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樸去了張居正府中,雖見著了張居正,卻同樣尋不到高儀的人,不禁心生詫異。心想除了張居正,高儀這個時候又還能去哪兒呢?

徐階是不可能,李春芳也不可能,其他人就更沒有可能了。何況太嶽聽聞此事還道:“我也是剛從禮部回來,高大人也沒有去禮部。”

郭樸聞言就更想不通了,既然這些地方都不是,那高儀又還會去哪兒呢?只是他一時間想遍了所有的地方,卻唯一漏算了自己。

他都想不明白的事,張居正自然就更不得而知了。

不過卻道:“質夫你不用著急,這件事你我先從長計議,等到有了主意,找著了高大人也好直接同他商量。”

郭樸聽這話便知他已知道了皇上的旨意,不禁一嘆:“你都知道了。”

“不光是我,整個禮部都知道了。”

他聽出張居正的話中有幾分意味深長,不禁追問:“那他們是何種態度?”

“自然是不滿了。不過他們私下裡對高大人的不滿是常有的事,畢竟是皇上下的旨,再加上先前的訓斥,這時也沒人敢多說什麼。皇上這一招倒也高明,不過我卻覺得,壓得住一時,卻難保日後啊。”

郭樸沉默,他也明白高儀若還在禮部,這事兒是沒法解決的。

張居正又嘆了口氣:“說來這件事也怪我。”

“太嶽何出此言,有你盡心相助,我還感激不盡。”

張居正聞言卻更慚愧:“有件事我瞞了你。其實對高儀,我也有些惻隱之心,不願他走的,畢竟他也是朝廷棟樑,所以……”他停頓了一下,最終卻還是將今日馮保離開禮部時,答應他會在皇上面前為高儀說話的事說了一遍,他道:“馮公公在皇上面前畢竟也還是能說得上話的人,皇上有今日決定,想必也是馮公公勸說的結果。都是我不是,一時也沒考慮清楚後果,才種下這禍根。”

“你切莫這麼說,豈不是讓我要無地自容了嗎?其實今日之事也怪不得皇上,元輔也在其中幫著高儀說了許多話。”於是便將今日徐階從乾清宮回來,在內閣中說的話也說了一遍給張居正聽。

張居正聞言驚訝,他今日不曾入內閣,所以這些事情倒還不曾聽聞。原本以為出了今日的事,恩師對高儀的態度也會有所轉變,誰知竟還是出言為他求情。

不過此事,郭樸更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他道:“不光是元輔,我聽著皇上的話,似乎也有意想將高儀留下。此事若只有元輔雖有些困難,倒也能辦,只是若再加上皇上,恐怕這件事就......”他一嘆:“說來都是我疏忽,竟算漏了皇上。”

“質夫方才讓我不必自責,同樣這件事你也不必自責,不光是你,就連我也沒想到皇上那一層。以為出了這樣的事,高儀也多半是留不得了,卻不想竟如此......”他也跟著一嘆,“不過由此看來,皇上是明君,懂得賢能不易,這麼一想你我心裡倒也能寬慰一些。”

郭樸也一嘆,言語中多無奈:“是啊,也只能這麼想想了。不過如此一來,這件事就難辦了。”

“總會有辦法。”張居正沉默了一下,“其實我瞧著高儀自己也不是沒有辦法,其實這件事他一早便在為自己打算。否則他如何會在明知自己的舉動會招來怨懟的情況下,還依舊在禮部如此。其實他也是個明白人啊。”

“如何不是呢?可惜遇上這樣的事,再明白又有什麼辦法?譬如你我,此刻還不是解不開這個困局嗎?”他又嘆,“說來這件事還怪我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又何必操這些心。”

“質夫哪裡的話,這麼說不就是和我見外了嗎?”

郭樸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的好,只是難抒心裡的感激,只連道了兩聲“多謝”。不過他也不多客套,而是很快又道:“我今日本也想去先去見高儀的,可是他卻不在府中,我原以為他會在你這裡。”

張居正也明白郭樸的意思,高儀不在自己這裡也不在府中,那還會在哪裡呢?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雖然他也想不明白,但還是寬慰郭樸道:“質夫也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明日高儀定是會去禮部的,倒時我定會幫你問個清楚。”

郭樸點頭:“這件事就只能先勞煩你了。”

