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也懶得聽這些毫無新意的話,因此全然沒放在心上,還不等他說完便打斷:“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他聊聊。”

守衛正想應允,誰知又忽聽督主道:“把門開啟,把他放出來。”

“督主,萬萬不可啊。”守衛一聽這話就急了,“您一個人在這裡,萬一......”

“少廢話,這兒還輪不到你多嘴。”馮保雖知他好心,卻也懶得和他多言,因此語氣也透著冷漠。

果然守衛一聽就當真不敢多說了,只道了聲“是”,依言將牢房門開啟。孟衝便緩緩的站了起來。

其他人也不敢多言,跟著守衛一併出去。卻只站在門口,不敢走遠了。

孟衝出了牢房,這才腳步緩慢的向馮保走進,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馮保,一刻也不挪。

馮保不看他,只是轉頭見牆角有一張桌子,看樣子還算是乾淨,便指了指那張桌子,十分客氣的衝孟衝做了個請的姿勢。

孟衝也不說話,跟著他便走了過去,緩緩坐下。目光卻始終注視著馮保,終於忍不住喚了聲“馮爺”。

然而還不等他再開口,馮保卻搶先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過在你問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馮爺請問。”

“你和高拱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和高閣老?”孟衝臉上有一絲詫異,他和高拱的事上次已交代得清清楚楚,怎麼這次馮保又再來問一次,難不成其中有什麼企圖?但轉念一想,自己身陷囫圇,別人又有什麼好圖的呢?索性不說話了,等馮保再開口。

馮保還不知孟衝已招供過一次,聽他這麼說,還以為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於是道:“孟公公不肯說也行,只是你要清楚,如今你關在這裡這麼久了,他高拱可是從沒問津過一次。既然如此,你這麼替他瞞著,值嗎?”其實且不說高拱不知道,就是他知道問了又能如何,關在這東廠裡,難不成他還能來直接要人?不就等同於告訴所有人,孟衝是他在宮裡的眼線嗎?高拱沒這麼傻,自然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對於孟衝而言,最要緊的不是高拱能不能救他,而是高拱會不會救他。

然而聽著他的話,孟衝卻更加莫名,心想莫不是黃爺派他來試探自己什麼?於是小心翼翼道:“馮公公的意思我當真不明白,還請馮公公直言。”

馮保卻不再說話,孟衝既如此說,想來也是有意幫著高拱隱瞞。反正只要他關在這裡,高拱也沒轍,自己只要安心對付陳洪就好。

想到此,馮保也不願和他多說,起身便要離去。

“馮爺。”孟衝見他要走頓時急了,忙上前攔住他,“我知道我得罪了黃爺,可黃爺總也要給我個明白,不能讓我這麼糊里糊塗的關在這裡啊。”

馮保聽這話,知他還不知道黃錦已經離宮的訊息,卻也不告訴他,只是反問:“你覺得呢?”

孟衝搖頭,懇求道:“我被關在這兒這麼久,一次黃爺的面兒也沒見過,這次好不容易來了人。馮公公,您可要救我,替我向黃爺說情啊,我可不想就這麼一輩子關在這裡。”孟衝說到最後,已是鼻子眼淚一大把,生怕馮保走了,抱著他的雙腿跪在地上。

馮保皺眉,看著孟衝渾身的髒亂,便覺得十分不適:“你鬆開。”

“我不放,馮爺若不就我,即便馮爺你打死我也不鬆手。”孟衝耍起了無奈,難得這裡來一個人,自己若不抓住了,恐怕今後就再難有機會出去了。

馮保面有不悅:“你與外臣勾結得罪的是皇上,你又一句實話也不肯說,讓我怎麼幫你?”

孟衝一愣,與外臣勾結?自己何曾幹過這樣的事?他忙道:“馮爺冤枉啊,這樣的大罪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啊。前次審問時我招的都是實情,我和高拱當真是沒關係,都是因為陳洪!都是陳洪啊!”

馮保聞言詫異:“你說審問?還有陳洪?”

孟衝忙點頭,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連帶著說了自己的招供,見馮保不說話,又忙扯著他衣衫的下襬:“馮爺!您一定要替我向黃爺解釋清楚啊!這樣大的罪名,我如何能擔待得起啊?”

馮保不語,心中卻是十分復雜。

若真如他所說,那麼高拱在宮中的眼線是陳洪而不是孟衝,這件事黃錦應該一早就知道。可是為何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情?

