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回南問:“你認識這個號?”

“我……”俞奪的脊樑骨向上竄直了些, 摸著鼻子心想“我他媽何止是認識,往前倒兩年我恨不能做夢都是這個號的字母亂碼”,“我認識,”他含糊道, “以前一塊排到過, 打得蠻投緣就加了好友。”

藺回南微垂下眼,看不出神色:“你是在國服排到過的他, 還是在韓服排到過的他?”

俞奪愣了片刻:“……”

“……哦, ”俞奪猛然反應過來, 這他媽是個韓服號,跟國服那個“gqwhodb”有個屁的關係,“國服, 那沒事了。認錯人了,當我沒說。”

俞奪腹誹就這麼一個淘寶精粹號的經典id,居然都能他媽撞名撞到韓服去。離譜。

不過藺回南看上去似乎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邊點著英雄聯盟介面一邊淡淡道:“沒什麼。不過你還記得那個號的號主是國服哪個區的麼?我記得他在國服也有號,也是這個id。”

俞奪一頓。

“如果巧了, ”藺回南看向他,黑色的眼像不透光的墨水, “如果這兩個號主是同一個人,我可以幫你找找他。”

找什麼, 找個屁, 媽的一男的裝小姑娘和他天天聊天到半夜,騙他單相思那麼長時間,還找他,兩年前他媽不找他幹一架都是他寬宏大量……當然他也一樣騙了“gqwhodb”這位玩家,俞奪可以接受他們兩個約出來見面互毆一起打一架。

俞奪是這麼想的。可等他狠狠把還剩個瓶底的礦泉水瓶擲進垃圾桶, 他說:“電信一區艾歐尼亞,那時候還沒出峽谷之巔呢……怎麼,這麼巧,你也認識他?”

韓服是一整個大區,但國服分好多個區,區內每個id獨一無二,但不同的大區之間就能起一模一樣的id。

礦泉水瓶扔偏了,掉在地板上。俞奪又乖乖去拾起來扔回垃圾桶。但等他扔完了,回來了,藺回南還沒說話,沉默地坐在電腦前面,也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俞奪伸了只手到他眼前晃晃:“哎,想什麼呢?網路延遲卡了?”

“那他倆不是一個區的,”藺回南把俞奪的手壓了下去,垂眼道,“我不認識他。”

不是一個區的正常,是一個區的才是白天見鬼——這個世界究竟是要有多小,能小到藺回南在韓服加的網友剛好是他的“網戀物件”呢?俞奪心想。

“不是就不是唄,是才見鬼了,”俞奪小聲嘟囔,“再說就是普普通通一網友,我也不想再看見他……雙排麼?”俞奪舔了一下虎牙,“叫聲哥帶你上分到天亮。”

“哥。”

俞奪不以為藺回南會乖乖叫:要藺回南乖乖叫他一聲“隊長”都要連脅迫帶威逼,費老大勁,還叫他哥,不跟他打起來就算不錯的了。——所以俞奪的滑鼠都已經放在藺回南頭像上,準備拉人雙排了,卻始料未及地聽見了一聲叫得很輕的“哥”。

俞奪滑鼠一歪:“……?”

他扭過頭:“你剛剛叫我什麼?”

藺回南嘴唇微動,發出了一個平音:“哥。”

明明是被人叫哥,可臉上燒得慌的卻是俞奪。他想耍流氓說你再叫一遍,還想拿出手機錄個音好作紀念,可他舌頭磕巴了一下,便低頭咳了兩聲,瞟向藺回南:“怎麼終於肯叫我哥了?”

“你比我大四歲,”藺回南問,“我叫你哥難道不正常麼?”

別人叫正常,可藺回南叫便不正常。

可俞奪又生怕他一說不正常,藺回南就不叫了,他可恨不能藺回南天天叫他哥,乖乖給他當狗……哦,不是狗,是“小棉襖”。

俞奪一邊心想孩子終於長大了,肯叫哥哥了,叫爹看來也是指日可待,一邊又疑心是不是藺回南想讓他帶他上分到天亮才叫的他哥。

但叫總歸叫了,反正他現在就是藺回南的哥了。俞奪努努嘴,矜持道:“喏,拉我吧,帶你上分到天……儘量到天亮,以後叫哥叫得勤快點,我還帶你上分,懂不懂?”

藺回南今天乖得像個假人:“嗯。那我拉你。”

俞奪喝水喝多了:“你先排著,我去廁所放個水,等我回來。”

從椅背拎了外套到手裡,俞奪本來想把外套高高掫起來,再囫圇個披上,給藺回南留一個酷酷的大哥背影,不過不料外套半道拉胯,差點掉在地上,又讓俞奪手忙腳亂地夠住,老老實實地從袖子往裡套套上了。

俞奪神色尷尬地抬頭,恰對上藺回南微垂的眼。

藺回南的語氣和神態這樣馴順,可他的眼睛卻並不溫順。如同在夏天一片蛙鳴中走過稻田,風是輕的,水是靜的,可當風壓低水草叢,水面下赫然蟄伏了一條蟒蛇,正等待著失去了警戒心的獵物捋開草叢,掉進它的陷阱。

野獸只有在確定了捕食物件,漸漸向獵物靠近,慢慢收縮包圍圈的時候,才會暫時將自己偽裝出一種虛假的無害。

“好的。”藺回南說,“我等你。”

