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了3D眼鏡,江勇最後看了黑底白字的字幕一眼,沒有彩蛋,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果然,兩個半小時。

比《矩陣》時長稍微少了點。

比之《地心引力》的時長多了足足一個小時。

這並不意外,畢竟劇情的波折確實也多了很多,有限的時間和密集的信息量製造了快速的節奏,而且硬核程度也遠超《地心》。

快節奏和密集的知識量讓這兩個半小時彷佛濃縮成了一瞬間,又像是一場夢,沒有任何時間流逝的感覺,甚至連生理都被凝固住了。

因此突如其來的強烈的放水慾望讓江勇不得不站起身有些意猶未盡地走出了影廳。

走廊那邊傳出了鼓掌和歡呼聲,應該是電影主創上臺講話引起的,不過並沒有引起江勇的注意,他還有一半心思沉浸在《火星救援》中。

這個結尾在他看來真的是相當有韻味,整部電影的鏡頭、人物、臺詞、節奏……風格都非常統一。

跟《地心引力》真的不一樣。

陳景行這次仍舊沒有失手,當然這是可以預料的。

這個世界上很多偉大的導演大都拍過爛片,至少是平庸的電影,這並不稀奇,尤其對於江勇這種閱片無數的影評人來說,他深刻理解才華這個東西並非是無窮無盡的。

有些導演可能一兩部電影就耗盡了他前半生積累的所有創意和才華,然後淪為平庸,後續的所有作品都像是超新星爆發的餘盡,到處都是超新星爆發的影子。

這還算好的,還有些導演如果不甘心當“餘盡”,想要重新創造甚至超越曾經的輝煌,往往結果更加災難。

或許幾年前他會跟很多影迷觀眾一樣對此予以嘲諷,但這幾年,或許是年紀的增大,又或許是看過的電影越來越多,他現在已經能理解這是正常現象。

人當然是有極限的。

像陳景行這樣的從處女作開始算起,連著七部電影都保持高水準,而且還在走高的導演可太稀有了。

已經能算是絕世的天才了。

藝術創作是輸出,光輸出人就會耗幹,所以必須要有輸入。

可以是閱讀,可以是看其他影視作品,而最重要的其實是生活。

有些東西是需要積累的,就連創意也是需要積累的,一個不成熟的點子到一個完整的有可實踐性的創意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裡。

只能說陳景行的大腦可能真的與正常人不太一樣。

當然江勇也並不奢望陳景行能一直才華井噴,但如果能儘量的延長這種創作高峰期,那對於華國電影,對於科幻電影,對於他這樣的影評人和廣大觀眾來說無疑是一種享受。

去年《地心引力》和《矩陣》相繼面世的時候,他以為這就是陳景行的巔峰了,而通常巔峰之後往哪裡走都是往下走。

然而《天鷹戰士》讓他再次感到了驚豔,是完全不亞於《矩陣》的驚豔。

雖然這是一部動畫番劇,而且陳景行也不是導演,但令人驚豔的“人類補完計劃”以及動畫中的那些腦洞有一種強烈的陳景行風格。

這絕對是一部陳景行主導的作品。

他並不知道陳景行的“華國版環太平洋機甲電影”計劃,所以難免為其“奢侈無度”感到驚訝。

這種程度的創意竟然捨得“浪擲”在一部二維手繪動畫題材上?

多麼富裕的大腦啊!

《天鷹戰士》不僅讓江勇破天荒頭一次給一部動畫番劇寫影評,也讓他獲得了一個訊號,陳景行大機率仍將站在巔峰,似乎沒有什麼下行的趨勢。

而《火星救援》證明了這一點。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江勇仍有些亢奮的想著:“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回想,《火星》確實跟《地心》是一個套路的,但是表現出來的東西又很不一樣……”