“馮爺,馮爺。”孟衝見他不開口就更急了,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襬。

馮保覺出長袍被扯著,忙低頭將袍子從他手中抽回:“你鬆開,你急什麼?總要給我時間好好想想,我又不是神仙。”

“是是是。”孟衝忙鬆手,也不敢催了。

馮保又重新坐了回去,這件事發生至此,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如今黃錦也已經走了,再追究他為何沒告訴自己也毫無意義。如今自己與陳洪都是司禮監秉筆,也是勢均力敵了,只是這卻也是暫時,高拱未免肯這麼輕易放過自己。若此刻能有人相助,豈不是......馮保的念頭頓時又落在了孟衝身上,目光也隨之轉了過去。

孟衝見馮保忽然望向自己,心裡不免得緊張起來,然而卻也耐住了不輕易開口。

馮保也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一問:“你真的想出去?”

孟衝一愣,很快回過神來,忙點頭,剛要開口,卻聽馮保忽然道:“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孟衝這才忍住沒開口。

馮保打定了主意,便將外面的事都說了一遍給他聽。黃錦離宮,李芳接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陳洪升任司禮監秉筆,自己又提督了東廠。

孟衝聽著也吃驚,不想這麼些時日,外面竟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不過他一聽馮保提督了東廠,不免心中有喜,這麼一來只要他開口,自己就可以出去了。忙又懇求。

然而馮保卻道:“你求我沒用,什麼事都要靠自己。同樣,想出去也是這個道理。”

“馮爺的意思是?”

“你說呢?”馮保這次也不打算把話給他說得太直白,若是連如此提點都聽不明白,那這個孟衝要來又有何用?

孟衝聽馮保態度,也不敢再多問,只能先自己揣度。慢慢明白一些,忙道:“馮爺有何事儘管吩咐便是。”

馮保一笑:“你倒也不笨。”審視著他,忽然又問:“我問你,若是我讓你出去了,你回宮後別人問起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你該如何回答?”

“隻字不提。”孟衝脫口而出,只是轉念一想,自己一個不提恐怕也應付不過,很快便又道,“馮爺讓我怎麼說,我回去就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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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馮保滿意點頭,卻又問:“那陳洪那裡呢?”

“不說不說。”孟衝忙又道,“今後我一心向著馮爺,除了馮爺的話我誰也不聽,除了馮爺的吩咐我誰也不做。”

馮保聞言一笑,這孟衝的話雖諂媚,但他能明白就好,卻道:“那可不行。”

孟衝一愣。

“皇上的話難道你也不聽了嗎?”

孟衝頓時回過神來,忙道了幾聲“糊塗”。

“好了。”馮保讓他坐下,“宮裡怎麼交代我自會為你想辦法,不過今日的事你不能同任何人說起。還有,我要你回去之後繼續待在陳洪身邊,明面上可與我為敵,但暗地裡陳洪和高拱若有什麼舉動,你一定要第一時間來告訴我。”

孟衝忙點頭。

他答應得如此之快,馮保就未必對他完全放心,又道:“不過你也要清楚,東廠的訊息也是來得最快的,你若不說,訊息自然會傳到我耳中,到時恐怕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孟衝聞言臉色一變:“小人不敢,小人聽到訊息一定立刻告訴馮爺。”

馮保這才點了點頭,心想如此一來他也好有顧慮,省得日後倒戈相向,自己還放走了一個敵人。只是他哪裡知孟衝的心思,陳洪得高拱賞識並許以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孟衝心裡是羨慕得緊,如今聽到他沒當上這個職,心裡反倒有一絲欣慰,也覺得平衡了許多。

既然馮保都發話了,孟衝知道自己能出去,心中大喜,只是歡喜之餘又耐不住追問:“不知馮爺打算何時讓小人回去?”

“不急。”馮保語氣平淡,“過幾日我會安排你的事,到時候回去要怎麼說,我都會一併告訴你。”

“過幾日......”孟衝顯然有些不情願了,自己在這裡關了這麼久,早就巴不得立刻就出去。

馮保聽出他語氣:“急什麼?難道這幾日的功夫都等不了了嗎?”

