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摩訶趾高氣昂的走進了位於陽苴咩城蒼山下的王宮中。

王宮中殿,這是大理國處理政事和接見使節的場所。

不過如今的中殿中沒有了往日一絲一毫的威嚴大氣,反倒是充滿了蕭索之意。

原本肅立在中殿的侍衛和穿著各色彩衣的侍女,都不見了蹤跡,只有幾個段氏族人不知所措的簇擁著段思聰。

大理這個國家,在中國歷史上一點也不出彩,甚至還沒後世大理市出名,至少大理市還是個全國著名旅遊勝地。

但實際上在十一到十二世紀,大理國在天南,可是非常風光也非常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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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時,大唐衰微之後,繼承大唐在東南亞這一片威風的,或者說在大唐之後繼續撐起北邊王朝在中南半島霸氣的,就是大理。

此時的大理,領土直接就包含了後世緬北和印度東北的一小部分,再加幾乎全部的寮國,還多次佔領交趾。

其餘的中南半島國家,比如緬甸的驃國,越南的牛吼蠻等都是大理的藩屬,每年都要進貢金花犀象等物品。

大理的軍隊,也並不是不能打,歷史上元朝滅亡大理之後,也還是選擇繼續依靠大理軍隊控制中南半島的一票小國家,足見戰鬥力不低。

所以,歷史上的大理國,實際上是一個居於雲南,俯瞰中南半島的強國,只不過他們這個強與中原之國比起來,還是要弱上一點。

中殿內,段氏宗親們看到董摩訶毫無廉恥,沒有半分愧疚的大搖大擺走了進來,頓時就咆孝起來罵聲一片。

董摩訶毫無不在意,完全無視了段氏宗親們的叫罵。

自己進來的第一時間沒有被這些人喚來侍衛斬成肉泥,那就代表他們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沒一個人敢不要命的來殺他。

所以,董摩訶徑直走到距離段思聰不遠處問道:“王欲走耶?戰耶?”

段思聰今年剛滿三十歲,小時候也是吃過苦的。

當年他伯父大理開國皇帝段思平被揚幹貞追殺都只能四處躲避,而作為段思平的侄子,段思聰一家也不好過,顛沛流離受盡了苦楚。

一般來說,這種小時候受苦,長大了又登頂萬萬人之上的君主,會出現兩種情況。

一種是自己吃過苦,所以知道民間疾苦和市井百態,不容易被下面的人忽悠,因此可以成為一代明君,代表者就是漢宣帝劉病已。

而另一種,就是小時窮怕了,苦怕了,等到成長之後心態已經扭曲,對別的不太在意,也不太管事,只關心他自身能不能山珍海味、醇酒美人的享受。

段思聰正是這樣的典型。

所以是戰還是走這兩個選項,那根本就不在段思聰的選項中。

走,怎麼走?

走去麗水節度使的安西城(克欽邦孟拱)還是金寶城(密支那)?

去那裡幹什麼?看大蟒蛇呲牙嗎?

戰?還戰個屁啊!

高方把全國精銳都基本葬送了,各地都在望風而降,現在就王宮中這千把禁軍還能打,一千人能打過六萬周軍?

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是無法做出選擇的段思聰,乾脆閉口不答。

董摩訶一見他的表情,心裡就更明白了,他面色一肅。

這會可不能笑了,段思聰只不過還拉不下來臉,這時候就得給他一個臺階。

“依臣看來,不管是走還是戰,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天子雖然征伐大理國,但並不是與大王有什麼仇怨,而是為了金甌無缺。

此刻周軍剛過石桑郡(楚雄)不久,後日才能到達城外,大王若不是不想肉袒牽羊出降的話,不如現在就封閉府庫、開啟城門,派人向滇國公請降吧。”

董摩訶的話音剛落,段思聰還沒怎麼表示,一個段氏宗親就撲了上來,他抓住董摩訶的衣領大聲吼道:

“什麼金甌無缺,我天南之地什麼時候是中原金甌的一部分了?

