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鉊很敏銳的意識到,劉成的問題,必須要謹慎處理。

若是這傢伙最後是在興王府的皇宮中被俘的,那麼張鉊很可能要給他上一個違命侯套餐,用嚴厲的懲罰,來回應他抗拒天兵的舉動。

但是現在,劉成用殺死全家的決絕方式做了了斷,張鉊反而要儘可能的安撫了。

在這種滅門的慘死面前,任何人都免不了有惻隱之心。

特別是劉成雖然不算什麼英明仁善之主,但也還是給了南漢百姓十幾年安穩,這在五代十國這種亂世,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所以,當張昭駿飛馬來告南漢戰報和劉成的自盡之後,張鉊就立刻下詔,讓被救出來的禮部左侍郎王久趕往桂林府修養,先別戳嶺南百姓的肺管子了。

然後讓承擔追封、祭奠冼夫人任務的禮部右侍郎張遠前往興王府,主持召集南漢舊臣祭奠劉成的儀式。

張遠接到命令後,先在興王府組織南漢舊日官吏,給劉成議論的諡號,表明朝廷會追贈劉成為南漢國主,並決定將其葬在其父劉龑康陵之中。

劉龑的康陵在後世廣州番禺區北亭村一帶,原本留有一個墓室是準備安葬劉成母親的,但現在老太太還沒死,劉成已經殺了全家然後自戕了。

同時劉成的山陵還處於才動工的狀態,朝廷也不可能花費幾十萬貫繼續來給劉成建山陵,於是這個墓葬室就正好用上了。

大周紹明八年,公元954年,七月,張昭駿和張遠遵循張鉊的旨意,將劉成以及被他殺死的三個兒子全部葬在了劉龑的康陵之中。

追贈劉成為南漢國主,諡號哀,取德之不建曰哀,遭難已甚曰哀之意,史稱南漢末主或者南漢哀主。

於此同時,張鉊冊封唯一沒被劉成殺害的弟弟通王劉宏政為高要伯,賜神都宅院八十間,除了伯爵年薪以外,再給食邑三百戶,讓他奉養劉成和自己的母親。

同時,張鉊還將尚在襁褓中的劉成幼子劉崇興交給張昭駿撫養,等到身體康健一些,再送回神都洛陽由朝廷恩養。

這實際上是張鉊耍的一個小手段,現在劉崇興還小,要是立刻北上的話,搞不好會水土不服一命嗚呼,那肯定有些‘好心人’就會把帳算到我張聖人頭上。

不如先讓張昭駿養個一年半載,等熱度下去了再往洛陽送,這樣就算劉崇興還是水土不服死了,那也沒多少人關注了不是。

七月初十,劉成的後事處理完畢,被劉龑、劉成兩人殺的不剩幾人的南漢宗室,也啟程前往了神都洛陽。

張昭駿又將力戰殉國的暨彥贇,自盡殉國的陸光圖、邵廷琄、謝貫等南漢忠臣的屍身送還家卷,上報朝廷,按照張周同級官將的一半給予撫卹。

自此,南漢民心大定。

沒過幾天,好消息傳來,在得知興王府失陷,劉成自盡之後,南漢邕州建武節度使及逃到此地的龔澄樞等人開城投降,南漢全境收復。

八月初,朝廷的詔令到達,張鉊以古嶺南故都廣信府,也就是現在的梧州為界。

分梧州以西的柳州、邕州、欽州、貴州、廉州,包括梧州在內為嶺南廣西行省。

梧州以東包括海南島為嶺南廣東行省,將興王府恢復舊稱廣州。

將南漢所屬的郴州劃歸湖南行省。

桂林府則單獨成立桂林監,直屬朝廷,長官不稱府尹而稱監事,全稱督監桂林府及靈渠各處錢糧兵馬水利等事,由皇帝親自選官擔任。

副職為靈渠都水副使,由工部都水監調撥專業人員擔任。軍事上則由親軍十二衛輪流駐紮,桂林三衛為輔。

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因為嶺南現在還不穩定,朝廷親自掌控桂林府和靈渠,以防有變。

