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二人到了大堂,李春芳卻已經在那裡了,但周圍卻不見郭樸和張居正。

丘嶽看向馮保,神情詢問。

馮保衝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示意他先別急著開口,隨後自己上前,對李春芳道:“李閣老。”

誰知李春芳一見是他,忙過來拉著他的手臂,氣勢洶洶:“馮公公,我們走!”

馮保卻不動,扯著他的步伐:“李閣老。”他停頓了一下:“是否該等著郭閣老一併回去?”

誰知李春芳一聽這話怒氣更勝,也不顧場合,當即怒道:“等他做什麼?他郭樸目中無人,早就不屑與你我為伍。”

馮保聞言皺眉:“李閣老何出此言?”說完見周圍人都側目過來,忙拉著李春芳到了外面。

李春芳也覺得剛才有些失態,但臉上卻怒氣不減。剛一出來,還不等馮保開口便道:“他郭樸簡直是欺人太甚!”

馮保沉默了一下,見李春芳不說了,才問:“李閣老,不知剛才......”

“剛才我本同太嶽說得好好的,他郭質夫忽然來了。沒說幾句話便對我出言譏諷,仗著自己有幾分才學,便可如此目中無人。”

馮保聞言依舊是沉默,暗想這郭樸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再說李春芳向來是脾氣好的,能把他都氣成這樣,可見當真不是一般的譏諷。只是郭樸可不是高拱那樣的人,豈會無緣無故如此?馮保這麼想,卻也不當著李春芳的面揭穿,當務之急,得要先問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他忙出言勸慰,等到李春芳氣消了一些,方才道:“剛才我有意幫李閣老拖著,就是想讓李閣老進去單獨問問張閣老,若是旁人在定不方便說話,只是不知李閣老是否問出什麼?”

“馮公公好意我心領了,有機會我也自會同首輔轉達。”李春芳一說到正事,也漸漸恢復了平靜,但他話鋒一轉,卻道,“不過太嶽也沒說什麼,說到底這件事都是高儀挑起來的,太嶽也是眾怒難觸。若不先依著他們,恐怕就連太嶽也會落得和高儀一個下場,接下來再想勸,其他人也不會再聽他的。”

當真如此嗎?馮保暗想,不知是李春芳有所隱瞞,還是張先生當真就這麼說。他微一蹙眉,道:“聽李閣老的意思,就是說這件事也不好辦了?”

李春芳沉默了一下:“太嶽說讓我先回內閣同元輔交代,禮部的奏疏他會想辦法。只是他雖如此說,但我也很清楚,這個辦法豈是那麼容易想的?即便想到了也未必會有用。”

馮保緩緩點頭:“李閣老所慮極是,只是不知李閣老的打算是?”其實他心裡是想李春芳先行的,畢竟李春芳走了,禮部的一些事也要好辦許多。

然而李春芳卻猶豫不決,馮保只能又道:“張閣老既這麼說了,自然會有他的辦法。李閣老還是依言回內閣把事情告訴首輔吧,若李閣老真不放心,那我也留在這裡助張閣老一臂之力,你看可好?”

“馮公公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李春芳想,既然這裡的事已有人頂著,那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他害怕馮保後悔,頓時與剛才的猶豫不決判若兩人,緊趕著回內閣了。

李春芳走後,馮保又回到了大堂,果然見丘嶽在那裡,卻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樣子是沒有說話的。

丘嶽見他來了,忙迎了過來,卻忍不住朝他身後忘了一眼,不見李春芳,不禁問:“李閣老呢?”

“李閣老先回內閣了,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馮保衝他使了個眼色:“丘大人,該你說話了。”

丘嶽沉默了一下,臉上又為難,現在馮保進來,也已有不少人都望了過來。丘嶽還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忽然聽馮保道:“諸位大人,丘大人有幾句話要同你們說。”

他這麼一說,眾人又全都圍了過來。丘嶽是想不說也不行了,於是只能按照馮保的計劃,道:“諸位,剛才事情的經過我已向馮公公說了,馮公公說這件事定會稟明皇上,秉公處置。”

他這話一落,人群中立刻傳來一片叫好聲。

也有不少人朝著馮保道謝,馮保卻只一笑,一一回禮,道:“各位大人何必客氣,我也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各位大人都是國之棟樑,皇上英明,自會稟公。”

馮保的話音一落,丘嶽連忙又接著道:“諸位,馮公公既這麼說了,那我們大家也不用同皇上相較,奏疏還是立刻派人送上去吧。”

他這話一出,人群中還是有幾個點頭贊同的。

然而卻也有人道:“等等。這高儀沒有被處置,這道奏疏可萬不能上的。”這話一出,立刻又有人附和,贊同之勢比剛才點頭同意的還要多上許多。

“沒錯,不能上。”

“皇上必須先處置了高儀。”

“還請公公將我們的心思稟明首輔,求皇上裁決。”

......

眾人頓時眾說紛紜,馮保起初不說話,只是聽著。心想這些人剛才還怕皇上知道,現在卻又想主動向皇上請了。

丘嶽見局面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了,不禁有些焦慮的望向馮保,卻見馮保依舊神色如常,沉默著思索著什麼。只等著再也聽不到什麼新鮮的話,周圍的議論也少很多,才聽他開口,卻是先一笑:“諸位大人的話我就聽不明白了。”

他臉上依舊保持著笑意,抬頭打量著眾人:“諸位大人是想逼著首輔?還是逼著皇上?”他有意將後半句拖重了語氣,果然這話一出,周圍就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他見氣氛對了,語氣也不再如剛才客氣:“諸位大人既不給丘大人面子,又不給我面子,那麼有些事我也幫不了了。你們上頭有內閣、有首輔,但你們別忘了,首輔頂上還有皇上?你們以為仰仗著首輔就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嗎?還是你們以為他徐階真有那麼大的能賴能欺瞞皇上?”