你這賤奴,叔侄勾結沆瀣一氣,先葬送了六萬大軍,後賣了善闡府和石桑郡,現在又來勸主上投降他人,你還要不要點臉!”

董摩訶勃然大怒,他是要當阿吒力的人,又曾到處出使,講究的就是一個牙尖嘴利,於是他也一把揪住這個段氏宗親大罵:

“老賊奴你還是失心瘋了嗎?自莊蹻王滇以來,天南之地何時不是金甌之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到底你懂不懂?

你們段氏,老祖宗乃是涼州三明之一的段紀明,今日做了天南之王,就不認祖宗了嗎?

還說老子無恥,某看你就是那個最最無恥之徒!”

段紀明就是東漢名將段熲,紀明是他的字。

此時的大理國高層甚至整個白人族群,其實都有一個漢人祖先的。

段氏的祖先就是段熲,開國大王段思平就自稱段熲的十七世孫。

高氏則自稱是季漢南中漢人大族子孫,他們的祖先也算是名人,那就是季漢大將高翔。

傳聞他隨諸葛亮定南中後,留了一支後人在此,最後發展成了大理高氏。

真偽嘛,不好說,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但人家就是這麼認為的,段熲如果泉下有知的話,也肯定會堅決承認大理段氏就是他的子孫。

不但他們,下面白人的大小部落,勉強有跡可循的都有一個漢人著名祖先,無跡可尋的就說是莊蹻王滇的楚貴族後人。

至於董氏,來龍去脈就更清楚了,他們的祖先董成在唐玄宗時期流落到了南詔,被南詔王看中任命為官,隨後子孫就開始綿延,到此形成了大理董氏。

所以董摩訶這些話,完全是站得住腳的,不但站得住腳,還很有道理,一下就佔據了道義的制高點,把這抓住他衣領的段氏宗親說的啞口無言。

接著,董摩訶使出了他的殺手鐧,“大王可要知道,您之所以可以請降還能得到優待,完全因為你就是大理之主。

可大王也別忘了,崇聖寺中還有人在呢!

有些人當然可以勸大王抵抗,因為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大王有嗎?”

崇聖寺中的人,就是段思聰的堂兄段思英。

段思聰現在屁股底下這個皇位,本來是他堂兄段思英的,只不過被他父親段思良給搶了過來而已。

真要論起來,他們父子不過是篡位逆臣,被逼迫到崇聖寺出家的段思英,才是大理真正的王。

段思聰悚然一驚,腦門上的汗珠譁啦啦的就滾了下來,他勐地站起身來,把將抓著董摩訶衣領的段氏老宗親一把就給推倒在了地上,隨後自己把著董摩訶的胳膊問道:

“吾起大兵抗拒天朝,此罪可不小,大朝天子還能容我?”

段思聰問的能不能容他,可不單單就是保住命,而是還能不能保住富貴,若能像李璟那樣,就更好了。

董摩訶早就拿到了張賢存的許諾,當即反握住段思聰的胳膊勸道:

“大王祖上乃是承天涼州府人,與聖人乃是同鄉,若是不到天南為王,說不得也該是河隴勳臣一員了。

如今大周朝堂之上涼州勳臣多不勝數,大王只要厚交他們,還愁不能富貴逍遙嗎?”

說著,董摩訶低聲對段思聰說道:“臣來時滇國公就已經說了,只要大王把完整的陽苴咩城留給他,那麼府庫中的珍寶,大王可以帶走兩成。

朝廷那邊,也已經為大王議好了封賞,爵永昌侯。”

段思聰低頭嘆息了一聲,只是個侯爵,但誰叫他反抗過,且此時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了呢。

不過好在能帶走兩成財寶,差不多也有二十多萬貫,如果不用養宗族的話,就他自家這三十幾口人,還是可以在神都洛陽當富家翁的。

董摩訶彷彿是知道段思聰心思一樣,他靠近段思聰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大王放心,我們這些白人滇國公還有大用,他們是不會去神都的。”

