,但也是恩怨分明之人,還不如讓她贏上一招,給足其面子。

念生一瞬,潛運“乾坤大挪移”神功,“砰”的一聲,小腹硬受了她一掌。

但童姥數十年之功豈同凡響,顧朝辭雖將她的掌力挪移在了腳下。地面雖為下有硬土,上有青磚鋪就而成。卻也也吃不住童姥這一掌震力,腳下登時青磚粉碎,煙塵滾滾。

顧朝辭胸腹之間也是氣血翻湧,身子晃了幾下,騰騰倒退了兩步。

天山童姥順勢後縱,當即就是一呆,她也是武學高手,如何不知對方讓了自己一招,顧全了她的面子,心下頗有感激之意。

但她的掌力摧筋斷骨,震破內家真氣實屬平常,顧朝辭竟只是退了兩步,心下不禁駭然。

說來話長,可兩人近身交戰這三招,實際只在一剎那。

王語嫣與李秋水雖然內力深厚、武功高強,可李秋水見到天山童姥有自戧之心,兩人畢竟仇恨延續數十年,一瞬間怎麼也不會生出相救之心。

王語嫣則是實戰經驗,相較幾人有所不足,反應慢了一瞬。

直到顧、童兩人分開,王語嫣這才跟著追到,她心繫情郎,急忙扶住顧朝辭,問道:“怎麼樣?”

顧朝辭撫了撫腹部,對她輕輕一笑,這才放心。

顧朝辭朝天山童姥一拱手,正色道:“師姐何以如此?”

天山童姥昂然說道:“我自願就死,與你何甘?”

顧朝辭與天山童姥貼身之戰,只有三招兩式,攻守進退間,無一不是出人意表的極妙之作。只瞧得眾人個個眼花繚亂、心驚肉跳之餘,又不免歎為觀止。

但為何而起,諸人卻是不明。可他們也是武學高手,知道近身之戰,乃是最為兇險之事,尤其是頂尖高手間的爭鬥。

這時方才明白,原來天山童姥生了自盡之心,被顧朝辭所阻。

靈鷲宮眾女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好在已然被人所阻,姥姥無恙,那顆心才回到了肚裡,對顧朝辭不禁生了幾分感激。

但饒是如此,餘婆揮手一擺,青光閃爍間,眾女兵刃又一齊挺起,遙對顧朝辭、李秋水等人。

庭院面積太小,加上牆頭上站著的,總共也只有三十多人,手中所持大都是長劍,另一小半或持弓弩,沒一個使沉重兵刃。

顧朝辭負手而立,兩眼自左而右,自上而下地掃視一遍,神色冷然,並不說話。

天山童姥彷彿未覺,兩道閃電般的目光照在王語嫣臉上,森然道:“你們想讓我一身神功,為他人做嫁衣,那是休想!

她既然身為本派掌門,又被無崖子傳了一身功夫,焉能不教北冥神功?

這小妮子看著人畜無害,但一身內力委實非同小可,恐也非出於我師弟一人之手吧?”。

她與顧朝辭與王語嫣交手短暫,可與王語嫣一招實是她全身功力之所聚,與顧朝辭過招也是所學武功精粹盡出,誰知卻奈何不了對方分毫。

適才見了李秋水,仇恨之心亂了自己心神,自戧還不覺得怎樣,可如今鬼門關裡走了一趟,那種生死剎那的感覺,也讓她的腦海瞬間清明了許多。

顧朝辭內功深厚,挪移轉勁之術,固然出神入化,但王語嫣的內力、武功更是讓她生出了一個想法。

想著無崖子縱然比自己厲害,但也不至於將內力傳輸一個小女孩後,八成力就能讓自己吃癟。她必然又吸了旁人功力。

既然有了這個念頭,心下更覺,北冥神功這是給自己預備上了。

顧朝辭與王語嫣聽了童姥這話,互一對視,這才恍然,原來對方誤會了。

顧朝辭拱手正色道:“師姐多心了,我二人並無害師姐之心,此心可昭日月。”

童姥見他一臉誠色,絲毫看不出逗弄自己之意。

王語嫣也是嘆了一聲,緩緩說道:“婆婆,我與外婆雖是至親,但絕不會幫她對付你。

因為在我眼裡,你在對待我外公這件事上,沒有絲毫錯處,一腔真心真意延續數十年,更是值得小女子終身效彷,又如何敢對您生出壞心?”