不光是在場眾人,就連丘嶽也沒料到馮保會說這樣的話。剛才馮保只讓他把罪責全部推到高儀頭上,然後說皇上會秉公處置,只要不遷怒旁人,這些大臣們便不會再鬧下去。卻不想馮保竟當眾直呼首輔的姓名,還說這樣的話。倒不是他說得不對,今日之事的確有不少人仰仗著首輔會替下面壓著,只是卻沒人敢明著說出來而已。

馮保這話雖太過直白,但也一針見血,直中要害。

剛才眾人只是沉默,現在沉默中卻還夾雜著幾分畏懼。

然而這時,馮保卻只做出一個無所謂的態度:“諸位大人看著辦吧,該說的我也都說了,我現在就回去將事情原原本本的陳奏給皇上,包括剛才哪些大人說了什麼話,我也會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陳奏上去。到時候皇上會問罪誰,這我就說不準了。”其實馮保根本不知道誰說了什麼,即便知道也多是不認識的人。不過他這話一出,當真是立竿見影。幾個剛才說了過激話的人忙過來,拉著他,即便此刻他還沒打算離開。

“馮公公留步,還請馮公公三思啊。”

“對對對,馮公公,您可不能就這麼給皇上說,我們也是被高儀給逼的。若不是他,我們又豈會有這個膽子來冒犯皇上?”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都無一例外的將罪責往高儀身上推。

馮保早知官場中人是何等勢力,自然也見怪不怪了。態度一轉,又笑道:“諸位大人不為難我,我自然也會為諸位大人著想。不知諸位大人可想好了?這奏疏是上還是不上?”

眾人又沉默了一下,面面相覷。直到為首幾個人中的一個好不容易開口:“上,既然馮公公都這麼說了,我們大家都聽馮公公的吧。”

眾人本就心有動搖,他這一聲出口,自然是一呼百應。眾人連忙跟著附和,有的甚至還大聲喊了起來,似乎是害怕馮保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一般。

“諸位大人果然都是我大明的忠臣。”馮保面上微笑,心中卻十分不屑。他轉頭望向丘嶽,卻見他皺著眉,低頭思索著什麼出著神,似有不忍,又似有為難。想來是因為高儀的事,他到底是有些不忍,畢竟這件事的錯也不全在高儀,雖然是場面上的話,但這些鬧事的也不是什麼善茬。只是好歹還是有一個良心未泯的人,馮保不免對丘嶽心生幾分好感。不過現在當務之急可不是好感不好感的事,他連喚了兩聲“丘大人”,丘嶽這才回過神來,抬頭望向他。

馮保道:“奏疏的事就交給丘大人了,還請丘大人整理好立刻送往內閣。”

丘嶽這才反應過來,也知此事的重要,忙點頭答應:“馮公公放心,這事就交給我了。”

馮保點了點頭,這才想起張居正和郭樸來,便問了丘嶽二人所在。丘嶽忙為他指路,本還想領著他過去,卻被馮保給回絕了:“丘大人,別忘了當務之急啊。”

丘嶽自知奏疏的事重要,也不堅持領著他去了。好在他說得詳細,馮保很快便找到了地方。他到時並不急著進去,而是再門外站了一會兒,卻沒聽到一句說話聲,彷彿屋中什麼人也沒有一般。他這才叩門,很快屋中便有了回應:“什麼人?”

這生意是張先生,帶著幾分警惕。

“是我。”他只這麼說了一句,很快門便開啟了,來開的還是張居正,

張居正雖已從剛才的聲音中聽出是馮保,但當打開門時臉上還是不禁有一分詫異,似自言自語般道一句,“馮公公。”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屋裡又傳來了郭樸的聲音:“太嶽,馮公公不是外人,讓他進來吧。”

張居正便讓開一條路來,事實上馮保也曾幫過他一個大忙,就是上次李才人的事。所以他對馮保也沒多少避忌。等到他進屋,又重新關上了門。

還不等馮保開口,郭樸便先問:“馮公公可見著李閣老了?”

馮保也不隱瞞,點頭:“見著了,李閣老可生了好大的氣,不過現在也已經回內閣了。”

“回去就好。”這句話是張居正說的,聽語氣似乎是松了口氣。

郭樸聞言一嘆。

馮保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見他如此,忍不住問道:“郭閣老也不像是愛挑事兒的人,何故與李閣老如此?”

郭樸苦笑,幾番欲言又止,神情中多無奈。

最後還是張居正忍不住開口了:“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質夫,質夫這麼做,也是為了能單獨同我說上幾句話來。”

原來如此,馮保頓時明白了過來。

郭樸聞言卻又是一嘆,無奈道:“其實我也明白,李閣老對我早有戒心。還不是因為從前嚴閣老的事,今日我若不如此,將他氣走,恐怕他也不會讓我私底下同太嶽說上幾句話。”

馮保又點了點頭,卻有意試探般,問張居正:“不知這禮部的事張閣老打算如何?”他倒不急著將事情已解決的事說出來,他還有許多事沒有弄清楚,也想知道他二人的打算。

“我自會想辦法勸說他們,只要今日這道奏疏上了就好,想來皇上也不會太過追究。”

馮保並不否認,卻又問:“有件事我想請教張閣老?”

