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了養父的話,又想起僕人說過父親要用長釘殺死他,他已經相信養父必然是打算殺死自己,不禁既悲傷又痛苦,一時間心如死灰,任由養父將自己綁起,用長釘扎破自己的手掌和腳掌。當鮮血從體內流出時,他感覺自己就像即將失去生命,於是哀求養父:‘父親,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孩子,但求你可憐我,不要殺死我,把我送到我的親生父母那裡去吧。’”

“‘孩子,我是你的父親,怎麼會害你呢?你肯定是聽信了那些流言蜚語,但那些說話的人都是不安好心,說出來的話不管是什麼,你就一點都不能相信,要當做犬吠一樣。我是你的父親,這一點是絕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的。’養父這麼說完,又叮囑他留在塔上不要引人注意,然後就鎖上了門離開了。”

“就這樣,夜被幽禁在了高塔裡,家裡幾乎所有人都為此感到慶幸;養母與養父和好、哥哥的雙眼得到醫治,不再惡化、僕人們也不再擔心每天會遭逢厄運,偶爾還會說起夜,說他必然是已經被主人殺死了——只有一名僕人的女兒秋子還記掛著他。”

“秋子是夜最好的朋友,兩人在以前就經常一起玩遊戲,哪怕是在別人都疏遠他的時候,秋子也還是和他在一起玩耍,雖然她的父親時常責備她,要她離夜遠遠的,但她並沒有聽父親的話。”

“當夜被養父幽禁在高塔後,她聽別人說夜已經被殺死了,為此大哭了好幾次。她不敢相信夜真的死了,但是卻也不敢問夜的養父,因為主人有殺死僕人的權力,她生怕自己如果去詢問,也會被殺死。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幫助自己的朋友,所以她只好把對夜的擔憂藏著心中,並且每天向著神明祈禱,祈禱他能夠平安的活著。”

“折,這就是沒有人來救我的原因嗎?就連爸爸媽媽也……放棄我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理人的臉上已經淌滿了淚水,他聽出了我故事中的寓意,很快就泣不成聲。

我頓了頓,沒有做出回答,只是將故事延續下去:“秋子是個聰明的孩子,過了一段時間,她發現主人在夜晚的時候時常會外出,並且隨身還會帶著食物以及衣物。在猶豫了很久之後。有一天,她終於下了決定,在夜晚主人出門的時候悄悄的跟了上去。她跟著主人來到偏僻的高塔,躲在塔樓頂層門外的廢舊門板下偷聽裡面的聲音。”

“很快,裡面就傳來可怕的慘叫聲,秋子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夜,這時她心中既震驚又害怕,相信一定是主人在折磨夜,想要將他殺死。”

“如果沒人幫助他的話,他一定會被殺死的。而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我都不幫助他,那還有誰會幫助他呢——抱著這樣的想法,女孩決心幫助夜逃走。在夜晚等到主人離開後,她就立刻找來了斧子,將緊鎖的門砍開。”

“當進入了鐘塔頂層,她驚呆了,只見房間裡遍佈著黑色的乾涸血液,裡面並沒有她所熟悉的那個朋友,只有一個渾身被黑色尖刺所覆蓋的怪物。因為恐懼,她大聲尖叫起來,當那怪物喊著她的名字,向她走來時,她嚇得舉起斧頭向他砍去,連連砍了好幾下,然後她就丟下斧頭逃走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舉止成為了摧毀夜理智的最後一擊。夜每天都經受著無與倫比的痛苦,他總是想著,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希望自己活著,那一定會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秋子,所以為此苦苦忍耐,只希望有一天能夠再次見到她。”

“他不知道秋子是為了救自己才來到這裡,只以為她也打算殺死自己,以為自己再次遭到了他人的背叛。絕望的心情在他的內心中蔓延開來,他的內心變得扭曲——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去,那我就一定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向所有咒罵我、無視我、折磨我的人報復,讓他們同樣嘗試這樣的痛苦。”

“災厄的力量聽從了他內心中的憎恨,成千上萬的陰影化為他的僕人,衝出高塔,將毫無抵抗能力的秋子殺死,又衝進了養父家中,將所有人都吞噬。夜走出了高塔,他看著那毀滅與死亡的光景放聲大笑,哪怕有人跑來向他哀求,他也沒有饒過對方。在本是善意的謊言的欺瞞以及流言蜚語的誤解下,致使他變成了惡鬼,殺死了愛著自己的人,也毀滅了自己的棲身之所,再也沒有退路。”

