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婢多嘴了。”阿繡話雖如此,卻不盡掩嘴偷笑,“皇上子嗣不多,若是貴妃又生了個皇子,那對皇上而言可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什麼大功不大功的,還不足月,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就你這丫頭嘴壞。”李彩鳳說到這裡,心裡不免有幾分擔心了,望向馮保,道,“皇上雖派你來照顧,但你也不必太擔心我,畢竟有這麼多人伺候著,我這裡出不了什麼亂子。我最擔心的還是鈞兒,畢竟他還小。若是換做旁人我定是提也不提,可這段時日鈞兒就交給你了。”

“奴婢明白,請貴妃放心,奴婢一定照顧好長哥。”

馮保也是個妥當的人,只是他雖這麼說,李彩鳳卻還有些不放心,道:“鈞兒還小,皇上的子嗣又只有他一個,也不知這一次,會不會因為我突然有孕而不高興。”

馮保自知貴妃是多心了,貴妃還不知長哥為調解她和皇后之間的關係所做的事,由此擔憂也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剛才萬邦寧也說了,孕中易多思,只是這樣確實不利於胎兒的。想到此,馮保道:“娘娘安心養胎便是,長哥奴婢自會照顧著,定不讓娘娘有此擔心。”

李彩鳳聽他這麼說也寬心了許多,在她看來馮保是最有辦法的,這麼一來一定可以寬解鈞兒。

今日剩下的時辰,馮保也就留在了永寧宮中,都是陪著長哥的。朱翊鈞聽聞媽媽有孕,反倒很高興,吵著鬧著要聽聽媽媽肚子裡的究竟是弟弟還是妹妹。

現下月份還早,李彩鳳便依他胡鬧,任他來聽。

只是如此一來朱翊鈞反倒更好奇了,聽來聽去也聽不到什麼,非要纏著媽媽說給他聽。有孕的婦人是最需要安靜的,馮保見此也不禁來拉他:“長哥,奴婢帶您到外面去玩。”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弟弟妹妹。”

馮保為難,只能笑著道:“長哥聽話,貴妃要好好養著。”

“我不,我就不。”朱翊鈞又跳又鬧的,掰開他的手,又趴到了媽媽的肚子上。

馮保無奈,只能看向李貴妃。

李彩鳳今日見了那麼多人,現下也覺得累了,加上皇上說晚上還要來,因此現在也要先歇歇才是。於是便衝馮保點了點頭,示意他將鈞兒帶出去。

朱翊鈞怎麼也不肯,馮保無奈,得了貴妃的許可,便只能把他強行抱了出去。只是朱翊鈞卻不停掙扎,一不小心就抓傷了他的臉。

朱翊鈞見著傷著了大伴,也嚇了一跳,忙將雙手背在身後,低下頭,一臉做了壞事被罰的神色,卻也一下子老實了:“我不是故意的。”

馮保無奈一笑,倒不是很疼,只是傷口似乎還流著血,他也怕嚇著長哥,卻又騰不開手去擦。

好在這時,旁邊跟著的內侍見狀遞了張絹子過來。見馮爺挪不開手,便要幫他按著止血。

然後朱翊鈞卻一下子從他手中搶過:“我來。”將絹子揉成一團壓在他的傷口上,也不顧沒有壓完,眼睛裡也開始包上了淚。

馮保見狀忙笑道:“我沒事,我真是沒事。”

“你騙人,一定很痛。”

馮保一時語塞,想了想卻道:“只要長哥好好聽貴妃的話,奴婢就不痛了。”

“只要我聽話就不疼了?”朱翊鈞神色認真的看著他,顯然對他剛才的話並沒有懷疑,點點頭,“我聽話就是了,放我下來。”

馮保依言放下了他,朱翊鈞一落地便拉著他的手:“我們去哪兒玩?”

馮保也忍不住一笑,果然是孩子,記性大忘性也大,看來自己這幾日也只能陪著了。不過他心裡也樂得如此,心中甚至有少許的期待,希望就這麼一直陪在長哥身邊,看著他平安長大才好。

因李貴妃有孕,整個永寧宮整日裡都洋溢著喜慶,加上傍晚皇上的到來,更是讓永寧宮比往日更熱鬧一些。

馮保送了長哥回宮便往司禮監而去,李芳雖在皇上面前說會安排妥當,但他還是覺得去一趟,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才好。

只是在去司禮監的路上,他又得知了一個訊息,坤寧宮忽然急召太醫,看樣子似乎是皇后的病忽然又加重了。

馮保聽了只是讓言者保密,如今這永寧宮中其樂融融,可斷不能在這個時候讓皇上和貴妃聽到這個訊息,否則不是又要為此心煩了嗎?