孟衝連忙陪笑著搖頭說不是,心裡暗自盤算,自己還是耐心些等吩咐的好,否則因此觸怒了馮保,可不就是得不償失了嗎?於是也只能點頭,道了句“聽馮爺的”,就不再多說了。

馮保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他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便道:“這幾日你再委屈委屈,再在這裡待待。”

孟衝心裡叫苦,面上卻只得點頭。

“我會讓人給你送些東西進來,你好好梳洗梳洗,不然這個樣子怎麼回宮裡。”馮保說得皺眉。

孟衝低頭一看自己髒亂的衣服,不禁有些尷尬。

宮裡的內侍是最講究儀容的,畢竟是伺候皇上太后還有後宮嬪妃的人,若不講究便是對主子的不敬。孟衝無奈,若不是落到這個地步,他又如何能這麼狼狽。這件事既怪陳洪也怪黃錦,還有他馮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孟衝想著,卻不敢透露出一點苗頭,畢竟自己如今還在馮保手中,為了活命,也只能先任他擺佈了。反正都是狗咬狗,就且讓他與陳洪先鬥。

馮保倒不曾察覺他有這樣的心思,只是見事情也說定了,便叫外面的人進來,吩咐給孟衝梳洗乾淨,再準備些吃的和一身乾淨的衣服。

馮保吩咐,守衛自然不敢多問什麼,立刻按吩咐去準備了。

馮保又簡單的囑咐了孟衝幾句,心中還念著徐階的事,想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也不再此多做逗留,先回了東廠的值房。果然他剛一坐下沒多久,便有人要見自己,馮保問也不問便讓人帶他進來。

果然是自己吩咐去辦事的人,只是讓馮保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旁邊,竟還站著一個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馮保忘了他一眼,轉而望向自己的人,問:“怎麼回事?”

那人眼中有為難,卻不回答,而是轉頭望向自己身旁的那個人。

馮保見他如此動作,心裡不由得忐忑。心想此人究竟是誰?難不成是自己的安排出了什麼岔子?馮保想到這裡便更不敢輕舉妄動,先叫屋裡的其他人都退下。

等到屋裡沒了旁人,那人才終於開口,卻是先客套的叫了聲“馮公公”。

馮保也不知該說什麼,索性不開口,等著他後面的話。

果然很快,那人又道:“小人是奉了我家老爺的命,特來請馮公公換個地方說話。”

“你家老爺?”馮保聽這話心中一驚,但已然猜到了幾分,但卻不點名,而是問,“你家老爺是誰?”

誰知那人卻不明著回答,而是道:“我家老爺既請公公前去,自然是與公公相識的。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公公移步。”

馮保猶豫了一下,難不成是徐階?這人如此小心的做派,倒是和徐階向來的處世之風有那麼幾分相像,只是自己也去過徐階府邸,對這人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馮公公,馮公公。”那人連喚了兩聲,等到馮保回過神來望向這邊,才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馮保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跟他走一趟。去把事情弄清楚也好,看看究竟是什麼人要在這個時候見自己。

馮保出了東廠,外面已經備好了一頂轎子,看來對方也是有備而來。馮保依言坐了上去,轎伕便開始起行。他雖坐在轎子裡,但卻閉著眼睛,感受著行走的方向。京城他還是熟悉的,所以即便不看,僅憑方向和數著轎子搖晃的次數判斷步子,便能推算的出自己究竟到了哪裡。然而略有意外的是,這轎子去的可不是徐階府邸的方向。

他原先也想是徐階的可能性大,只是如今這麼一來,不是徐階又會是誰呢?

馮保也不輕舉妄動,腦子裡飛快將整個計劃的始末都轉了一遍。原本他安排的是兩個人,一個去和順齋,裝作是去為自己取賬冊的,順帶放出徐階二子的訊息。

接著這時自己派出去的第二個人會來買這條訊息,裝作是來京的客商,到時會留下一個住址。

這時徐階府門前也有他的人在盯著,徐階愛子心切,若是這另一個東家,聽聞有人打聽自己兒子為惡鄉里的事,必定會坐不住了。即便不親自前去,也會派人前往。只要徐階府中有一人出來,去了這個地方,那就證明徐階就是這另一個東家,也會有人立刻來通知自己。而即便徐階的人去了,到那裡看到的也只能是人去樓空。這麼一來,自己的身份也不會讓他知道。

所以馮保一直在等,就是在等這個回來告訴自己事情結果的人。

他這麼順了一遍,只覺得其中的確找不出什麼明顯的錯漏來,但也不能保證途中發生什麼意外。

他越想越擔心,不知不覺間轎子就已經停了下來,看來是到了地方。

又等了一下,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是剛才那人:“馮公公,請吧。”