藺回南的一反往常,俞奪根本沒有多想,滿腦子都是想著尿尿,大跨步衝了出去。

俞奪出門,藺回南自然而然地拉過俞奪的滑鼠,刪掉了他借給俞奪登入的這個賬號好友列表中的“gqwhodb”。

這個號是藺回南。

國服艾歐尼亞區的“gqwhodb”也是藺回南。

起初國服的“gqwhodb”只是藺回南隨手在淘寶買的練手號,可後來他用這個號遇見了“小魚”。那時候他以為他喜歡這個女孩子,他分不清感激和喜歡,也分不清想要別人肯定他的迫切渴望和喜歡,便一股腦地把所有想聽她說話的感情都看作了“喜歡”。“

“小魚”經常時不時地問藺回南多大呀,還在學校麼,不在學校那是做什麼職業的呀,但藺回南不知道怎麼說。

因為離開家庭,他什麼都沒有。

他想讓“小魚”知道他,但是以別的方式知道他,而不是他向“小魚”做自我介紹,介紹他多大多高從哪所學校畢業,住在上海哪個區,如今又在哪“高就”。

那時藺回南想,如果沒有俞奪,他不會來打職業,如果沒有“小魚”,他可能支撐不下來剛來上海打ldl的那半年。

工資每個月幾千,藺回南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東北產的大白菜在冬天十二月份一斤多少錢,第一次知道每天記著帳過日子是什麼感覺,第一次會在半夜失眠又無事可幹到揣著兩根火腿腸,走出十幾公裡外到老舊居民樓底下喂流浪貓,等他再走回來,天就亮了。

青訓隊和ldl是無數想打職業的小男孩們夢想的屠宰場,這裡積壓著一個又一個的夢,像一具具摞起來的屍體,他們十幾歲進來,受盡鞭笞痛打後,便又兩手空空地離開了。他們在英雄聯盟光輝的職業賽史上留不下痕跡,甚至都不能在昨天他們剛剛睡過的狹窄的宿舍樓留下痕跡。

每一個人來打職業的目的都是勇奪s冠,但後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發現他們連lpl都根本進不去。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

自我懷疑比盲目自信還要可怕:盲目自信會把人推向歧路,可至少是走下去了,自我懷疑只會讓人深深陷進一種對明天的恐懼當中,就此停滯不前,直到徹底放棄。

沒有成績,沒有錢,沒有認識的人,每天寂寞到對流浪貓說話,他連打ldl,次級聯賽都只是個替補……藺回南在十七歲的時候,每天睡覺前都懷疑他明天會忍不住把俱樂部的那張傻逼員工證給扔了,明天一大早就買張機票回北京。

可那個冬天,他又認識了一個網友。

開始的時候,這個網友只是黏著他誇他打得好,讓他帶上分,可後來他發現,這個網友根本不需要他來帶上分,拿輔助的操作都不比他差,他倆雙排上分的速度比代練車隊都快,一個月打了三四個王者號,又要各自裝作還沒上王者一樣,第二天拿一個新號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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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發現他和這個網友很聊得來。

再後來,他發現他已經習慣了等睡覺前這個網友來給他發一通親親抱抱誇誇,像只不停啾啾叫的小鳥一樣一邊蹭他一邊和他說晚安,說明天見。

這個網友問藺回南“你是做什麼的呀”。

藺回南知道這位網友打韓服,於是他在韓服註冊了一個“gqwhodb”的賬號,想等他把這個號打上韓服第一,再告訴她:我是打職業的。我現在還沒有成績,但我會努力有一天讓你在賽場上聽見我的名字。

可沒等到這天,他和這位網友就互刪了,他也再沒登過這個“gqwhodb”的賬號。

雖然藺回南一度出奇憤怒,認為這他媽就是個閒得沒事,癖好變態,就喜歡在網上裝小姑娘招搖撞騙的神經病,甚至想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人給翻出來,先把他手打斷,打完後連人帶變聲器一起扔進垃圾桶裡……

可這天晚上睡覺前,藺回南還習慣性地守著手機,等了好半晌什麼都沒等到才猛然想起白天那檔事:他現在等的可不是女朋友,是個天天管人要親親要抱抱的男變態。

此夜,藺回南被噁心得睜眼到天亮。

此事一度給藺回南留下了心理陰影,用了將近一年才慢慢淡忘,也冷靜到不至於如果再見到這個人,會拎著對方的領子跟他打一架。

也直到徹底冷靜後,藺回南才漸漸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個人沒有開變聲器,他也沒有開變聲器,他們兩個或許最後會成為關係很好的朋友。

可今天。

藺回南知道了,這個人是俞奪。

為什麼?

因為藺回南在電信一區艾歐尼亞的“gqwnodb”賬號只有兩個好友。

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愛吃魚的喵醬”。

俞奪從廁所放完水回來,剛好瞧見藺回南拿了他那瓶喝了一口的水喝了一口,似乎也不嫌這水被人喝過。

等俞奪坐下,看見他們兩個還沒排進去,正想說“你能不能把你那韓服第一的號換了,我跟你兩個韓服前十的號雙排這得排到明年去啊?”,藺回南擰上了瓶口,輕聲道:“我浴室的熱水器壞了……哥,我這幾天能去你房間洗澡麼?”

作者有話要說:  south:沒別的事,就是想c你。

藺回南選手開始全軍出擊啦w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新約·馬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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