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違規騎行,想著抄近路,只要上了立交橋頂層,繞一圈再從西邊的路口出去,就能省了很多麻煩,沒想到被閆重開車給撞了。”

丁健好奇地問:“照這麼說,這起事故應該是電動車的責任吧?”

洪斌道:“我們趕到現場一看,欒麗的車子損毀嚴重。她本人坐在地上,抱著右腿膝蓋,一直喊疼。類似的情況我們平時見多了,一看就是電動車的問題。”

“欒麗的那輛車子屬於重型電動車,最高時速可以達到六十公裡。以前的老電動車都這樣,按照現在的國標,家用騎行電動車最高時速只能是二十公裡。呵呵,這車子騎著速度快,感覺就很爽。馬路上為什麼要分快慢車道?不就是為了透過速度對車子進行分流。可有些騎電動車的認為立交橋下層車多人多,道路擁堵,就穿過護欄,直接把車騎上橋面,跟汽車玩競速。”

“所以我們趕到現場一看,基本上可以斷定是電動車的全責————你閒著沒事上高速幹什麼?就電動車那點兒馬力和能耐,就算是上了立交橋,難道你還指望著別人開車讓著你?這不活該嘛!”

“可不管怎麼樣,欒麗畢竟受傷了。她一直坐在地上哼哼,我看她的樣子,傷勢應該不是很嚴重後果。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擼起褲腿,說不定就蹭破點兒皮。她不肯起來,很大程度上是想要減免責罰,畢竟她也清楚電動車不能上高速這條規定,順帶著也想矇混過關,可以的話再從“途觀”車主那兒多多少少弄點兒好處……反正這事兒當時就這樣,我都覺得差不多就行了,只要兩邊簽了責任鑑定書,沒什麼事情的話,就各自走人。畢竟讓“途觀”車主賠償純粹就是扯澹,至於欒麗那邊,我不追究她違章責任就很不錯了。如果她真要扯賠償,我就先讓她賠“途觀”那邊的損失。”

聽到這裡,丁健不由得叫道:“沒看出來啊!你小子也雙標啊!”

洪斌坦言:“我是交警,你是法醫。你也不想想,這一天到晚的,我那邊遇到的桉子比你這邊多多了。有時候光是從我手上的經辦的各種糾紛就有十幾起。說起來,絕大部分都是雞毛蒜皮,不外是誰把誰的車給蹭了,電動車撞人,然後又是誰開車按喇叭把人給嚇著了……反正各種亂七八糟的都有。”

“我對現在騎電動車這些人是真沒好感。真正是不遵守交通規則啊!紅綠燈在他們看來形同虛設,為了趕那幾秒鐘時間,擰著車把拼命往前衝。平時也就罷了,早高峰上學,一個個搶著衝著,都趕著投胎;到了下午放學,全都特麼的擠在學校門口。我們平時劃線,規定好的停車位根本沒人管,這幫人只圖自己方便,開私家車的也這樣,硬生生的把一條路堵得水洩不通。”

“這交通節點一旦阻塞,後面的車子根本開不動,整條線徹底癱瘓。我們沒辦法,只好每到高峰期就在學校門口安排人值守,就地疏導。”

虎平濤在旁邊聽著,同情地搖搖頭:“這樣做基本上沒用。我也有孩子,每次開車接送都很頭疼。我是被逼的沒辦法,有幾次乾脆走路來回。”

洪斌道:“扯遠了,我這話一開口就容易跑偏。咱們還是接著說剛才的桉子。竇廣傑的“途觀”撞了欒麗的電動車,如果是正常情況,竇廣傑肯定得負大部分責任。可欒麗那天是逆行,只要是開私家車的都知道,這種情況屬於是電動車違規騎行,何況欒麗幾乎受什麼傷,所以根本用不著擔心。雖然我們量刑裁判的時候總會偏向弱勢群體,可根本上的道理不會變。”

“等到我把雙方叫到一起做筆錄的時候,欒麗忽然冒出一句————是她打的報警電話,她現場舉報:竇廣傑喝過酒,屬於酒後駕駛。”

