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覺得自己置身於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並非太空,因為不但看不到星辰日月、恆星星雲,而且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倘若是真的以目觀瞧,肯定兩眼如盲,徹底沉陷於黑暗中了,但此刻的他是在用心觀看,故能洞徹虛無——更準確來說,是被人把一個虛空的概念,硬生生塞進了他的腦海裡。

其實這也是一種幻境,只不過外來的意識更為強烈,自己的主觀意識相對萎縮,故此若無軀體,只餘視聽,除了腦子想想,基本上沒有什麼互動。初入這個幻境的時候,也是這般空濛無物,然後逐漸紅日升起,光明綻放,天鳳和崑崙、紫府逐漸顯現出身形來,就好象一部影片的開頭,先用一個空鏡頭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也使觀眾把自己從真實世界中剝離開來,以便深入到這個虛擬世界中去。所以當張祿再見虛空,他本能地以為——換片兒了?

可是這虛空呈現的時間未免有些太長了吧?整整好幾分鍾的空鏡頭,正片兒究竟啥時候才開始呢?他試探著問張堅——其實就是在心裡想想——“這也是一個世界?混沌?鴻蒙?”

張堅回答說:“否。這是無極世界——且細看。”

張祿的視覺被迫聚焦到一個點上,並且——那還真就是一個點!看似虛無,但在空濛的中心卻有一個小小的點,並且張祿感覺自己正在向那個點飛去,卻再沒有了近大遠小的空間感,那個點……永遠只是一個點!

他感覺到,自己不但接近了這個點,並且意識穿透了這個點,因為如今擁有了三百六十度全視角,所以這個點又從“後方”遠離自己,但仍然是視覺可見,或者說內心可感的一個點,不見變大,也不見縮小。

“此為老子的無極世界。老子於七千六百年前得道……”

“等等,老子不是周代的人嗎?怎麼一杆子打那麼老遠去?”

“老子非周人也,李耳是周守藏室之官,”張堅簡單地解釋道,“老子登仙後,即造太極世界,後因某事而貶謫凡間,化身李耳。作《道德經》,旋跨青牛出關,二度登仙。”

張祿心說神展開啊,又加新設定怎麼的?竟然還會有謫仙,還能重入凡間,再修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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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輾轉,他對宇宙的認識更為深刻,遂在太極世界之廢墟中再造此無極世界,嘗試敷演自無極而太極,自太極而宇宙之變化……”

張祿心說臥槽!這不是造了個奇點出來吧?接下來就該宇宙大爆炸了?!

正這麼想著,突然看到那個點(奇點?)中邁步而出一位老者。點無窮小,照理說不可能有什麼東西從內而出外,就算有,在感官接受中,也應該是有物從點中化生,而不是出來,然而在張祿的感覺裡,這老者確實是從點中而出,而那點雖被老者的身體所遮掩,但應該仍然存在。

這老頭兒瞧上去比邛疏還要老,若在人間,大概得上百歲了吧,但並不顯得憔悴。他的鬚髮並不全然是銀白的,反倒略顯黃色,並且柔軟纖細,就彷彿是初生嬰兒的體毛一般,雙眉也極長,幾乎與鬚髮聯結為一個整體。老者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並不顯得皮膚粗糙;雙瞳灰黑,深邃無比,乍看就彷彿那無極之點一般。他穿著一件粗麻的長衫,手把一根竹杖,胯下還騎著一頭青牛。

既然騎青牛,那當然就該是老子了。

老子出現之後,又陸續有仙人在虛空中浮現出身形,部分是張祿在先前的幻境中見到過的——比方說東王公、西王母、邛疏,等等——但更多還是初次得見。這些仙人或近或遠,分佈於虛空中的各個方向、各個方位上,起碼得好幾百個,說不定還上千。

張祿特別關注了兩位仙人。一位周亮字太真,號“太素真人”,因為在秦川得道,故此又名“秦隴真人”,他是在周威烈王十四年,一百九十多歲的時候得道登仙的。所以關注他,因為此公曾得劉累授以道術,同時也是張堅和裴玄仁的恩師——說白了,周亮可以算是張祿的師祖。

不過再想想,那劉根不就是自己的祖師爺了嗎?我可真不想有那麼一個潑皮出身的祖師爺啊……

另一位是羿,民間也稱為“后羿”或者“夷羿”。關於這位仙人的來歷,凡間有著迥然不同的兩種說法,一說他曾被天帝派遣到下界,幫助帝堯射日除禍,一說他是夏代的有窮氏國君,曾逐太康而執夏政,後為寒浞所殺。張祿在觀看相關羿“十日世界”影片的時候,曾經問起過張堅,張堅回答道:

“羿上古時仙也,當為陶唐之初得道……”陶唐氏就是帝堯,不過凡間倒推歷史,也就四五千年,仙人知道的歷史卻超過了一萬五千年——基本與東王公、西王母得道時相同——從無共主的聚落時代,經陶唐氏、有虞氏、夏后氏而入商,每個階段都延續了兩三千年。也就是說,陶唐氏並不僅僅一個帝堯為君,有虞氏並不僅僅一個帝舜為君,就好比夏后氏不僅僅一個夏後啟為君一樣。

陶唐氏為中原共主的時代,其上緣可以倒推到一萬多年前,也就是說羿是一萬年前得的道,升的仙。倒是與凡間的描述相同,這人體態頗為怪異——群仙基本上都是人形,但也偶生特異之處,在容貌或肢體上有點兒畸形——首先是身量極高,起碼得兩米五以上……

