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這群人打敗了!”陳甫正自言自語道。

梅斯柏一時無法判斷,陳甫正這句話是否跟他有關,又不便問,只能繼續等候。好在梅斯柏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適應了這裡的氣氛:他只當自己是站在街角避風或在車站排隊買車票。

陳甫正所說的“這群人”,指的是那些工程師。這倒不是說那些工程師水平太低——相對於他們各自的學歷、年齡來說,能達到那樣的能力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不能要求他們什麼難題都能解決——,而是說他們總不能滿足他的意願,因此公司的業務做得十分艱難。

老資格的工程師不是自己走了,就是被趕走了。留下來的那些年輕工程師,別看他們手指操作電腦時飛快地敲擊鍵盤,實際具備設計經驗、能及時解決問題的很少。

陳甫正常說他們:“兔子雖多,駕不了轅。”圖紙資料越來越亂,如同一個很久沒洗澡的小孩,洗一遍是洗不乾淨的。由於設計不完善,車間裡報廢、失敗的現象日漸增多。有的裝置,本來預算可獲利潤五十萬元,結果因為大量報廢和返工卻虧了五十萬元。陳甫正蒙受的不僅是經濟上的損失,還有臉面上的損失,也許後者更加使人難堪。

找到一個既能挑得起重擔又願意挑起重擔的人,就是陳甫正的當務之急。

在梅斯柏來之前的一段時間裡已有三個資歷和他差不多的人來應聘過,但和總經理師攻玉未談攏,不是應聘者嫌工資少就是師攻玉嫌應聘者能力不夠。在這種情況下,陳甫正決定親自出馬,以解燃眉之急。面對著梅斯柏,陳甫正不得不慎重。

“我相信,你的專業理論水平比我高。”陳甫正忽然說。

梅斯柏在被嚇了一跳的同時,也覺得新鮮,心想:“我連工作都很難找到,哪有心思跟你談什麼理論?”

“但是,”陳甫正繼續說,“不管你的理論水平有多高,都不能代替實際的工作能力。你同意我的觀點嗎?”

梅斯柏點點頭,其實他的心裡是模糊的;理論力學、材料力學、機械原理他都學過,但那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假如陳甫正真的要問起某個公式,梅斯柏說不定要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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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來在公有工廠,現在忽然又想到私有公司裡來,這應該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你生活得並不如意。你在公有工廠做了二十年,結果卻再也做不下去了,這應該是你的失敗。而如果公有工廠不景氣,你是有責任的。”

“我沒有權力。”梅斯柏無可奈何地申辯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應該是先有責任後有權力。”陳甫正皺著眉頭說。顯然,陳甫正對梅斯柏的回答很不滿意。

這時,梅斯柏只覺得滿肚子委屈沒處申訴。他回想起以前所在的公有工廠總經理塗志俊作報告時的幾句話:

叔叔伯伯們,阿姨嬸嬸們,兄弟姐妹們!

……

我們的經濟效益是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們要堅持下去,眼前的路還要繼續走。有水平的人、有抱負的人、有能力的人、有門路的人,我們希望他另謀出路——只要離職對他本人有利,這都是無可厚非的;留下我們這些笨一點的人,還有老弱病殘,就繼續同舟共濟,堅守到最後。

……

想到這些話,梅斯柏不由得在心裡罵塗志俊。再看看陳甫正,梅斯柏又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方面,梅斯柏備受排擠,另一方面,又有人把責任強加到他頭上。這對梅斯柏來說是很不公平的。他真希望有一雙無形的手能將塗志俊揪到陳甫正面前來,好讓他們面對面辯論一番,然後決定他到底應該在哪裡工作。

姑且不去議論陳甫正和塗志俊誰是誰非,在處於失業狀態的梅斯柏看來,兩個高高在上的人物之間似乎存在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梅斯柏在生活的旅途上失重了,他漂浮在空中,塗志俊可以用腳踢他,陳甫正可以揪他耳朵。而他呢,竟連一根救命稻草也很難抓到。

其實,陳甫正在這時候對梅斯柏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自然還有他的另一番用意——他並不是想要梅斯柏回到原來的公有工廠去,並設法挽救工廠,而是要他認識到不能隨意放棄自己的責任,哪怕身處逆境——,只是梅斯柏一時意識不到。

對於梅斯柏來說,公有工廠也好,私有公司也好,他現在都不能多想,他只想找到一隻飯碗。而為了找到一隻飯碗,他問自己最多的一個問題是:“我到底能為老闆做什麼呢?”