“她這麼一說,我當時就愣住了。這之前還得說個事兒:從我們趕到現場到開始處理交通事故,竇廣傑一直戴著口罩。起初我就覺得有點兒奇怪,可他說是感冒了,怕傳給別人,所以戴著。這種情況也不能說是有問題,我當時沒在意。後來聽欒麗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來,竇廣傑說話的時候距離我挺遠,聲音也不大,而且總是半側著身子,似乎在躲著我。”

“我讓竇廣傑把口罩摘了,他實在拗不過去,只好摘下來。我當場就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酒味,只是沒那麼重,如有若無的。”

“這基本上能斷定竇廣傑喝了酒。欒麗那邊的責任就暫時不談了,我讓人先給竇廣傑做檢測。我們用的是“酒安1800”那套機子,也就是快速酒精測試儀。”

“我們處理交通事故還是挺繁瑣的。現場勘查要完成攝影、製圖、丈量、勘驗等一系列工作。竇廣傑摘了口罩就扭扭捏捏,不肯配合。他起初嚷嚷著沒喝酒,後來實在無法抵賴,就改口說只喝了一杯啤酒。我讓他吹管,這小子就開始耍花招,用舌頭抵著管子,裝作吹氣,實際上一點兒也沒吹進去。後來我嚴厲告戒他,如果再這樣就後果自負,他被嚇住了,這才正常吹氣。”

“儀器顯示竇廣傑當時的血液酒精濃度為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我們判定是否屬於酒後駕車的標準是每百毫升大於二十毫克。竇廣傑這個已經嚴重超標,屬於醉酒駕駛。”

“我們勘查完現場,讓雙方在記錄上簽字。竇廣傑死活不籤,他顯然很清楚相關的政策,知道一旦簽字,就他今天這行為,絕不可能花錢擺平。因為酒後駕車已經入刑,尤其是醉駕,那肯定是得進監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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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於他拒不配合的態度,我們這邊就只能走程式,帶他到醫院採集血樣,進行酒精含量鑑定。畢竟機檢跟醫院那邊開出的檢查單子在法律上效果不一樣,後者才能被法院採用。”

說到這裡,洪斌停了一下,從衣袋裡摸出香菸,散了一圈,自嘲地解釋:“我這是老毛病了,說起話來就想抽,實在忍不住。”

虎平濤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笑道:“我也一樣。”

洪斌深深吸了一口,認真地說:“我們當時去的是市屬四十一分院。之所以去那邊做血檢有兩個原因:一是距離近,二來嘛,之前也有幾個酒駕的桉子,都是在那邊做的檢查。關係熟了,都習慣性的往那邊跑。”

“因為是晚上,而且又是八點多快九點鐘,醫院裡人已經很少,我們就把竇廣傑帶到急診室。當時是一個叫做張維凱的醫生開了化驗單,然後我拿單子送著竇廣傑去化驗室抽血。護士給竇廣傑抽完血,裝進試管,這時候突然燈滅了。”

虎平濤皺起眉頭問:“停電了?”

洪斌點點頭:“當時我也這麼認為,四周黑漆漆的,我眼睛過了幾秒鐘才適應。我下意識覺得竇廣傑可能會趁機逃跑,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可後來感覺他很老實,沒有那方面的動作。”

“我朦朦朧朧的看見護士在忙,從側面的門裡走出來一個穿白大褂的,好像是醫生。外面走廊上還有人在問“怎麼停電了”,“可能跳閘了”之類的話,我就沒在意,坐在那裡守著竇廣傑。”

“過了大概兩分鍾吧!可能是醫院的人把電閘保險推了上去。電燈亮了。我想著趕緊把事情弄完,就催促他們給竇廣傑做血檢。”

“可是等到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單子上的資料顯示:竇廣傑體內血液乙醇含量為每百毫升五點三七毫克。”

丁健驚訝地叫道:“才五點三七?老洪,你之前不是說,用酒精檢測儀給竇廣傑測量的時候,他的血液酒精濃度是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嗎?”

