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銅鼓山……

山並不高,但很寬,乍看的確有些像一隻巨大的銅鼓。不過銅鼓山這個名字的由來跟這山長什麼模樣無關,而是最初這裡以造銅鼓出名。

高德“操縱”紫綃走向山腳,回憶下午在兵部職方司那拿到的資料。

在他面君的第二天,聖旨就下來了,從馴象所那幫人開始立馬改稱他“侍中大人”,被他訓了頓才按他要求稱呼“提督大人”。在家裡埋頭做了幾天方案,把挖黑鯊號這事的方方面面考慮周全謀劃妥當,今天才去兵部報道拿侍中的關防印信。

去之前他抽空跟紫綃聯絡了下,聽到煥州銅鼓山這個地名,在兵部職方司查墜星海島礁資料的時候順手查了下,才得知銅鼓山礦場是兵部的直屬產業,產量雖然不大,但出產的高品位礦石專供造艦使用。

一家官辦礦場,主事竟然會請獸戲班慰勞礦工,這是什麼樣的精神?

高德昨天告訴紫綃他會來看看,也只是出於好奇,想看看地方的風土人情。孟武的獸戲班一路都是走國道,所經之處不是大城市就是國道驛站,跟震旦鄉村幾乎沒什麼接觸。礦場這裡雖然不是鄉村,但礦工們過的日子顯然不同於城市。對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大中京地區的高德而言,內陸礦工是什麼樣的生活狀況,還真是完全沒概念。

官做得越大,高德越是擔心這個大明的未來。他迫切的想瞭解整個大明的狀況,以此來評估自己的退休金之夢到底能不能實現。

到今天對銅鼓山礦場有了初步瞭解,他的好奇就轉為疑慮了。登記在兵部檔案上的礦場主事叫裘正仁,這個從六品主事到底是個體恤礦工的好官,還是對獸戲有特別偏好,或者是垂涎紫綃這群少女呢?

等他應紫綃召喚降臨,努力抽離感知觀察時,卻意外的發現,驛站周圍殘留著大量魔光。

銅鼓山礦場竟然是個魔人巢穴!

魔光以血魔為主,疫魔為輔,主事找獸戲班的具體動機雖然還不清楚,但顯然不是好事。

高德決定先追蹤魔光看看情況,摸摸礦場的底。

出了驛站,順著裝運礦石的鐵道走向山腳。高德遠遠看到了山腰上那棟樓房,那裡該是主事的住處。不過即便他本尊親臨,這麼遠的距離也看不出什麼。何況隔著紫綃的身體,超脫視野被削弱了不少。

當然近在眼前的魔光還是能看清的,密集得跟織毛衣的線一樣,而且走向跟鐵道相同? 看得出魔人的數目非常龐大,高德甚至都在懷疑? 這裡的所有礦工即便不是魔人,也是異能者。

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能看到鐵道盡頭沒入山腳下的洞口裡。這其間遇到了好幾個人,也不清楚是礦工、警衛還是雜役? 總之身上都彌散著碧綠光絲。高德遠遠的就看到了,藉著路燈製造出的明暗光影輕易避開。

來到距離洞口不遠的地方? 這裡有座裝卸站。從礦洞裡推出的小車礦石轉運到大號車廂裡? 數十上百號裝卸工正忙個不停。

藉著裝卸站的燈光餘輝? 高德看到一排排簡陋的棚屋立在山腳下? 隱隱傳來混合了糞便尿水和各類生活垃圾的腥臭味道? 那裡該是工人的住所。

不出高德所料? 礦場真是不分晝夜的三班倒。數了數棚屋數目? 估計各類工人加起來至少有兩三千。

“該死的獸戲班,他們不來今晚還不會這麼辛苦。”

“明天可以多休息會了? 總比今天照常上工明天再說補上工時來得好。”

“看獅子老虎被皮鞭抽著玩雜耍,有個逑意思!”

“我聽工頭說獸戲班裡有不少小姑娘呢? 白白嫩嫩的揮著皮鞭,那才是真正的眼福。”

“工頭要能換成小姑娘該多好啊? 你想的是這種事情吧,就你那孬樣。”

工人們一邊勞作一邊聊著? 除了口音有些差異,跟在中京通天河碼頭忙碌的工人沒什麼區別。

聽起來這裡的主事還真是為了慰勞他們才找來獸戲班的,而且竟然不是三班倒。雖然還是有揮著皮鞭的監工,但還沒到良心那地方空空如也甚至成了深淵的地步。

問題是這些工人身上都有疫魔之力!

