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太監意態閒適,向書攤涼棚裡面邁了兩步,稍稍避開已經略顯強烈的暮春日光,對範弘道說:“我雖不才,但也讀過幾本書,僥倖能在司禮監辦事,你應該知道司禮監是做什麼的吧?”

範弘道當然知道了,如果要用最簡明扼要的方式概括當今的司禮監,那就可以這樣說——司禮監在太監體系裡的地位,就相當於內閣加翰林院在文官體系裡的地位。

又聽中年太監繼續說:“宮中文事皆由司禮監掌管,其中有個慣例職責,那就是蒐羅各種書畫進獻給皇爺御覽,促陛下精進學問、增長見識。你這詩集別有心裁,似乎值得呈獻上去,但是我覺得不需要你的題字,以免干擾到陛下的讀書體會。”

我靠!範弘道很震動,他不得不承認,中年太監這個理由真把他嚇住了。常言道“天威莫測”,鬼知道萬曆天子如果真看了這詩集後,究竟有什麼觀感?

若是那種純粹風花雪月的詩詞,天子喜歡或者不喜歡都無所謂,沒什麼其它後果。可範弘道的詩集有個特點,沒多少單純寫春花秋月的,大都因事而作,而且多有諷喻,所以才會受時人熱議。

反過來這就是一把雙刃劍了,抒情散文和諷喻雜文終究是不一樣的!

更進一步想,推薦太監的一句歪嘴,也許就能左右天子的好惡?他範弘道還是個“孩子”啊,可承受不住這樣的風力。

中年太監搖頭晃腦的嘆氣說:“無知也是福氣,本來什麼都不知道時,你或許因為自己大作流行而欣欣然。可現在你知道了這詩集將要呈給御覽,你還能無動於衷否?心中是不是忐忑不安?晚上睡覺時會不會輾轉反側?日思夜想的擔心這莫測後果?”

範弘道的心情只能用“蛋疼”兩個字來形容,他寧可這詩集不被呈獻給天子。另外眼前這個太監是從哪冒出來的,也太閒得無聊了吧!

範弘道想及此處便發問道:“承蒙老先生看重,在下斗膽請教老先生姓名?”

那中年太監輕笑道:“我只是宮中無名之輩而已,不像兩位張公那樣大名鼎鼎,即便說出姓名,大概你也不知道。”

他說的兩位張公指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和東廠提督張鯨,這是目前最有權勢、名氣最大的兩個太監。

範弘道自從穿越以來,憑藉先知先覺和聰明機敏,應對中上階層人物時大部分時候都遊刃有餘,但眼前這位中年太監卻讓他產生了要抓狂的感覺。

所以範弘道不想搭理這個太監了,招呼著李家父女,就要去吃飯。但是這中年太監卻不肯走,又叫住了範弘道:“範朋友且慢!”

範弘道沒好氣的回頭道:“老先生還有何貴幹?若無它事,就早早去了吧!”

中年太監不以為意,語氣輕飄飄的問:“你想不想去內書堂做教習?”

這太監說的很風輕雲淡,但聽在範弘道耳朵裡,卻像是炸雷!內書堂那是什麼地方,是宮裡太監學習之所,司禮監太監和其他各監的高階太監幾乎全出自內書堂!

內書堂肄業的太監就好比是中了進士的讀書人,換句話說,在內書堂做教習,就有可能是將來司禮監諸太監的老師,起碼會有一批未來擔當高階職位的太監學生。

想到這裡,範弘道立刻清醒了過來,八成是這閒極無聊的死太監拿他逗悶子呢,自己要當真就是傻叉了。

想想就知道,滿京城都是進士,自己區區一個監生有什麼資格去教習?再說江湖傳聞,內書堂教習一般都要選翰林去當,而且這是打破頭也要搶的美差。

“子曰有教無類,在下敬你是個讀書長者,若再胡言亂語的調笑,在下也不客氣了!”範弘道正色警告說。

中年太監這時候倒開始自報家門:“咱是司禮監隨堂辦事太監陳炬,掌內書堂、經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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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炬?範弘道使勁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中,陳炬應該是萬曆朝中期的太監第一把金交椅,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名聲似乎還可以,算是比較賢良的太監。

話說陳炬陳公公之所以給範鴻道留下印象,是因為他的職務比較稀奇。司禮監掌印太監不稀罕,東廠提督也不稀罕,但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任東廠就比較稀奇了。

在太監體系中,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頭號太監職位,一般由威望高、資歷深、特別是能鎮得住場子的人擔任,類比於文官裡的首輔;

而第二號太監職位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這個密探和執法職位一般由天子最寵信的太監擔任,並與司禮監掌印太監互相制衡。

所以司禮監掌印太監和東廠提督太監往往是兩個人,能以司禮監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那簡直就是權力無以復加的太監了,絕對是比較稀奇的,而陳炬在歷史上就曾經一身兼這樣兩職,直到善終去世。

當然站在範弘道面前的陳炬還沒有那樣厲害,只是司禮監裡一個有品級的低調中層太監而已,具體管著內書堂和經廠事務。

回憶完陳公公的歷史,範弘道的臉色就有點異樣了。這樣一個素不相識、很有前途的大太監今天是吃多了嗎?閒的沒事找自己逗樂?

同時範弘道還暗暗慶幸,剛才難免在心裡罵了幾句死太監,幸虧自己修養比較好,沒有直接罵出口,不然以後誰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以後。

“你以為咱是找你取樂?”陳公公目光如炬,果斷察覺了範弘道的心思:“經義學問自有翰苑宿儒去教習,不須你去獻醜。但內書堂課業中也有詩詞文學,咱覺得讓你去做個詩詞教習也挺合適。”

範弘道再次發懵,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不答應也不拒絕,只能萬金油式的回話說:“在下何德何能。”

陳公公擺了擺手說:“沒什麼何德何能的,反正詩詞只是小道,教成什麼樣也無所謂,無論讓你來還是另找他人,估計也沒多大差別。

不過看你寫的東西有點意思,總比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文學好,我們這樣身殘之人欣賞不了人間俗樂,就是不喜歡風花雪月的東西。”

範弘道無言以對,陳公公的耿直成功把天聊死了。言外之意詩詞教習就是個傻子來也行的擺設?陳公公的口氣讓範鴻道想起了上中學時的觀點,學好主課是王道,音樂美術這種副課有什麼用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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