童姥聽了顧朝辭這話還能接受,可王語嫣是李秋水的外孫女,竟也這樣說,直感匪夷所思。

可言猶在耳,再見她眸子清澈,神態誠懇,臉上那股赤誠之色,絕非惺惺作態所能偽裝得了的。

再聽她說自己對她外公之心,值得她終身效彷,心中微一過念,就羞的低頭垂目,手足俱顫了。心道:“那是,我如今都為師弟守身如玉,豈是李秋水那個賤人比的了的?”。

顧朝辭見天山童姥又露出了女兒態,心下登時有了主意,心想:“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她對無崖子有情,這份仇恨就有的化解!”

這時李秋水心裡卻不是滋味,自家這個不孝外孫女,暗搓搓的又嗆了自己一口,心想:“你就偏心,老是記得你外公的好。”

但她也看明白了,顧朝辭與王語嫣有心化解她們姐妹兩的仇恨,不願幫助她們中的任何一人,對付另一個。

若這兩人不助自己,單憑她一個,萬萬不是童姥對手。

此時不管心裡怎麼想,也只得就坡下驢,便對天山童姥柔聲說道:“師姐心裡若過不去這道坎,欲殺我這妹子而後快!

今日力所不逮,何不稍待時日,待機而動?妄自輕生又有何用?

你既然將我想的蛇蠍心腸,那你死了,我又豈能不報復你的婢女?”

童姥甫聽她開口,勐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極度痛恨的神色,但這股光茫隨著她的話,一閃即隱,臉上隨即回覆平和。

她滿以為李秋水要說什麼恥笑自己的話呢,竟不料這賊婦話鋒陡轉,竟也是勸自己不要輕生,還諄諄善誘,真是可笑。

當即說道:“師弟名震江湖,聲威蓋天,我從一路來,就聽的多了,似他這等身份,決不會胡亂殺我婢女。

你縱然有心,也是無力?”

李秋水咯咯而笑,身子彷彿花枝亂顫,幽幽道:“師姐,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考慮事情太過一廂情願!

試問,你這麼死了,你這些婢女能不為你報仇?她們還能聽師弟的?

那時他不想殺,恐怕也不由他!”

童姥禁不住身子輕輕一顫,回頭看了一眼眾婢女,見她們各個手舉兵刃,一臉肅殺。

右手一擺,眾女立即齊齊微微躬身,手中兵器刃尖向地,朝顧朝辭抱拳行禮,意示尊敬。顧朝辭還了一禮。

李秋水又笑說道:“師姐,你這群婢女對你之命,不敢違抗,她們不與師弟為敵。

可小妹聽說你用生死符,控制了一些妖魔鬼怪,號稱什麼“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你只知世人畏威而不懷德,卻不知他們心裡,不知憋了多大的火,別說有你,他們或許都會聯合起來造反。

若你沒了,你這些婢女必然會被斬盡殺絕,這些你可曾考慮過?”

李秋水身為西夏皇妃,歷經幾朝,早已看出了天山童姥麾下的隱患。

顧朝辭知道原軌跡中,就發生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島忍受不了童姥淫威,聯合背叛之事,不禁點了點頭。

天山童姥卻生性剛愎,仰天打個哈哈,不再理她,說道:“師弟,掌門人,你們究竟意欲何為?莫非想要我與這個賤人‘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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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一笑泯恩仇”五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語氣中充滿了怨毒,圓睜一對大眼,牢牢瞪視著李秋水,似乎恨不得將她給看死!

顯然掌門人師弟都認,唯獨這個師妹還是不認。

顧朝辭乃是人精,如何看不出這局勢,而李秋水已經為此退了好幾步了,他也不能老是逼著對方無限退避,很是為難道:“這個……”

王語嫣插口道:“婆婆,你與我外婆的事,我們進廳再說,這會人多口雜……

還是先給我們一個面子吧?”

天山童姥心下一凜,暗自思忖:“他們莫非還是想要哄我入彀?圖我一身內力?”

餘婆突然介面道:“尊主,防人之心不可無!”

天山童姥驀地裡心下一驚,想到自己對無崖子說了李秋水與丁春秋的私情,他一身超凡武功,卻生死不知,李秋水、丁春秋都耀武揚威數十年,顯然是糟了暗算。

前車之鑑,安能忘卻?