正如皇上和貴妃還不知道皇后的病一般,一場精心策劃的預謀也即將在朝中掀起宣然大波。

第二日,也就是齊康見過高拱後的第三日,他便按照高拱的安排,上了道奏疏。

皇上的回覆本十分奏效,這一日也暫時沒有言官再上疏彈劾高拱。

只是齊康這奏疏一上,竟是指明彈劾徐階的。李芳拿到這道奏疏時也事先過目了一遍,原本是心裡忐忑的呈遞上去的,誰知皇上看了卻並不怒,只是淡淡的問了句:“內閣看過了嗎?”

“回主子的話,沒有呢。”

朱載垕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先拿去內閣給他們看看。”見李芳接過,想了想又補充:“徐階、高先生若要見朕,你帶他們來就是。若是問起朕的態度,你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奴婢一定不說。”

朱載垕揮了揮手,李芳便立刻捧著奏疏退了出去。

朱載垕一個人在殿裡,想著剛才齊康奏疏中的內容。原本這幾日言官的矛頭都轉到了高先生身上,今日齊康這一道疏倒是讓他意外,不過也來的很是時候。

雖然不處置言官是他應允了徐階的請,但是心裡也只是想平息此事,不在朝中鬧出什麼大風波才是。但是言官們將矛頭集中在高先生身上,其中未必沒有徐階的功勞。徐階與高先生的爭鬥他心裡也清楚,只是他原以為徐階大度可堪重用,卻不想竟在背地裡如此。他雖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不滿,但心裡卻對徐階已有不悅。

李芳很快就回來了,然而和他一併回來的卻只有徐階一人。

等到李芳走到身邊時,朱載垕才招了招手,示意他躬身附耳,等他彎下腰來,才在他耳邊小聲問:“高先生呢?”

李芳沒答話,只是搖了搖頭,朱載垕便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見徐階還跪在地上,也不在多追問,先叫他起來。

“謝皇上。”徐階又一叩首起身。

朱載垕等了片刻,見他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這才問:“齊康的奏疏你都看了?”

誰知他這話剛一落,徐階就忽然一下又跪在了地上:“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

朱載垕一愣,自己尚未有定論,可他著認錯態度倒也快,倒是讓人再生不出一絲火氣來。如此一來他倒冷靜了幾分,心想其實齊康說的話也未必全對。不過他也不急著開口,而是等了一下,才道:“你先起來。”

徐階卻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朱載垕看向李芳:“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首輔起來,給他安個座。”

“是。”李芳忙照吩咐。

徐階本不想起的,昨日他和高拱上的奏疏,皇上都不與以回覆,誰知今日又來了齊康彈劾自己的事。且不說這背後是否有人指使,為今之計他是要先試探出皇上的態度。只是李芳既親自來扶了,他也不得不先起來,口中卻仍堅持重複道:“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

朱載垕等徐階坐好了,才道:“朕並沒有責罰你的意思,朕讓你來只是想聽聽你怎麼說。”

“皇上英明,齊康所言盡是汙衊。他說臣險邪貪穢,專權蠹國,這些都是口說無憑之言,皇上可召各部當事之臣詢問,看臣是否有誤國專權之舉,因此這些,臣都不與解釋,也不想同他多辯。不過有一點臣卻不得不說,他說先帝欲建儲時臣堅執不可,甚至還指是臣有意阻擾,這點尤其妄誕。臣昔日在禮部,曾四次上疏向先帝請立東宮,然而先帝卻都不與批覆。等到備員內閣,臣也曾在先帝面前盡述皇上之純孝曾懇,又豈是不欲讓皇上為儲?陳昨日上疏請辭,皇上並未批覆。為了平息人議,還請皇上準了臣的請。”

朱載垕不說話了,審視著徐階,心想他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沉默了一下才道:“此事不必再提,無論是你還是高先生,誰走朕都不會同意。朕知道你曾在先帝面前為朕說話,所以朕也並沒有怪你的意思。”

“皇上明鑑,還有李閣老,李閣老的確與臣交好,但卻只是私下裡朋友的交情,並沒有黨同一說。況且李閣老素來為人謹慎,待人和善,從不肆意挑起爭端,這點內閣諸人都是有目共睹,皇上若不信可再召人來問對。”

