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稜角柔和,絲毫沒有尋常劍客給人那種線條剛硬,一往無前的特殊氣質。

看的久了,反倒真如那劉七所言,如同那市井坊間傳聞的多情書生模樣。

後者面對陳這種目光,也沒有什麼不自在,也不吭聲,領著陳左拐八繞,兩人這樣一路沉默寡言,就這麼來到了一個小巷子之中。

巷弄的最深處,有著一個沒有懸掛招牌,但是開著門的小酒館。

青年負劍而入,兀自招呼了一聲:

“阿瓊,賣酒啦。”

“誒誒......”

聲音從房內傳來,隨後一個二十左右大的少女快步走出,少女長得並不如何出色,甚至鼻翼之上還有些許雀斑,一見是何峰,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一般,卻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陳瞭然,少女喑啞。

隨後他又看了一眼何峰,發現對方眼神平靜至極,沒有如同之前那般,見到自己目光中的興致盎然,沒有見到劉七之時的輕視,也沒有如同之前見到鳳香雲的那種痴迷。

有的,只有如同幽潭一般的死寂和平靜。

少女顯然認識這位來這裡買酒的青年,咿咿呀呀,笑嘻嘻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是很顯然,陳並不明白對方說了什麼。

何峰看出了陳的意味不明,轉過頭來輕聲笑道:

“她說我很久沒來這裡買酒了,大概,得快有一年了。”

陳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買了酒,何峰丟下了幾兩銀子,轉頭離去,倒是那位被其叫做阿瓊的少女,站在店鋪門口一直望著其消失在巷弄拐角,最後消失不見。臨末了,還用那咿咿呀呀的嗓音,說了幾句陳聽不懂得。

“來喝酒,許久沒有嘗過這青梅竹葉酒了。這位兄臺,你也嚐嚐。魏小子喜歡那種辣的人渾身難受的酒水,我不是太喜歡。”

兩人隨便找了一個同樣在巷弄之中,並沒有什麼客人的小酒館,要了幾斤醬牛肉,花生米,店家便對其自帶酒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陳接過,卻沒有直接一飲而盡,而是先道:

“何兄可以叫我林風,不過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這並非真名。”

何峰也不在乎,擺了擺手:

“說那些作甚,我管你是誰,跟我尿不到一個壺裡,就是劍皇老前輩來了,也甭想討我一口酒吃。”

陳樂了,將那一口什麼青梅酒一飲而入,酸澀之中帶著一絲甘甜,同時還有一些獨屬於釀造白酒的辛辣口感,不得不說,相比起那直衝肺腑的刀子釀,這種口味的酒水,陳更喜歡一些。

一見他這神色,何峰頓時心裡有譜,哈哈大笑:

“我就說這種酒水才是天下難得,偏偏那魏小子之前喝過一次,說什麼腥臊難入口,甜的倒像是那娘們喝的桂花蜜釀。”

陳會心一笑,他也覺得以那人的性格,估計並不怎麼喜歡喝這類酒水。

“這次何兄來這浮雲郡城,也是為了幾日之後,浮雲峰的事情?”

何峰不置可否,撕了一塊醬牛肉無奈的道:

“那還能怎麼辦,如果只是這種破事的話,我還真不怎麼稀罕來,不過老頭子讓我來,看看魏小子這次能否破境成功,不過我還不知道那老小子的一點小心思,無非就是想著讓魏小子刺激刺激我罷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那家夥確實不錯,他這條路很難走,走到現如今這一步,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了,若是水到渠成,以無敵之姿踏入煉魂境,估計神武境之前都是一片坦途,嘖嘖,厲害吶!羨慕喲!”

嘴上說的厲害,何峰倒是並沒有什麼豔羨神色,反而嘴邊的一些油漬,夾雜著不時飲下兩口的青梅酒,反倒是覺得這廝有種輕蔑姿態。

“至於這第二個原因嘛,自然就是我們家的小香香也來了啊,沒辦法,我也只能跟著一同來到這浮雲郡了。”

陳眉頭一挑,看了眼前之人一眼,隨後微微皺眉,他覺得直說可能會有些交淺言深。

反倒是何峰,只是看他一眼,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不過也沒有直接說破。而是笑道:

“扭扭捏捏,你難不成喝了這魏長鋒說的娘們才喝的酒水,就真的變成娘們了?”

陳颯然,隨後道:

“我看何兄身姿氣度,犯不上如此對待一個女人吧,那鳳香雲長得確實不錯,但是長得不錯的姑娘一抓一大把,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何峰也不生氣,反倒是嗤笑一聲:

“你這廝懂得什麼叫做真愛嗎?一看與那魏小子便是同樣之人,女子妙處,在於欲拒還迎,若是與那些哭著喊著要跟我睡覺的師妹們,咱還不要呢。”

陳嘴角輕輕拉扯,剛要出言調笑,卻是突然一愣,隨後雙眉微皺,臉色木然的撕下一塊醬牛肉,同樣端起酒杯,與這位輕輕碰了碰酒杯。

何峰看陳這幅模樣,開口笑道:

“怎麼,莫非被在下說中傷心事了,還是說你這傢伙長這麼大連女子滋味沒有嘗過?嘿嘿,要不吃完酒,何某帶你出去瀟灑一圈?不過我只負責帶路,出銀子這種事我可不管啊,另外,帶到之後,何某就得離開,若是被我家香香知曉了。恐怕得十天半個月不跟我......”