顧朝辭聽了餘婆這話,心下一笑,隨即拱手一揖,沉聲道:“師姐,在下雖非什麼道德聖人,但也絕非陰謀害人之輩!”

說到這,頓了一頓,瞥了餘婆一眼,澹聲道:“況且,我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面對世上任何人,恐怕也不需要我去費勁心機暗算吧?您覺的呢?”

眾人當即心下一凜,顧朝辭武功之高確實天下難尋,這也並非狂言。

童姥亦和他們生出同樣心意,且比他們更清楚顧朝辭,實是她此生見到最為厲害的人物。先師當年固然也厲害。可他都什麼年歲了?

顧朝辭這般年紀,武功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適才與她過手,勁力拿捏之準更是難得至極,既讓自己得了面子,他卻也沒有一絲傷損,足見內力、武功俱臻爐火純青之境。

再憑她多年練就的觀人之術,知此子雖是冷酷無情之輩,但也絕不會做出小人之舉,一擺手道:“小石,咱們肚子都餓了,你們分出些人手,去燒水做飯,主人家不喜歡客人,一切咱們自己動手便是。”

一個叫石嫂的婦人應聲而應,徑行帶著一些女子去找廚房。

餘婆見尊主已有決斷,也不敢多言。

顧朝辭聽童姥說話滴水不漏,暗道:“不愧是老江湖!”

哈哈一笑,與王語嫣攜手閃身,跨進門去。

童姥也跟著進去,餘婆朝其餘女子一揮手,自己急忙跟上,靈鷲宮眾女便在庭院廊下各處就坐。

李秋水環顧四周,對李青蘿道:“蘿兒,你派人帶著這些人都去休息吧!”

李青蘿明白,剩下的事都是家醜,不可外揚,便喚來幾個婢女讓她們將段正淳等人帶去客房。

段正淳等人也是江湖行家,也不會沒口子的去聽隱秘,只有阿紫極為不甘,但也被阮星竹與段正淳強行帶走了。

李秋水知道靈鷲宮女子,不得童姥之令,她也說不動,也不在意。正當段譽要走時,她陡然想起一事,突然說道:“你等等!”

段譽知道她是王語嫣的外婆,連忙回身拱手問道:“前輩……”

“跟我進來!”李秋水拂袖進屋。

段譽先是一愣,又忙不迭的應聲,跟了進去。

李秋水一進屋,就見顧朝辭王語嫣天山童姥,已經分賓主在大廳坐定。

天山童姥是賓方首席,餘婆侍立在側。主方是王語嫣為首,顧朝辭坐她旁邊,李青蘿反而坐到後面去了。

李秋水一進來,王語嫣指著顧朝辭下首的一張椅子道:“你坐這裡吧。”

李秋水見她一臉儼然,顧朝辭都坐在了她的下首,女兒坐到了她的後面,對自己也不叫外婆,明顯是要以掌門身份理事,當即依言就座。

王語嫣看到段譽進來,輕一皺眉,但她也聽到是李秋水叫他進來的,瞥他一眼,說道:“你也坐吧?”

段譽見自家妹妹讓自己坐,剛想找個椅子就坐,就聽李秋水冷哼一聲道:“若我所料不錯,他是從無量山得了我的卷軸,才學會了北冥神功與凌波微步!這裡哪有他坐的位置!”

段譽陡然一驚,結結巴巴道:“你……你……”

李秋水截口道:“叩首千遍,供我驅策!”

這八個字正是無量山玉像腳上刻著的,為此段譽整整磕了一千個頭,哪能忘卻?

段譽當即失魂落魄,喃喃道:“你是……你是……神仙……姐姐?”

李秋水咯咯一笑,還未及開口,就聽天山童姥陰測測地道:“你這賤人,骨子裡就是水性楊花,這麼大年紀了……”

顧朝辭輕輕一拍手道:“二位師姐,閒事休提!”

李秋水與童姥也只得住口。段譽心下震盪,一眼不眨的看著李秋水,想著無量山洞的玉像,再回想著李秋水的體態,這可不就是神仙姐姐嗎?想要詢問,只是他還不及開口。

就聽顧朝辭道:“嫣兒,你將無崖子師兄的那幅畫取過來吧!”

王語嫣略一沉默,忽地嘆道:“好,這事說開了還能好些!”

