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程請的大夫來了。他給唐婉打了一下脈,菊香便在一旁道:“我家小姐先前得了風寒,剛好一點,現在又是這樣的了,還勞大夫多費些心。”

那大夫看了一下唐婉的舌苔,便道:“姑娘的風寒已好得差不多了。這番病全是因為傷心太過,五內鬱結,肝火虛旺所致。恕我直言,這是心病。”

唐婉默然。趙士程一聽,眼中是悲憫的溫情和關懷,對大夫說:“你看需要開什麼好藥,儘管開就好了,不用擔心銀子。”大夫說道:“喝太多的藥也不好,是藥三分毒。我這先給你開一劑藥,吃三副就夠了。平時多飲些蓮心茶。蓮心味苦性寒,能治心熱,有降熱、清心、安撫煩躁和祛火氣的效用,可補脾益腎、養心安神。”

唐婉恍然抬頭,澀澀微笑:“多謝大夫。”大夫下去開了一張方子,然後交與菊香。菊香付了診銀。然後隨大夫去藥房取藥去了。

趙士程便泡了一杯蓮心茶,端到了唐婉的床前。“唐姑娘,蓮心茶好了。”唐婉喝了一小口,又放到桌上。“蓮心,很苦的東西呵。”

趙士程凝視唐婉片刻,道:“是。希望蓮心的苦,可以撫平你心中的苦。”唐婉轉頭,心中悽楚難言。趙士程低聲呢喃道:“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為誰苦?雙花脈脈相問,只是舊時兒女。你可還記得這首曲子?” 唐婉點頭,他繼續說:“小時陸兄帶著你去湖裡盪舟,你梳著垂髫雙鬟站在船頭,懷裡抱滿了蓮蓬,唱的就是這支歌。”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似乎沉浸在久遠美好的回憶中:“那個時候我就想,長大後一定要娶你為妻。”

唐婉原本靜靜聽著,然而他越說越過分,便道:“夠了,我不想再聽了。你讓我靜一靜吧。”“婉妹,你聽我說。”趙士程一把抓住了唐婉的手,“我不希望你再這樣消沉下去了,不想看到你再在這兒受這種苦。他陸游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嫁給我吧!”唐婉竭力掙脫了他的手,氣得把茶杯也往地上一砸,“滾,我讓你滾出去!”趙士程沒想到唐婉真的發怒了,也是嚇了一跳,知道自己剛才的唐突冒犯了唐婉,痛苦地往外走了。

菊香取了藥回來,一看地上摔碎的碗。驚道:“小姐,這是怎麼啦?你沒事吧。”“我沒事,是我不小心摔壞的。”菊香便拿來掃帚,把打碎的碎片垃圾弄走。然後又開始去熬藥。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又給唐婉端了上來。“小姐,該吃藥了。”唐婉接過碗來把藥喝了。

菊香這才又問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到世子在院子外面站著,我看他形容頗有些憔悴,請他進來。他不肯。”唐婉大覺不好意思,忙理了理頭髮坐起,道:“不要理他。他愛站著就站著。”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笛聲。脈脈一線,不絕如縷。唐婉側耳細聽,便聽出來是“長相思”的笛音。清亮圓潤的笛聲被夜風送來,清晰入耳。那笛聲,仿若山間的一泓清流,直流到人的心坎裡去。

菊香起身開啟窗子,低聲道:“是世子在吹笛子呢。”一曲“長相思”吹完,風格忽然轉換。笛聲低沉微弱,像泉水正嗚咽地從冰下艱澀地流過。又如泉水結冰一般,由緩慢而斷絕。幽怨的笛聲,聲聲充滿無限的愁思,好像在傾訴生平的相思之苦。

唐婉尖起耳朵一聽,這一回吹的是李白的《三五七言》: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菊香輕聲道,“今晚,世子不知道又要吹笛到幾更呢。” 唐婉倚靠在牆壁上,遙想他在月下吹笛的身影,靜默良久,終於無聲地落下淚來。

到了二更天的時候,窗外突然而至的暴雨。狂風夾著暴雨從半開的窗扇間捲入。菊香驚醒過來,忙進來把窗子關上。看見唐婉也和衣坐了起來,便把火盆移了過來。 燭火搖曳不定,一場磅礴的大雨傾灑在天地之間。風雨聲之中,隱隱聽得那一縷笛聲依然不絕如縷。唐婉 心中悚然驚起,問道:“他還沒走?”

