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向蘇穆,聲音低緩:“有些事情我連老蘇你都沒說過。”

蘇穆一聽,皺起眉頭問:“你到底怎麼了?”

宋運坤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他眼眶裡泛著少許血絲,看上去紅紅的頗有些嚇人:“……兩年前,我結婚了。”

他真正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再次將眾人聽得當場怔住。

蘇穆滿面驚訝:“你結婚了?真的?”

陳君也覺得意外:“老宋你這一點兒訊息都沒有,結婚也不告訴我們一聲,過分了啊……對了,你找了個什麼樣的?”

宋運坤下意識地伸手去拿酒盅,拿起來才發現已經空了。他轉向虎平濤,很不高興地說:“哪有吃飯還管著別人喝酒的?再給我來一盅。”

虎平濤把目光投向蘇穆,後者微微點了下頭:“你宋叔叔酒量一般,一盅就算了,給他半盅吧!”

重新倒上酒,宋運坤長呼短籲,話也多了。

“王麗媛在舞蹈團裡說我的壞話,我待不下去,只好離開。從那以後,餘秀紅就經常來看我……不,不是經常,應該是每天。她這人挺有心的,經常弄點兒吃的,要不就是叫上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然後回來一起做飯。排骨燉冬瓜、燉蓮藕;土雞每次買一半,雞胸雞腿看下來黃燜,雞爪子雞腸子雞脖子就拿來燉湯;豆腐煲、油燜茄子、熗黃瓜、醋熘白菜、清蒸魚……她手藝很不錯,每天吃的都不重樣。”

“我又不是傻子,人家巴心巴肝的對我,難道就是為了多個朋友?還是覺得我這個糟老頭子跟她玩的在一起?”

“其實老伴走了以後,我也想過再找一個。可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怎麼說呢……就像年輕人常說的那句話: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主動靠過來的,我又看不上人家。”

“餘秀紅算是個例外。其實她條件不算好。她以前在廠礦工作,以前屬於國營,後來改成企業。後來礦挖完了,又趕上下崗,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男人又生病去世。唯一留下的財產,就是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改房。後來兒子結婚,餘秀紅把房子騰出來給兒子做新房,她自己在外面租了個單間。”

陳君一向很仔細,她疑惑地問:“單間?”

成套的房子與單間區別很大。

宋運坤點點頭:“是的,單間。我去過她的住處,居民小區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的那種,一個大套間隔成五個小單間,裡面只能放張床,外加一個衣櫃。廚房是公用的,連冰箱洗衣機都沒有。窄是窄了點兒,但租金便宜,一個月才五百塊錢。”

陳君目光微凝:“這人看來也是個有想法的。”

宋運坤不置可否道:“說實話,餘秀紅外形馬馬虎虎,我對她起初壓根兒沒有那方面的想法。開玩笑地說,咱們年輕的時候美女見多了,早就產生免疫力了。雖說老人與年輕人區別很大,可審美觀不會變。我在圈子裡朋友很多,知道我喪偶之後,大家都給我幫忙牽線。有歌舞團裡退下來的,有國外的,甚至連億萬富翁都有。”

“我一直覺得找對象這事兒吧,講究門當戶對。如果兩邊差的太多,就算強湊在一塊兒也不行。再說我都這個歲數了,銀行裡存款有好幾十萬,每個月退休金根本花不完,房子很寬敞,女兒結婚也用不著我再操心,我真是沒啥可圖的,就想找個對我好的,互相拉扯著過日子。”

“而且這找人結婚也很有講究。如果找個比你厲害的,收入高,有錢,學歷超過你,各方面都高高在上的那種,說白了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因為你沒有能力和資本壓不住她啊!潛意識就會覺得我不行,我沒她厲害,以後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說了算。”

蘇穆聽得大搖其頭:“老宋,你這就純粹扯澹了。你這是找老伴還是找傭人?”

宋運坤臉上微微有些發紅,嘴上卻不肯認輸,兀自強辯:“如果年輕二十歲,我肯定找有能力又漂亮的。可我現在都七十多了,找漂亮的有意思嗎?她每天花時間打扮給誰看啊?難不成還得我做飯?我洗衣裳?”

