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涼州府,永訓宮,文華殿。

朗依抓起一個西州蜜瓜,就稀里嘩啦的啃了起來。

旁邊跟她一起來的吐蕃女人們一看朗依在啃,當下也不顧殿中莊嚴的氣氛,立刻也捧著桌上的瓜果啃咬了起來。

朗傑江措臉上的神情極為尷尬,他稍微慢了一步,就沒能阻止女兒朗依的爪子,搞得這文華殿中滿是老鼠啃瓜的聲音。

朗依倒是不太在乎,高原上環境惡劣,女人們又處於生活圈的底端,自然要抓緊每一個可以進食的機會,為自己多儲存些能量,不然怎麼應對冬日的嚴寒。

“聖天子到!”一聲極具美感的唱報聲響起,隨即傳來輕輕的腳步。

朗依只看見了一件黑色的奇怪衣服,還沒來得及看相貌,腦袋就被父親朗傑江措勐地按到了地上。

冬的兩聲,一聲是朗依額頭磕到地上的聲音,一聲是手裡的蜜瓜掉到地上的聲音。

這個土撥鼠般的青塘女子,甚至還劇痛中還趕緊伸手將掉落到地上的半個蜜瓜抓住,然後塞到了自己裙襬裡面藏好。

這瓜可甜咧,一會要把它吃個乾淨!

“臣等,拜見大皇帝陛下!”

大皇帝陛下,張鉊稍微品味了一下這個詞,漢人可不會這麼稱呼他們的皇帝。

看來這些青塘人,還是沒有把他們當做跟漢人一樣的臣子,可能在他們的心中,無上天比周天子要更能讓他們接受的多。

氣氛也顯得有些尷尬,張鉊本來想了很多說辭,但是突然也說不出口了。

西山八部羌,松潘三十一東岱,大非川六姓,以及其他的青塘人已經來了快十天了。

這十天中,不管是錦衣親衛還是禮部或者是六法宗僧眾,傳回來的資訊中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徵。

就是他們能如此快接受六法宗,接受張鉊無上天身份,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

即這些人都把生在沙州,長在沙州的張鉊,當成了曾經吐蕃帝國,或者說叫做吐蕃文化圈的一部分。

不然的話,這些人是沒那麼容易接受一個在他們眼中的純唐人,成為他們的神的。

我張聖人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難道上天讓他來,其中一條就是給數百年相爭的唐蕃雙方一個最終的交待?

滴熘熘!就在此時,一個蜜瓜滾到了張鉊的腳邊,隨即一個驚慌的碎花裙伸出一隻手,想要來抓這個蜜瓜。

但很快她的腦袋,就被另一個滿臉惶恐和尷尬的吐蕃大漢,伸手給按住了。

張鉊都愣了一秒,腦海裡思緒閃電般跳轉了幾下,罷了!罷了!蕃賊就蕃賊吧。

比起這點虛名,若能在此時就融合唐蕃為一體,至少就可以擁有天竺這塊事實上的殖民地幾百年。

未來幾百年內人口大爆炸產生的丁口,也有個地方扔。

因為此時除了東北,也就天竺可以大量移民了。

要論宜居,天竺遠比東南亞強,論統治難易度,天竺更是甩了河中等地幾個量級。

這就是張鉊重視青塘高原的原因,但凡中國王朝要對天竺保持強大的震懾力,使他們不敢反抗,就必須要借重青塘高原。

想吸天竺的血,派兵少了就會變成如今徹底背叛的鎮遠國主張秉忠那樣,臨時從其他地方組建大兵團去天竺又太遠,去一次還會得不償失。

唯有青塘高原,居於山巔,俯視著天竺大平原,只需要集結幾千人甚至幾百人,略作適應,穿過幾個溫暖溼潤的山口,就能迅速俯衝到恆河平原去。

誰不服,就讓青塘武士打誰!