朱載垕並未急著表態,而是先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朕也知道齊康所言並不能全信。”注視著徐階:“朕若真信了,也不會在這裡來聽你的話。”

“皇上聖明。”徐階說完又要再跪,卻被朱載垕制止,“你先別急著跪,朕也有話要問你。”

“臣悉聽聖言。”

“朝中的事每日都經你手,這幾日言官交章彈劾的事你也清楚。”

徐階聽皇上忽然把話題轉移到這件事上,也不知他究竟想問什麼,一時間不免心有忐忑,於是也知回了句:“臣清楚。”

“朕當初是聽了你的意見,所以並沒處置了他們。若是按照高先生的建議,你也應該很清楚他們的後果會如何。”

徐階不免緊張起來,莫不是皇上忽然又改變了主意?這幾日皇上對言官一直不予理會,除了昨日批覆了歐陽一敬的奏疏,但言辭中卻也不見怒氣。雖是護著高拱,但皇上的心意究竟如何,倒真讓人有幾分不好捉摸。徐階想到此也不由得開口緊張起來,只聽皇上又道:“只是現在看來,朕的寬容未必有用。你既然身為首輔,難道真的對他們都毫無辦法嗎?”

朱載垕說得平淡,言語之中聽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然而就是這樣,卻反倒讓徐階給嚇得不輕,忙跪了下來:“臣知罪。”

“朕說過,朕並沒有怪你。坐回你的位置上去,聽朕把話說完。”

皇上的話依舊平靜,但言語之中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無形的威儀,饒是徐階老謀深算,竟也一下子心驚膽戰起來。也不敢違抗,忙從地上起來,坐了回去。

朱載垕也不急著開口,等他坐好了才又道:“先帝在時你便是朝中棟樑,在朝經驗你遠勝於朕。如何當好一個首輔,放眼朝中,當下也沒人能比得過你。”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同樣怎麼對付言官,你也比朕更得心應手。”

徐階隱約體會到皇上的意思,心中不免更吃驚。

朱載垕卻不管他此刻做何想,只是自顧自的道:“朕只希望時局穩定,自己耳邊可以清淨一些,不用再聽到這些詆譭旁人的話。不光是對高先生,對你對其他人也是如此,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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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何等睿智,自然一聽就懂,也來不及多想,忙先回答:“臣明白,臣定當為皇上解憂。”

朱載垕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有卿如此,實乃我大明之幸。”

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朱載垕也不再留他,便讓他先回內閣。

等到徐階走後,殿中只剩下他和李芳兩人,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擔心,忍不住問李芳:“朕剛才的意思你可曾聽明白?”

李芳點頭:“皇上說得明白,奴婢都懂了,首輔自然不會不懂的。”

朱載垕卻不說話了,臉上有一絲憂愁。

李芳還道他是在擔心此事,忙又道:“皇上用心良苦,也是想讓首輔想辦法平息紛爭而已。這幾日的事皇上心裡跟明鏡似的,雖不點破,但誰在背後指使皇上可清楚了。皇上如此韜晦隱忍,實乃明君之風,可是奴婢所萬萬不能及的。”

朱載垕聞言不禁一笑:“朕是皇上,你是奴婢,如何能及?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這奉迎討好的話了?”

“奴婢冤枉,奴婢說的可句句是真話。”

朱載垕心裡還有一絲煩悶,也不想同他多說笑,很快面色又恢復如常,沉思了片刻,道:“徐階剛才是答應朕了,只是不知怎麼的,朕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李芳連忙奉上盞茶,寬慰道:“皇上放心,首輔做事向來是靠得住的。”

“那倒是。”朱載垕接過他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心中頓時又平靜了許多,“或許真的是朕多心了。”然而很快他又忽然皺眉,放下茶盞問李芳:“可是為何今日高先生沒有來呢?”

李芳想了想,回答:“奴婢聽人說,高閣老盡日倒有些反常,凡遇言官的彈劾都不與理會。”

“哦?”朱載垕一聽也覺得奇怪,他本還在想以高先生的脾氣,見著言官這麼沒完沒了的彈劾,恐怕早該來進宮來進自己了。他還已經準備好了怎麼勸解,卻不想竟聽李芳如此說,但轉念一想,難怪這三日都不曾見高先生進宮。不過一細想,高先生這麼做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不禁感嘆:“高先生表面上雖忍著脾氣,但心裡何嘗不氣,想來也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他一嘆:“但願徐階能有用,也不枉朕今日對他說的這番話。”