“謀生是艱難的,不僅對你是這樣,對我也是這樣。凡事要三思而後行。”陳甫正轉換話題道。

謀生對於梅斯柏來說,確實很難,他這段時間已經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選擇的餘地是多麼小。但對於陳甫正來說,最多只能說是謀求公司發展很難;他個人的生活是沒有什麼難可言的,除非他喜歡捧著金碗去討飯。

看到梅斯柏對他說的話很不感興趣,陳甫正就不想再說,而是提出和梅斯柏扳手腕。梅斯柏欣然同意——這比討論什麼理論與實踐或別的話題要輕鬆一點。這時候,陳甫正才讓梅斯柏坐下來。兩個人調整好距離後,就開始較上勁。由於疲勞、口渴等原因,梅斯柏發揮得不好,輸得很慘。陳甫正打了一個電話,叫他的助理過來。

陳甫正的助理齊美瓊就在隔壁的小辦公室裡,走過來的時候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穿得挺時髦,不像殷可碧她們那樣穿著難看的工作服;人也特別漂亮,就是樣子太傲慢。

“什麼事呀?”齊美瓊沒好氣地問陳甫正。

“給他倒杯水。”陳甫正指了一下梅斯柏。

“要不要放‘蒙汗藥’?”齊美瓊問。

這句話把梅斯柏嚇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害人的,況且他們是老闆,而他則是一個來找工作的窮人,並沒有什麼油水可撈。

“你要加茶葉嗎?”陳甫正問梅斯柏。

梅斯柏明白了,原來齊美瓊因為心情不好,便把茶葉叫做“蒙汗藥”。

“不用放茶葉,我想喝溫水。”

“去吧,接一杯溫水。”陳甫正叫齊美瓊。

齊美瓊看也沒有看梅斯柏一眼,轉身出去了,不多一會兒就面無表情地端進來一杯溫水,擺在了梅斯柏面前。

“謝謝!”梅斯柏說。

可齊美瓊就好像沒聽見似的,對於梅斯柏根本就不屑一顧。

陳甫正看著梅斯柏,示意他先解解渴。梅斯柏也不客氣,就喝光了那杯水。然後兩人重又比試。梅斯柏看出來了,陳甫正需要他使出渾身氣力來比試,而不是走個過場了事。梅斯柏很想贏回來,他要在陳甫正面前表現一番。

這次梅斯柏想到二十年前的一件事。有一次,在他實習的車間裡,一個車工將工件夾在三爪卡盤上,因為用力過猛,把工件夾死了,怎麼也鬆不開。依次叫過幾個大力士來,還是沒鬆開。正當大家無可奈何時,看似弱小的梅斯柏決定試一下。只見他雙手抓住丁字扳手,擺好架勢,然後運一口氣,心到氣到,氣到力到,使渾身氣力灌注於兩隻手腕,居然用爆發力鬆開了工件——這很出乎大家的意料。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梅斯柏還是記得。

梅斯柏想像很久以前那樣用勁,最好是能贏了陳甫正。於是他調勻氣息,握住陳甫正的手,不急不躁地定住,轉腕,猛拉,原以為這樣就能贏了,但陳甫正並未被拉動。就在梅斯柏準備認輸放棄時,陳甫正的手卻慢慢地朝他伸直了。

梅斯柏一點都沒有得意,他知道是陳甫正故意讓他的;倒是陳甫正舒展了一下眉頭:他就喜歡梅斯柏全力以赴的樣子。

這時,齊美瓊又進來了,她敲了敲陳甫正的桌子,丟給他一份合同,沒好氣地說:“新合同,簽字!”

陳甫正看了看合同,又抬頭望了望齊美瓊,說道:“我要先看過原始資料才能籤。”

“原始資料不是早給你了嗎?你倒是快點看呀!”齊美瓊說著又敲了敲桌子,顯得非常生氣。

“你不要催,好不好?”