洪斌用力吸了口煙,噴吐著煙霧,緩緩點頭:“這就是我覺得不明白的地方。我這人雖說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可關鍵的時候我不湖塗。隊裡用的酒精測量儀是上面配發的,我們用好幾年了,從沒出過岔子。平時隨機抽檢也是用的那個,出來的資料就算不是精確到百分之百,至少也不會差太多。”

“這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跟每百毫升五點三七毫克之間,差得也實在太多了。兩位數到個位數啊!我當時就懷疑是不是醫院這邊會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虎平濤插話進來,疑惑地問:“你為什麼不首先懷疑酒精檢測儀有問題?”

洪斌解釋:“你當時沒在現場。竇廣傑那家夥很狡猾。那天晚上風大,在立交橋上的時候,他故意披了一件很厚的大衣,整個人棉包棉裹的,還戴著口罩,酒精味兒全部兜住了,如果不是欒麗提醒,我走到距離很近的地方都沒法聞出他身上那股味。後來他脫了大衣做機檢,身上散發出來的酒臭味差點兒把我燻昏了。”

“他喝的太多了,意識都有些不清楚,說話舌頭打結,可基礎意識還在。說句不好聽的,竇廣傑完全清楚他在幹什麼,酒駕蹲監獄的道理也懂,所以他在做機檢的時候才跟我裝湖塗,拒不配合。”

“這喝沒喝酒根本用不著做檢查,用鼻子一聞就清楚。可為什麼到了醫院這邊,血檢結果居然連百分之十都不到?我肯定有疑問啊!”

“當時都快半夜了,我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只好走程式,讓竇廣傑在單子上簽字。等到第二天,我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古怪。於是我找人測了一下當天晚上用的那臺酒精檢測儀,結果顯示功能正常。”

虎平濤已經聽懂了洪斌話裡的意思,笑道:“於是你就找上了丁健?”

洪斌點點頭,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這事兒肯定有貓膩。我敢用我的腦袋保證:機檢結果肯定沒問題,至於醫院那邊……當天晚上負責血檢的醫生或護士,其中肯定有竇廣傑認識的人。我估計是他們從中搞鬼,給我開了一張假的化驗單。”

虎平濤問:“單子還在嗎?”

洪斌道:“我隨身帶著呢!其實我今天約了丁健,本意就是想要過來找你們刑偵隊,請你們幫忙查查這件事。這些人膽子實在太大了,這種事情也敢做,這可是違法的。”

虎平濤以嚴肅的語氣更正:“這是故意包庇,是犯罪行為。”

洪斌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化驗單,遞給虎平濤:“你看看,這就是竇廣傑的血檢單子。”

虎平濤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把單子遞給丁健:“你先看看,然後拍照存檔。”

說完,虎平濤撥通了市一院孫杰的電話。

簡單寒暄過後,虎平濤笑道:“孫醫生,有件事我得麻煩你。”

孫杰一聽這話就有點兒不高興:“什麼叫麻煩啊?你都幫我那麼多次了,說這話就見外了啊!有事兒你就說,我這邊只要能辦到的無條件做就行。乾脆點兒,別跟個婆娘似的。”

虎平濤朗聲笑道:“行,那我就直說了。我這邊有張單子,請你幫我看一下,有沒有可能是偽造的。”

孫杰回答:“沒問題,你在微信上發給我。”

兩邊說完,虎平濤結束通話電話。

看著他放下手機,洪斌好奇地問:“怎麼,你朋友也是醫生?”

虎平濤點點頭:“市一院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技術很不錯……對了,就剛才你說的這件事兒,我覺得其中有個很大的疑點。”

洪斌頓時來了精神,問:“你指的是什麼?”

“你說你帶著竇廣傑去醫院做血檢,護士剛給他抽了血,突然燈滅了。”虎平濤認真地說:“通常醫院這種地方都是有特殊線路的。區域性停電不會對醫院造成影響。畢竟人命關天啊!如果正在進行手術,一旦停電造成威脅,那可是遲不了兜著走。”

洪斌連連點頭:“這個我知道。醫院做基建的時候都裝了備用系統。尤其是市屬和省屬的公立醫院,就算是遇到臨時停電,都會自動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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