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道4

出了汴梁鄭門,穿過城外的草市與密集的鄉村,韓奕縱馬狂奔。吞噬小說 www.tsxsw.com

遠離汴梁城,臘月裡冰雪覆蓋的原野上,人煙稀少,就是最勤奮能幹的百姓這個季節也大多只能躲在家裡避寒。北風割面,韓奕絲毫不覺寒冷,空曠的天地間,他感覺自己是自由的。

驀然,路邊的一個村莊中闖出一夥人,各執利刃,身上披著綾羅綢緞,倉惶而出。村莊裡傳來哭罵聲,一群鄉民手持木棒農具追在後面,卻不敢靠的太近。

中牟縣地處京畿,也是天子腳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強人明搶百姓。強人們突然見到路邊出現三十位騎馬的軍士,慌張地擇路而逃。侍從牙兵們大笑:“軍上,咱們去抓住他們吧?”

“強盜共三十人,爾等正好每人分到一個,死活不論,回到鄭州我有賞。要是跑掉一個,提頭來見我。”韓奕命令道。

“是!”牙兵們應道。他們個個都是能馬背上左右開弓之輩,驍勇善戰,生龍活虎,得到韓奕的命令,縱馬追捕而去。

三十位馬軍軍士,兵分兩路,左右包抄,強人們只有兩條腿走路,只得被聚攏當中。軍士們不想要活口,分別引弓射殺,幹淨利索。

韓奕命軍士們將強盜搶去的財物,一一還給中牟村民。軍士們興高采烈,倒不是為了賞錢,而是為了能夠發散發散多餘的精力。

“老人家,中牟縣的強盜為何如此猖獗?”韓奕問一老農道。

“本地強人原本就多。鄭州界的強人們因為害怕官府的追捕,也有些人跑到了我們中牟來。”老農答道。

“大膽,我們將軍就是鄭州防禦使,爾等不思報恩,竟敢誣賴我們鄭州?”有軍士罵道。

農人們一聽如此,膽戰心驚起來。

韓奕笑道:“老人家莫怕,朝廷多事,致使流寇猖獗,今開封府新任府尹李大人到任,定會剷除惡人,保爾等安危。”

“將軍真是青天啊,小老兒早就聽說鄭州地界安定,全賴將軍一人之力。”農人恭維道。

韓奕命農人們將強盜找了個地方埋了,自己則繼續趕路,只派了一名牙兵去中牟縣衙報告經過。自劉知遠入汴已近半年,河南大多地方都安定了下來,然而京畿尤其是中牟強盜卻仍如此猖獗,看來其中必有玄妙,韓奕暗想道。

過了中牟地界,西邊就是鄭州地界。韓奕有回到家的感覺,自從六月中旬入主鄭州,既管軍又管政,還插手財賦,但其實在鄭州的時間只有一半。如此治理一方,很難談得上用心用力,要是遇上個貪財克剝的,百姓只有哀嘆生不逢時了。

但即便如此,鄭州百姓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青天老爺了,不是韓奕有權力給百姓減稅賦,應交給朝廷的夏、秋稅,他一文錢也不敢少,也不是他能減百姓徭役,該修的城池、道路、水利,一樣也不能少,並且鄉人四鄰作保,不得隱瞞。

他所能做的,只不過是不去肆意盤剝罷了。鄭州背靠黃河,又是東西京必經之路,本地治安良好,官府清明,所以商賈雲集於此,關稅與商稅才是韓奕私房錢的一大來處。

他讓朝廷記憶猶新的卻是招亡散集,將被確認無主的土地分配給無地的人戶或流民,這就增加了稅收的來源。背井離鄉者,既是因為戰亂,更多的卻是為了逃稅。雖然有農戶回來了,朝廷也詔令東、西京百里內夏稅免稅,但逃亡在外的要麼異地安家落戶,要麼就是死在異鄉,所以仍有大量土地被拋荒。