“馮公公請講。”

“據我所知,今日禮部鬧事的時候張閣老爺在,只是為何張閣老不阻止,還有意縱容他們把事鬧大呢?這倒與張閣老平日的作風不和,難不成是昨晚,高儀高大人到府時見罪了張閣老嗎?”

張居正聞言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今日他並沒有去內閣,所以還不知道皇上昨晚下的旨,已將東廠交給馮保提督。

馮保只笑而不語,因為他知道有人會幫他解釋。

果然郭樸道:“太嶽有所不知,皇上昨晚已下旨,讓馮公公提督東廠。今日禮部出了這樣的事,也是馮公公想辦法先壓下來的。”

東廠,這就不奇怪了。只是張居正心裡卻更不安了,原本以為昨晚的事也不會有什麼人知道,但現下恐怕是瞞不住了,甚至還有可能會傳到皇上的耳中,恐怕會生出更多誤會來。

馮保自然明白他的擔憂,從神色上便可明顯看出,對張先生他就更不需要隱瞞了,直接道:“張閣老放心,這件事只有首輔知道,其他人我也不打算說,相信首輔也不會多提。”望向郭樸:“還有郭閣老,對嗎?”

“那是自然。”郭樸毫不猶豫的回答,這件事也是剛才太嶽親口對自己說的。

其實昨晚高儀去張居正府中,也是懷著試一試的心情。畢竟郭樸不在,他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可去的地方和可找的人。就想著平日裡在禮部覺得張閣老為人不錯,而且與質夫也有些交情,這才想著去找他探探。

只是高儀沒有想到的事,郭樸剛才不在府中,便是去了張居正的府邸,而又將自己的事託付給了張居正。只是他二人來得時辰不湊巧,便剛好錯過了。

張居正知是高儀來了也吃了一驚,起初還以為是郭樸事先安排他來的。幾番詢問,才知高儀是剛去了郭樸府中,見沒人才找到了自己這裡來。

高儀雖將首輔和高拱一併來禮部的事說給了張居正聽,但言語中明顯有保留。

張居正知他顧慮,索性將剛才郭樸來過的事先說了一遍,同時還有郭樸託付給他的事。

高儀聞言感激不已,不想質夫竟也不怪罪自己入京後從未去登門拜訪,還反倒為自己籌謀的如此周全。

於是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索性對張居正說了實話,他道:“張閣老有所不知,其實我同質夫正好想到了一塊。”

“此話何解?”

“從前我雖在南京供職,但也對京中閣臣的爭鬥有所耳聞,自然也知道高閣老和首輔的關係。我也不曾想此次會身陷囫圇,弄得個如此結果。我雖不如質夫知道的多,也不知原來只要首輔不爭,高閣老也不會再爭下去的道理。但我也清楚,也想平息這場紛爭,唯一能做的便是犧牲自己。”

張居正聞言也嚇了一跳,忙道:“你切不可衝動,一切當從長計議。”

高儀聞言卻笑,心知他誤會,搖頭道:“張閣老誤會了,我既想脫身,自然是想顧及身家性命,否則還有什麼意義?”

張居正一聽卻更不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

高儀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著如何同他說明,很快就想好了,便不再隱瞞,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他接任禮部尚書之初,多留在禮部值房,本是為了避開李春芳,卻不想因為連夜議定儀程的事引起禮部中人的不滿。這件事他本不知道,也是一次私下裡無意間聽到的議論。只是這反倒讓他有了更好的主意,決定將計就計。

那時他只當是李春芳有意拉攏他,李春芳有意也就是首輔有意,他還並不知道高拱也有這個意思。於是便想著,若禮部眾人對自己的不滿大了,那首輔也會覺得自己是個庸才,想必也不會再想拉攏。到時自己可趁機上奏疏陳請,讓皇上將自己調回南京。外面的人都想做這京官,擠破腦袋也未必能擠得進來,所以他倒不擔心自己是否能再調回去。

他倒不求什麼高官厚祿,畢竟與位居宰輔、執掌朝政而言,個人的安危還是要重要許多。何況即便成了當朝宰輔,也未必能得得個善終,嚴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雖然當初先帝並沒有殺他,只允許他致仕回鄉。然而他死後,卻被抄沒了家產,唯一的兒子也被先帝下令斬首,嚴家也就此斷了。

雖然嚴嵩是奸,但他執掌國柄多年未必就沒有苦勞,最後落得個如此結局,當真是讓人聞之膽寒。

所以他在得知底下有人不滿之後卻並沒有體恤,反倒也時不時的讓他們趕著商議原本不怎麼著急的事。這樣即便他們不滿,情緒也不至於太過。他雖如此做了,但也還是懂的把握分寸。

張居正聞言雖有吃驚,但想卻也是在情理之中。他與高儀也在禮部共事了這麼久,對高儀無論是能力才學還是品行修養上,都十分贊服。他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只是高儀這時卻嘆了口氣:“不過出了今日的事,看來我這辦法也不管用了。”

張居正沉默了一下,高儀剛才的話啟發了他,讓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他道:“未必,只是要看你是否捨得了。”

“捨得?如今事情都成了這樣,我只盼望著保全自身,哪裡還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高儀言語中有嘆息,他倒不覺得張居正真會有什麼好主意,若是有自己也早就想到了。

然而張居正卻並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道:“有你這句話,事情就好辦了。你過來,我有個主意。”