故事到這裡就算結束,但我的內心中不免充滿複雜的思緒,這一故事的構思絕非即興而成,而是在此之前早已有了輪廓,現在看來,卻又與理人的遭遇有幾分相似,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因為自己在此前已經預感到有這一幕出現。

“因嫉妒而欺辱他人者、因流言而誹謗他人者、因恐懼而排斥他人者……還有因親愛卻付諸以謊言者、因友情卻付諸以傷害者……他們雖然都犯下了錯誤,但是這些錯誤,真的值得讓自己化為惡鬼,然後用殺戮與毀滅來回報嗎?”

我嘆息著,擦拭去唇角淌出的血液,向泣不成聲的理人伸出手,語氣極盡誠懇:“理人,我曾說過會幫助你,但卻沒有做到,但那絕非謊言,只是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踐諾。你的父親母親不去找你,也絕不僅僅是背叛——至少我現在想幫助你的這份心情絕不是虛假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善意會不會導致你受傷,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影響。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想幫助你,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理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他咬著嘴唇,臉帶悲傷地搖了搖頭:“可是……我殺死了一個人,大人們一定不會讓我繼續活下去的。”

“沒關係的,我一定會幫你的!就算町裡沒有人喜歡你,我也會幫你在町的外面找到讓你可以活下去的方式,傾盡我的能力。”

我所說的話並非是謊言,只要有著信力,幫助理人掩蓋他存在的痕跡這種事情就絕非不可能辦到。事實上,我已經基本上可以肯定那些消失的孩子都是由教育委員會所負責處理的,那麼無需對町裡所有人使用信力,只需要將關於理人的事從教育委員會的主要人員腦中抹去,就能讓他獲得一線生機——我這麼安慰著自己,實際上內心中也沒有底,畢竟信力的作用能不能在擁有咒力的大人身上發揮作用,這是我還沒能確認的事情。

“真的嗎?”

他用滿懷希冀的目光看著我,還顯得格外稚嫩的面孔寫滿了不安。

“當然。”

我回之以肯定的目光,並且掛起從容的微笑,就像曾經面對著那些向自己求助的人一樣,用自信給予他們信心。

“折……明明……我剛才還弄傷了你……謝謝……折……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就像內心中的陰鬱與心結得到溶解,男孩嗚咽起來,臉上卻流露出像以前那樣靦腆羞赧的表情,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躬身道歉,然後直起身來又用滿懷渴望的目光看向我,並且挪動腳步向我走來。

“沒關係的。”

我從他的表情和舉止中觀察不出異樣,確定了他的確已經消去了負面情緒,也松了口氣。

“折,等下還給我講後面的故事吧。”

理人走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舉起手來,但半途又縮了回去,在衣服上反覆的擦了好幾下,才又伸了過來,想要握住我的手。我微笑地看著他,伸著手等待他來握,他忐忑不安的臉上也終於掛起了笑容,那笑容顯得格外的純真,洋溢著生命的活力與對活著的渴求,在滿天璀璨繁星的照耀下,是那麼的耀眼。

我為此而失神,竟一時沒有察覺他背後浮現出的陰影來,等到察覺時,才下意思顫動嘴唇:“小……”

聲音還在唇邊還沒發出,沉悶而又不詳的響聲已經傳入耳中,已經近在眼前的嬌小身體無力地向前傾倒,在與我只差一臂距離之間錯身而過,那張稚嫩的臉上笑容凝結,就這麼永遠的定格住了。

猩紅的液體在我的視線中噴湧而出,在空中排成一條刺目的血色虹橋,每一滴液體在星光下都折射出無比豔麗的色澤,像是紅寶石般光華璀璨,又像是紅色珍珠般圓潤滑膩,同時卻又有如絲線般縷縷相連,如“顏料”般濃稠粘結。

我看到那猩紅的“顏料”有幾滴潑灑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她的唇角勾勒出猶如彎月般的弧度,彷彿透露出心情的愉悅,紅色的髮絲無拘無束的飄散開來,宛如一團灼灼燃燒的火雲,彷彿比天空的星光都要來得耀眼。

