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件事跟辯證法沒關係,如同說人活著跟太陽沒關係一樣,那是不對的;但要說有關係,又難以表達,所以梅斯柏很為難。最後他只好說:“要用變化的眼光看問題,這也就是辯證法了。”

接著,張玉迷又提了一個問題:裝置上許多零件都是用管子製作的,也就是管制的,公司是否違反了公安管理條例?因為前段時間聽說公安部門有限制,即不得私自製造和攜帶管制工具。

這個問題,說明張玉迷沒有正確理解兩處“管制”的不同含義:兩處“管制”,前者意為“採用管子製作”,後者意為“因公共安全管理需要而加以限制”。張玉迷的擔心是多餘的,但梅斯柏還是有責任向她解釋清楚。

梅斯柏知道,張玉迷之所以忽然有這幾個問題要問他,基本上就是陳甫正在開會的時候激發出來的。

陳甫正給技術部開完會,還找來師攻玉和齊美瓊,向他們交代了一項任務:讓梅斯柏立個功,再出通告表揚一下。師攻玉表示不是很明白,陳甫正就解釋說,他在會上將梅斯柏說得無足輕重,怕他會產生抵觸情緒。沒想到梅斯柏還沒有產生抵觸情緒,師攻玉卻牴觸起來了,他嘟著嘴巴不高興。陳甫正耐心地拍了拍師攻玉的肩膀,哄他趕快執行。

“你都讓他當總工了,他怎麼還能有抵觸情緒?”師攻玉還是想不通。

“對這個人,我們要採取適當的策略,使他自覺站到我們這邊來,這樣才會對公司更有利。”陳甫正繼續耐心地說。

師攻玉不想理陳甫正,沒有答話就出去了。陳甫正只好對齊美瓊說:“你和師總想想辦法,明天我要看到通告。這個功勞要越小越好,純粹是做做樣子的。”齊美瓊倒是乖巧地答應了。

經過二十四小時的明察暗訪,師攻玉和齊美瓊終於找出一些理由,寫成幾個待批《通告》,基本內容分別是:

1.技術部總工程師梅斯柏每天就餐時都能做到不浪費糧食,為表彰該員工的良好習慣,公司決定獎勵5元。

.技術部總工程師梅斯柏每天就餐後洗碗時都會自覺用抹布疏通堵塞的水池,為表彰該員工的公益精神,公司決定獎勵5元。

.技術部總工程師梅斯柏在揭發公司門衛李德傑監守自盜,偷竊銅材的過程中發揮了重大作用,為表彰該員工的勇敢行為,公司決定獎勵5元。

陳甫正看了三則《通告》,笑眯眯地問師攻玉:“這三件事都是真的?”

“虧你笑得出來,要都像你這樣當老闆,大家就不用做正事了。”師攻玉不滿地說。

陳甫正收斂起笑容,又問齊美瓊:“都是真的嗎?”

“前兩則是真的,後一則是捏造的——你知道的,李德傑偷銅材是在午夜,梅斯柏不可能抓住他。”齊美瓊說。

“他現在是跟你們在一起吃飯了嗎?”陳甫正問。

“曾經跟他說過,要他跟我們一起吃。他只進來吃過一次,就又不來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齊美瓊說完,眼神注視著陳甫正,等待著他的指令。

陳甫正正疑惑呢,師攻玉開口了:“他不來和我們一起吃飯,我還高興一些,擺什麼架子!”

“你就不能對他表示歡迎嗎?就衝你這態度,他都有理由不和你們一起吃飯了。”陳甫正說。

“我的態度很好;我還沒有說,他進來我就出去呢。”師攻玉說。

“你又何必跟他水火不相容呢?”陳甫正說。

“反正我看著他不順眼。”師攻玉說。

“你就不能不看他嗎?”陳甫正說完就沒再理師攻玉,轉臉問齊美瓊道:“他都跟誰坐在一起就餐呢?”

“多數時候跟呂世才在一起;有時候又跟別的人在一起;很少跟技術部其他人在一起;好像都沒有說多少話,只是吃飯而已。”齊美瓊報告說。

“好吧,那就把第三則《通告》張貼出去。”陳甫正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真無聊!”師攻玉說。

陳甫正解釋道:“我不是無聊,是在進行適當的管理。看來你還不完全理解我的用意。”他說著就在《通告》上籤了字,然後交給齊美瓊。

“獎金能不能不發?”齊美瓊問。

“發,我們不能對誰都顯得那麼小氣。”陳甫正好像很大方似的。

“敗家子!”齊美瓊自言自語地說,但陳甫正還是聽見了。

“快滾!”陳甫正有點不耐煩地對齊美瓊說。

齊美瓊如釋重負地拍拍師攻玉的肩膀,要他一起離開陳甫正的辦公室,但師攻玉沒有動,她只好立在一旁等著。

“我看你快要和梅斯柏稱兄道弟了。”師攻玉對陳甫正說。“不要忘了,他只是給你打工的,你用不著這麼在乎他。”

“誰跟他稱兄道弟了?”陳甫正說,“我不過是耍耍他而已。虧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分不清真假。”

齊美瓊拉了拉師攻玉的手,要他起來,一邊抱怨說:“我一見你們兩個吵嘴就心煩,就著急。他是董事長,你是總經理,你聽他的不就行了!”