陳將杯中酒水輕輕吞入口中,看向說的煞有其事的這位突然打斷道:

“你真的這般喜歡她到痴迷嗎?我覺得未必吧。”

話音剛落,何峰的話頓時僵在了那裡,一聲不吭了。

“真正喜歡的人,哪裡容得旁人說半句不好?而並非閣下這般遊戲人間的態度。”

陳繼續說道,只不過手中酒杯已經放下。

氣氛瞬間沉悶下去,甚至遠在櫃檯那邊有些昏昏欲睡的掌櫃都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感覺到了這霎時間低下來的溫度。

陳長嘆一聲,他覺得有些乏味,雖然說心裡頭也曉得這些話說出來,估計這頓酒就喝不成了,這麼一小會兒,攪了兩個酒局,嘖嘖。

讓他沒成想的是,氣氛雖然有些沉默,但是何峰卻始終沒有什麼過激舉動,而是良久之後,同樣長嘆一聲,低下頭拿起酒杯喃喃道:

“這麼明顯嗎?咱們倆才剛剛相識不過半個時辰,就被你看出來了?

原來跟傻人待久了真會變傻,與那劉七打交道打的太多了。下次不能理會他了。”

陳哭笑不得,這人的腦迴路有點讓人跟不上。

何峰隨後抬頭看向陳:

“呸呸呸,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對香香的感情,可不是常人三言兩語可以破壞的了的。”

陳撇嘴,不過還是由衷感嘆道:

“厲害!到時候揮劍斬情的時候,一定要讓我來旁觀。”

“嘶!”

何峰轉過頭來,裝模作樣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這人...當真是恐怖如斯,看來這頓酒估計是我請的最後一頓了,不能和你這種人走的太近。”

隨後見陳並沒有搭這個話茬,這傢伙又一次嘆了一口氣道:

“哪裡有那麼容易啊!”

隨後這傢伙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興致勃勃道:

“要不這樣,找個機會,這位額,林兄你把那女人殺了,然後再讓悲痛至極的我把你殺了,祝我一臂之力,咱們皆大歡喜,如何?”

陳聳了聳肩:

“估計不行。

其一,我與那位鳳仙子沒有什麼仇怨,貿然殺人豈不是平白得罪了秋水劍派,廣寒劍仙劉琦霜的名頭可大著呢。

其二,即便哪天那女人惹到我,我動手給她宰了,然後悲痛至極的你來找我報仇,恐怕到時候你沒辦法得償所願,反而會到地底下與那女人假戲真做,成一對苦命鴛鴦。因為你打不過我!”

何峰彷彿渾身氣力都被抽走,有些無奈的趴在桌上,哀嚎一聲:

“為什麼會這樣啊!”

隨後便默不吭聲,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陳跟著一起。

沒多大一會,兩罈子青梅竹葉酒就已經見了底。

陳起身,看了一眼還懶洋洋趴在桌上的何峰似乎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也懶得多逗留,笑了笑道:

“多謝何兄的款待了,這什麼青梅酒,我的確很喜歡。”

“哼哼...”

何峰哼唧一聲,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陳也不在意,繼續開口道:

“這樣的好酒,隔了一年,才去喝了這麼一次,委實是委屈何兄了,不過若是何兄想喝了,可以和在下說,你不方便去,我倒是可以代勞。”

‘噌’

只是一句話的功夫,氣溫瞬間變得冰冷之極。

原本覺得有些緩和而再度眯著眼睡過去的老掌櫃又是一個激靈,猛地從那竹製搖椅上坐起,緊了緊衣服,嘟囔了兩句不知道什麼玩意。隨後再度躺回到搖椅上,昏昏欲睡。

陳渾然並不在意,抬腿慢走,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對何峰嘆道:

“當然了,我更希望何兄能夠自己去喝,或者說是再也不想喝了。

若是以後何兄自己再去買酒的時候,切記一定要給我帶上幾葫蘆,畢竟以後這種佳人親手釀造的好酒,不一定能有機會再嚐到咯。”

陳腳步輕點,轉眼之間,就已經消失在了店鋪之中。

唯獨留下天色漸漸西斜,殘陽照入昏暗小酒館之中,映照的臉色平靜冷漠的何峰,坐在那桌旁一動不動。

世人都道這位青萍劍派的大師兄是個實打實的痴情之人。

陳所見亦然,只不過他所見這位痴情劍所痴情的,並非那位名滿一洲的鳳大仙子,卻是另外一個鼻翼有雀斑的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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