不僅是主角性別的差距,或者是場景從近地軌道的太空到遠隔數千萬公里的火星。

是整體的氣質都不一樣。

《地心》的氣質更加文藝一些,敘事也更加詩意,這也是其能成為各大電影獎項寵兒的原因,是將技術與電影藝術完美融合的瑰寶。

而如果把《地心》比作陰,那麼《火星》則是陽,理性、樂觀、進取,即便是再沉重的劇情也有一股強烈的反抗和燃燒的意念。

如果說《地心》更強調內心活動,更強調感性,那麼《火星》就幾乎是人類理性的化身。

而這一陰一陽,一感性一理性卻都殊途同歸,達成了一種超越了電影結構之上的圓滿。

不僅是因為雷嘉音和吳越這對“太空專業戶”完成了跨越電影的某種相互拯救的“互文”,而是兩部電影的核心價值與理念不止交匯到了同一條河流,而且還獲得了更加強烈的共振。

兩部電影都出現了“不要溫和的走進那個良夜”的詩歌。

在《地心引力》的時候,就有很多人解讀這句詩歌的意涵。

江勇也是那個時候查了一下這首詩歌的來源,是20世紀初的詩人狄蘭托馬斯的詩歌,最表層的意思是詩人強烈希望喚起父親的求生意志,用強大的靈魂戰勝疾病和歲月。

深層次的含義則是展現出了詩人對人類命運的悲觀與憂慮。

而在陳景行的電影中則彷佛又變成了一首戰歌。

在《地心引力》中江勇得到的是生命對死亡發出不屈怒吼的震動,激勵遇到看似無法戰勝的命運的人,不要溫柔的放棄自己,不要溫和的接受命運。

而在《火星救援》中則彷佛變成了探索太空的英雄向命運發出不屈怒吼,是人類探索太空的信念與勇氣的某種隱喻與象徵。

《火星救援》實際上是延續著《地心引力》的意象,並加強了這種意象的迴音。

都說文以載道,顯然陳景行在這兩部足以載入華國科幻電影史冊的太空作品中寄託了他的某種信念和情感。

如果說在觀影過程中,深深代入主人公的處境的江勇也有類似陳景行是抖s,折騰男主上癮的怨念。

而且男主角也表現了某種“超人類”的特質,一種理想人格的化身,儘管《地心》的女主也是“強人”,但更接近普通人,或者說更加感性,是感性中迸發的超人意志,相比之下《火星》的男主似乎就單薄了不少,沒有那種震撼人心的內心宇宙的爆發。

但當他回過頭再去重新審視的時候,當他用“不要溫和的走進那個良夜”這句詩歌將《地心》與《火星》兩部電影聯絡在一起的時候。

他突然發現,雷嘉音扮演的這個強大的睿智的樂觀的理性的不像話的主角正是人類的人格化身,一部分的人格化身。

雷嘉音在火星遇到的一重重試圖將他擊倒的困難正象徵著人類在進步在探索中會遇到的挑戰。

《火星》的男主是人類理性、科學那一面的化身。

而《地心》的女主則是人類心靈、感性那一面的化身。

當然並不絕對,並非涇渭分明,《地心》女主也有智慧的一面,《火星》男主也有感性脆弱與糾結的那一面。

但確實是有側重點的。

恐怕這也是兩部電影氣質差異的根本原因,為什麼陳景行在《地心》用詩意的鏡頭語言描繪女主心靈的成長,在《火星》又用幽默與硬核的科學知識描繪男主的求生。

心靈的成長是頓悟的,是意象的,所以90分鐘足以讓女主建立起自己的人物弧光。

理性與智慧的強大是需要一次次磨難才能彰顯的,所以陳景行化身後爹以命運之名一次次向男主出拳。

一個是心靈的蛻變,逐漸變得強大。

一個是智慧的舒張,是迎難克難後誕生的強大。

相同的是二者都迸發出了讓人驚歎的勇氣與意志。

陳景行透過這兩部電影似乎在說,人類的心靈與智慧,感性與理性的完美融合才能誕生真正的勇氣與意志。

不久前被《天鷹戰士》這部動畫所震撼到的江勇又聯想到了這部動畫的“人類補完計劃”。

智慧果實與生命果實。

這番自我腦補後,江勇彷佛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他似乎窺見了陳景行這位享譽海內外的天才導演的內心世界和哲學思想。

每個偉大的導演都有自己的價值觀與世界觀,都有他們對某些終極命題思考後的答桉。

而這些東西是很難隱藏,越偉大導演越難隱藏。

第五代導演、第六代導演,姜聞、李安、王嘉衛、侯孝賢等電影大師,他們理念,他們的思想,他們的印記幾乎在所有的作品中都能找到。

只不過有的顯眼,有的隱晦,有的風格強烈到溢位螢幕,有的則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電影經常會承載創作者的私貨,通常來說只有平庸的電影才沒有私貨。