張居正也點頭。

郭樸看著時辰不早,自己留下既想不出辦法,也沒什麼其他話可說了,於是便起身告退。

張居正也知不早,明早還要去禮部,因此也沒多留他。

不過剛才他雖寬慰郭樸,但等郭樸走後,也不禁在想,高儀今晚究竟會去哪裡呢?雖然他也說不準,但心中卻有一絲預感,覺得今晚高儀的行程不簡單。

不光是他,其實郭樸也這麼覺得。雖然已到了夜禁,天也已經黑了,但在路上他還是忍不住讓轎伕轉了方向,再去一趟高儀府中。

他想即便南宇去見了什麼人,這個時候也該回去了吧。

誰知他到時向門房一打聽,得知的卻是南宇還沒有回來,不由得更納悶了,心想在這京中除了自己和太嶽,到不曾聽過南宇還有什麼十分交好的人。只是若不是有些交情,又豈會都已過了夜禁還留他在府?

郭樸越想越奇怪,這南宇今晚究竟是去見了什麼人呢?他隱約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高儀本想在門外等著他回來,若等不到才會留下名帖。誰知還沒等多久就遇到了高拱,因此也沒來得及留下名帖。所以郭樸即便回府,也不知道剛才高儀來過的訊息。

就連高拱,也因遇見了高儀而同樣沒來得及留下名帖,所以郭樸同樣是毫不知情。

第二日,郭樸如常到內閣,一路上心裡想的卻是禮部的事,也不知道張居正見著高儀沒有,又是否問出些什麼?昨晚他輾轉反側到深夜才得眠,心裡想著的全都是高儀的事。

只是一到內閣,他便很快察覺出一絲異樣來。

今日他來得也不算早,可是他到時,卻不見了高拱。自從被胡應嘉彈劾後,高拱當值那日都會到得很早,不願再給任何人留下話柄,只是今日怎麼有些反常?

他再看,果然其他人都到了,只差高拱一人。

徐階也覺得奇怪,看到郭樸來了,也不禁過來詢問:“質夫,你可瞧見肅卿了?”

郭樸搖頭:“按理說這個時候他也早該來了。”

徐階點點頭,顯然有和他一樣的疑惑:“馬上就要過卯時了,他若再不來,恐怕會遺人話柄。我再派人去看看,若真有什麼事,你我總要知情的好。”

郭樸也點頭:“元輔安排甚為妥當。”

徐階微微頷首,卻也不再同他多話了,見時辰要到了,馬上派人出去。

其實郭樸很清楚,即便現在就已經到了高拱府中,找到他還要催他進宮,恐怕早就過了卯時了。雖然有胡應嘉的前車之鑑,高拱也曾同他說過,這背地裡是徐階在指使。不過他相信,剛才徐階既那麼問了自己,今後也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所以他就不擔心這個了,他唯一擔心的,是高拱究竟出了什麼事。

昨晚高儀的事還沒弄清楚,現在卻又添新疑,倒是讓他苦惱不已。卻也只能暗自在心裡思量,面上還是要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開始做事,但心思卻早已不在手頭的事上。

果然卯時過了很久,徐階派去的人才回來,得到的訊息卻是,高拱不在府中。

這下不光是他和徐階,其他聽到訊息的人也不免覺得奇怪。原本是日日都見著面的人,今日誰沒有來,即便不點,一過了卯時大家都也清楚。而徐階派人去的事也是當著眾人,所以這回話自然也沒躲著,因此找不見高拱的訊息,大家一下子也都知道了。雖然懼於高拱之威,在內閣也沒有人敢多議論什麼,但是多數人心裡都是幸災樂禍,高拱平日裡待人態度不善,此刻都巴不得他出事的好。

郭樸也不顧其他了,放下手中的事走過去同徐階商量。只是他一過去,李春芳雖不說話,但卻有意避開。原本他與首輔的話也已經說完了,因此也沒有人留意他這個舉動。

郭樸先向徐階問主意。

徐階想了想,道:“當務之急是要先將肅卿給找著,剩下的事等找到之後再說吧。好在今日內閣的事也不多,我會想辦法將這件事壓下來。”說完又對周圍的人吩咐,讓他們不要將這件事外傳。

周圍的人即便心中對高拱有怨懟,但既首輔發話了,表面上還是只能應承著。

郭樸見徐階如此吩咐,心裡也就放心許多。他剛才之所以問徐階的主意,也是為了掏出這些話。只要徐階不在背後借題發揮,高拱即便今日不來又如何?其他人誰又敢多說一句?