高德躲操縱紫綃躲在遠處的礦車後面,仔細觀察工人。這些人從跟高德差不多的年紀到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子,各種年齡段都有。身上是耐磨的灰色工裝,腳下是大頭皮靴,頭上還戴著安全帽。雖然都是破破爛爛的,不過裝束齊整,並不是高德預想中的那種奴隸苦力。

聽他們說話也不是麻木的行屍走肉,身材精瘦但有肌肉,還沒到營養不良的程度。僅僅只是這些跡象,就足以說明礦場主事並不是黑心老闆。

問題是,每個工人身上的疫魔之力都差不多,沒有特別強的,也沒有明顯弱的。對這段時間來專注於魔人培養的高德而言,這簡直是座標準化的魔人訓練營。

高德聽了好一會,工人們始終用尋常語氣交談著,完全聽不到與他們身份不符的任何東西,這讓他的疑慮散發出兩條脈絡。

這裡的主事在用什麼特殊手段,在工人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把他們浸染成魔人?

主事並不知情,礦場裡面有什麼魔物把工人們浸染了?

如果是前者,調查物件得轉到主事身上了,後者的話就得進礦洞裡看看。

高德沒有貿然做決定,他躲得遠了些,吩咐紫綃不要動,暫時退出紫綃,去做另一面的安排。

很快回到紫綃體內,正要決定選哪條路線,卻聽到瞭解褲帶的聲音。

“剛才他朝這邊走過來,”紫綃發來急切的意念,“魔主交代我不要動,我就沒動。”

所以只知道崇拜神魔的狂信徒沒辦法依賴呢,完全沒有主觀能動性!

紫綃躲在礦車下面,那家夥站在礦車上掏出傢伙準備滋水,既要躲開又不被發現已經不可能。

高德無奈的側開身體,同時揮出一記心靈震盪。

紫綃的力量之源是孽魔納扎斯,她加上納扎斯構成了高德所擁有的最特殊的手辦,全力施展的情況下哪怕是何老頭沈澤那個級別的魔人都能應付,高德才放心的操縱她來單人探險。

現在只是震懾一個低階魔人,甚至說不定是連魔人都算不上的異能者,自然輕鬆至極。

不過震懾之後該怎麼辦就有些傷腦筋了,不管是他還是紫綃都不會心靈控制的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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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夥兩眼失焦,就如雕塑般呆立在礦車上,高德這邊急速思索。

“你是憋了口井麼到現在還沒尿完?”

遠處的工友招呼道:“別混了啊,再混夢鬼又要吃你魂魄了!”

好一陣子都沒回應,工友叫道:“小四!你小子聾啦!?”

立在礦車上的年輕礦工身體一晃活了過來,結結巴巴的道:“剛、剛才躥過去一條蛇,把我嚇壞了!”

“瞧你那出息,”工友譏笑道:“還怕蛇咬了你的蛋麼?”

“我、我得回去一下,”叫小四的礦工心慌意亂,“褲子弄溼了。”

“要力氣沒力氣,要膽子沒膽子,當初你就不該來這。”工友吐了口唾沫,“我看你回鄉下種田比在這還能出息點。”

“回去給咱們帶點吃的,”另一個工友說:“咱們就幫你分擔點活,不過別磨蹭太久啊。”

小四應著跳下礦車收拾,礦車後面,其他工人看不到的地方,瘦小的斗篷客低笑:“還真是弄溼了呢。”

“使者大人,”小四緊張得要死,“我犯了什麼錯嗎?”

“與你無關,”高德努力讓紫綃的嗓音低沉些,聽起來才不至於被當做小姑娘:“本官只是路過此處,隨便看看。”

指了指那片棚屋,“走吧,遇到別人就說我是來找你的親戚。”

他走在前,小四擋在後面,遮斷了後面那些人的視線,朝著棚屋區走去。

剛才高德急切之下索性拿出錦衣衛的名號,相比羽林衛乃至刑天,錦衣衛在中京之外更廣為人知,也更有威懾力。對小四這種鄉村出身的礦工,這個名號足以抹消他對紫綃身份的任何懷疑了,畢竟揮手就讓自己僵如木偶的能耐,也只有錦衣衛才配得上。

“小人叫羅小四,來自煥州興武縣北屯三里十五甲,家裡父親早亡,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對弟妹……”

路上高德讓小四報家門,他倒是張口就來。

“小人是今年春天到礦上來的,管事說這裡包食宿每月做完功課就有三個金龍,超出的每車二十銀角。是的,主事老爺姓裘,不過咱們很少見到,都是工頭老大們在管我們。”

“奇怪的東西?小人剛來的時候,啥東西都很奇怪,哈哈……”

“礦洞很深,蛇啊老鼠啊多得很啊,對了我見過比人腿還長的蜈蚣,那算不算怪東西?”