馮保並不急著出去,而是先穩定了心態,心想無論一會兒見著的是誰,都與和順齋有關。或者是和順齋的另一個東家,既然是與自己身份相同的人,自己也無需擔心什麼。

想到此,馮保漸漸覺得心裡平靜了下來,這才用右手掀開轎簾,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家小院,看樣子十分不起眼,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

那人在前面引路,馮保也不說話,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卻又不時用餘光打量著周圍,見著小院佈置簡單,倒顯得脫俗,別有一番清韻的味道,倒是頗和自己的口味。不過很快,他便被帶到一間屋子外。此刻天色已黑,屋中亮著的燭火將一個人影投在窗上。

那人走到門前就停了下來,馮保也跟著停下了腳步。只聽那人道:“馮公公請吧,我家老爺就在裡面等著呢。”說完便要離開,然而馮保卻一下子拉住了他:“等等。”

雖然明知道對方已經帶自己來了這裡,自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但馮保還是忍不住一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家老爺究竟是誰?”

馮保心想,即便現在知道了也好,至少自己在進去前能有個心理準備。

果然那人一笑:“馮公公都到了這裡,推門而入便可見到我家老爺,何須小人再多言呢。”

馮保聽這話,知道他是不會說了,便鬆開手讓他離去。

屋裡的人定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只是那印在窗上的影子卻一動不動,彷彿不是個人一般。

馮保猶豫了一下,心裡預計好了一會兒進去可能會看到的人,這才推門而入。

果然和窗戶上的影子一樣,此時的屋中只有一人。

正站在書案旁,安靜的寫著大字。

馮保看到此人的瞬間,臉上先有驚訝,很快又成了欣喜,漸漸平緩下來,眉頭也跟著舒展。卻不說話,輕輕關上門,踮著腳走到案旁,看著他寫字。

那人也旁若無人,專心致志的寫著。

等到寫完便立刻放下筆,眼睛卻還盯在紙上,看著自己剛寫的字。

馮保忍不住稱讚:“筆鋒渾圓,元輔果然筆力不煩,當真是寶刀不老。”

徐階緩緩抬頭,看著他,就像平日裡無數次見到一般,神色格外平靜:“馮公公來了。”

“不錯,是我來了。”馮保臉上有喜色,徐階在這裡見自己,一是證明了自己的猜測,二他先前的那麼多擔心也瞬間化為了烏有。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難以確定,不禁問了句,“元輔,和順齋當真是你......”

“你可知道你今日的破綻在哪兒嗎?”徐階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馮保想了想,卻搖頭:“還請元輔賜教。”

“馮公公也是前不久才接手和順齋的吧?”

馮保詫異:“元輔如何得知?”卻也想不透自己如此小心,又如何會走漏了風聲呢?

然而徐階卻道:“因為你近期的舉動,大為反常。從前他在時,自然不會如你這般這麼好奇我的身份。”他補充道:“我也是這樣。”

馮保心想單憑此也說明不了什麼。

他正想著,徐階卻忽然開口道明了他的心裡話:“當然,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的關健還在今日的事上。”望向馮保:“馮公公,你剛接手這裡的事,所以還不太清楚一些規矩,殊不知和順齋沒有的訊息倒有不少,只是這不賣的訊息卻只有兩類,那便是與兩個東家有關的事。”

馮保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

徐階又道:“和順齋自己的人是不會賣與你我二人有關的訊息,所以我一聽說這個訊息賣出去,就覺得奇怪。後來又聽說另一個東家的人來過,還在和順齋裡逗留了不短的時間,從那時開始我便懷疑,這件事與另一個東家有關,只是我卻始終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想來想去,我索性讓人去跟著,誰知接著竟到了東廠,只是我的人還不等他進去就已將他偷偷扣下,帶回來見我。”

馮保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這個規矩黃錦也曾同他提過,怎麼自己今日就忽略了這一層。難怪徐階會知道,想來那個回來給自己報信的人也已經把事情全部給徐階說了吧,否則徐階又如何能找上自己?

“其實我早該想到與東廠有關,和順齋的消息來源甚廣,尤其是宮裡的訊息。從前我懷疑這另一個東家是宮裡的人,或則他安排有人手在宮裡當職,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來解釋他為何能知道那麼多。現下看來,從前與我合作的是黃錦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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