針對這些被拋荒的土地,韓奕早在秋天時,就向朝廷上表,奏請允許家有餘力的農戶承種逃亡戶的土地,如果承種人願意承擔賦稅,該田地就可成為其產業,逃亡人回來也不須歸還,否則一旦逃亡戶回來,就須歸還。這是在保證官府賦稅情況下的的一種激勵措施,既能增加糧食產出,又能讓朝廷得到一筆不小的稅收,還能保護承種人與原主人的各自利益,朝廷也覺得這是個善政,故下詔施行。如此一來,不僅鄭州,就是河南諸州的糧食種植面積大增,人口也穩定了不少。

韓奕剛回到府衙,劉德聽了傳報便來見他。劉德帶著幾個小吏,稟報民政、財賦、治安等等情況,韓奕見劉德又老了不少,歉疚地說道:

“劉叔辛苦了。”

“軍上言重了。”劉德道,他命小吏回去,又道,“軍上有軍職在身,常常領兵在外,屬下一人主持大小庶事,確實有些吃不消。”

“嗯。”韓奕點頭道,“我這次過東京時,曾拜會過李榖……”

韓奕將他在汴梁所見所聞詳述了一遍,劉德欣喜道:“軍上是有福之人,李大人雖然職權不重,但他能以侄呼你,自然會另眼相待。不過,屬下自作主張,替軍上尋了個屬官。”

“是哪位高人?”韓奕驚訝道。

“昝居潤!”

“此人我在洛陽好像聽人說過。”

“昝居潤原為樞密院小吏,景延廣為洛陽留守時,署其為推官。此人善計劃,性明敏,篤於行。景延廣在前朝權勢曾是炙手可熱,對遼人誇下海口,自稱有十萬橫磨劍,可惜雖然豪氣,卻招來遼人報復南掠。景延廣自知死罪難逃,趁遼兵不備,自盡而死,也算是有骨氣的人。遼人入洛,大肆搶掠,景延廣僚吏部屬四散,唯有昝居潤能夠力保景延廣親屬。”劉德長話短說,將這昝居潤的來歷說了個遍。

“他為何來我這裡?”韓奕問道。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舊朝剛亡,新朝初立,昝居潤失去了景延廣這棵大樹,總要養活自家老小。”劉德笑道,“當初軍上揮師入洛,安流民、戒騷擾、復民生,洛陽人眼見為實,這昝居潤當然也知道軍上的為人。所以此人便毛遂自薦,找上門來,大概是一個人做屬官做久了,總脫不了要隸於人下的毛病。”

劉德這是自嘲。

“這昝居潤在這裡吧?不如領他來見我。”韓奕道。

劉德想了想道:“倘若軍上有禮賢下士之心,請軍上降階出迎。”

韓奕聞言,曬笑道:“劉叔言之有理。”

穿著一身洗得發白長袍的昝居潤,忐忑不安地跟在劉德的身後,遠遠地就見到韓奕站在府衙正門石階之下。

還未等昝居潤撩衣拜倒,韓奕搶先拱手說道:“這位一定是昝推官了!”

“不敢,草民並無功名官職在身,拜見將軍!”昝居潤臉色因為興奮而漲紅了起來,只因韓奕主動降階出迎,給足了他面子。他今年四十不到,卻蒼老得如同五十,韓奕注意到他長袍衣角破了個洞。

入了衙內,賓主落座。韓奕問道:“韓某勉為一州防禦使,治軍尚有將佐軍校相助,正苦思如何治民,不知您有何見教?”