菊香嘆一口氣,“真是可憐,外頭那麼大的雨,可是要淋壞人的。等下這位還沒好,恐怕那位又要病了。” “那麼大的雨……”唐婉也不禁開始擔憂起來。

菊香道:“有句話奴婢一直不敢說,如今看小姐的情狀,倒是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小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三少爺早已對不住你的了。你何苦還死死守著他呢?你把他放在心上,可是三少爺這會怕是變心的了,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不顧的。要不是虧了世子,小姐的日子怕是過得更為艱難。小姐這麼做,是折磨了自己也是折磨了世子。奴婢這麼些天都看在眼裡,那世子也是一個情深義重可以託付的人。”

唐婉搖了搖頭。“我的心,你不懂。我與三少爺是有過山盟海誓的。世子,只能是朋友。”“小姐,你既然拿他當朋友,也不能讓他這樣在雨中淋啊?”菊香擔心地道,“這麼大的雨,真的會淋壞人的。”

唐婉想了一會,對菊香道:“那好吧,你出去一下,把他叫回來吧。不能讓他在雨中淋壞了,等下你到我房間來睡,把你的那張床騰給他睡一晚吧。”

第二天一早。唐婉早早就醒來了。吃了藥後果然管用,人比昨天好多了,頭也不似以前的那麼脹,除了稍微還有一點發暈外。菊香也被唐婉的動靜驚醒, “小姐,我說天才剛亮,你咱就不多睡會兒呢?”“睡不著,我起來看看。”唐婉道。“昨天晚上,世子全淋溼了,今天不會也病了吧。”她說著,也是一骨碌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就開啟了房門。

只見趙士程仍在自己的床上昏睡著,容顏有病中的憔悴支離。身著一身素白的綢衣,領口有素淨的起伏的竹葉紋。他連衣服都沒有脫就睡覺了,也許是怕她們起來不方便吧。他的眉頭緊鎖著,連在睡中,也不是快樂的神情。 陽光淺薄如紗,隔著簾帷照著他的臉,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

唐婉過來了,在他床前坐下,坐了一會兒。看他的樣子似乎是病了,但又不好意思去伸手。終究還是輕輕伸出手去,探了一下他緊蹙的眉心,只是稍微有些發燙,心中便頓時放下心來,還好,沒有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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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士程感覺到有人在他跟前,他雙眼睜開的一剎那,迸發出一絲驚喜,那張黯淡的臉上頓時亮出了光芒,他連忙起身,問道:“你可好些了麼?” 唐婉笑道,“都已經能起身來看你,你說好些了麼?” 他又問道,“你剛才一直在我身邊?”

唐婉點了點頭,“也沒多久,看你睡得香,便不想叫醒你。你要喝些水麼?” 他幾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昨天下午還生那麼大的氣把他趕走,今天一早又開始關心起他來了,喃喃道:“我正好有些渴了,給我來一杯吧。”

唐婉緩緩站起身,泡了一杯菊花茶遞到他手中,嘴角含了淺淺的笑容:“山野人家,不比你們大戶人家天天有西湖龍井茶喝的。我這兒只有菊花茶了,不過,這些菊花是去年秋天我和菊香摘的,這白菊肉質肥厚,味道清醇甘美。”

“有菊花茶喝也不錯的,還可以養肝明目的。天天喝龍井也沒什麼意思的。”笑容開始洋溢在他清俊舒朗的臉上。唐婉把茶水就到他口邊,“先潤一潤喉吧。” 他喝了幾口就不喝了,看了看這屋子中的擺設,道:“這個地方太簡陋了,住著也不方便,我有個院子一直空著,沒人居住。改日我叫人打掃打掃。你哪天要是有空,去看看合不合適吧。”

唐婉連忙欠身道:“你一直為我這樣費心,真是過意不去。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不過,我們住這兒挺好的。”趙士程靜靜地看著唐婉,目光中情深無限。他知道她是不會同意的,不過,這並沒有關係。至少現在她已經不討厭他的了,這就是一大進步。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衣服上,“你今日穿了白衣裳,好漂亮。”

唐婉一低頭,身上正是一件雪色織錦的長衣,用粉紅色的線繡了幾朵精緻的杏花。再一想到他也穿的是白色的上衣,便明白他是話中有話,因而淺笑道:“這是菊香隨手拿來給我的,我只隨手拿了穿,你不要想多了。”

他呵呵一笑,“我總是相信心有靈犀的。” 窗外有暖暖的春風吹過,喚醒了沉睡的麥苗兒,到處展現出一派蓬勃盎然的生機。不過唐婉的話卻是冷得如冬天的寒風,任陽光怎樣燦爛照耀,總是照不暖的。

“你不要再說了,有些夢,終歸是要醒的。” 唐婉一聽他又提起那些事,便起身要離開。趙士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還是那樣的堅定,“你不要再逃避了,那個做夢的人是你。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夢醒來。”唐婉無言以對,只深深低首,緩緩走出。也許那個做夢的人的確是她。 堂外春光明媚,陽光照在她身上的一瞬間,她自己也迷茫了,彷彿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境一般,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誰的夢境裡的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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