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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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清晨,李榖坐在書房裡欣賞昨夜韓奕揮筆寫下的這首詩。這詩淺顯易懂,遣詞造句並不需推敲,更無絕妙佳語,但卻讓李榖喜歡其中高雅脫俗的意境。與這詩相比,韓奕的書法更是讓李榖刮目相看。

“詩好、字更好!青州韓氏後繼有人了!”李榖不禁讚道。

院子中的空地上,韓奕正在練習槍法。天已經放晴,空氣乾冷,韓奕僅穿著單衣在雪地裡舞著鐵槍,口中呼著白氣,臉上因為劇烈運動而呈現出紅潤色。他上下翻飛,手中鐵槍舞得密不透飛,待練習完槍法,氣沉丹田,才滿意地穿上冬衣。

他抬起頭來,見樹梢外的樓閣窗內一個紅衣少女正在看著他。那少女見韓奕正朝自己往來,連忙躲回屋內。

“這便是李小婉?”韓奕想道,他只看到那少女慌張的身姿,到底長的是什麼模樣,卻沒看得真切。

用過了早飯,韓奕便向李榖告辭。出了李府,他派牙兵去找馮奐章,給馮奐章一個月假,讓他在京城過完元旦、上元節,好好陪伴一下他的親屬。

馮道今日有些小恙,已是六十七歲高齡的他,一年以來就在奔波與煎熬中度過。這一旦安定下來,小疾小病就找上門來。

“叔公還是躺下吧?”馮奐章勸道。

“你不需回鄭州嗎?”馮道問道。

“軍上遣牙兵來說,給我一個月假,讓我在你府上過了上元節再回鄭州當差。”馮奐章答道。

“哦,看來韓子仲頗能體恤下情。”馮道說道,俄爾又道,“他雖年輕,但為人處世頗為周全,這樣的年輕俊傑不多!”

馮奐章扶著馮道在書房胡床躺下,書房裡燃著薪炭,暖烘烘的。馮道道;“我老了,多看一會書,就覺得眼痠。章兒可願為我誦書?”

“叔公有命,侄孫不敢不從。”馮奐章道,“叔公想讀什麼書?”

“就《道德經》吧!”馮道命道。

馮奐章從書架上找來一本《道德經》,馮道的宅子雖然成了宰相蘇禹珪的私產,但蘇禹珪見馮道回來,頗覺難為情,便遣人悄悄地將馮家傢俱書籍全部還了回來,其實傢俬原本也沒剩下多少,最多的便是書籍了。

“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馮奐章翻開《道德經》念道。

“停、停!”馮道連忙打斷,忽然大笑起來,笑得他鬍子亂抖,喘不過氣來,馮奐章連忙停下來替他撫背,方才喘過氣來。

道可道,非常道。這是《道德經》開卷第一句,馮奐章為了避“道”字之諱,才讀成這個樣子。

“誦書就誦,何須避言?老夫雖久為宰臣,然亦不過是一老子,何諱之有?”馮道說道,“章兒喜武甚過好文,何時沾上了酸儒阿諛之氣?若天底下人人誦書都避諱,則無書可讀。”

馮奐章尷尬萬分,連連告罪,只得重誦《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老氏之說,用世道也。將以說侯王,化天下。然萬物之始,有道存焉。”馮道躺在胡床上,又道,“靜思老夫仕途本末,慶及存亡,蓋自國恩,盡從家法,承訓教誨,關教化之源。孝於家,忠於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財。我有三不欺……”

“何為‘三不欺’?”馮奐章問道。

“下不欺與地,中不欺與人,上不欺與天。此‘三不欺’也,賤如是,貴如是,長如是,老如是,事親、事君、事長、臨人之道,老夫累經難而獲多福,陷蕃地而歸中華,非人之謀,是天之祐也。”馮道緩緩說道,有些自鳴得意。

馮奐章放下書本,疑惑道:“叔公今日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我老了,知足者常樂。你如今也有了好出身,定要記住我與你說過的話,不可欺地欺人欺天,凡事順其自然,自保無虞。”馮道說道。