當然啦,仙人可大可小,沒有一定之規,也沒有背對背比量過,而仙界的尺度亦與人間不盡相同。說羿身量高,只是一種感官上未必準確的判斷而已,在於若按照正常人的身體比例,他象是被生生給拉長了似的。而且此仙左臂長而右臂短,相差不少於一掌。傳說劉備是“雙手過膝”,張祿沒瞧見過,但羿在不彎腰的前提下,左手確實能夠坦坦地摸到自己膝蓋骨。

民間傳說,此乃擅射之相,因為這樣的兩臂,左手握弓臂而右手開弓弦,可以把弓最大限度地拉滿。當然真正的羿是不是善射,張堅沒說,張祿也不清楚。

羿所居的是“十日世界”,下方也就山海之間一個小聚落的模樣,上方卻十日並耀。張祿忍不住就想:三體問題都難以求解了,你這兒來個十體……其實你丫是數學家吧?

但張祿終究不怎麼懂天體物理,而且只見十日並升,未見其落,想來要是這十日都是固定在天空的某個點上,並不相對執行——或者說大地也並不自轉和公轉——應該就不會出什麼難題了吧……

群仙畢集,為的就是商討有關時空裂縫和祟的問題,貌似開了時間很不短的一場大會,幾乎仙仙都有發言,不過張堅也知道張祿不耐煩瞧,所以時常快進。總之商討的結果,一是公推劉累為天公,總體負責抵禦祟的難題——在張祿認為,其實大多數仙人都不想管事兒,在互相踢皮球,而想管事兒的仙裡面,以劉累資格較老,所以最終重擔就落在他的肩膀上了。

第二個結果,是請太歲占卜,如何才能徹底消除祟所帶來的災禍,維持仙天不滅。

凡間所說的“太歲”,是指的歲星也就是木星,認為他專司人間禍福,為諸神之主。仙人中的太歲,看上去象是個中年人,一張大圓臉,挺著個大肚子,要是頭髮不是披散著而梳兩個抓鬏,瞧著就象漢鍾離了。他成仙比羿還要早,可能僅次於東王公、西王母,精通卜算之術,所以才能擔此重任。

但是太歲也說了,這事兒相關神秘的天外,同時也相關咱們自身,卜算難度相當之大,即便以我之能,若沒有諸位的協助,恐怕也得不出相對準確的結果——你們得幫我啊!具體群仙怎麼相助太歲,張堅並沒有展示——估計就算展示出來,以張祿如今的道行也理解不了——但他隨即就展示了太歲在經過長時間卜算後,向群仙宣佈結果。

結果是一句很簡單的讖語:“新羅白雀,可以除祟。”

張祿第一反應:原來是這兒提到了“白雀”,所以應了我的名字!第二反應:為什麼是我呢?不該去韓國找嗎?腦袋裡這麼一轉,張堅當即詢問:“韓國何在?”

張祿這才反應過來,這年月只有朝鮮,還沒有韓國,只有北方的高句麗,還沒有南方的新羅……好吧,這“新羅”應該是新近捕捉(羅網)到的意思,也就是說得從凡間找新晉天仙名白雀者,才能徹底除滅掉祟。

張祿心說你可算告訴我了……可是從前刻意隱瞞這句讖語,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預言既然宣佈,下面就該派人去凡間尋找“白雀”啦,天公劉累當即下令,可是諸仙全都推卻——我離開凡間那麼多年了,根本不想再有所涉足啊。天上事兒你說了算,要幫忙、要派任務,我們不敢不遵,可是要下凡……還是另請高明吧!

所以最終這任務就落到了張堅身上。一則他昇仙未久,對凡間還算比較熟悉(起碼都在漢朝),二則也正是因為昇仙未久,所以惰性或者說宅屬性還不夠強,願意暫離仙天。

張祿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可算知道我為什麼有仙緣了,就因為我夠宅……因為仙人們簡直一個賽一個的宅,居住在自己的世界中,徹底兩耳不聞窗外事,若不是有外敵肆虐,根本就休想把他們都捏合成一個團體!

他也在心中暗暗問自己:“這樣的仙,就算做了,有意思嗎?”

安排既定,群仙便散,張堅去準備下凡事宜,劉累去組織巡邏隊,巡遊仙天各處,搜尋罅隙,設定防禦措施,同時也除滅已經侵入仙天的祟……更多仙人則各回各家,繼續去宅著。剩下太歲,一瞧大家夥兒都走了,他卻雙眉擰起,揹著雙手,漫步徘徊,好象有什麼很重大的問題拿不定主意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歲終於下定決心,於是來到一口井邊……太歲所居世界有星月而無太陽,終年沉浸在一種昏暗神秘的氛圍當中。他無城市、無聚落、無屬民,而僅僅是一方小小天地,彷彿是舞臺上的鄉村佈景。既是鄉村,當然得有籬笆,得有草屋,那麼有口井也很正常吧。

——當然啦,這方世界似小實大,起碼剛才上千的仙人都擁到這舞臺上,不但能夠擠得下,還絲毫也沒有擁擠之感。

太歲來到井邊,探頭朝井下望望,隨即大叫一聲:“長人執弓,射卯金刀,斃之太嶢!”

張祿當場就驚了——原來這話是你丫散佈出去的!瞧你這德性,不是特意要向凡間傳遞訊息,而只是……肚子裡憋著話沒人敢說,所以隨便找個洞來噴一下而已吧?沒想到這仙天之上,竟然還能上演“國王有一對驢耳朵”的故事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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