張昭駿則晉封韓國公,特賜持節都督嶺南兩廣錢糧軍政事,相當於後世的兩廣總督,且兼任嶺南廣東行省平章、防禦使等職務。

調原馬楚十八學士之首的元恆擔任嶺南廣西行省平章、布政使。瞿延慶暫時就任廣西防禦使,招撫嶺南廣西各俚獠人。

翰林學士盧琰出任桂林府監事,王審琦帶去的親軍右金吾衛則返回桂林府先行駐紮。

其餘各軍,除了氾順所部要返回江西以外,林仁肇手下的兵馬也要返回福建,但他本人和福建來的五千水師需要留下。

同時,林仁肇還要負責整合南漢和福建的水師,為收復靜海軍做最後的準備。

幾乎與此同時,跟阿僰部頭人和農民富一連喝了十幾天大酒,農民富的胞妹眨著水汪汪的眼睛都快掛到張賢存身上的時候,邕州被朝廷掌控的訊息,終於傳到了張賢存的耳中。

當然也不只是張賢存的耳中,農民富也很快收到了這個訊息。

現在,他這幾十萬農、沙、僚人部落,才算真是被擠在中間動彈不得了,雖然朝廷要滅他可能不是太容易,畢竟十萬大山隨便一鑽就沒了蹤跡。

但是,鑽了十萬大山,就意味著要拋棄現在所有的一切回去刀耕火種,不到家破人亡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時候,沒人能這麼決絕。

這酒,農民富是越喝心裡越不安,眼看張賢存一直不出手,他只能主動貼上去了。

農民富拉著阿僰部的頭人找到張賢存,主動承認他們有渠道溝通段思忠和烏蠻部的豪酋,可以勸他們下山接受朝廷處罰。

張賢存的神經,其實也是繃緊了的,現在他這楚藩國,那是大的叛亂確實沒有,但是小叛亂不斷,前幾日還有山民襲擊他封去的巡檢使之事發生。

現在楚藩國內,除了通海都督府這兩萬人以及張賢存自己的北府軍近衛三千人以外,其餘的軍隊,全部派出去到各地平亂,以及護送有功之臣上任去了。

全國上下一百多萬人,起碼有二十萬人正在物理意義上的打成一片。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張賢存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君王。

能在這種情況下,在這小小的思下館,一喝就是十來天的酒,硬是繃著,繃到農民富都繃不住了主動來找他,這就是合格帝王必備的大心臟了。

對於農民富承認的這種不疼不癢的小錯,張賢存澹澹一笑。

“孤不用你們傳信,因為孤準備在思下館,在這通海,呆上半年一年的,呆到山巔大雪飄揚,呆到山下河水暴漲再走。

而且就算孤走了,楚藩的勇士還會繼續待在這裡,段思忠想當野人,那孤王就成全他。”

看到張賢存如此自信,農民富心中更加害怕,他尷尬又緊張的一笑。

“段思忠不會想當野人的,段氏一族享了幾十年的富貴,他就是想當,也當不下去。”

張賢存看著忐忑不安的農民富,突然問道:“段氏享了幾十年的萬萬人上之褔,你們農氏,是不是也想要?”

農民富本來就心裡相當不安,此時聽到張賢存這麼一問,頓時魂飛魄散,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大王明鑑,農氏忠於大王,忠於國家,絕對沒有二心。

且段氏乃是漢之名將後裔,農氏不過是駱越土人,安敢有裂土為王之心。”

農民富嚇得夠嗆,張賢存卻奇怪的咦了一聲,故意很疑惑的看著農民富問道:“不對呀!孤聽說你們農氏,乃是神農氏後裔,商周之際遷居嶺南的啊,怎麼會是駱越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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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農民富也呆住了,有...有嗎?自己怎麼沒聽說過呢?他張口結舌機械性的回答道:“是...是嗎?”

“嗯?不是嗎?”張賢存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的幾個字一樣,慢悠悠帶著幾分寒氣問道。

電光火石之間,好似有一道閃電噼進了農民富的腦海裡,彷彿把他腦海中的方寸天地也給照亮了一般。

他勐然一抖,大量的血液湧上了腦海和麵皮,使得腦子一下就夠用了,臉上也閃爍出了興奮和狂喜的紅潤之色。

“是是是!對!對!我們農氏正是神農氏的後裔。

大王你看,這農字,乃是人、農兩字組成,正是我族出自神農氏,是神農氏後人的明證啊!”

