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縣南城分署掌事縣丞申用懋認為,南城分署與巡視南城察院需要進行一次溝通,以解決掉工作中的不協調問題。當然這種溝通不能由他申大公子出面,因為國朝有個規矩,類似於“王不見王”。

比如在縣衙裡,知縣大老爺只能坐在正堂治理本縣,不能輕易出外下鄉,也不得隨意穿越縣境去別的地方,更別說去其他衙門做客。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目的就是防止官員擾民,當然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夾在官員與百姓之間的胥吏勢力坐大。

大興縣南城分署的治理模式參照縣衙,所以堂尊申大公子不能隨便出動,想與南城御史直接溝通,要麼讓屬官範弘道去,要麼寫書信派胥吏送去。

兩者相比較,申用懋也更願意讓範弘道去,他對範弘道說:“也許是南城分署新設,同在南城的郭御史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你去見機行事,實在不行服個軟,畢竟郭御史身居察院,我們惹不起,就敬他做個上級。”

申用懋的話也算是官場上的老道之語,監察御史是特權官員,級別不高但卻屬於中央特派員,有“見官大一級”的權威,在御史面前低個頭不丟人。

如今大明朝廷有個特色,以清流自詡的言官勢力大為膨脹,別說申大公子,就是他父親申時行申首輔也沒少被御史圍攻彈劾,申首輔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與言官作鬥爭方面。

然而因為輿論自由的政治正確,連首輔也不敢提出從制度上削奪言官的權力。強如張居正,很多時候也只能竭力透過控制人事來控制輿論,一旦遭到反彈,副作用更大。

總而言之,御史不好惹,有差事在身的御史十分不好惹,負責鎮壓地方的御史更不好惹,幾乎就相當於欽差。御史能直接上密奏送進宮裡,其他地方官員誰能?

所以申用懋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派範弘道去表示臣服,承認南城地區你郭御史是老大。雖然大家都是七品,但南城分署願意當下級。

而以範弘道的脾氣則對這種任務感到有點屈辱,可現在就是這種風氣,御史罵你叫為了正義,你罵御史卻叫壓制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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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自己實在做不來低三下四、卑躬屈膝、賠笑臉說好話的事,範弘道不禁義憤填膺,做同仇敵愾狀,對申用懋說:“這樣輕易服軟,會叫他更看不起吧?我們最大的優勢還沒有使用,未見得就降不住他。”

申大公子似乎來了興趣,連忙問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範弘道冷笑幾聲,乾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令尊。”

申用懋瞪著範弘道,很不滿的說:“這就是你的神機妙算?”

範弘道慫恿道:“此時不拼爹,更待何時?若真是郭御史給我們殺威棒,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堂尊你了,而且看不起堂尊就是看不起申首輔,看不起申首輔就是藐視朝廷!堂尊何不上書閣老,滅殺此等不知輕重之人?”

他煽風點火,想讓申用懋搬出首輔老大人來鎮壓郭御史,這樣自己就不用去伏低做小了。如果拼爹有什麼後遺症,惹出什麼其他麻煩,那也是申大公子和申首輔擔著,跟自己關系不大。

申用懋一臉“你果然這樣說”的便秘神色,又道:“本官已經問過家父了,他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時,就讓屬官去做。”

如今申大公子的屬官只有一個,那就是範弘道範主簿。範弘道很無奈,申首輔這擺明了也是“甩鍋”?他忍不住抱怨說:“在下也無計可施啊。”

申用懋便繼續答道:“家父還說了,如果連屬官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就學會委曲求全。當然儘量讓屬官出面去受屈,以保全自家的顏面。”

申大公子的屬官只有一個,舍範弘道其誰。於是範弘道感到了來自首輔老大人的深深惡意,他怎麼聽怎麼覺得,好像首輔老大人這是刻意針對他?他真是何德何能,有此榮幸啊。

“如果這個屬官不能忍受如此屈辱呢?”範弘道咬牙問。

申用懋意味深長的說:“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當然還是家父說的,不過家父又說這句話是從你這裡學來的。”

範弘道繼續咬牙,“那到底是沉默好,還是希望爆發好?”

申大公子想了想答道:“都好,你高興就好。”

範弘道陷入了沉思,申用懋的態度看似隨意,其實飽含深意。申時行看似針對自己,其實也許別有含意。

仔細想想就能體會到疑點,一個文官最頂端的首輔吃飽撐著,刻意針對一個幾乎是文官最底層的邊緣非正式實習代理官員?首輔的時間怎麼可能如此不值錢,浪費在一個小角色身上?

如果開啟腦洞,就能聯想起很多問題。郭御史甩鍋給南城分署,並彈劾自己,莫非不只是為了逃避責任和給新來者下馬威,而另有想法?

這些年言官群體和內閣一直不對付,有點什麼小算計都很正常,如果郭御史真的有其他想法,那著眼點只能是申大公子的身份了,他是首輔的兒子,他身上的事情就能牽涉到首輔。所以很有可能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用小事情釣出申首輔。

在這個前提下,申首輔的態度就很值得玩味了。本來只要申時行肯出手,就能輕易幫兒子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把他這個小小的署理主簿推到前臺去?說申首輔謹慎也好,小心也罷,可能是用他範弘道攪混水,並反過來釣魚?

原來就是讓自己當炮灰啊,範弘道終於明白了。有了這份覺悟,範弘道心裡就敞亮多了。難怪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只要自己把水攪混就行了。

不過在去見郭御史之前,範弘道還有個事情是把李家父女安置妥當了,尤其是準備培養成衙役班頭的李老爹,範弘道還指望他成為在分署胥吏裡安插的心腹。

這時候衙門裡胥吏俗稱三班六房,其中三班是衙役,制度上沒有一定之規。範弘道讓李老爹先在主簿廳這裡聽用,主簿廳的雜務都慢慢交待給他,無形中就給了李老爹一個超越普通衙役的地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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