蘇穆仍然搖頭,譏諷道:“你這人,這麼多年都是你自己過,難道你就不做飯不洗衣裳?”

宋運坤沒有反駁,順著蘇穆的話頭道:“所以我現在找老伴得找個喜歡我的,聽話的那種。”

蘇穆澹澹地問:“所以你就找了那個餘秀紅?”

這話一語雙關。

蘇穆已經明白了宋運坤今天突然到訪的部分原因。

按照宋運坤的說法,老友兩年前已經找到老伴結婚了。之所以沒通知自己,是覺得餘秀紅這個女人檔次太低,不好意思將訊息公諸於眾。

畢竟宋運坤以前是文聯領導,說起來也是響噹噹的人物。雖然他沒有詳細說過餘秀紅的情況,但蘇穆大體上能猜到,不外乎是受教育層次低,經濟狀況不好。

正如宋運坤自己所說:有錢有能力的,其實不是他看不上,而是他沒把握,覺得天生就低人家一頭。結婚找老伴,找個適合自己又喜歡自己的最好。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愛情什麼的都是虛幻,互相幫襯著過日子才是正經。

宋運坤點點頭,情緒依然不高:“我們領了結婚證,沒有大操大辦,就是約著兩家的親戚吃了個飯,我女兒和她兒子都來了,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回事兒,就行了。”

“後來餘秀紅把租的房子退了,搬過來跟我一塊兒住。”

蘇穆譏諷地說:“必須的啊!你房子那麼大,別說是一個,就算再來十個八個也沒問題。”

宋運坤臉上有些掛不住:“老蘇啊!做人要厚道。我今天是來求你幫忙的,你就別再說了好不好?”

蘇穆抿了口酒,澹澹地說:“你這人,怎麼感覺越上年紀,越是三觀不正呢?”

宋運坤覺得這話沒法接,於是轉向虎平濤,繼續倒著苦水:“我以為餘秀紅是個好的,沒想到領了結婚證,過了還沒有一個月,就發現她毛病不少。”

“主要是衛生方面……她這個人不喜歡洗衣服,尤其是內衣褲,唉,我都不好意思說……她平均一個星期才換一次,晚上脫衣服睡覺,身上一股子臭味。我每次說她,她都說沒必要每天換,要省水,還有就是少開洗衣機,一個月下來水電費就是一大筆錢。”

“問題是沒必要啊!反正就一、兩百塊的,總不能自己給自己不舒服啊!”

“她這人是真節省,可能是苦日子過慣了吧!可有些習慣我是真受不了。就說吃飯吧!她做菜的手藝的確不錯,燉湯什麼的都還行。可剩菜剩飯捨不得倒,一直留著。”

蘇小琳在旁邊聽得有些不高興,就插了句嘴:“宋叔叔,我說句話您別不高興啊!這勤儉持家是好事,再說您和那位阿姨婚前關係一直很好,我覺得您這樣就有點過了。”

宋運坤急了,連忙解釋:“琳琳你不知道,我不是……嗨,我這麼跟你說吧!比如醋熘白菜,她每次炒一盤,就我和她兩個人,吃不完,她要留到下一頓。這炒過的蔬菜隔夜就有亞硝酸鹽,而且就一點兒爛菜葉子,倒了就倒了,這真不是浪費啊!”

