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隨即尋去,只見高拱從閣臣中走出,走到石壁下,面向裕王跪下行禮說:“王爺不必多此一舉,方才元輔已經去請旨多次,卻被那司禮監馮保攔了下來。”

朱載垕一聽頓怒:“小小內侍竟如此大膽,敢攔內閣首輔的請旨,待我一會兒回了父皇,定治他的罪不可。”雖然朱載垕早就知道這件事,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不得不做,比如這佯裝憤怒。但這怒氣又半真半假,馮保也來府中穿過幾次旨,自己原先看他還本分,卻不想竟如此。

誰知高拱聞言卻道:“恐怕即便王爺去了也見不著皇上。”

此話一出,四下一陣沉默,連張居正都不禁為高拱捏了把汗。皇上不見裕王是眾所周知的事,只是這高拱也犯不著當眾說出,當著這麼多人駁了裕王的臉面。不過裕王素來敬重高拱,私下裡還稱他為先生,可見待他有別於他人。只是不知這次,裕王是否會怪罪。不少人還暗地裡幸災樂禍,高拱平日裡待人不善,時常不給人留顏面,這回怕是要遭報應了。

朱載垕臉色微變,雖然以他對高拱的瞭解,知道他這麼說定是由原因的。只是再有原因,這些話他怎麼能當眾說,一點也不顧自己的體面。然而朱載垕非但沒有責怪,反而道:“先生何出此言?”

雖然高拱得裕王看重已不是什麼新鮮事,然而能得裕王當眾稱一個先生,顯然身份又有別於旁人。

高拱也有些得意,瞥了徐階一眼,這麼一來即便猜到是自己幹的徐階也奈何不得。於是又當眾對裕王道:“皇上聖躬違和,大臣們不能就這麼站在這裡,所以還請王爺下令散朝,讓大臣們先回去等候訊息。”

高拱這話一出,不光是張居正,滿朝文武皆是震驚。下令散朝,那可是皇上才能做的決定。張居正心裡又氣又急,皇上重病本是自己的猜測,顯然皇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這高拱平日裡素來在言語上沒什麼遮攔,但是這樣的事怎麼能當眾就說。要是皇上怪罪起來,自己也脫不了責任。他雖與高拱交好,但卻不能保證真的追查起來高拱不會扯出自己。

朱載垕也沒想會這樣,剛才來報信的人可沒說父皇病了。文武官員都驚訝不已,徐階卻沉默,李春芳望向他,二人僅對視一眼,徐階便轉過目光,李春芳低下頭,用極輕的聲音暗暗嘆了口氣。而這一幕,卻單單落在了一個本不該看到的人的眼中。

朱載垕雖有顧慮,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多猶豫,於是對諸大臣道:“朝堂之事一向由父皇做主,但是大家都是朝廷棟樑,是我大明江山的仰仗。所以今日,即便是父皇怪罪我,我也要先替他做這個主。大家先回去,一會兒我自會帶世子向父皇請罪。”他說得決然,眾大臣聽後也無不動容,紛紛磕頭謝恩。

徐階在一旁沉默,他不是不知道背後是高拱在搞鬼,但這件事也讓他陷入了兩難。此刻若說不妥,便是當面得罪裕王,若不說,自己身為首輔皇上定會怪罪。皇上聖躬違和也是高拱一面之詞,是真是假還難以確定。然而偏偏這時,高拱還故意說道:“王爺仁德,臣願為王爺肝腦塗地,只是不知元輔大人以為如何?”

徐階如何會給他機會套話,當即道:“臣是大明的臣子,自然也會為大明肝腦塗地。”

真是個老狐狸,高拱暗道,他既想推卸責任,自己就偏偏要將他和此事綁在一起,於是道:“沒錯,元輔忠心朝中無人不知,既然元輔已同意,還請王爺安排散朝吧。”

徐階心頭一驚,自己何時同意過?但礙於裕王的顏面,朝中又有那麼多人看著,也不得不吃一計啞巴虧。

高拱見徐階有口難言的神色,不禁好笑,心知此事勢在必行。朱載垕也開始吩咐錦衣衛和宮中內侍疏導散朝,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文官中忽然有幾人出列,跪在皇極門前的大殿中:“王爺好意臣等感激不盡,但誠如元輔大人所言,臣是大明的臣子,沒有皇上的命令臣不能離開,否則就是陷王爺於不義。”

聽了他的話,許多已走了一半的官員又都回來,一同跪在皇極門前。這一下子下來,不願離開的一共有三十來人,都是文官,全都跪在這殿外。

高拱一見急了:“你們瘋了,有王爺做主你們還跪在這裡做什麼?皇上的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難道你們就要在這裡活活的凍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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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當先的一人道:“正是因為皇上情況不明,我們做臣子的才更要在這裡等候。”

朱載垕也沒料到,轉而看向高拱,這件事本是他定下的,如今也要他想辦法收場。

高拱語氣不善:“你們等在這裡也沒有用,只會白白枉送了性命。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的最好立刻離開。”

然而他們依舊跪地,堅持不走。

雪已經越來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跪在地上的三十個官員身上很快就蓋了層雪。

高拱好說歹說也勸不動他們,張居正不忍再看,於是向裕王請求:“王爺,幾位大人也是擔心皇上,其忠心可鑑。他們既不肯走,但也應保萬全啊。”

朱載垕一聽有理,立刻吩咐李芳遣人拿碳盆雨衣來。大臣們感激涕零,一連又朝著他磕了三個響頭謝恩。方才不覺得,聽了張居正的話,朱載垕也覺得有些冷了,但想自己一個成年人尚且如此,兒子恐怕是要凍壞了。然而他念頭剛一動,就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來。他明明牽著兒子,怎麼現在手裡是空的?再四下一看,周圍並沒有兒子的身影。朱載垕一下子急壞了,再沒心思關心什麼其他問題,慌忙追問李芳:“鈞兒呢?”

李芳一愣,這才發現世子不在了,頓時也慌得直冒冷汗。眾人聞言才知道出了大事,只是剛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裕王高拱等人身上,倒沒怎麼注意這個年僅兩歲的小世子,都是一問三不知。

皇極門前頓時炸開了鍋,李芳也不準備雨衣碳盆了,立刻集中全部人手去找。剛才人那麼多,要是世子混在百官中走出了皇城,那可就難辦了。若是丟了,自己有十個腦袋也賠不起啊。那三十個官員也不跪了,一起起來幫著找,裕王是儲君,世子也就是將來的國本,這可比眼前的事大多了。

閣臣和錦衣衛也加入了尋找,然而就在這時,張居正卻忽然過來,對那三十幾個不願離開的大臣說:“世子可能已混在剛才的大臣裡出了皇城,還請各位大人回府召集家丁在城裡搜尋。”

眾人本就慌了神,聽他這麼一說都恍然大悟,立刻趕著出宮。

高拱見張居正肯兩次出手相助,也不計自己理虧在先,心下感激,也更覺得自己沒看錯人。朱載垕也對張居正頗有好感。唯有徐階覺得此事不簡單,張居正是他的弟子,為人謹慎,當眾少言,更別說給別人拿主意。為何他剛才要給那些大臣那樣的建議,這與他平日裡的做事風格毫不相符,難道他知道些什麼?徐階隱約感覺到,這一切與這個忽然失蹤的裕王世子有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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