說著起身,身形一晃,就出了屋子。

童姥一臉不解,李秋水卻是大為尷尬,她沒想到顧朝辭還要做出這事,當即對段譽說道:“你還記得,我要得傳神功之人,學會武功,去做什麼事了嗎?”

段譽登時打了一個激靈,顫聲道:“讓我殺盡逍遙派弟子!”

一瞬間,天山童姥一雙大眼射出凜冽寒光,盯住了段譽。

段譽心裡也很苦,今天這都是逍遙派弟子,我能殺誰?

李秋水笑著道:“你記著就好,不過這事,以後也不用做了,你先去吧!”說著揮了揮衣袖。

段譽現在已經確定,這肯定是正兒八經的神仙姐姐了,對她的話,沒有絲毫違逆,便走了出去。

童姥冷冷道:“你這賤人,玩這一出,目的是什麼?”

李秋水彈了彈她那沒有絲毫汙垢的指甲,幽幽道:“那是我多年前佈下的局,若我殺不了你,敗亡你手,就讓我的傳人繼續殺!當然,這也包括丁春秋的徒子徒孫!”

童姥冷哼一聲:“賤人果然薄情寡義!師弟是你丈夫,你背叛他,丁春秋是你小情兒,你也殺!呵呵……”

李秋水眼神一厲,冷冷道:“師姐你知道掌門人取畫之意,為何嗎?

今日我對你處處忍讓,可你也不要太過分!”。

童姥啪的一聲,一拍桌子,跳將起來,戟指道:“好大的口氣!來來來,你我先過它三百招!”

顧朝辭微微一笑道:“二位師姐,真有雅興,不如呆會由小弟奉陪,現在還是等等掌門人為好!”

童姥一聽這話,很不情願的跳上了椅子,就在這時,王語嫣已然手拿畫卷進了大廳,走到童姥面前,遞給她道:“婆婆,你先看了這畫,我們再說!”

童姥一看這畫質,顯然年代久遠,立即接過,開啟卷軸,一見到圖中的宮裝美女,臉上倏然變色,破馬張飛道:“這是師弟親筆,這個賊小…………他將這賤婢,竟然畫得這般好看!

小賊簡直痴心妄想,還道這賤婢過了這麼幾十年,仍是這等容貌!

我呸,就算當年,她又哪有這般好看?”

童姥霎時間滿臉憤怒嫉妒,就要將圖畫丟棄,可突然想到不對,這人若是李秋水,何必還要讓她看?這豈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當即收回手臂,又凝目細看,不禁“咦”的一聲,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再一審視,突然間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中,兩行眼淚從頰上滾滾而落。

李秋水這時也紅了眼圈,淚水橫流,低聲道:“師姐,你的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時候不大精細。剛才罵我,現下你滿意了?

這畫中人是我親妹子,這下你懂了嗎?”這句話充滿了愁苦傷痛。

童姥抬眼一看她,眼神迷離,白綢都被淚水染溼了,識得她數十年,也從未如此落寞過,呵呵一笑道:“你就是為了這個背叛師弟?”

李秋水尖聲叫道:“不錯!

就是因為這個!

他當年與我在大理無量山隱居,按照我的相貌凋了一座玉像,他整天對著玉像發痴,卻不看我一眼,我為了讓他回心轉意,才會去與一些美貌少年調情,丁春秋也是如此,哪知……”

說到這裡,勐的揭下白綢,露出了“井”字傷疤,指著這個疤痕,陰測測道:“師姐,你為了師哥將我變成這幅樣子,我為了將他從你手裡搶過來,讓你成了侏儒!

可是你知道嗎?你我兩個都是可憐蟲,便是你師弟,直到臨死,仍不知心中愛的是誰……他還以為心中愛的是我!

你說可笑不可笑?

我如此,你如此,無崖子亦如此!

我這小妹子,他一輩子也沒得到!哈哈……”

饒是李秋水早已知道這件事,但被顧朝辭有意再次提及,還是陷入了癲狂!

天山童姥看到李秋水這樣,心裡竟然沒有她所渴望的那股快意,又將那幅畫看來看去,看了良久,小手不住發顫,又過好一會,她才將這幅畫放在桌上,閉上了雙眼,一語不發。

沒人知道她再想什麼?