不過徐階這麼一說,倒讓他想起另一件事來,頓時有了主意,忙道:“只是這麼胡亂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元輔,我知道肅卿可能在哪兒,不如元輔就讓我去吧。”

“你......”徐階猶豫了一下,雖然知道郭樸不會說,但還是問了一句,“在哪兒?”

郭樸自然不會回答,只是道:“這個地方不便說出來,還請元輔體諒。”

既然郭樸都這麼說了,徐階也不追問了。原本高拱的事他也沒必要攔下來,只是昨日才出了禮部的事,今日高拱若再有什麼,恐怕皇上當真要責怪他這個首輔當得不力了。既然自己攔下來了,也無需再計較這麼多,還是先找到高拱的好。郭樸既然說知道,那讓他去的確比派人四處尋找要可靠的多。於是點了點頭,道:“好,不過你要快去快回。”

“元輔放心,一找到肅卿,我便立刻帶他回來。”

徐階又點了點頭,再次吩咐周圍的人守口如瓶,也是為了能讓郭樸放心,好快些將高拱找回來。

郭樸出了宮門便立刻上了自家的轎子,他沒有急著吩咐轎伕要去的地方,而是先讓轎伕抬著過棋盤街,然後又繞了幾條巷子,確定沒有人跟著,這才吩咐去禮部。

昨日沒見著高儀,今日恰好借這個機會去禮部問問。

反正此事即便徐階知道了,自己也可以打著來尋高拱的幌子,否則今日又非要等到做完內閣的事出宮,才能再去見高儀了。他本急切的想知道昨晚高儀究竟去了哪裡,若這麼再等一個白日,即便他坐得住,心裡也當真難捱。

所以一到禮部,郭樸也不繞彎子,直接指名要見高儀。

然而沒想到的是,禮部的人卻告訴他,高部堂今日並沒有來。

郭樸一聽又驚又急,心想有昨日之事驚動了皇上還不夠,難道高儀今日還要故技重施嗎?

但是很快禮部的人解釋,原來高儀不是沒有來,而是託人捎了話,今日一早入宮去了。

“入宮?”郭樸聞言也吃了一驚,自己今日一早就去了內閣,南宇入宮的事,內閣怎麼一點訊息也沒有?

然而那人卻道:“郭閣老還是先回去吧,說不定這個時候回去就有訊息了。”

然而此刻郭樸卻格外冷靜了下來,沉默的思索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回去,於是又問:“張閣老呢?可在禮部?”

“張閣老就在裡面。”

“我要見他。”

那人也不敢阻攔,忙給他帶路。

張居正一聽是郭樸來了,忙帶著他到了自己的值房,剛一關上門,還不等開口,便聽郭樸急切道:“南宇的事你都知道了?”

張居正點頭,卻也皺著眉:“我也是今早到禮部才聽說。”

“今早?多早?”郭樸忽然意識到什麼,心裡一算,脫口而出,“這麼說他進宮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張居正點頭。

然而這下郭樸卻再也坐不住了,頓時起身:“不行,我得回內閣去看看。”說完轉身便要走,卻被張居正攔住。

張居正雖攔著他,卻並不阻止他回去,而是道:“質夫且慢,我同你一併入閣。”

郭樸想了想,也好,太嶽本就是大學士,去內閣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於是便點了點頭,等著他將禮部的事吩咐了下去,這才一併回了內閣。

等他二人到內閣時,高儀今早進宮的訊息也已經傳了過來,然而讓二人更沒想到的是,高儀今早竟不是一個人入的宮,而與他一併去面聖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今早遲遲未到的高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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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怎麼會去見皇上?還是和高儀一起?這個問題不光是徐階,連郭樸和張居正這樣和高儀有些交情的也頓時想不明白了。

不過顯然,最耐不住的是徐階。自從得知了這個訊息,他便坐立難安,現下終於忍不住了,道:“不行,我要入宮去一趟。”

眾人聽了忙勸阻,李春芳道:“元輔,如今還沒弄清究竟是何事,此時定不能衝動啊。”

張居正也勸。

郭樸本不想勸的,但見勸的人多了,也忍不住去勸上幾句。

徐階也難違眾意,也想著現在這麼去請見皇上的確有些衝動,還是先等等吧,於是便耐著性子做了下來。

郭樸和張居正也跟著坐下,卻都不說話,陪著首輔一併靜靜的等著。雖然這麼等,但徐階還又三次派人去宮中打探訊息,只是得到卻都是皇上還在見二位大人。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時辰,宮中還是沒有什麼新的訊息傳來,這一次,徐階終於再也耐不住,不顧眾人勸說,也要執意入宮。