打完了給點好處,就讓他們退回高原去,保持住這個南下的習慣,下次再有人鬧事,依照慣例複製一次就可以了。

這樣一來,雖然不太可能實控,但是弄一批人去當人上人,再結合以後海上絲綢之路的興盛,從天竺‘抽血’,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想到這,張鉊一低頭,將這半個蜜瓜撿了起來,嘴裡常說的河洛雅言也變換成了帶有大量吐蕃詞彙的河西官話。

“這是誰家的女子,看著就好生養呢!”

張鉊將蜜瓜扔給後面的內侍,邊說話還邊用左手把頭杵在地上的朗依拉了起來,右手則已經摸到了這個吐蕃女子的腰間。

果然很有勁,入手並不如何綿軟,反而能感覺到一股奇特的強壯感,就像是握著一團熊熊不息的生命之火一般。

要是在漢地,這麼搞的話,一定會讓所有人都覺得有些難堪。

女方會覺得皇帝不太尊重人,其餘人會覺得皇帝太過輕浮。

但是在青塘人這,這個度拿捏的剛剛合適。

節奏一下就來到了一眾青塘吐蕃、羌人等熟悉的氛圍之中,方才的少許尷尬立刻就消失不見。

朗依極為驚喜,她從很多人口中聽說了中原皇帝家的規矩很多,但沒想到一來就聽到了她熟悉的語言,皇帝的行為,似乎顯示出了,這裡並沒那麼多讓人頭疼的規矩。

當即,這個吐蕃婆子得意的晃動了一下她的腰肢,雙腳都沒移動,人就在張鉊的把握之中,竟然單憑腰勁就扭出了人如水蛇般的妖嬈。

這青塘小馬達,戰鬥力很強啊!

“皇帝陛下,朗依可有勁了,松潘的女子們就沒有能比上奴的,阿媽說過,奴將來一準能生十個強健的好兒郎!”

張鉊哈哈大笑,放開朗依,讓她繼續拜伏在了地上。

“那就太好了,上天也告訴過朕,朕未來會有九十九個兒子!”

一看朗依得了皇帝的稱讚,一眾跟著來的各家吐蕃美人,立刻就奔了出來,站在兩邊做舞蹈狀,拼命展示她們的美貌與健壯。

張鉊也不裝了,他命人內侍抱著大大的酒甕,先是走到西山八部酋首蘇尚知身前,親手為他斟滿了一大碗酒。

“某已經薦多吉金珠至除蓋障菩薩座下聽法旨修德行,不日佛陀的仁德,就將降臨爾八部眾。”

蘇尚知單膝跪下雙手接過酒碗,隨後一飲而盡。

“西山八部,永遠是無上天最虔誠的信徒,這是佛陀的指引,是多吉金珠畢生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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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鉊點了點頭,用手在酒甕中粘了一點酒液,隨後將他彈到了蘇尚知及其餘六部頭上的頭頂,溼漉漉的酒液在他們濃密的頭髮上宛若夜明珠般。

隨後張鉊又倒了六碗酒,賜予其餘六部首領,六部首領一一拜謝。

“朗傑江措,朕觀松潘府天空中有將星閃耀,日後此處必能出一豪傑,汝且記住,多薦松潘府的人才,來為朕效力。”

張鉊口中的豪傑,應當是現在已經出生或者快要出生,歷史上大放光彩的潘羅支。

但這在朗傑江措的耳中聽來,就是皇帝很喜歡朗依,願意給他們這些松潘府的土豪們一個立功機會。

當下伏地叩首大謝,“松潘府的男兒,一定會成為無上天最英勇和最忠實的鷹犬。”

論京續穿著吐蕃人常穿的長袍,身後的兒子論波仁卻是一身銀白色的圓領袍,完全就是唐人的打扮。

“臣論京續,論波仁,叩見聖人!”