高儀見他不像在開玩笑,便真的附耳過去。聽完了張居正的話也是吃了一驚,頓時額頭上竟冒出漢來。幾次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你先別慌,聽我把話說完。”張居正知他會有這個反應,繼續道,“這治重病當用猛藥,以高大人的聰慧,不會不明白這點。只要高大人信我,這一劑猛藥下去,若不能藥到病除,一切責任便由我來擔。”

高儀卻還是皺眉,自己若真照著張居正說的去做,那明日定會完全觸怒禮部的人。只是若他們不上奏疏,鬧到皇上那裡還當真能收場嗎?只是張居正既已說下這樣的話,他也不能不信,只能道:“如此一來恐怕太過冒險,還是從長計議吧。”

然而張居正卻堅持:“非此法可以藥到病除不可。”

他話雖如此,但高儀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妥,對他而言,鬧到內閣已經算是天大的事了,更何況是鬧到皇上那兒……他實在不敢想這樣做的後果。

然而張居正卻仍舊堅持,似看穿他的憂慮般,道:“你不用擔心,有首輔,還有司禮監的人壓著,這件事可不會那麼輕易就傳到皇上耳中。定是等到事情都解決了,皇上也終才會知道。”他見高儀還有顧慮,自己既答應了質夫,高儀這個忙也是不得不幫了,索性道:“這樣,明早我去趟禮部,等你派人把訊息傳來,我便親自促成此事,讓他們不上奏疏。這樣即便真的出了什麼事,你也大可說是我指使的,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張居正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高儀就是再不放心也只能放心了。不免心生感激,道:“張閣老不必如此,既然質夫能將此事託付與你,我又有什麼信不過的呢?”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客套話,好在張居正沒有真的依他的話不去,否則高儀恐怕又要急了,張居正道:“我既說了要去就一定會去,這件事本也冒險,既然辦法是我提的,我也當與你同赴險灘。”

他既如此堅持,高儀也放心許多。想著這也未嘗不是個辦法,索性就冒一次險吧,於是便點頭同意了他的辦法。

剛才李春芳來,張居正有意瞞著,只是郭樸來了,他也不用再隱瞞什麼了,便將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

郭樸聽著心懸,但很多困惑也頓時解開。

難怪昨日自己派人再去高儀也不見自己,想來是知道自己若知道了這件事定會牽扯其中,他也是不想讓自己多涉渾水。想到這裡,郭樸也不禁嘆了口氣。好在事情是清楚了,

如今馮保又問起此事,一點不說是不行的,只是馮保究竟知道多少,張居正也把不準,索性望向郭樸,等著他開口。

郭樸想了想,既要說也不能全說,於是道:“也不瞞馮公公了,其實太嶽這麼做,也是為了平息朝中紛爭。”

“願聞高見。”

“馮公公應該知道首輔和高閣老都有意高儀。”

馮保點頭,隱約猜到什麼,卻不點破,只等著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郭樸又道:“如今皇上才剛登極,朝中兩大閣臣便相互為敵,這麼一來,恐怕朝局動盪,我大明不安啊。所以為今之計,也是想辦法平息這場紛爭。只要沒有了高儀,他們也沒什麼好爭的了。”

馮保吃了一驚,心想難道他們是有意設計陷害高儀?好讓他被免職?只是這些話他可不能這麼直接說出口,於是道:“郭閣老的話我就不明白了,還請明示。”

“馮公公豈是不明白,只是想到了不願說而已。馮公公應該也很清楚,只要高儀去了職,這場紛爭就自然而然的解了。”

“不錯。”張居正也道,“其實高儀他也不願置身於這場是非中,所以今日他便會自行上疏向皇上請罪,奏請去職還鄉。”

他倒真捨得?馮保暗想,以高儀如今的品階,再過個幾年便可接任禮部尚書的職,到時候完全可以入閣,甚至於位居宰輔。既然如此,要讓他放棄功名,就真的甘心嗎?

馮保想過,若是換成自己,他是怎麼也不情願的。

“以南宇的性子,想必這倒奏疏昨晚就已經寫好了。所以他才怎麼也不肯見我,想來也是怕我再勸。”郭樸言語中有惋惜,說到這裡也忍不住嘆了口氣。不過他很快又對二人道,“現下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當務之急就是讓禮部先把奏疏呈遞上去,否則這件事要是真的鬧大了,恐怕當真收不了場。”

“不錯。”張居正說罷便要走,“我這就去。”

然而馮保卻攔住了他:“張閣老且慢,張閣老不用去了。”

張居正皺眉,不解:“馮公公此話何意?”

郭樸也同樣不解,忍不住胡亂猜測起來,頓時想到個最壞的結果:“難不成皇上已經知道了?剛才也已經派人來過禮部?”

他這話一出,張居正也心頭一驚,心想這下可當真把事情給鬧大了。一時間竟也想不出收場的法子,不由得有些急了,不過他還是等著馮保回答,否則也不能輕易下定論。

果然見馮保搖頭:“郭閣老多慮了,事實上是禮部的奏疏已經遞上去了。”

二人俱詫異,誰也沒想到這件事已經被馮保解決了,都以為有出了什麼特別的事。

郭樸問:“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還請馮公公告之。”

馮保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並沒說是自己提前和丘嶽商量好的,只是說有丘嶽幫襯著,這件事還好得到了解決。

丘嶽到禮部的時日不短,也算是少數的幾個有資歷的人了。張居正聽到有他幫著,也不覺得此事有什麼奇怪了。他想郭樸不怎麼清楚禮部的情況,於是轉而對他解釋:“丘大人在禮部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