張賢存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既是華夏一脈,那孤現在可以跟你說了。

你農氏雖然不能像段氏這樣在金甌之內裂土分疆,段氏的結局你是看到了的,但是在金甌之外,還是可以的。”

農民富眼睛一亮,想到他從安南來的,難道....。

不過美夢還沒開始做,就被張賢存給打斷了,“安南是不可能的,那也是國家之地,但是有一個地方可以。”

“難道是牛吼蠻?”農民富小心翼翼的問道,略微有點失望。

牛吼蠻大概就在後世越南著名的奠邊府一帶,挨著寮國。

此時牛吼蠻估計有三五萬人,還處於母系氏族時期,窮苦的很,比起農氏都差遠了。

張賢存搖了搖頭,“牛吼蠻土地貧瘠,也就那萬餘丁壯還有點用,不值得大兵征討,孤說的是安南以南。

兩漢時期,安南以南還有一個日南郡,後漢永和二年,日南郡象林縣功曹之子區連起兵造反,全取日南郡全地,至此不復為國家所有。

若能收復,一個日南君侯,孤還是能從聖人那裡,為汝請來的。”

日南郡就是後世越南中部的順化、廣治等省和峴港一帶,這地方可比奠邊府那深山老林要好得多的。

此時佔據日南的佔婆國也就是占城乃是大國,張聖人的佔城稻,就是從這個地方來的。

佔城稻的種種特性表明,這絕不是野地裡突然冒起來的,而是經過一代代培育出來的。

而佔城能培育出佔城稻,就肯定有一定的人口和科技規模。

事實上也是如此,此時中南半島上,後世被稱為高棉帝國的真臘正與佔婆國在激烈互毆,雙方已經能各自出動兩三萬兵和數十頭戰象了。

這表明,這兩國可能有近百萬民,產糧也不低,已經不能完全被視為蠻荒了。

所以農民富有點興奮又有點擔心,農氏在十萬大山中雖然算是強大的,但跟佔婆國這種數十上百萬百姓的國家比起來,還是弱了點。

讓他去打佔婆國,不知道是去送死呢,還是去送死呢?

這個問題嘛,張賢存嘿嘿一笑,“汝不必驚慌,朝廷和孤王可不是要你們現在就去打佔婆國的,沒有朝廷天兵,你們也打不下來。

汝現在的任務,是要協助朝廷收復安南,嚴懲叛亂的吳氏的楊氏。

等到安南平定,朝廷不但可以抽出萬餘大軍,聖人還會賞賜給你甲胃槍劍,那時候才是收復日南的時候。

但這之後,守不守得住此地,就主要靠你們農氏了。”

張賢存的話音剛落,一直在他身邊護衛小黑熊張烈朝也對農民富說道:“錦衣親衛回報,日南郡現在有民十餘萬,良田數百萬畝,乃是佔婆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農知州,可有信心守得住?

若是不行也請早說,咱好讓擺夷刀氏,西山八部的董氏和蘇氏去。”