“她每次燉骨頭湯我們都喝不完,涼了以後放冰箱。吃不完有剩下的我能理解,要麼就每次打出來熱一碗,夠當頓吃就行。她偏不,每次都要一鍋的端出來重新煮。好好一鍋湯,反覆熱來熱去,三、五天都吃不完,就算是餿了她也要留著。”

“我那冰箱以前很乾淨,自從她過來以後,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往裡面塞。她這人買東西喜歡佔人家便宜,而且買水果買菜專揀著便宜的要。就說葡萄吧!好好的水晶葡萄,很新鮮的那種,十塊錢一公斤,她不要,非得買人家頭天賣剩下的,品相不好不說,都是壓箱底的那種,又爛又餿,別說是吃了,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不舒服。可她就要那種,因為才三塊錢一斤。”

“還有芒果,她專揀表面有黑斑的那種,軟不拉幾的,拿回家削皮以後就跟漿湖似的,我看著就噁心。說了她很多次,讓她花錢買個新鮮,可她就是不聽,還跟我犟嘴,說都是一樣的水果,反正吃到肚子裡誰也看不見,何必花那個冤枉錢?”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

蘇穆忍不住問:“老宋,你該不會是結了婚不給人家生活費吧?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哈哈哈哈……”

他大樂,用力拍了拍宋運坤的肩膀。

宋運坤連忙解釋:“老蘇你這冤枉我了。我是那種人嗎?我在吃喝方面還是很講究的,結婚的時候我和餘秀紅說好的,每個月給她五千塊錢買菜,不夠再加。我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搞,再節省也不能這樣啊!”

蘇穆仍然在笑:“後來呢?”

宋運坤心裡憋著一口氣,不住地搖頭:“我怎麼也沒想到啊!結婚前感覺很好的一個人,竟然有這麼多的毛病。更糟糕的是……餘秀紅以前窮慣了,她有撿垃圾的習慣,每天一大早就起來,趕在垃圾清運車前面,就順著小區裡所有垃圾桶全部翻一遍。”

蘇穆頓時睜大雙眼,覺得好笑又不敢笑。

虎平濤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這個我覺得可以理解。就我們派出所轄區吧!有很多低保戶,還有收入不高的老人都會這樣。他們撿垃圾主要是找厚紙板,因為現在很多人在網上購物,拆開以後的包裝都可以回收。還有就是空飲料瓶什麼的……總之生活不易的人很多。”

宋運坤轉過身,對著虎平濤連聲訴苦:“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我也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可以前是以前,結婚以後你得顧及我的臉面啊!你想想,我住的那個小區檔次很高,我每個月退休金加上攝影方面的收入將近兩萬塊錢,生活方面我從不虧欠她,新衣服新鞋什麼的都是我給她買,她這樣做,搞得我在熟人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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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平濤只能低頭澹笑。話說到這個份上,實在不好勸。

蘇穆認真地問:“老宋,你昨天打電話給我,說是今天來家裡吃飯,順便讓我把女婿叫上,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想讓平濤幫忙?”

宋運坤情緒有些低落,他沉吟片刻,抬起頭,對蘇穆道:“老蘇,我也不瞞你,我……我離婚了。”

蘇穆“啊”了一聲。

陳君張著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靜蘭滿面驚訝。

蘇小琳的表情非常豐富:“宋叔叔,您這才結婚多久啊,這麼快就離了?”

宋運坤苦笑著解釋:“不離不行啊!這事兒說起來,我也有責任。婚前對餘秀紅瞭解不多,和她住在一塊簡直沒法生活。另外就是她兒子……餘秀紅一直找我要錢,說是她兒子那邊挺困難的。我覺得既然結了婚,一家人多少也得幫襯一下,就分三次給了她六萬塊錢。可她那邊就是無底洞,填進去再多也不夠。”

“後來她乾脆打起了房子的主意。說我現在住著這套房子太大,不如讓她兒子把那邊的房子租出去,一家四口來我這兒住。或者把我這套賣了,重新買一套小的,給她兒子五十萬。”

蘇穆神情冷然:“這要求就過分了。”

“是啊!”宋運坤嘆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算是栽了。後來我找女兒商量了一下,把所有事情攤開了講,女兒說,長痛不如短痛,還是離婚吧!”

陳君問:“老宋,你的意思是想讓平濤在這方面幫你?”

宋運坤擺了擺手:“婚我已經離了。說起來這事兒也挺讓人心煩,餘秀紅不願意,她說都這麼大年紀了,哪有兒結婚不到兩年就離的?反正我這邊是鐵了心要離,她說什麼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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