“皇上寬心,首輔一定會按皇上的吩咐將事情辦妥。”李芳連忙寬慰,“皇上是累著了,今日可要早些歇息才是。”李芳跟在皇上身邊,對皇上的作息是再清楚不過了。從前在王府,皇上雖也時常為儲君之事焦心,但卻也不似現在,成日都有事情煩擾。這麼一看,這皇上當的當真不如一個藩王自在。

朱載垕也知李芳說的在理,的確自入宮一來,他就少有閒暇的時候。只是想了想,還是搖頭,道:“算了,這些奏疏也不能拖,否則日積月累的,最後說到底還不是朕的事。關鍵讓人拿住了把柄,那幫言官可厲害著呢。”

皇上既已發話,李芳也不多阻撓,接著伺候著皇上看便是。

今日齊康如約上奏疏,高拱自是心頭大悅,但在內閣當著諸多人也不便顯露。他見徐階跟著李芳慌張去面聖,自己卻依舊穩坐在位置上,絲毫不動聲色。

不過李芳走時也來試探著詢問了一句他是否一併前往,高拱自是搖頭,卻是望著徐階道:“多謝李公公好意,只是內閣中向來以首輔為尊,這件事既然首輔去了,我又何必再跟著呢?”他不是不明白李芳這麼試探著叫他,多半其中有皇上的意思,不過饒是如此,他還是同樣回絕。只因齊康的事,他原本也打算置身事外,所以這個時候也自然不能跟著去了。

高拱表面上雖不在意,但徐階從乾清宮回來時,他卻還是偷偷的打量了徐階的臉色。果然見他面有愁容,回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也不同什麼人說話。想來剛才在皇上面前定是為自身辯解過了,不過看樣子似乎皇上並不怎麼相信他的話,否則他又何需這般臉色。

想到此,高拱不禁心有得意。

今日原本諸事皆順,只是讓高拱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出了內閣回府,卻恰好在府門外撞見了齊康。

原來齊康是有意等在他府門口,等他回來。

他見到高拱的轎子便立刻迎了上去,然而高拱見到他卻不禁皺眉:“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齊康是最不該來見自己的。

然而齊康卻道:“學生也知道不該來,只是有要緊的事不得不立刻同恩師說。”

高拱這才注意到他臉上有淤青,不禁問:“你的臉是怎麼了?”

齊康連連搖頭:“一言難盡,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恩師可否讓學生進府?”

高拱想了想,覺得他既已經來了,也不能這麼站在外面。看他一臉的傷,昨日見著時還好好的,看來的確有什麼大問題,否則他也不會不知道輕重,想到此便只能先讓他跟著入府。

高拱既讓他進來,自然也不急了。先是讓下人上了茶,再叫退了屋裡的其他人,這才對齊康道:“你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吧。”

然而齊康卻沉默了一下,才道:“恩師今日吩咐我的事我已辦到,只是學生總有擔心,覺得此事會不妙。”

“不妙?”

齊康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恩師不知,如今言官中已將矛頭集中在了恩師身上,今日我只是為恩師辯了一句,便同他們吵了起來,誰知就……”他說到此也是重重一嘆,言語中有無奈與委屈:“學生為恩師受這傷也不打緊,只是如今言官中非議恩師的人越來越多,學生是怕今日的奏疏上去非但幫不了恩師,還會為恩師惹來大麻煩。”

高拱見他一臉傷的也有些過意不去,先不急著多言而是先讓管家去請大夫。

齊康本推脫再三,然而高拱卻堅持:“你既尊我為師,這傷也是因我而起,那麼就不要違抗師命。”

齊康一聽這話,也只能點頭接受了。原本他也是不想麻煩閣老,但聽閣老堅持如此,甚至還親自動手站著幫他上藥,心中不由得感激。本想要站起來,卻被高拱按著坐下:“你別動。”

齊康也只有老老實實的坐著,等著高拱為自己上好了藥,這才開口道謝:“多謝恩師。”

“你我何必客氣。”高拱神色如常,這才接了齊康剛才的話,“言官又如何?還不是歐陽一敬為首的那幾個。這幾日我對他們不予理睬,只是他們卻還一味的去叨擾皇上,恐怕現在皇上心裡也對他們是極其的厭煩。在朝為官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又什麼人都不能得罪,不過無論如何,都要記得自己是皇上的臣子,得罪了皇上你以為他們還能就留嗎?”

齊康卻仍有擔憂:“可皇上剛登極,根基未穩,何況皇上性子溫和,也不似先帝殺伐決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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