一路上高德問話,小四恭謹中又帶著歡快的回答。這是個樂觀積極的小夥子,在這處礦場過得還不賴,沒有高德預想中那種苦累到極致以至於麻木的狀況。

很快來到棚屋區,這時候工人都在上工,空空蕩蕩的沒幾個人,也不見監工,倒免了被攔住問話的麻煩。

進了一座棚屋,小四有些尷尬的說:“大人能在外面等等,讓我先換好褲子嗎?”

為了紫綃的身心健康著想,高德沒打算進去。剛才瞅了幾眼,也沒進去的必要。棚屋裡的裝設跟前世那個世界裡建築工地的臨時板房差不多,八架高低鐵床,各有衣櫃和箱子,只是睡覺的地方而已。

換好工裝出來,小四揉了揉肚子說:“我要去伙房拿點吃的給夥計們,自己也要吃點,大人您……”

高德點點頭沒說話,正好看看礦工的伙食。

去了棚屋區邊緣像是食堂的大長屋裡,小四招呼櫃檯後的人:“四塊乾糧,一份……”

他再看看高德,見高德點頭再道:“兩份溼糧。”

“拿著……”

對方取出四塊方方正正像壓縮餅乾的東西,再從大鍋裡勺出兩盤黏糊糊的玩意。

“這是誰?”終於瞧見了紫綃,那人問:“是哪家的小孩子?”

“家裡的親戚,”小四緊張的應付:“來找我的。”

“遭災了麼,”一點也看不出是廚師的半老頭子倒很好心:“咱們這管飽,不夠再要。”

端著盤子坐到角落裡,小四大口的吞著,高德使著吃了點。口感有點像土豆泥,味道有些淡,倒是適合當主食,不過就吃這玩意營養真的夠麼?

“工頭大人說這是機器造的,比咱們鄉下人種的糧**貴多了。”

小四下意識的帶著點優越感說:“吃這玩意比吃肉還管飽,也有勁,淡是淡了點,習慣了就好,很難吃膩的。有時候跟著礦車去煥州城裡,吃一頓那裡的飯菜都有些想吐。”

說到後面才覺出不對:“啊是我多嘴了,大人肯定早吃膩了。”

高德擺手表示不在意,取過乾糧檢視,果然是模械造的,不然不會有這麼規整的密封包裝。

包裝上有行小字,看清文字高德差點呸呸吐起來。

“綜合營養供應乾料。”

這特麼是飼料!是在中京只給貓狗吃的飼料!

就在西城通天河碼頭附近,就有間飼料作坊。作坊裡的模械非常神奇,把任意植物動物丟進去,就能造出一塊塊包裝好的飼料乾糧。雖然沒有寫明是給畜牲吃的,但上到貓狗牛羊,下到雞鴨都能吃。人自然也能吃,只是對中京市民來說,哪怕是乞丐都不會輕易吃這玩意。

至於價格麼,對作坊來說,生產成本低廉到幾乎只需要計算人工,原料可以忽略不計,自然便宜得很。

本以為這裡的主事還算良心,沒想到為了省那點飯錢,竟然給工人喂飼料。

高德的目光落在小四身上,看這身工裝布料厚實,恐怕是用什麼類似編織袋那種包裝材料做的。

不不,不管是飼料還是編織袋,終究是尋常老闆摳成本的手段,只是關係到良心多少的問題,與小四和所有工人,包括剛才那個廚師身上的魔光無關。

總之目前看到一切都還算正常,但就因為正常才不正常。

高德的目光升到小四頭上,見他還戴著鐵製的安全帽,隨口說:“吃飯都還戴著帽子不覺得麻煩麼?”

“養成習慣了,”小四不好意思的笑笑,摘下帽子:“工頭要求我們時刻都戴著,哪怕吃飯都得戴著,的確有些麻煩。”

剛摘下帽子,高德……不,紫綃得眼瞳就驟然緊縮。

就在小四的頭頂,縷縷碧綠魔光如汗氣般彌散而出,又隨著呼吸盤旋而回。

“我看看……”

他取過帽子,忍住汗臭味觀察,在超脫視野裡,一團隱約的暗綠渦流正在帽子底部緩緩轉動。

那是……

混沌之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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