伴隨著“撲”的一聲沉悶的響聲,飛濺開來的“顏料”同樣濺在了我的臉上,那種溼潤感呈一條斷續不規則的線形將右側眼角到左側鎖骨串聯了起來,本來只是溫熱的感覺,在一瞬間卻滾燙得像是鐵水般焦熱,甚至給我一種熱度具有著生命,似乎在一絲絲滲入體內,然後綿延不絕的從內部化為火焰,再將我的整個身體都點燃一般。

“為什麼……”

我強忍著幾乎是在瞬間席捲全身的噁心感與眩暈感,緊緊地盯著“紗”,而她卻只是低下頭注視著軟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的理人,像是發現了什麼,身旁漂浮著的粗糙無柄短劍驟然下垂,刺入地上的理人體內,然後拔出,再次刺入……在一眨眼的瞬間來回重複了十幾次,然後短劍才“啪嗒”的一聲掉落在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了一攤細密的細沙。

“好了,死透了。”

她像是做完了什麼微不足道的事情,拍了拍手,這才抬起頭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神情看著我,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透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被點點猩紅血液沾溼而顯得無比鮮豔嬌嫩的嘴唇顫動:“我說過,因為我也是惡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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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視界逐漸變得模湖,高掛著無數繁星的夜空也像崩塌似的來回翻轉,星光牽引成絲線的形狀在轉著圈。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無比的灼熱,用手擦去濺在臉上的血液時,能感覺到口鼻中又涓流小溪般的流淌出血液來。

在強烈的眩暈感促使下,我後退了一步,坐倒在地上,用力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試圖平復身體的異樣。但彷彿要炸裂的大腦如走馬燈般快速掠過無數的光景;被機槍的掃射下,人潮人海般擁擠的人群中爆出一團又一團的血花,成千上萬的人哭喊著逃跑,又有大量的人變成了血淋淋的屍體、天空中一束火光筆直落下,搖曳的尾焰在空中拖出一條蒼白的軌跡,最終火光轟然炸裂,膨脹的白色氣浪與熾白的光輝覆沒一切,在大地上留下一具具焦炭般的殘屍……

爆炸、撕裂、刀砍、刺殺……無數的光景像潮水般在腦海中奔流,我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去思考,只能在無意識之中向前爬去,來到理人那變得破破爛爛的屍體旁,伸手去觸碰他的身體。

然而手只是剛一碰到他的衣服,被包裹在衣服裡的身軀就像化成灰盡……不,比那更徹底,就像變成了空氣般溢散開來。而失去了支撐的衣服褲子空蕩蕩地凹陷下去,扁扁的在地上形成一個臥倒的人形。

我張了張口,不敢置信地伸著手來回撫摸那衣服與褲子,但是上面只留下一些破洞的痕跡,本應留下的血跡也全部消失不見了。在證了好一會後,我突然想起這或許是“紗”所做的,仰起頭朝她看去,卻發覺她緊繃著俏臉,同樣緊盯著地上那曾被理人穿在身上的衣服,眼眸中閃爍著思索的色彩。

“為什麼……會這樣?”

從嘴裡發出的聲音生澀沙啞,難聽至極,但我卻無暇去理會這種事,而是緊緊地盯著“紗”,希望能從她那裡的到答覆。然而她卻沒有立刻回答我,反而將雙手交疊在背後,繞著幾件衣服走起圈來。

“原來早就死了,我說怎麼有可能被冷凍那麼長時間還能活過來。”

她繞著衣服轉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神情複雜的看向我:“該說是幻象好呢,還是該說是意識與時空錯位,所以得以殘留下來……這種事情應該只存在於幻想與傳說中,但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看到,應該說是奇蹟吧。”

“原來……是這樣。”

我恍忽間看到理人的衣服上浮現出一個幽邃的黑點,一個身軀龐大、有著如同黑夜般柔和的色彩的生命從黑點中浮現出來,“她”幽幽地嘆息著,漂浮在空中舒展著長達數十丈的身體,然後向我低下宛如人形般優雅頎長的頭顱:“艾因,感謝您再次賦予我生命,尼斯緹娜將永遠遵從您的心意。”

聲音在耳畔迴盪著,這荒誕不羈的一幕成了定格在我視界中的最後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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