郭樸這才點頭。但心裡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不禁又打量了馮保幾眼,覺得他一個人就能對付禮部的這麼多人,當真是個不簡單的角色。他想著自己的把柄還落在他手裡,不便心有忌憚,看來今後可要小心此人了。

對張居正而言,這也已經不是馮保第一次幫他了,但禮數也同樣不能壞,於是便又道謝。

馮保自是讓他不必多禮,道:“既然事情都已經解決了,我也要快些回宮裡了,皇上那邊還是李公公在頂著,郭閣老也請快回內閣吧。”他李春芳既已經回去,郭樸若遲遲不歸,恐怕高拱就耐不住了。

郭樸道了聲謝,張居正便要親自送他出去,卻只送到了門口,便被馮保堅決給推辭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他見張先生面有愁容,雖然事情已解決,但想沒能留住高儀,也是他心中的一大惋惜吧。馮保念及於此,便忍不住道:“先生請進去吧,今日高大人若真上了請辭的奏疏,我也會在皇上面前幫襯著說幾句,只是卻也不知是否能留得住。”其實他本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只是張先生的忙卻不得不幫。

張居正聞言感激,情不自禁的拉著他的手:“有勞馮公公了。”

“張先生客氣。”馮保一笑,張居正也鬆開了手。時候不早了,他也便先告退。這次他不回內閣,而是直接入宮,所以也就沒等著郭樸一道了。

馮保知李芳不在司禮監,便直接去了乾清宮,然而他並不急著進去,而是先向外面的宮人打聽了一下,才知李芳果然在裡面伺候著皇上看奏疏。

馮保又一打聽,才知李芳進入已將近半個時辰,外面的人雖沒有進去,但卻也沒聽到什麼聲音。

馮保聞言點頭,又吩咐他們不要將自己問過的事說出去。他想沒動靜是好事,至少可以說明一點,就是皇上並沒有動怒,也就是說還沒有問到禮部的事。

想到這裡,他更是不急著進去了,又吩咐外面的人,一會兒李爺若是出來,便告訴他自己來過。

他想李芳知道他回來,定會急著來見他,所以也只留了這麼一句話。現在就是看內閣那邊了,馮保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不要親自過去的好,否則徐階若問起自己在禮部的事,自己也不好回答。還是等一會兒郭樸回來親自給他說吧,於是便派人去傳了個話,並在那裡守著,等到禮部的奏疏一遞上,便立刻呈給他,他再想辦法送進乾清宮去。

禮部的奏疏倒是來得要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許多,看來丘嶽也著實沒耽擱,馮保拿到奏疏立刻去了乾清宮,在門外站了一下,整理了呼吸,才讓人進去通傳,說自己求見。

皇上很快便召見了他,馮保卻並不急著將禮部奏疏拿出來,而是再入門前藏入了袖子中。

等到他進去,還是依往常的規矩先行禮。等到皇上說“起來吧”,他才謝恩起身,等著皇上詢問是何事。

然而誰知卻聽見皇上問:“你剛才去哪裡了?”

他心裡“咯噔”一下,不急著回答,也不抬頭,只是用餘光瞥著李芳,只見他就站在皇上身旁。心想莫不是李芳說漏了嘴,皇上已經知道了?但聽皇上剛才的語氣,似乎並不像是動怒。若是真知道了,又豈會如此?

他這麼一想反倒冷靜了下來,回答:“奴婢剛才去內閣。”

“你去內閣做什麼?”

馮保既如此說,自然想好該如何回答,於是拿出藏在袖子中的奏疏,雙手捧著高舉過頭頂:“今日禮部的奏疏落在了內閣,奴婢是去取回來的。”

朱載垕看了李芳一眼,李芳忙過去將奏疏呈遞了上來。

朱載垕翻開一看,見上面的墨跡是新的。又望了馮保一眼,卻見他還跪在地上,低著頭,忽然問:“徐階做事向來小心,怎麼今日就獨獨落下這禮部?”

馮保回答:“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首輔日理萬機,難免會有疏忽的時候,索**婢已經去取了,只是奴婢腳慢,耽誤了皇上聖閱,實在是奴婢的不是。”

朱載垕沉默了一下,李芳在旁邊聽著心驚,表情越發不自在,心想皇上可千萬別出爾反爾啊。好在最後,皇上只是道:“朕也沒說什麼,你倒急著為別人擔罪。”停頓了一下:“何況朕若真的要處置了誰,又豈是你能擔得起的?”

“奴婢有罪。”馮保又將頭叩下,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揣測著皇上剛才這話,究竟是何用意?

朱載垕也不急著叫他起來,等他就這麼跪著,自己先看了禮部的奏疏,除了字跡比平日裡新外,並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又見李芳的臉色,心想自己也不能這麼難為他,於是才對馮保道:“你起來吧。”

“是。”馮保忙起身,垂手站在那裡一個字也不多問。

朱載垕又翻了翻禮部的奏疏,但心思卻已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卻不急著說話,等了一會兒才忽然抬頭,問馮保:“你可還有什麼話要對朕說?”

“奴婢......”馮保略微遲疑了一下,腦海中飛快轉動著念頭,頃刻間便想好了回答,道,“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想知道什麼,奴婢定知無不言?”

好聰明的回答,朱載垕心想,他也不點破,只道了句:“沒什麼,朕只是隨便問問。”說完便讓他退下。

馮保當即又叩頭,走到門外冷風一吹,才不禁打了個寒顫,頓時發現自己的汗水已溼了貼著後背的中衣。他長長的松了口氣,好在皇上是沒有多問什麼的,否則他還當真不確定是否要再說謊。以謊圓謊的事他不是沒做過,可終究太過冒險,若不是非得如此,還是不要的好。

馮保走後,李芳才松了口氣。

朱載垕聽到了聲音,側目:“你緊張什麼?朕是皇帝,豈會食言?”