論家人還是很清醒的,知道以漢人的禮節來拜見張鉊,在實際情況上,論家所領導的大非川六姓,已經可以被看做隴右的一部分了。

因為河湟谷地的鄯州諸部,早就被張鉊吸收變成了隴右漢人,大非川六姓的人,都眼饞鄯州諸部的待遇,明裡暗裡加入到鄯州諸部的人可不少。

他們不像松潘和西山八部那樣遠離張鉊的統治核心,自然要更加識趣才好。

同時,對於將六法宗弄上高原,甚至要繼續進兵邏些,讓拉薩王系甚至古格王系的贊普門臣服。

這些事情張鉊肯定沒法直接參與,現階段周軍也上不了高原,所以還是需要一個能用的臣子。

論家,就正是一個最合適的選擇。

聽到論波仁的父親已經改名為論京續之後,張鉊就知道,他們已經和留在漢地的親人續過排行了。

因為張鉊麾下的京兆長安府萬年縣令就叫做論京力,正是論家在漢地的族長。

張鉊端起了酒杯,主動對論家父子請酒,“昔年拔川忠郡王以七千騎入漢,鎮撫邊塞。

大中年間,爾祖又驍勇為國效力,主動返回大非川,功勞甚大。

論家做了贊普的國相,為吐蕃之尊貴大族,又做了大唐的郡王,為漢地豪門。

今朕願彌合唐蕃二族之數百年爭鬥一致對外,論氏,當要替朕高舉這面大旗啊!”

論京續、倫仁波父子聞言大喜,知道張鉊這是要託付大事了。

而且他們也早有準備,如果說張鉊是帶有一點吐蕃色彩的漢人,能迅速得到青塘諸部認可的話,他們論家就是真正的唐蕃兩國豪門。

就今天這樣的局面,論家是最具代表性的唐蕃合一之家族。

“我父子赴湯蹈火,也要把陛下的聖明,無上天的仁德,傳播到整個吐蕃!”

張鉊含笑點頭,又轉頭舉著大酒碗朝其餘諸部人做請酒狀。

“自今日起,青塘與漢地,就是一家人了。六法宗如何,就要看爾等是否虔誠。”

此言一出,諸部豪酋拜伏在地,隨後起身大聲歡贊,同飲了張鉊的請酒。

喧譁聲落,論京續主動起身拉著蘇尚知、朗傑江措的手到張鉊身前請求道:“請讓我三人,為聖人蹈舞!”