張居正見狀,也要跟著去。

然而徐階卻不讓他涉險,只說自己一個人去就夠了,讓他留在內閣等著。

然而張居正卻不肯,依舊堅持:“恩師若不同意,學生也不讓恩師去。”說罷便堵在門口,怎麼也不肯讓。

徐階無奈:“這種事你跟我爭什麼?何況你去了未必有用,太嶽你讓開。”

“學生執意如此,恩師若還是要孤身涉險,學生是斷然不讓的。”

周圍的人聽聞此言,心中不禁對張居正萌生敬意,但想也不能就這麼真的鬧下去,於是便忙著上前去勸。有勸首輔息怒的,也有勸張閣老不要衝動。總之一句話,就是先冷靜下來,然後再從長計議。

郭樸卻不跟這些人一道,聽到這些勸說的話,心裡也頗為不屑。心想這本就是火燒眉毛的事,若還等從長計議,到時候說不定南宇和肅卿都已經回來了,他們卻還不一定能計議得出來。這些人處世也向來如此,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想著保身,卻是什麼也幹不了。

他心中有憤,見著他們此時還爭執不休,索性推開幾個人過去,和張居正一併擋在門口:“太嶽說得對,元輔若真要在此時入宮,不帶上太嶽也要帶上我。”

徐階見他這麼說,就更為難了,不過他也知情急,因此也只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不得不答應:“好吧,還是讓太嶽跟我一併入宮吧。”

郭樸也不意外,讓開路來讓他們出去。首輔既已答應了,其他人也不再如剛才那般攔著,也紛紛跟郭樸一樣讓開了路來。其實剛才開口說這話時,郭樸就已經很清楚,徐階若真的要帶誰一起去見皇上,那定不會是自己,何況他也不是真的想和徐階一起去。他之所以這麼說,也是為了逼著讓徐階答應帶上太嶽,只要太嶽去了,即便他沒有到場,也能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知徐階的性子,一會兒回來他的確是要給大家一個交待,只是這個交待未必就全是事實,必然是避重就輕。很多關鍵的東西,他也只能考慮從太嶽口中探聽。

這樣自己既能置身事外,又能把事情知道的清楚,何樂而不為呢?

他本想著徐階和太嶽這一來一回的至少要半個時辰,若見著皇上說著話,那時辰就不一定了,兩三個時辰也不是沒有可能。自己這麼幹等著可不行,還是得先將今日的事做完。

其他人似乎也和他一樣的想法,等到首輔和張閣老走了,便陸續開始做自己的事。

郭樸原本想著,著急也沒用,只有耐下性子做進了自己的事,時辰才能過得快些。於是便開始試著漸漸專注投入起來,果然覺得心裡頓時平靜了許多,就這樣半個時辰就很快過了。

只是這種投入的狀態又沒過多久,他卻忽然聽到原本安靜的周圍有了躁動。

郭樸自是有定力的,既不知何事也不抬頭,只是又接著做手裡的事。

然而很快他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質夫。”

這個聲音,他心頭一驚,忙抬頭,果然看到了張居正,目光再往旁邊一移,果然徐階也跟著回來了。只是再往二人身後望去,卻不見高儀和高拱。

郭樸一時有些懵了,心想他們怎麼就這麼回來了?可不見南宇和肅卿,應該還在面聖。只是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照這麼算起來,他們見著皇上也不過才說了幾句話,便就這麼回來了。

不過還不等他開口追問,張居正便對他道:“我們沒有見著皇上。”

“為何?”

張居正搖頭,眉頭微蹙:“皇上根本不見我們,我和恩師在外面等了很久,最後若不是馮公公親自來傳話,否則我和恩師還要在外面繼續等下去。”

“馮公公......”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見周圍人大多跟著徐階去了他的座旁,這才又問,“可有說為什麼?”

張居正搖頭,十分隱晦道:“馮公公也知道說話不方便,只是勸我和恩師先回去,皇上說沒空見我們。”

“不方便......”郭樸自言自語著,不禁望了徐階一眼,想來馮保也是覺得有他在吧。他既已心裡明白,就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唇舌,而是問,“那元輔可有說什麼?”

張居正搖頭,眉頭微微皺起:“恩師回來的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又補充:“我也沒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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