昝居潤見韓奕一見面就直奔主題,心中咯噔了一下,略想說道:“無他,不擾民、不剝民、不苦民。將軍明知故問了。”

“此言差矣。我鄭州軍數千兵馬,若無供給,豈能服眾?若無賞賜,豈能奮勇?糧餉何處來,賞錢何處來,只能是從民戶徵收,更不必說州縣令、簿、尉、吏,還有推官、判、參軍、戶曹等等名目勾當。”韓奕不動聲色。

“練軍重在上下一致,行軍重在進退有序,治軍貴在嚴明法紀,管軍貴在賞罰有差。又常言道,無功不受祿,倘若無功即賞,則是縱下驕奢,非因將軍號令而戰,而是因錢而戰,將戰之時,彼方主帥若願出更大的賞錢,將軍又當如何約束部下?”昝居潤回道,不卑不亢,

“近世軍士驕橫,出戰伸手要‘掛甲錢’,回師張口則要‘卸甲錢’,戰功賞錢另算。閔帝時故事,潞王據鳳翔叛,閔帝出宮財賞侍衛軍討逆,並言捷後另有重賞。軍士對途人狂言,到鳳翔後,請朝廷再給一分,不怕皇帝不允。及至陣前,討逆軍士不是望風而降,即是望風而散,降軍又出找潞王討賞去了,潞王入了洛陽,府庫皆竭,潞王卻不得不括民財以賞軍,就連當年的王淑妃也獻出自己的首飾,否則士軍譁變。”

韓奕與劉德二人面面相覷,好半天韓奕才問道:“君願做我鄭州判官嗎?此是幕僚佐官,替劉押牙分理庶務,屈材了!”

“昝某願討這個差使。”昝居潤躬身應道,略有些自得。

韓奕欣喜道:“韓某能得昝判官相助,亦是大幸。劉叔先替昝判官找一處宅子,購宅錢從公中出,再預支三個月的俸祿。”

“遵命。”劉德道。

“昝某只不過是一介寒士,將軍僅憑屬下一面之辭,即闢屬官,屬下必效犬馬之勞。”昝居潤見韓奕既熱情又乾脆,連忙感激地拜道。

正說間,忽聽聞衙外一陣喧譁聲,夾雜著叫罵與哭喊聲。韓奕皺了皺眉頭,奔出衙外探看,見幾位關吏扯著一位老頭,往衙門前拉。

“何事喧譁?”韓奕喝道。

“稟將軍,這老子竟敢犯私鹽,人贓並獲,特來報於將軍知道。”小吏們得意洋洋地說道。

鹽業有重利,一向由朝廷專賣。鹽源有三,一為河中安邑、解縣兩池所產的顆鹽,二為慶州鹽池所產的青、白鹽,三為末鹽,即海鹽,也包括民間煎煮鹼水、鹼土所得之鹽和井鹽。

朝廷為了謀利,上述鹽類劃界銷售,不能越界,尤其是禁止質量高的顆鹽侵入末鹽銷售區域,當然是為了鹽業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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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與鄉村亦不同,食顆鹽地區,朝廷在州府城市設有專賣榷糶折博場院,鄉村則允許私商興販,但不準將鹽從鄉村帶入城中。漢法尤其苛虐,無論私鹽多少,一律處以極刑,報官者可以得到重賞。食末鹽地區,則州府與鄉村一律由官府所設的榷糶場院供應,禁止民間私刮鹼土煎鹽,否則不計多少,一律處死,更不準私販,又排除了商人佔利的空間。

後漢朝廷全面禁鹽,將私產、私買、私賣的底線定位在一兩一斤,銖兩必究,違者處死,鹽禁之嚴,創了歷史之最。

這老頭挑了一擔柴來城內賣,將裝著幾斤鹽的包袱塞在柴禾裡,被城門的關吏們逮個正著。按照朝廷的規定,檢告者會得到厚賞。

“將軍,小老兒冤枉啊!這鹽不是小老兒的,請將軍青天做主!”那老頭撲通跪在地上,一把淚一把鼻涕地磕頭。

這犯了幾斤鹽,在韓奕看來並非是大事,但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想讓人看出他想循私,更何況他是本州最大的私鹽販子,那黃巢、王建、錢鏐不都是如此?昝居潤這時湊近說道:

“將軍,這其中有詐。不妨先將這老漢收押。”

韓奕心中疑惑,但也依言行事,命人先將老漢收押,又命關吏們先回去,過幾天來領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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