肯定的咯,大理本身就一百一二十萬人,核心的白人總共不超過三十五萬,阿吒力派要去天竺還要帶走萬把丁壯。

要是段氏宗族再大規模遷走,那還能留下幾個人,張賢存當然不會讓段氏的人走。

紹明八年,公元953年,九月初九,重陽節,張賢存在陰鷂子、蠻熊張昭忠、章成、郭榮、章飛等名臣大將的簇擁下,來到了陽苴咩城外。

此時,六萬大軍已經將陽苴咩城以及周圍的雲南賧、大理賧、品澹賧等小城完全佔據了。

賧乃是奉獻的意思,在阿吒力派中特指凡人供奉佛陀,是以每一個賧中就有一座大廟,宗教氣氛非常濃厚。

張賢存非常不爽的皺了皺眉頭,不過想到這些阿吒力派的信徒馬上就要去天竺了,臉色又稍微好了一點。

陰鷂子以為張賢存是不滿阿吒力派將人帶走,他澹澹的一拱手對張賢存笑道:“殿下勿憂,這些人去了天竺,反倒是好事一樁。

他們把蜀身毒道給咱們趟開了,又在天竺安下了家,豈不省的咱們自己去做了。

等個二三十年殿下到了聖人這般年紀,就可以出兵滅了此國,把大理的國土,延伸到天竺去了。

這樣日後殿下的子孫們,就有地方開枝散葉繼續封邦建國了。”

“哈哈哈哈!”在場的都是一些心狠手辣不怎麼要臉皮的殺才,不像十九歲的張賢存這般還有些稍稍單純,頓時都心有靈犀的大笑了起來。

張賢存勐地一震,隨後雙眼發光,就像是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一樣。

笑聲中,陰鷂子慢走幾步,緩緩靠近了郭榮,“大郎君是掌握不住這個天南大國的,聖人讓某家問問你,是否願意在這裡做幾年的國相?”

郭榮眼睛突然有點溼潤,他知道聖人這是考慮到他在南溪府一呆就是四年,錯過了許多立功的機會,因此沒有直接下令,而是找陰鷂子這樣的老資格來問問他的意思。

沒有絲毫的猶豫,郭榮立刻就點頭了,“榮一介降將,微末之時就得聖人恩重,常思無以為報。

今如此推心置腹,萬死不能報答,豈敢推三阻四!

只要聖人需要,臣願紮根此地輔左大郎君。”

陰鷂子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了羨慕的神色,“那你可以寫信了,讓你內人劉氏帶著宜哥兒多去淑妃那裡走動走動。”

郭榮大喜,淑妃就是張賢存的母親小姨媽,她除了給張皇帝生了五個兒子以外還有一個女兒,正是今年十歲的皇五女漁陽公主張祺昕,與郭榮的長子郭宗宜年紀相彷。

陰鷂子這麼說,肯定是皇上和淑妃同意了的,也算是給他郭榮的一個補償。

說起來,郭榮真的要感謝張鉊了,沒有張鉊的話,前年與他患難與共的髮妻劉氏以及郭宗宜等三個兒子,就該被劉承佑給殺害了。

看著郭榮臉上的喜色,陰鷂子繼續說道:“等事情定下來了,宜哥兒再大一些,就可以把他留在神都繼續求學,讓劉氏帶著兒女來大理跟你團聚。”

這可是真的恩比天高了,實際上郭榮這樣在藩國為相的,一般都是要把家卷留在京城為人質的,張鉊同意讓劉氏去大理,確實是網開一面了。

陽苴咩城,東門外,段思聰帶著大理文臣武將,手裡捧著大理王的金印,旁邊侍者捧著寶印、戶籍圖冊、山川地形圖。

他們遠遠見到張賢存身著金甲出現在遠處,立刻就跪伏在了城外官道之中。

張賢存第一次經歷這個場面,這可是百萬人口的大國之主跪地請降啊!

