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繼寬從幕布後筆挺地走了出來,一步一步地走向話筒,穩健有力。站定後並沒有馬上開始說話,而是環顧了一下四周,向大家鞠了一個躬,才說道:

“在場有不少中國人,其中不乏在中國經濟領域佔有一席之地的人,不妨仔細聽一下我接下來的發言。”停頓了一下,“我要闡述的經濟學的觀點是,中國‘重農抑商’的時代早已過去,民族工業的發展才是大勢!”

他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雙眼有神,語氣慷慨,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停止了說話,把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身上,很多男士平日雖然看不慣瞿繼寬身邊總會有鶯鶯燕燕的作風,但是瞿繼寬在經濟學的造詣,是他們不得不認可的。

張純禎也不爭氣地把目光粘到了瞿繼寬的身上。

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繼續說:“當前的產業結構正逐漸從輕工業向重化工業發展,但其產值仍大大低於農業及其它傳統經濟部門的產值,就如我瞿家經管的漢水鐵廠……”

張純禎的輕蹙了一下眉頭,思索了一下,偏頭問身旁的杜孝綸:“瞿繼寬剛才說的‘漢水鐵廠’是哪個漢水鐵廠?”

杜孝綸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全國只有一個漢水鐵廠啊,就是武漢的那個。”

張純禎的心裡咯噔一聲,遲疑著用武漢方言說:“你不會是武漢人吧?”

“你怎麼到現在才發現咧,我的小純楨。”杜孝綸無奈地用武漢話笑著回答道。

張純禎有些吃驚:“你們說話根本沒有口音啊,我哪知道你們是哪裡人,那瞿繼寬他也是……”

杜孝綸點頭,從桌上拿了一塊蛋糕遞給張純禎:“是啊,繼寬是,賴儀也是,我們都和你是老鄉。”

張純禎打了他一下,有些不開心:“你怎麼不早說呢?”

杜孝綸疼得一縮:“哎喲,你不也沒問我嘛。”

張純禎沒有再理他,而是把目光移向了臺上的瞿繼寬,他正意氣風發地闡述著他的想法,此刻的張純禎只覺得他是天生的商人,對經濟的發展有著獨到的見解。

張純禎望著他發神,此時他精神的眼光和在輪船陽臺望海時落寞的眼神重疊,她下意識地說:“漢水鐵廠是國營鋼鐵企業,一直由政府的人在管,瞿家怎麼會……”她想到了在輪船上的舞會時,劉少說過瞿家和政府有些關聯。

她猶豫了一下,問杜孝綸:“這麼說瞿家應該是軍政世家,為什麼瞿繼寬學的又是經濟學?他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情?”

杜孝綸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張純禎,又看向臺上的瞿繼寬,神色有些黯淡:“他家裡的事,還是讓他親口和你說吧。”

張純禎知道在背後討論別人的家事不好,但是關於他的事,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知道。

臺上的瞿繼寬似乎感應到他們兩個在談論他,把目光移了過來,鎖定在了張純禎的身上。

張純禎來不及轉頭,和他對視了一兩秒,忽然想起他剛才對馮賴儀的體貼,她的心裡還泛著酸,把目光移了下來。

她搓了搓還是透涼的手,假裝自己根本就沒有在關注他。她承認她現在有些低落,因為她發現瞿繼寬在馮賴儀面前,並沒有偽裝,不是一副紈絝子弟的狀態,而是一種很放鬆的狀態,比在她面前更放鬆,他總是不給她好臉色看,除了,在輪船上偶爾幾次的溫柔。

她感覺到了瞿繼寬把目光移開了,聽到了他說:“我們離實現工業化還有很大的差距,與東洋相比更顯得發展緩慢,這是我們需要深思的問題,臺下的來賓不知道有沒有一些好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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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討會進入了高潮,下面不少人都紛紛舉手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對這些不感興趣的張純禎開始有些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地看著在場的人們身上所穿的禮服,企圖從中找到一些設計的靈感。

她看到了正對面有四五個人,正在舉著香檳笑談著什麼,其中一個穿著露背深V拖地的大紅色禮服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往這個女子的臉上看去,眉毛輕輕地一挑,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雖然現在提倡民主自由,但在整個東都大學,敢穿著這麼暴露的人並不多,袁叔寧除外,這個紅衣女子就是她。

袁叔寧也看了過來,看到張純禎身邊站著的是杜孝綸後,她有些洩氣地喝了一口酒,眼神死死地盯著張純禎。

張純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繼續往別的地方看了。這幾個月她每天忙於和杵春伊久到處寫生,很久沒看到袁叔寧了,她嘲弄地笑了一聲,還真別說,對許久不見的袁叔寧還有些親切感呢。

這時,有兩個西裝男子朝張純禎和杜孝綸的方向走了過來,杜孝綸用日語熟絡地對二人打了招呼,還把張純禎介紹給了他們。其中一個人拉著杜孝綸,說要給他介紹一個有名氣的人,杜孝綸有些為難地看向張純禎,顯然不好意思留她一個人。

張純禎對那個人笑了笑,問:“請問你要給他介紹的人是位先生還是小姐?”