“不是我喜歡催,是你做起事來總是拖拖拉拉的,盡讓我為難。”齊美瓊說著還用手指頭戳了陳甫正的額頭一下。

“別碰我的頭!”陳甫正頭一偏,卻沒有避開。

“你以為你還是小夥子喲,我會喜歡碰你?”

陳甫正慍怒地扭了扭脖子,擺手叫齊美瓊離開。齊美瓊便氣鼓鼓地走了出去,可馬上又回來了。

陳甫正既沒有理睬齊美瓊,也沒有急著去看那份合同,而是對梅斯柏說:“你們梅蘭地的女孩子真沒教養,說起話來總是這麼兇巴巴的。我們麒麟山的女孩子可不是這樣的,她們一個個都又漂亮又有教養。”

梅斯柏想分辨,卻不知從何說起。他也沒有見過像齊美瓊那樣連老闆都不放在眼裡的女孩子,因此覺得奇怪。但是,梅斯柏還是不喜歡陳甫正把梅蘭地所有的女孩子都說得那麼壞!

“你別把你們麒麟山說得那麼好。”齊美瓊不服氣地說。

“我們麒麟山不好,你不也得在我的公司裡做事嗎?”

“這不能說明你這個老闆有什麼本事。你不就是靠有幾塊金磚,才能到梅蘭地來辦公司的嗎?你別得意!如果你拿十塊金轉過來,沒多久就剩五塊了,那說明什麼呢?說明你沒用!說明你是個敗家子!說明你是個飯桶!”

“行了!我還用得著你來教訓嗎?”

“我並不想教訓你,我在給你講道理。”

“這些道理我懂。”陳甫正倒是很沉得住氣。“但請問,如果我在梅蘭地找不到能勝任工作的人,那又說明什麼呢?”

“你也別太藐視我們梅蘭地,我們有能人!”齊美瓊說。

“能人在哪裡呀?是他嗎?”陳甫正指了指梅斯柏說。

“他?我看他只會給梅蘭地丟臉!”齊美瓊說。

聽到齊美瓊這麼小看自己,梅斯柏很生氣,卻不敢說什麼。

“那要不你來找人吧,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你。”陳甫正說。

“交給我?虧你說得出口!你別忘了,我只是你的助理,沒有義務幫你找人。稍微難一點的事你就想推給我,你好意思嗎?

“我真想打你一頓!”

“好呀!你打,你還好意思打人呢!你是不是男人呀?”

“你給我滾出去!”陳甫正說。“氣死我了!”

“你這算什麼本事呢?說不過人家就發脾氣。”齊美瓊一邊朝門口退去一邊還在頂撞。“你為什麼不用腳踢,用手撓,用嘴咬呀?你還是老闆呢!你的度量怎麼這麼小!”

等齊美瓊出去了,陳甫正才向梅斯柏揚了揚手,要他出去。梅斯柏知道面試已經結束了,就出來了。下樓的時候,齊美瓊急匆匆追了上來。梅斯柏也不計較她剛才的惡劣態度,還對她說:“你好像一點都不怕老闆!”

“什麼老闆!他也不知道不好意思:我四年前來這裡,每月是六號發工資,第二年是十號發,第三年是十五號發,現在要等到二十五號以後才發工資;每年就給我加個幾十塊錢。”齊美瓊說著,像是在向梅斯柏投訴。

等下了樓,齊美瓊又神秘地往梅斯柏手裡塞了一團紙,並囑咐他出了公司再開啟看。接著,她又對梅斯柏說:“我們公司的設計很容易,連我這個外行都覺得不難,卻還是沒有人能做得好,所以現在公司業務不好做,效益很差。”她又變出一副輕蔑的表情,繼續說:“老的少的我們都招進來過,就是做不了事。也不知道那麼多大學是怎麼回事,培養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笨,事到臨頭都當縮頭烏龜;要求起待遇來卻獅子大開口。我看你也不像是有能力的人,就算來了也改變不了什麼。”說完,也不容梅斯柏開口,就轉身回去了,她的鞋跟發出令人厭惡的橐橐聲。梅斯柏心裡窩著火,都不知是怎麼出的公司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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