“叔公恐怕有些消極了,世上人無不想出人頭地,封侯拜相,侄孫也是如此。”馮奐章道,“叔公年輕時踏入仕途,階自將仕郎,轉朝議郎、散朝大夫、銀青光祿大夫、金紫光祿大夫、特進、開府儀同三司;職自幽州節度巡官、河東節度巡官、掌書記,再為翰林學士,自叔公始置端明殿大學士,又歷集賢殿大學士、太微宮使,再為弘文館大學士,又充諸道鹽鐵轉運使,定**節度使、同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又曾授威勝軍節度使、鄧隨均房等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官自幽州參軍、試大理評事、檢校尚書祠部郎中兼侍御史、檢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檢校太尉、同中書門平章事、檢校太師、兼侍中,又授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正官自行臺中書舍人,再為戶部侍郎,轉兵部侍郎、中書侍郎,再為門下侍郎、刑部吏部尚書、右僕射,三為司空,兩在中書,一守本官,又授司徒、兼侍中,賜私門十六戟,又授太尉、兼侍中,就是遼人也授叔公太傅,聽說本朝將授叔公太師之職;爵自開國男至開國公、魯國公、秦國公,再封燕國公……勳始封即為柱國,後又轉上柱國,又賜功臣名號……”

馮奐章不厭其煩地背下馮道曾經在官場上的資歷,極是羨慕,卻又道:“階之極、官之極、爵之極、勳之極也!侄孫斗膽問叔公一句,世上有幾人能有此官運?叔公處世之法,侄孫不敢苟同。”

馮奐章有些後悔,他小心地看著馮道的臉色,見馮道並無不悅之色。馮道悠悠地說道:“老夫歷職歷官,曾事幽州劉仁恭,後事武皇,然後又事莊宗、明宗、閔帝、清泰帝(末帝),又事晉高祖、少帝(出帝),又事今上,為時有不足,不足者何?不能為君王致一統、定八方,誠有愧也。”

“侄孫妄言了,請叔公恕罪。”馮奐章見馮道臉上閃過羞愧之色。

“那日在黃河渡口,你的上司韓奕曾譏諷過老夫。”馮奐章道。

“還有這回事?”馮奐章詫異道,“子仲雖是我上司,又比我年少,然而他有長者之風,一向與人為善,昨日來見叔公,不還是行晚輩之禮嗎?”

“玄之又玄者,言此道之高、深、幽、遠也。同一物,自上俯之而觀謂之深,自下仰望謂之高,極視窺之幽,平眺謂之遠。此謂道也,以此攝萬物,謂為‘眾生之門’,即從人之途,此書是也。”馮道見馮奐章迷惑不解,又道,“那日,韓子仲問我何為‘忠’?他自己卻給出答案。”

“子仲如何說的?”

“君有過則強諫力爭,國敗亡則盡節致死,此曰‘忠’!”

馮奐章暗道,自己叔公歷數朝數姓之君,還真未有一次強諫,一姓亡了,他官卻一升再升,如此看來,韓奕確實說了誅心之語。

“他又說邦有道則現,邦無道則隱,或滅跡山林,或優遊下僚。”馮道接著說道,

“那就是做隱士了?”

“倘若老夫隱於山林,獨善己身,這不過是愚夫之隱。老夫雖然未嘗一諫,但近世國姓更替,老夫又能如何?隨波逐流罷了,但求不存害人之心,遇老弱病殘悉心照料,盡綿薄之力耳。”馮道說道,“韓子仲卻又說隱者不可得。知我者,韓奕韓子仲是也。”

馮奐章有些糊塗了,不知叔公是讚揚還是憎恨韓奕。

“此人年紀輕輕,卻似乎看穿了世事紛雜,這讓老夫驚訝,就是不知他想做魏徵呢,還是想做曹、劉。”馮道嘆道。

“魏徵那是太平之臣,如今世事紛亂,朝不保夕,想做也做不了。至於曹魏,叔公太高看了韓子仲了!”馮奐章笑道,“他曾跟我說過,他最服叔公的為官之道。”

“還有這事?”馮道莞爾,“那恐怕是老夫多想了。”

馮道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心中卻是浮想聯翩。韓奕那天問的不是‘忠’本身,其實問的是如何才能讓更多的人做到‘忠’字,而不是望風即降,視投降改姓如家常便飯。

“那只能待明主崛起,天下混一之時了。”馮道暗想道,“可明主身在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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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還是做不了諍臣,他將這機會讓給了別人,任何人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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