那個人玩味地看了眼杜孝綸,回答張純禎:“是位男士。”

張純禎點了點頭,一聳肩:“不好意思,我也是受人之託,那就暫時把杜孝綸借給你一下吧。”

那人覺得張純禎特別的有意思,大笑了起來,指了指身邊的人,對張純禎說:“那我找你借了一人,當然要還你一人了。”說完就拉著杜孝綸走了。

被留下來的那位男同學臉有些紅,站在離張純禎老遠的地方,他的眉毛特別地粗,眼睛有些大,看上去很真誠。張純禎覺得他有點可愛,衝他笑道:

“我又不會吃了你,站那麼遠幹嘛?”

他靠近了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和沒走無異。張純禎覺得逗他有些好玩,盯著他看,他的臉也越來越紅,最後一臉決然地從西裝內襯裡掏出一朵玫瑰花,遞到了張純禎的面前,有些結巴地說:

“我……這……給……”

張純禎反問道:“是送給我的嗎?”

他大力地點頭,往前遞了一遞,張純禎接了過來,發現花瓣邊緣呈深紅色,顯然這朵花在他懷裡躺著有好一會兒了。

他繼續說:“不好意思,其實……其實是因為我想來找你說話,所以我同學才來把孝綸君支開的。”

張純禎愣了一下,其實她剛才從那個拉走杜孝綸的人的眼神中,就已經察覺出他的目的了,她沒想到的是,面前這個男同學竟然老實到會主動和他承認。

舞臺上的瞿繼寬說:“我的演講完畢,請大家好好地享受接下來的舞會。”朝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到了幕後。

張純禎不經意地瞟了瞿繼寬的背影,又轉頭看向了面前的男生,對他產生了些好感,遞給了他一杯香檳,企圖讓他放鬆一些,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望著香檳有些發神,沒想到張純禎會主動和他搭話,傻笑著回答:“我叫家納謙,是歷史學系二年級的學生。”

張純禎“嗯”了一聲,這時禮堂放起了妙曼的音樂,打斷了二人的話。家納謙神色有些緊張,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樣子,張純禎看到他粗黑的眉毛皺成一團就想笑,只能幫他把話說了出來:

“要不要跳一支舞?”

家納謙猛地點頭,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張純禎有些為難地說:“可是我不是很會跳舞,只會跳高中交過的交際舞。”

家納謙張嘴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那我來教你吧。”

張純禎抬頭望向聲音的主人,主人帶著自信的笑,大步地走到了她的身邊,也向張純禎遞出了右手。

張純禎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她約家納謙跳舞,一方面是想緩解他的尷尬,另一方面是想找個人一起到角落裡聊一聊,遠離瞿繼寬。但是她沒料到瞿繼寬會來找她跳舞。

家納謙看向了瞿繼寬,抿了抿嘴唇,手伸得更直了,顯然不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他。

瞿繼寬倒是有恃無恐,眼神裡帶著挑釁的意味看著家納謙,顯然並不認為自己會輸。家納謙被看得額頭出了層細汗,手臂也軟了些。

張純禎有些看不慣瞿繼寬那麼篤定自己會選擇牽他的手的樣子,雖然她心裡還是有些小開心,他竟然會主動來約她跳舞。

但是明明是家納謙先來的,而且他又對她那麼真誠,她又想到瞿繼寬剛才在車裡說的那句“隨便”,她覺得不能辜負家納謙對她的期望,必須給瞿繼寬點顏色瞧瞧。

她把手伸了起來,就在她猶豫的片刻,家納謙竟然率先顫抖著把手收了回去,頭埋得很低,對張純禎小聲地說了句:

“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些事,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跳舞了,我要走了。”

說完就快步地離開了。

張純禎有些懵,轉頭看到瞿繼寬一臉毫不意外的狂妄笑容,她有些無奈地看了眼家納謙的背影,心想:

家納謙同學真是不好意思了。

瞿繼寬看到她不理會自己,朝側邊邁了一步,站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看家納謙的視線,揚了揚仍伸著的手,說了句:

“聽話。”

張純禎翻了個白眼,她不想牽,但是她忽然感受到斜後方的袁叔寧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別無選擇的她只能硬著頭皮把手輕搭在瞿繼寬的手上,不想多挨到他一絲一毫。

瞿繼寬的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舞池的中央帶去,忽然靠近她的耳朵說了句:

“以後我向你伸出手的時候,不許猶豫。”

張純禎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後怕,很細微,閃瞬即逝,快得她以為是她的錯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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