對於江勇這樣的影評人而言,他也是直到最近幾年才達到了透過電影閱讀導演心靈世界的境界,讀電影就是讀人。

而最近崛起的青年導演,尤其是商業片導演則相對不好讀。

或者說他們的電影並沒有承載他們的思考和對某種宏大問題的信念。

江勇更傾向於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本身壓根就沒有什麼有深度有價值的思考,文化水平說不定連普通人都不如,能有什麼價值觀,有什麼思考?故作深沉,夾帶私貨說不定還會引人發笑。

賺錢就完事了。

玩弄一下電影技巧就頂天了。

但陳景行是不同的,也應該是不同的。

從《彗星》開始,陳景行就有過思想的表達,但可能是過於跳脫的創意,豐沛的腦洞,讓他的前幾部電影有點概念與腦洞大於內容的感覺。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科幻創意,然後用一個結構完整的故事將創意包裝起來,讓觀眾為其想象力擊節讚歎。

但仍舊有細微的脈絡,比如《訊號》的穿越時空,《原始碼》的時間回檔,在夢工廠的後續影視作品中都有更進一步的開發與延展。

《黑鏡》是一個驚喜,象徵著陳景行對科技的反思,從科技對人類社會的影響甚至異化中探討人性,在江勇看來,《黑鏡》標誌著陳景行告別了單純娛樂性科幻創意,有了能夠同時承載商業與藝術並使之平衡的基礎。

但陳景行自己的電影卻與《黑鏡》是另一條線,從始至終都是積極的,是正面的,哪怕是《矩陣》這樣的反烏托邦背景。

也正是《地心引力》的出現,讓江勇窺見到了陳景行的科幻理念,這個一直專注科幻甚至是以一己之力將科幻影視作品拽到了此前所沒有的高度的天才不可能只有腦洞,而沒有自身對透過科幻構築的理念。

“科幻或許能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未來的可能,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當下,覺察人類的生存狀態,並從中汲取教訓,並且成為人類創造美好未來宏大努力的一部分”這句話不正是陳景行在京影演講的名言嗎?

被很多科幻迷譽為吹響了讓科幻這種非現實主義題材進入主流的上層的文藝作品審美體系中的號角。

奧斯卡之夜讓這句豪言變成了現實,而“科幻之王”似乎也是從這裡開始向世人描繪自己建築在科幻之上的思想。

江勇認為這很正常,也是陳景行必須要做的事,大師不僅要有高超的技藝,同時也要有高超的思想,更別說你一個已經登上了半個神壇的“科幻之王”了。

作為影評人,他不認為大師的稱號光靠票房就能拿到。

陳四成哪怕把《唐探》拍到第十部,系列電影票房數百億,他能叫喜劇之王嗎?或者叫喜劇探桉之王嗎?

同理郭凡也是如此,在江勇看來,哪怕他再拍十部《湄公河》這種級別的電影也不能叫軍事電影大師,或者軍事動作之王,無論創意再牛,在海外抓捕再多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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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透過《天鷹戰士》和剛剛看完的《火星救援》,江勇似乎把《地心引力》之後的幾部作品串聯了起來,看到了“科幻之王”的科幻哲學。

這讓他有些莫名的激動。

“《地心引力》是講人類的心靈,《火星救援》是講人類的智慧,二者合二為一就能孕育出讓人類克服困難不斷進步的勇氣和意志。如果是在《天鷹戰士》中,已經相當於補完了……還缺了什麼嗎?”

江勇激動的準備回家後趁著文思泉湧立刻寫下這篇對陳景行個人的影評,同時也在試圖拼湊著陳景行個人思想的全貌。

“太空三部曲……剩下的一部會是什麼呢?是《天鷹戰士》的心之壁?還是《矩陣》中的愛呢?”

《矩陣》最後男主的復活源自於女主的親吻,對於男主怎麼成為救世主的討論也是影迷們探討的熱點,主流的觀點當然就是愛了,這也應該是陳景行在《矩陣》中要表達的東西。

他從沒有一刻這麼期待一部甚至還沒有立項的電影,前一陣網路上甚囂塵上的明星大集結的那部電影顯然不是太空三部曲的最後一部,《盜夢空間》這名字相比於陳景行之前的作品未免顯得有些過於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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