“奴婢不是緊張,是怕......”

“怕朕不守信用?”

“奴婢......”李芳一時語塞,他心裡倒當真是這麼怕的,只是皇上問起嘴上卻不能這麼說,只是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是一言九鼎,可剛才皇上何苦這樣嚇奴婢。”

“朕不過也想試試這馮保,看他到底會不會說實話。”他皺眉,“看來他當真是和徐階串通一氣,要瞞著朕了。”朱載垕說這話,語氣中已有明顯的不悅。

李芳暗道不好,可不能讓皇上這麼想,於是道:“未必如此,皇上,您看這馮公公剛回來,也是知奴婢在宮裡頂著,所以才趕著來。現下想來是去內閣的了,這件事即便要向皇上呈奏,那也該首輔先開口。馮公公是明白人,所以自然也不願先壞了規矩。”

朱載垕卻“哼”了一聲:“明白人?難道他心裡徐階比朕這個皇帝還要大嗎?”

“皇上......”

“不必說了。”朱載垕豎起右掌,制止了他,“這件事你做得對,朕既答應了你自然不會追究,且等徐階的呈奏上來,朕再行決斷。”

李芳聽皇上這麼說,也不說話了。心裡卻有些忐忑,這件事他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要告訴皇上。他倒沒有把馮保不讓自己告訴皇上的事說出來,他知皇上的脾氣,便讓皇上先答應了他不追究也不告訴別人才肯開口。只是馮保剛才沒有說實話,想來皇上心裡也不高興了。

其實李芳也有些無奈,原本以為馮保回宮多半是事情已經解決了,那便定然會把實話都告訴皇上的,卻不想馮保當真什麼都沒說。還說了個謊,說是首輔的疏忽,所以他剛才才特地去了內閣。

李芳想著馮保還不知情,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便盤算著是否該把皇上已經知道的事告訴馮保,也好讓他可以想辦法補救。

然而這時,卻聽朱載垕道:“朕不說你也不能說,你別想著去告訴馮保,讓他補救。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玩什麼花樣。”

李芳被道破了心思,也一時間不說話了,卻緊皺著眉站在一邊。

朱載垕聽他沒了聲,忍不住轉頭望了他一眼,卻見他如此表情,不由得也跟著皺眉,道:“好在朕前次的話你是聽進去了,今日也算是留了個心眼把這件事告訴了朕。馮保可比你精明多了,留你在宮中應付朕,若是出了什麼錯,你便是首當其衝,他在外還可以緩緩。所以你今後可要留心� ��,千萬別再做這樣的事了。”

李芳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謝皇上教誨。”他話雖如此,但心裡卻並不覺得馮保是在利用自己。畢竟他身為司禮監掌印,不得不留下來伺候皇上看奏疏,若是讓他去了,恐怕皇上立刻就會懷疑。何況禮部的事,可比伺候皇上要麻煩多了,若真讓他去,定不能這麼快解決問題,禮部的奏疏也不會這麼快就送來了,何況他自己也是不情願的。

不過皇上現下對馮保十分不滿,所以他還是先不要反駁的好。

一個時辰後,徐階也入宮請見。那時李芳還在乾清宮,皇上的奏疏也還沒看完。聽到徐階來了,皇上自然是要立刻見他,但心裡雖急,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倒又看起了奏疏來。等到徐階進來,叩頭行禮,朱載垕才不慌不忙的抬起頭,語氣平淡的讓他起身。

李芳見狀心想,皇上這些年在宮外小心謹慎,步步為艱,倒當真是不易。卻也能養成這般沉穩的心性,大有臨危不懼、處事不亂的明主之風。

徐階聽皇上的語氣,剛才馮保也來過內閣了,說宮裡情況如常,皇上還不知道禮部事。現下聽聞,看來是真的了。

“你這個時候來見朕,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徐階聞言,忙又跪了下來,順著他的話道:“皇上英明,臣當真是有要事要呈奏。”

“你起來說話。”

“不,請皇上聽完臣的呈奏,再決定是否讓臣起來。”

朱載垕也不再堅持,淡淡道:“你說吧。”

徐階這才將今日禮部的事說了一遍,卻只說事情的起因,有意跳過了他與馮保還有其他人在內閣商量,以及這後面的事。

朱載垕聞言面有震怒,雖然他心裡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事,卻還是拍案而起,怒斥道:“禮部這幫人好大的膽子!是看著朕剛登極不久,因此才全然不把朕放在眼裡嗎?”

“皇上息怒。”

徐階的話一落,李芳也跟著跪了下來。

然而這番舉動,卻並未讓朱載垕身上的怒氣消減分毫:“息怒?這讓朕如何息怒?父皇在時怎麼就沒聽說過這樣的事,不是看著朕好欺嗎?”

徐階聞言也不護著誰了,忙道:“皇上,此事怪不得他們,他們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什麼可原?你是想說高儀?”

徐階剛想開口稱“是”,誰知卻聽聞皇上一聲冷笑:“笑話,他們今日不滿就可以如此動作,日後豈不是還要騎在朕的頭上?”

徐階聞言也嚇了一跳,忙俯首在地:“皇上息怒。”從前在裕邸時他只覺得皇上寬和,看來如今登了這帝位,倒是當真不如從前了。

他這一叩,皇上便不說話了。等到皇上再開口,說的卻是:“這樣的事朕竟一點也不知道?馮保呢?朕讓他提督東廠他又是幹什麼吃的?”