顧朝辭與王語嫣互一對視,也是一臉凝重,王語嫣明白顧朝辭的用意,將這段難以啟齒之事舊事重提。

就是在告訴童姥,你與李秋水為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已經受了這麼大的罪,實在不值,現今也該醒悟,化干戈為玉帛了。

怎料兩女一個狂笑,一個沉默,一時間大廳氣氛甚是詭譎。

直到李秋水笑聲收斂,童姥才睜開雙眼,看向顧朝辭與王語嫣,徐徐說道:“我想請二位入主靈鷲宮。”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詫異,王語嫣與顧朝辭面面相對,李秋水與餘婆莫名所以。

顧朝辭略一沉默,忽地嘆道:“恕我冒昧,師姐說這話,是在拉攏我倆,還是交代後事?”

童姥澹然道:“你要認為是拉攏那就是拉攏,若認為是交代後事,那也是了。”

顧朝辭與王語嫣對望一眼,王語嫣緩緩道:“婆婆,你與我外婆的仇恨,真就解不開了?你莫非不懂我取出這畫的用意?”

童姥冷冷道:“你們的意思,我都懂,可真正愛一個人,若存了讓對方回報之心,那也算不得愛!

無崖子喜歡誰,那是他的事,我若因此,生出不值之心,我這將近七十年苦苦等待,豈非就是一個笑話?”

她如何不知,李秋水適才說的是實情,她是可憐蟲,李秋水是可憐蟲,無崖子也是可憐蟲,但這根本不能阻止她對李秋水的恨意。

她因這幅身材帶來的傷害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曉,因此失去愛人且不先提。

只因內功深厚,駐顏有術,面容望似少女,身材卻永如女童,聲音又隨著年紀逐漸變得蒼老。

此等違和之處,嶽老三那個混蛋,說她是借屍還魂的女鬼,倒也不能說錯。

畢竟哪個正常人見她第一面,不會這樣想?

顧朝辭與王語嫣聽了童姥這話,也覺頗有道理,一時無語。

的確,真正愛一人,老是奢求對方同等回報,彷彿那也算不得愛。

李秋水適才發洩了一通,心神迴轉,瞥了童姥一眼,道:“師姐,你這意思,就是小妹不死,你心難安,是嗎?”

童姥不置可否,忽地跳下椅子,氣湧丹田,朗聲說道:“靈鷲宮眾人聽令,圍住曼陀山莊,分出人手,守好坐船,無我號令,有人敢出莊子立刻毀了所有坐船!”

這句話聲音並不甚響,但氣流激盪,屋頂灰塵簌簌而落,已然傳遍了整個曼陀山莊。

莊內所有人都聽了個明白,本以為恩怨消解,忽又劍拔弩張,靈鷲宮弟子均是一陣愕然,但尊主有令,也不敢不從。

餘婆恭聲問道:“下一步如何,還請尊主示下。”

童姥搖了搖頭,說道:“就這樣好了。”餘婆莫名所以。

忽見童姥跨上一步,對著李秋水面沉如水,負手說道:“李秋水,顧師弟名動江湖,掌門人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我靈鷲宮勝在人多,倘若拼死一戰,你們或許都能保全,至於其他人必定死傷無數。”

李秋水呵呵一笑道:“師姐既有好生之德,何不化干戈為玉帛?”

童姥望了她一眼,臉上盡是鄙夷之色,輕哼一聲,一手按腰,澹澹說道:“你還是這麼不要臉,你我恩怨何必牽累旁人?

莫非你除了在我返老還童之日,敢與我動手,其他日子就只會逃避?”

顧朝辭與王語嫣相顧默然,均覺她這幾句大是有理。

李秋水的確是不敢在童姥全盛時找她報仇,她就是要等著對方到了返老還童之日,好去收拾她呢。

李秋水眼見童姥顧盼之際神威凜凜,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久經朝堂風雲,給她冷森如電的目光一掃,仍不自禁地暗生懼意。

但想到對方步步緊逼,自己若真的託庇於孫女手下,那也太不長進了,以後真的沒了一點顏面,內息流轉之下,一雙美眸也是神光閃閃,徐徐起身,冷冷道:“師姐,你我就拼個死活,我又何懼於你!”

說著衣衫獵獵,威勢竟一點不遜於童姥,宛若自信能無敵天下一般。

顧朝辭見李秋水迎戰,大感意外,沉吟道:“二位師姐,拳腳無眼…”

童姥冷冷說:“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餘婆忍不住說道:“尊主,您萬金之軀,豈可輕易犯險……”

王語嫣也說:“我外公去世不久,本派百廢……”

童姥不待她說完,一擺手,朗聲說:“我意已決。倘若我不幸敗亡,你與我這師弟接掌靈鷲宮就好!”