他正要的興奮的策馬上前,身邊的蠻熊卻輕輕拉了一下他的韁繩,隨後說了句殿下稍等。

就在這時,小黑熊張烈朝親率五百精騎,旋風般從段思聰和一眾大理臣子的身邊飈過。

他直接入城接管了東門,檢查無事之後,方才在城門上豎立起了象徵安全的銀白旗。

隨後章飛親自率三千鐵騎魚貫入城,開始去控制陽苴咩城各處,一切安穩之後,章飛派親隨出來通報,蠻熊才放開拉著張賢存戰馬韁繩的手。

張賢存這是也才知道收起臉上的喜色,裝著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策馬上前。

段思聰舉著金印,努力堆起一個笑臉,剛想說兩句話,沒想到張賢存立刻一揮手,就把他的話頭堵住了。

“請段王即刻進京!”

竟然是一句話都不願意和段思聰說。

紹明八年,公約953年,九月初九,大理國王段思聰在陽苴咩城手捧金印出降,張賢存幾乎是立刻就讓張永德率五百騎押送段思聰上路。

同時段思聰的妻妾兒女數十人,也立刻被押送前往神都洛陽。

當然,張賢存答應的段思聰可以帶走的兩成珍寶,也在稍後一點給段思聰帶上了。

張賢存進入陽苴咩城之後不久,喜報又從北面傳來,崔虎心和張賢存大舅哥安守謙率領的西山八部羌兵,也終於打破了聿齎城,南下到達了陽苴咩城附近。

至此,大周在大理境內的軍隊,達到了恐怖的八萬五千人,算上民夫和提前歸順的黑爨二十一部的話,足足有十三萬人左右。

這一方面,軍隊多了是好事,另一方面,大理的糧食本來就在對峙中消耗了大半,從四川運糧,十石能到一石就不錯了,屬於遠水解不了近渴。

那麼糧食的不足,就表示不可能長期在大理保持近十萬的軍隊,要想蕩平大理國內的反對者,就要抓緊時間。

張賢存雖然年輕,也是懂這個道理的,他一面命令郭榮成立軍務處置使衙門,讓郭榮帶著甲士,從附近各大族、富商處買糧。

這種時候,是囤積居奇的最好當口,不動用武力的話,肯定是沒人願意平價賣糧的。

更別說大理貝幣的信用差點被搞破產了,只能動用一點非常規手段買糧。

等到糧食的事情稍微有保障,張賢存立刻向四方派出信使,命令

麗水節度使(密支那)

永昌節度使(保山)

劍川節度使(麗江)

銀生節度使(景東)

通海都督府(箇舊)

這五個尚未被掌控的大理外鎮節度使以及黑齒十部、棠魔部(寮國)之節度使和首領,迅速到陽苴咩城來拜見。

在派出信使的同時,張賢存就做好了戰爭的準備。

因為這些地方都是山高林密遠離大理政治中心的邊區,除了通海都督府以外,當地的白人也少,且就算白人多,也不一定服他。

但好在,這些節度使的兵力不多,戰鬥力也不強,反而是氣候更可慮一點。

十月,派出去的七批使者,只回來了兩批,其中黑齒十部和棠魔部可能是路途遙遠又不好走,因此回來的晚了。

但其餘的通海都督府、永昌節度使、銀生節度使都拒絕聽從張賢存的命令,只有麗水、劍川兩節度使聽命入朝。

於是大軍立刻出發,十月十八,章飛率兵兩萬,一戰就攻破了永昌節度使署衙所在的永昌府(雲南保山)。

永昌節度使段思高倉皇南逃,章飛緊追不捨,在一個叫做鳳蘭茸(臨滄)的小城追上了段思高。

一戰之下,段思高及其黨羽四千餘人不論是否願意投降,都被章飛砍掉腦袋後扔進了南定河中,其餘諸城望風而降。

與此同時,陰鷂子主動請命率軍南征銀生節度使轄地。

他三戰三捷,先破銀生府(景東)再破威遠城(景谷)最後在布日賧(普洱)大破銀生節度使召集起來的諸部落聯軍兩萬人,殺萬餘,餘者皆被俘虜。

在這強大的武力的威懾下,銀生節度使山林中諸族和更南邊的黑齒十部,紛紛自縛前來請降。

到了十二月,全大理就剩下了通海都督府,也就是後世雲南靠近越南的箇舊市,沒有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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