李芳聽皇上又將怒氣撒在了馮保身上,心中也頓有不安,卻也沒有說話,想先聽聽首輔怎麼回答。

徐階道:“皇上,這件事中寧有隱情,馮公公就在外面,皇上可讓他進來當面詢問。”

“好,讓他進來。”

李芳忙領命出去叫人,果然見馮保就站在外面。他本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最後只多說了句“馮公公進去可要留神了”。

馮保點頭:“多謝李爺提點。”

李芳聽著他態度和善,言語中也有感激,一時間倒更加過意不去了。卻當真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只能跟著馮保又進去。

朱載垕見馮保來了,心裡卻想自己倒要看看這馮保和徐階究竟耍的是什麼花樣。

他剛想著,便見馮保走進,“撲通”一聲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朱載垕聽到骨頭磕在磚石上的聲音,像要被砸裂了一樣,不禁皺眉。然而還不等他說話,馮保又開始撲通撲通的磕起頭來,邊磕便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地上,聽得在場人心驚不已。尤其是朱載垕,即便心有怒氣,也頓時消減了,命他不許再磕,立刻起來回話。

馮保立刻站了起來,額頭上還有一塊紅腫。

朱載垕只看了一眼,眉頭便皺得更緊了,不禁將目光轉向別處,問:“你剛才口口聲聲說有罪?那朕問你,究竟是何罪?”

“奴婢不該欺瞞皇上。”

朱載垕語氣卻格外平靜:“欺瞞朕什麼。”

“禮部的事東廠一早便傳來了訊息,只是奴婢卻並沒有立刻向皇上稟明,奴婢知罪。”

“知罪犯罪,你這個奴婢,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其實還不光如此,朱載垕更覺得驚訝的事,剛才自己問時他還有意瞞著,此刻卻要全部攤牌,這變化之快,的確讓人有些匪夷所思。

馮保又道:“奴婢心想主子今日還有奏疏要看,這樣的事若沒個了結,即便呈報上來,也只是讓主子心煩而已。所以奴婢也是先想著該怎麼替主子分憂,不過奴婢可斷然不敢欺瞞主子,只是想著等到事情解決了再來向主子如實稟告。”

“那剛才,你怎麼就不同朕說?”朱載垕也半信半疑。

“剛才禮部的奏疏還沒上來,所以奴婢也不敢先言,還請主子恕罪。”說完又叩頭,這次卻只是俯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其實從剛才從乾清宮出來,到去內閣的路上,馮保一直在想皇上那裡究竟該如何回話。原先他也本打算瞞著,可後來轉念一想,自己昨日不是已經提督了東廠嗎?所以禮部的訊息自己又如何能不知?

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皇上的聰明不亞於先帝,若問及此,自己又將要如何解釋?

馮保越想越覺得直冒冷汗,若是讓皇上知道自己說了謊,那這後果恐怕......他越想越後怕,眼見著已到了內閣,便覺得這件事能幫他的就只有徐階了。

他去時禮部的奏疏剛好也送到,他也把話偷偷的給徐階說了一遍,徐階聞言也不禁皺眉,想了想道:“馮公公擔心的是,只是以我之見,這件事恐怕不能再瞞著皇上了。”

“還請元輔賜教。”

徐階便給他出了個主意,讓馮保跟著他入宮,遞送禮部的奏疏。他讓馮保先在外面等著,到時候他會和皇上提起這件事,馮保再進去將實情說一遍。便是像現在這般。

果然朱載垕聽了這話,雖還有不悅,但神色總算是緩和了許多。畢竟這個奴婢終究還是同自己說了實話,並非一直欺瞞。

李芳在旁聽著心裡也松了口氣,心裡的愧疚也減輕了許多。皇上的脾氣他再清楚了,只要馮保能說實話,皇上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會牽扯無辜。

徐階見皇上不說話,也一時間捉摸不出皇上的心思,不禁道:“皇上,馮公公也是為皇上著想,何況這件事若沒有馮公公,也不能這麼快就解決,臣懇請皇上念在這個份上,恕馮公公無罪吧。”

李芳本就跪著,聞言也跟著開口:“奴婢也請皇上念在馮公公一心為皇上著想的份上。”

朱載垕本也沒想過要怎麼處置了馮保,畢竟這件事還牽扯到徐階,若處置了馮保,不處置徐階恐怕也說不過去。如今李芳和徐階都請了,自己也剛好賣他們個人情。只是他心中雖同意,面上卻不急著回答,而且裝作猶豫的樣子,沉默了許久,最終才不得已道:“既然你們二人都這麼為他說話,那朕就給你們這個面子,今日的事就不追究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謝皇上。”三人一併謝恩。

然而他們的話音剛落,朱載垕卻忽然話鋒一轉,道:“不過馮保朕可以不追究,但是禮部的那些人目無君上,朕若不追究,他們下次豈不是還敢這麼和朕鬧?”

三人一聽也俱是心中一驚,尤其是馮保,他在禮部為平息紛爭,可是向那些禮部官承諾過皇上會不追究的。只是皇上剛恕了他的罪,他這個時候的確不宜開口為別人說清。

好在徐階開口了:“皇上,禮部的事也不光是那些大臣的錯。他們如此也並非是對皇上的不敬,都是高儀的一時疏忽,臣下去定會想辦法調節。如今這件事才剛平息,皇上若再下旨大興處置,雖可以震懾這些人,但恐怕也會讓百官膽寒啊。”

“難道朕就縱容他們如此嗎?這麼一來,他們豈不是覺得朕好欺?”