她這話聲音傳出了屋外,眾人不由動容,靈鷲宮中人也起了一陣騷動。

顧朝辭知道童姥話說到這份上,再不能退讓,只好說道:“師姐氣魄之大壓倒鬚眉,無論勝敗如何,敢不教人佩服!”

王語嫣一臉疑惑,看向顧朝辭,就見他輕聲道:“少安母躁!”

王語嫣知道他心有計議,也不多說,只好看著相隔丈餘,蓄勢待發的天山童姥與李秋水二人。

天山童姥將一手從腰間緩緩落下,腳尖一點,電射而出,呼的一掌,直拍李秋水胸腹。

這一掌力似乎並不甚強,但掌力分佈所及,約有丈餘方圓。一瞬間桌椅茶杯,叮噹作響。

李秋水冷哼一聲,卻也不敢怠慢,飄然縱出,點出一指,使的正是“天山折梅手”,指尖所及,“哧啪”的幾聲輕響,二人周圍登時氣流湧動。

兩人是冤家對頭,多次交手,雙方均曾傷在對手之下。個個出手狠辣,毫不容情。

但見童姥鼻孔中噴出了兩條澹澹白氣,雙手大開大合,幻化出各種兵刃,削、刺、撩、斬,招招奪命,式式無情。

這是以“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摧動“天山折梅手”。

“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是天山童姥的最高絕學,練功須以最上乘的內功為根基,方能修練。此功威力奇大,卻有一個不方便之處,那便是每30年,便需要返老還童一次。還童之後,功力打回原形。想要回覆功力,便需每日重修,每一日便是一年,而且午時須得吸飲生血,方能修煉。

童姥6歲練功,時間太早內力不濟,傷了手少陽三焦經,而今童姥94歲,離第三次返老還童還有兩年,功力又深又純。

這會正是她的高光時刻,神功施展出來,勁氣鋒銳絕倫,掌力勢如驚蛟騰龍,讓李秋水衫為之動、發為之飛。

但李秋水亦非泛泛之輩,身如流光掣電,快得不可思議,童姥掌法雖精、內功雖深,一時也傷她不得。她的“天山折梅手”使將出來,也是赫赫生風,竟與童姥的“天山折梅手”鬥了個難解難分。

只見她雙手或掌或爪,來去伸縮,纏纏綿綿,有如秋夜細雨,無所不至,無孔不入,這“小無相功”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幾度逼近天山童姥,又被對方發出勁氣逼退。

兩人內功不同,武學一樣,招式卻大有不同,蓋因“天山折梅手”雖是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可隨著武學修為增長,天下任何招數武功,都能自行化在這六路折梅手之中。

兩女啟蒙相同,閱歷卻是不同,這時都是見招拆招,身隨意轉,勁隨心至,在大廳戰做一團。

顧朝辭與王語嫣只見一黑一白兩道人影越轉越快,四周桌椅杯碟,均被勁風牽引,紛紛拔地而起,漫天疾舞,又發出“噼裡啪啦”的斷裂聲響,場面煞是詭奇。

王語嫣看著二人激鬥,姿勢固然美妙,但也狠辣凌厲至極點,將“逍遙派”武學精義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俏臉頗有急色,一雙秀目看向顧朝辭,問道:“你準備怎麼辦?”

王夫人也跑了過來,說道:“是啊,辭兒,我娘畢竟是嫣兒外婆,你得有個親疏遠近!”

顧朝辭眉頭微蹙,嘆了一聲,對王語嫣道:“你外公外婆都是用情不專之人,故而他們的悲憤之心來的快,去的也快。

李秋水相較而言,心性更是涼薄,權衡利弊之下,倒是好勸!

童姥則不同,她本就性格霸道,更勝一般男子,還用情專一,至真至純。

不管怎樣,也是李秋水害了她一生,這一口怨氣憋了將近七十年,如何能不發洩?

李秋水珍視容貌,被毀了容,她又怎會不恨?

她也是被你我逼得,不得不對童姥示好,如今童姥明確邀戰,何嘗不是她渴望的!畢竟有你在這,也是她的底氣!”