師攻玉一邊站起來一邊點頭:“好,聽他的,聽他的。”

等師攻玉他們一離開,陳甫正就找來梅斯柏,要他解釋為什麼不在小餐廳就餐。

“這是規定,也可以說是命令,並不是你想在哪裡吃就可以在哪裡吃。”陳甫正說。

梅斯柏感到很為難,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不過是想趁排隊、吃飯、洗碗的時候多想想設計方面的問題。

“現在小餐廳一共有十二個座位,又不是坐不下,你完全可以進去坐。”陳甫正說。

“在大食堂吃飯好想工作上的問題。”梅斯柏終於說出了理由。

“大食堂又吵又鬧,小餐廳才比較安靜:你這好像不是真實的理由。”陳甫正說。

梅斯柏想了想,笑笑說:“大食堂吵鬧,我可以置之不理。但在小餐廳就不一樣了,隨便一點小動作我都不能視而不見;輕聲的交談我也不能充耳不聞。他們談論的又幾乎都是管理方面的事,跟我關系不大,我不便插嘴。”他又請求道:“陳董,只要你允許,我還是想在大食堂吃飯。”

“只要你高興,那你就在大食堂吃吧。”陳甫正同意了。

“我高興得很!”梅斯柏由衷地說。

陳甫正又順便告訴梅斯柏,因為他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公司已經決定予以獎勵,同時說明:“獎勵事由不一定是真實的,這都是管理的需要,你不要當真。”

當梅斯柏下班後看到獎勵自己的《通告》時,張玉迷正好在身邊。

“梅工,想不到你還會抓賊!”張玉迷顯出崇拜的表情來。

“不是我會抓賊,是有人讓我會抓賊。”梅斯柏說。

“發了獎金你會不會請我吃飯?”

“不會。”

“為什麼呢?”

“我請你吃飯,這本來是小事一樁。但是,只請你而不請整個辦公室的人,恐怕人家會說我偏心;但要是都請呢,恐怕一百元也不夠,我不就吃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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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到了街上。張玉迷又把話題轉移到辯證法上來,似乎相信辯證法能解釋或解決所有問題。

“你說他們貼這種《通告》跟辯證法有什麼聯絡?”她問。

梅斯柏當然不願意把什麼事都和辯證法聯絡起來,但又不好不回答張玉迷的提問,只好應付說:“陳董可能是想告訴大家一個道理:雖然他是老闆我是員工,但大家畢竟暫時在一個屋簷下,應該同舟共濟,不分彼此。”張玉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梅斯柏接著說:“他這麼做了,我就是不高興,也還是無可奈何的,況且,這件事對我不一定有多大影響。我們都是在公有工廠呆過的,那裡表面文章多,這裡呢?一樣的,反正是上面說了算。我們懂辯證法固然好,但要是不怎麼懂,也並不是就不行了;若我們不懂三視圖,不懂機械加工,不懂機械原理,不懂金屬材料等等專業知識和規範,那就不行了,我們就不能正常地開展工作了。其實,只要是上過大學的人,都學過辯證法,只是一走上工作崗位就把它丟到腦後,再懶得把它和具體工作聯絡起來罷了。我們的事情又雜又亂,大方向固然重要,但眼前的條理也很重要。”

“你看陳董忽然提起辯證法,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張玉迷問。

“有點。”梅斯柏說。“真理往前走一步就是謬論;辯證法往前走一步就是形而上學:說的是凡事都有個限度。所以,我們的精力主要還是要放在具體的工作上:比如設計一個機架的斜撐,我們就要根據結構強度和穩定性的需要,決定用何種型材——是角鋼、槽鋼、H型鋼還是別的型鋼,多大規格,多大的下料尺寸,連線板如何焊接,連線螺絲多大,多長,用幾個;考慮如何在裝配圖上表達裝配結構,如何畫相應零件圖等具體問題。只要把此類具體問題都完善解決了,也就算可以交差了。我們打工的,不用把問題考慮得太多,能應付得過去就可以了,這樣才不會太累,也不會吃力不討好。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還不是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原來你也有危機感?”

“除了老闆和他的幾個親信,誰沒有危機感?老闆的錢不是那麼好拿的。”

“誰是老闆的親信?”

“誰天天圍著老闆轉呢?”

“你是說師總,齊美瓊,姚經理,還有電氣的鍾經理?”

“對了。”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能做老闆的親信呢?”

“我做不了老闆的親信,我只能做圖紙的親信——我不能腳踩兩隻船。”梅斯柏不無調侃地說。

兩人一直聊到金華路,因梅斯柏決定去菜場,就和張玉迷分開了。金華路邊上的菜場很大,靠東邊有幾個大排檔,看上去還挺乾淨的,生意也不錯。梅斯柏進菜場去買了一條豬裡脊,半斤荸薺,一棵小的大白菜和幾根香蔥就回宿舍下麵條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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