“皇上,為君者當有氣度。皇上不追究,不是皇上好欺,恰反正是體現皇上的大度。當然,天子之威不能輕易觸及,皇上可下旨斥責禮部,但卻不予以實際的處置,這樣既讓他們有個警惕,也無損於皇上的大度。”

朱載垕點頭:“不錯,朕的確不能同他們計較。”他的語氣頓時緩和:“都起來吧。”

眾人一併起身。

他又對李芳道:“首輔的話你都聽到了?”

“奴婢聽到了。”

“按這個擬旨吧。”

“是。”

他的目光又轉向馮保:“你也聽清楚了?”

雖沒用稱呼,但馮保一下子便聽出皇上是在同自己說話,忙回答:“奴婢聽清楚了。”

“不光要清楚,還要記住,今後遇事不要擅自做主,否則若還有下次,朕定不輕饒。”

“奴婢謹遵皇上教誨,奴婢不敢了。”

朱載垕不再看他,本又想對徐階說什麼,誰知這時外面卻忽然有內侍進來通傳。

朱載垕一問才知,原來是高儀遞上本奏疏來。他聽到這件事,還以為高儀就在宮門了,於是道:“他人呢?讓他進宮來見朕。”

然而內侍卻回答:“高大人只遞上奏疏就走了,皇上可要再召他入宮?”

朱載垕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等李芳過去將奏疏呈遞到他面前,他才讓那內侍先下去,心想自己還是先看看這奏疏上的內容再說吧。

馮保見到這奏疏便不由得緊張起來,想起剛才在禮部,張先生和郭樸同自己說的話,看來這高儀當真是來請辭的了。

其實他在禮部雖答應了那些官員,皇上會處置了高儀,只是有徐階剛才的主意,皇上這一道斥責的旨意一下,恐怕也沒人再敢多提高儀了。所以高儀也未必要走這一步。

徐階雖知道的沒有這麼多,但今日既出了這麼大的事,高儀身為禮部尚書,也定然是要來向皇上請罪的。只是他見皇上的臉色,先有些驚訝,接著便成了複雜。很快便看完了,卻不急著說話,而是先讓李芳把奏疏也給他看,這才道:“你先看看吧。”

“是。”徐階恭敬從李芳手中接過奏疏,便開始看了起來。他原本想著高儀只是請罪,卻不想......看到最後,徐階也驚訝不已,他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

馮保本是知道這奏疏的內容的,但見皇上和徐階的表情,不免有些懷疑了。高儀當真按郭樸和張先生說的去做了嗎?既然如此,那皇上和首輔為何會這般驚訝?或者,其中又有什麼變故?他雖急切的想知道這奏疏的內容,卻也不便請觀,否則皇上說不定又要懷疑他的圖謀了。皇上既然讓徐階看了,也定是要說什麼的,且先等著聽聽看再做打算。

果然徐階一看完奏疏,便立刻躬身遞上。

李芳還在他身旁沒走,見他將奏疏遞上來,便立刻接過,重新放回了皇上的御案上。

“你都看了?可有什麼想對朕說的嗎?”

徐階卻沉默。皇上問話理應立刻回答,他不是不明白這個規矩,只是這件事又要他如何答呢?

朱載垕見他沉默,卻並不惱怒,而是道:“你但說無妨。”

皇上既這麼說,徐階也只有開口了。原本他只打算著讓皇上從輕處置了高儀,罰他一兩月俸祿以示懲戒,卻不曾想會如此。他很清楚,若自己這個時候再不為高儀說話,那高儀就當真是保不住了,於是道;“皇上,臣以為高儀曾在南京任職,並沒有出現過此類情況。他初來北京,想必是水土不服,因此才身子骨不適,所以在有些事上又一時被迷了心智,才會做出這許多事來。不過臣還是懇請皇上感念其人才,準他休息段時日便可,可斷不能讓他引疾啊。”

馮保聽徐階如此留高儀,原本不打算開口的,現下也忍不住跟道:“奴婢也覺得元輔說得有理。天生才難,皇上又何忍以微瑕而棄之。”

“你這麼說,倒成了朕的不是了。”朱載垕無奈,“這次朕本來只是想好好問問他,聽聽他的解釋。若他解釋得通,朕也不想追究什麼,只是卻沒想他竟就這麼來引疾辭官,倒當真讓朕好生為難。”

二人一聽這話,便知皇上雖未明言,但意思卻已是再明白不過了。終還是徐階先開口:“皇上如此體恤,實在是臣下之福。想來高儀也是此番出了差錯,懊悔不已,所以便想著以請辭來向皇上請罪。”

“朕知道,朕便駁了他的請吧。只盼著他能吸取教訓,今後在禮部好好做事,切莫再出今天這樣的事。”

徐階一聽忙朝著皇上一拜:“皇上仁厚,臣代高儀謝過皇上。”

朱載垕也不多話,抬手便將高儀的奏疏遞給了李芳。

李芳忙接過,恭敬的收著。

“先去傳旨吧。”朱載垕對李芳道,想著他待不待在這裡也沒什麼要緊,還是禮部和高儀的事更重要一些。”

馮保聽著他們的話,自己雖不開口,但心中卻已十分復雜。

皇上這番這般留住高儀,自己對張先生也算是有個交待了,只是如此一來,高拱和徐階的紛爭還在繼續,倒也違背了張先生和郭樸如此安排的本意。這讓他頓時有些迷惑,不知事情發展至此,究竟是好事壞。(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