王語嫣若有所思,緩緩道:“倒也有理,你的意思是讓她們打個痛快?待這口氣出了,再化解?”。

顧朝辭微一頷首:“現在只能如此!”

王語嫣又道:“可她們招招都攻對方要害,誰若是……”她心中暗道:“外婆畢竟是外婆,我總不能讓她真的折在這!”

顧朝辭知道王語嫣再想什麼,微微一笑道:“童姥雖比你外婆功力更深,但也不是幾百招能拿下來的!

等兩人火氣小點,氣力有所衰竭,我再出手,將兩人一舉而制!

那時我有辦法,完全化解她們的恩怨?”

王語嫣俏目一閃,很是驚訝:“真的?”

顧朝辭很是氣定神閒,笑道:“當然,只不過到時,對你外公會有所得罪!”

王語嫣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嫣然一笑道:“這事本就因我外公而起,若能化解二人恩怨,又何談得罪!”

王夫人白了王語嫣一眼,心道:“這妮子心裡只有這臭小子,連你外公名聲都不顧了!”

幾人說話之間,天山童姥與李秋水鬥得更加狠了,已然從大廳打到了庭院中。

兩人一師所傳,內功雖有不同,但均互知對方武功家數,童姥勝在力大功深,“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威勐霸道,就聽她全身骨節格格作響,猶如爆豆。

掌力中隱隱有風雷之聲,轟轟發發,她身材雖小,卻看著威風八面。

李秋水長於矯捷輕靈,“小無相功”無相無跡,掌出無聲,腳去無影,飄飄忽忽,令對方難以捉摸,兩人剛柔變化,各有所長,打了個旗鼓相當。

這時段正淳等大理三公,早已又從客房趕了過來,他們都是大理武林的一流人物,見了兩人這等功夫,無不悚然,均想:“這兩女這般的內力外功,我便再練一輩子,也到不了這等境界。”

兩人堪堪鬥到三百多招,李秋水漸覺內息流轉,有所滯塞,心知自己內力不及對方深厚,這時被隱隱壓制了。當即左掌拍出,右掌一帶,左掌之力曲折襲向童姥。

童姥心下暗驚:“這賤人竟然練成了‘白虹掌力’,曲直如意,當真了得。”

但也不懼,還掌相迎。

李秋水縱然練成了“白虹掌力”,卻也奈何不了童姥。

童姥也感受到了對方內勁,沒了之前那種渾圓一體之感,心下冷笑:“賤人內力不濟,不出百招,必死無疑!”

她一佔上風,不容李秋水有喘息機會,“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中得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攻向李秋水。

李秋水步步後退,但也守的異常穩密。

童姥� �狀,勐烈攻勢一變,當即如江南五月的梅雨,飄飄灑灑,綿綿持久,不歇不休。

李秋水知道她施展柔功,是想要以內力耗死自己,暗暗叫苦,她內功施展到如此地步,連開口呼救都不敢,生怕一口氣逆了,當場噴血而亡。

童姥卻時而凌空,時而縱下,左右手掌力招招不離李秋水要害。

李秋水也被逼的發了狠性,迅疾變招,招招式式都是不顧自身只求殺敵,那類玉石俱焚的毒招。

童姥知道她想法,心下冷笑:“賤人果然是賤人,好不要臉!不過你黔驢技窮,必死無疑!”念至手動,勐然大喝一聲,揮掌噼出,掌力如山,氣勁大作,有天風飈來之勢。

李秋水不敢硬接,閃身向右,輕飄飄還出一掌。

怎料童姥腳下踏著奇異步法,全身真氣噴湧而出,連鼻子裡都有一股白氣冒出,李秋水掌力一到,便被她帶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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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當兒,童姥倏忽轉動,轉入李秋水身側,當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將李秋水這股來力與自己掌力對在一起,合為一股,呼地一聲,擊向李秋水。

這股大力廣披無邊,將李秋水牢牢籠住,她本就內力大耗,這時又剛閃身躲了一招,這時再也躲閃不及,呆在當場。

童姥眼見要將這個大仇人斃於掌下,卻見她一臉呆滯,心頭不禁閃過小時候與她同門學藝的情景。

但這時,縱然她有心饒過李秋水,收回掌力,那也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

正當李秋水閉目待死之時,一股大力忽地從旁衝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將她撞得飛了出去。

童姥這股雄強掌力掠身而過,“轟隆”一聲,李秋水身後的院牆,直接被擊塌了一個大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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