“如何守不住,將軍莫要小看人!”農民富嚯的一下就站起來了。

你要說的別的地方他不太熟,但是日南他熟啊,因為農氏的勢力就是在他手裡從廣西拓展到安南去的。

這次到思下館來,農民富就是從廣源州來的。

廣源州也就是後世越南的高平省,從這裡到古螺(河內)也不過就是三百裡,到日南不超過九百裡。

對於洛陽的中原人來說,安南、日南如同在天邊一般,但是對農民富來說,不過是幾天到十幾天的路程而已。

且農民富是深知日南之富裕的,雖然比不了安南,但比他們農氏所在的十萬大山,可要好多了。

農氏族人在這十萬大山之中都繁衍出來了二十餘萬人,若是到了日南,怎麼也能弄出三五十萬人,到時候,他不但可以做君侯,甚至做藩王都有可能。

張賢存看著使勁壓抑自己喜氣的農民富,也是在心裡嘿嘿一笑。

農氏確實可以在日南稱孤道寡,因為他們比起漢人,跟適應日南的氣候。

且就以現在漢人的規模,要移民十幾萬到日南,根本不可能,不如讓農氏去佔據。

但農氏要得到朝廷的准許和幫助去日南為君王,還需要滿足幾個條件。

首先農氏在十萬大山中的族人要分成三部分,文山一帶的土地要讓出來。桂西的地盤要允許朝廷派官員管理,安南廣源州的土地和人口也必須聽從朝廷的安排。

除了農氏這二十幾萬人以外,農民富也至少還要從十萬大山中再帶走其他百姓十萬。

同時,還要幫朝廷請出來控制三千人以上的頭人數十個,去到廣州表示臣服。

最後則是農氏家族的中上層,還需要到廣州去學習漢家語言文化,做完了這一套,他們才能到達標準。

‘噗通!’農民富還沒起來,阿僰部頭人,反倒哐當一聲跪下了。

“大王,我爨氏家族也是漢之苗裔啊!爨判不識天時,僕願去勸說於他,使其知曉國家之仁善大度,再次變夷歸夏。”

再次,這個詞可是有深意的。

因為爨()這個姓氏,聽起來就好像是個蠻夷姓氏是吧,但實際上不是,反而人家還正兒八經的是漢之苗裔。

老祖宗還不是別人,正是在東漢赫赫有名,到了後世更加的有名的班氏。

班超、班固、班婕妤的那個班氏。

原來歷史上,班氏中有一支人到平定南中叛亂,因功受封到爨這個地方。

漢中後期,對南中的影響力下降,班氏逐漸夷化,開始用封地爨做姓,替代了原來的班姓。

到了季漢諸葛丞相定南中之時,爨氏已經跟孟獲家族的孟氏,雍闓家族的雍氏,並肩成為了南中當地最大的豪強之一。

季漢定南中之後,爨氏也被視為南中漢人大族而受到優待,愈發壯大,但此後兩晉南北朝混亂,到了隋唐也不能實控南中,導致南詔一步步做大。

在這個時間段,爨氏又開始了急速夷化,與當地夷人不斷融合,許多跟爨氏有關,但不是漢人的部落,也開始姓爨。

比如眼前這個阿僰部的頭人,聽他們部落的名字就知道,這是僰人的一支,但他就是姓爨。

這實際上是為了生存的無奈選擇,因為不夷化,或者夷化不徹底的孟、雍兩姓就已經幾乎完全消失了。

而爨氏,在天寶七年(748)年與南詔爭奪雲貴地區統治權而被擊敗之前,一直都是雲貴地區的大族。

哪怕是現在被稱為了烏蠻,但仍然擁有可以出動萬人上下的實力。

阿僰部的頭人之所以說再次變夷歸夏,就是因為爨氏在這幾百年的歷史中,已經多次這麼幹了。

諸葛丞相定南中時,他們回來過一次。

劉寄奴威震天下的時候,他們又回來了一次,當時爨龍顏做了劉宋的龍驤將軍、護鎮蠻校尉、寧州刺史、邛都縣侯,還留下了著名的爨龍顏碑。

張賢存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阿僰部頭人,心裡明白這人就是爨氏推出來和他接洽、表達誠意的人。

若是依得張賢存此刻少年大王的脾性,段思忠和爨判如此不識趣,他是絕對不會饒恕的。

但就在此時,張賢存突然想起了父親張鉊對他說的話,要他做諸葛武寧王后七百年的來再定南中者。

出發時,張鉊又對他諄諄教誨,讓他就藩後,攻心為上、殺戮為下、教化為基,整合各族,並立南向。

想到這些,張賢存強行壓下了心中的不舒服,一字一句的對阿僰部頭人說道:“你回去告訴爨判,五日後某在建水城等他,讓他親自來。”

言罷,張賢存還是心裡有些疙瘩,“孤,此次還願意在汝爨氏窮途末路時接納,乃是上承聖人教化南中諄諄教誨,下看班蘭臺、班定遠兄弟在天英靈,切莫自誤!”

(上一章把人名弄錯了,段思平的舅父不叫爨川,應該叫爨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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