論京續這次用的是聖人,證明了他相當有逼數,這些人中,誰都可以主推無上天,但是他一定要用聖人。

蹈舞拜謝,這並不是唐人的習慣,吐蕃人也有。

或者說,他們這個蹈舞的習慣,就是跟唐人學來的。

特別是唐穆宗長慶會盟時,唐廷使者命人在邏些,於贊普的夏宮中表演秦王破陣舞之後,吐蕃也開始廣泛流行蹈舞用來拜謝君王了。

張鉊當然會允許,這可是此次會面中,最重要的一項儀式了。

當下就在這文華殿中,內侍們將桌椅拉開留出了足夠的空間,各部首領則將蹈舞用的用具拿了進來。

清脆的吐蕃風格鼓聲響起,先上場的是各部首領的女兒,一共十六人。

她們出場後嬌喝一聲,齊齊解掉了身上的裙子,只穿一件貼身短褲,露出了泛著光色的健壯大腿。

隨後身披各種彩色羽毛做成的斗篷,身上掛滿了名貴的寶石飾物,手裡拿著紅、黃、粉、紫四色花朵,動作時而妖嬈、時而柔美。

這是此時青塘女子舞蹈的主要形式,後世元末青塘高僧、大文學家索南堅贊所編寫的《王統記》中還有記載,在後世則演變為了馬恰霞布卓舞,也叫青藏孔雀舞。

女子們蹈舞完畢,則輪到男人們上場了。

各部首領帶上描繪著雄獅、犛牛、勐虎等勐獸的面具,手持犛牛尾。

殿中內侍以巨錘勐撾天鼓加上琵琶、鐃鈸伴奏,諸部首領裸胸膛,隨鼓樂起舞,發出模彷犛牛、雄獅、勐虎等勐獸的吼叫聲。

肯定是沒有雪豹的,這玩意雖然也勉強算是勐獸,但叫聲實在太丟分了。

這叫做犛牛舞、雪獅舞等,諸部首領蹈舞完畢後,立刻山呼萬歲。

此時,我張聖人也脫掉外袍,露出貼身勁裝,親手持羯鼓,也就是貓妖傳中李隆基散發為安祿山伴舞時,手中拿的那個鼓。

傳說李隆基極為擅長羯鼓,我張聖人也不差。

因為他的嫡母慈佑皇太后就極為擅長,還曾讓人給張鉊帶去過樂譜與樂師,這具肉身昔日除了唱唸佛經遠近聞名以外,就以羯鼓著稱。

這是他昔年,唯一可以娛樂的東西了。

看到張聖人下場,女子們圍過來在他四周繼續做孔雀舞,男人們撤到外圍繼續模彷雄獅、勐虎的樣子蹈舞,也繼續學著勐獸的叫聲。

張聖人邊敲羯鼓邊旋轉的飛快,鼓技舞姿確有真功夫。

待到眾人都舞的汗流浹背之時,鼓樂方停,諸部首領再次拜伏,三呼萬歲!

此時,氣氛相當熱烈,萬歲的呼喊聲,也更加情真意切。

張鉊終於明白,為什麼唐代盛行拜舞了,確實舞蹈這種東西,非常能拉進人與人的距離。

就像是後世,一個新人剛進公司還有些生分,若是跟同事們、領導們到KTV高歌一曲之後,關係就會瞬間變得融洽起來。

蹈舞完畢,張鉊和諸部首領都退回去換了身衣袍,張鉊隨後開始大撒幣。

他從各部進獻的美人中挑選了六位,又賜給諸部首領袍服、金銀、瓷器、玉牌、金魚袋等。

此時,剛剛到申正,也就是下午四點,可以進哺食了,張鉊命尚食局開始準備賜宴。

幾乎同時,沙漏剛走到申正時刻,自大雲寺開始,鳩摩羅什寺、白塔寺、海藏寺、觀音寺等寺廟,集體開始撞鐘,悠悠鐘聲全城迴盪。

皇城永訓宮中為張鉊嫡母慈佑皇太后,生母慈聖皇太后祈福的延壽寺。紀念河西二十八忠隨駕歸國並祭奠戰死英烈的昭明寺,也開始響鐘。

隨諸部首領前來的青塘高原僧侶在一陣陣梵音中,身披裸露右臂的土黃色僧袍,手持鼗鼓,集體唱唸起了《無上天大智攘災度厄真經》。

張鉊則於大殿正中盤膝而坐,一手持木魚敲擊,一手持鼗鼓旋轉。

諸部首領就地跪坐,以頭杵地,做頂禮膜拜狀,口中也跟著唱唸真經。

這次來的,可不止西山八部、松潘三十一東岱和大非川六姓,還有相當數量存活於青塘的僧侶。

他們都是奉佛命下山來‘進修’的,為此張鉊還特意在大雲寺、鳩摩羅什寺等寺廟中,為他們開辦了佛學班。

諸部首領這裡是一重道理,這些僧人加上六法宗的傳法僧是另一重道理,兩個道理都有了,那麼就無往而不利了。

就在承天涼州府中佛音大作的時候,河西、隴右各處都被動員起來了。

張鉊從獵虎勇士李遵和範長弓身上看出了一個問題,原本他不太想狠心過多抽調河西隴右的武力,怕造成勞動力不足。

但是現在看來,不狠心抽調也不行,你不狠心抽調,類似李遵、範長弓這種人練了一身武藝無處施展,可不就要在鄉里間勾連起來稱王稱霸嘛。

要解決河西隴右出現小規模豪強的問題,就要狠下心來從中抽調武力,只要別像我大清抽調索倫人那樣竭澤而漁就是了。

刪丹鎮,李存惠騎在高頭大馬上,嚴肅的看著眼前的數千勇士。

“聖人詔令!凡軍中父子同在者,父回子留,兄弟同在者,兄去弟留,家中獨子且未有年滿十二歲子者,也必須回籍。

其餘人等,上戶兵自備甲胃、武器、戰馬,中戶兵自備武器、戰馬,五日後,出兵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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