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平濤點了下頭,伸手指著擺在桌上的方糖盒子:“這是另外的調查方向。我對徐永德這個人沒意見。咱們就事論事。難道你沒覺得,這起車禍很蹊蹺嗎?”

陸曉旭摸著下巴思考了很久,抬起頭,注視著虎平濤:“你指的是什麼?”

虎平濤微微一笑:“我們暫且不考慮張雅翠,就說車禍本身。你們港城警方之前已經對車禍現場進行過勘查,得出結論————校車機械系統運轉正常。而且那天我和張哥在車禍現場遇到你,你說過:徐永德自己也承認,出事那天,在下坡路段,剎車失靈,導致車輛失去控制,翻下山溝。”

陸曉旭深深吸了口氣,認真地說:“我瞭解徐叔,他不會撒謊。”

“我只相信證據。”虎平濤的態度同樣認真:“港城有好幾萬警察,其中有著非常優秀的技術人才。就算他們現場勘查的時候有所疏忽,但是對車輛殘骸的檢驗方面,應該不會出現太大的遺漏。”

“我知道你對徐永德有特殊感情,可如果這起案子提起公訴,上了法庭,在警方提供的調查證據與徐永德個人陳述方面,你覺得法官會相信誰?”

陸曉旭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盯著那只方糖盒子,雙手緊握成拳,用力杵在桌面上,支撐著彷彿隨時可能垮下來的身體。

良久,他從咽喉最深處發出不甘的,極度虛弱的喘息:“……徐叔……不可能的。當時校車上都是孩子,他不可能……永遠不會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

虎平濤從桌子旁邊繞過去,輕輕拍著陸曉旭的肩膀,安慰道:“孰是孰非還需要調查。”

陸曉旭抬起頭,用發紅的雙眼瞪著他:“你不是說張雅翠的疑點很大嗎?”

虎平濤仍然堅持之前的觀點:“她需要錢,而且數目相當大。我們應該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說不定就能找出張雅翠與車禍之間的關係。”

陸曉旭儘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張雅翠死了,她當時就在車上。”

虎平濤點了下頭:“我對此也感到困惑。如果按照李博文說的,這一切都是張雅翠在背後操控,尤其是選定小鳳山作為學校的郊遊景點,可為什麼她當時會在車上?”

“李博文察覺到這次郊遊可能有危險,臨時造假裝作感冒發燒,從醫生那裡騙取了證明,向校方請假……連他都知道這樣做,身為主謀的張雅翠為什麼要以身涉險?”

陸曉旭的聲音有些發顫:“……這就是懷疑徐叔的理由?”

虎平濤注視著他,反問:“這理由難道還不夠嗎?”

陸曉旭從喉嚨深處發出沙啞的聲音:“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虎平濤語氣平穩:“咱們分頭行動吧!”

陸曉旭抬起頭,注視著他:“你要我調查徐叔?”

虎平濤認真地說:“沒人比你更合適。我相信,你是一個好警察。”

陸曉旭目光微顫,過了很久,他發出長長的嘆息。

“那你呢?”

“我負責姚新秋那邊。”

虎平濤解釋:“有些問題只能從她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

姚新秋走進約定咖啡館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坐在卡座內側的虎平濤。

他穿著一件紅黑淡色格子襯衫,很長的那種,質地柔軟。褲子是很常見的灰色寬鬆款式。他點了一杯咖啡,正用小匙在杯中輕輕攪動,神情和動作都很悠閒。

看到姚新秋走過來,虎平濤從沙發上站起,面帶微笑打著招呼,然後叫來招待,給她點了一份飲品。

“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她淡淡地笑著,眼神卻感覺有些冰冷。

虎平濤覺得很意外,事先想好的開場白明顯已不適用。他思考片刻,帶著微笑問:“看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出什麼事兒了?”

姚新秋的目光依然冰冷,其中更有一股強烈釋放的憤怒,就連聲音也變得嘶啞:“……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記。”

虎平濤怔了一下,迅速調整思維和面部表情,先是“哦”了一聲,然後用試探的口氣問:“你在日記裡記錄了某個秘密?”

姚新秋靜靜地坐著,雙眼緊盯著虎平濤的臉,說話語氣有些悲哀:“媽媽動了我的日記……”

“你怎麼知道她動過?”虎平濤疑惑地問,他的聲音有些不太自然,卻巧妙剋制且及時變化,沒有讓姚新秋發現其中的破綻。

“我記著日記的頁數。我在中間夾了幾根頭髮。”姚新秋的聲音依然嘶啞,她嘗試著清了清嗓子:“我把頭髮盤起來,很小心的繞成一個圈,一旦翻開就會散掉。這樣一來,我就能知道是否有人偷看我的日記。”

虎平濤頓時覺得事情變得非常棘手。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濃濃的咖啡,感受著在口腔內部瀰漫開來的苦味,大腦急速運轉,想要從無數紛亂念頭裡選擇最合適的一種。

良久,他放下杯子,認真地說:“今天約你出來,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事?”姚新秋的問話語氣比之前好了很多。這表明“郭平濤”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很高。

“我要走了。”這是虎平濤左思右想,覺得最穩妥,同時也是傷害性最小的處理方法。

“你要去哪兒?”姚新秋睜大眼睛問。

虎平濤沉默了足足半分鐘。

他緩緩張開嘴唇,發出特有的,充滿男性魅力的磁性聲音:“我必須向你道歉。有些事情……我瞞著你。但我必須澄清,我不是故意這樣做的。”

姚新秋臉上顯出懷疑的神色,目光也變得帶有戒備成分:“你指的是什麼?”

“先說說我和郭玲鈺之間的關係吧!”虎平濤坦言:“我和她以前就認識,我管她叫郭姐,因為我們家與郭氏集團有生意往來。這次其實是郭姐邀請我來港城,但不是為了做客,也不是為了旅遊。”

姚新秋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把身子稍微往後靠了一些,用這種潛意識的動作拉開與對面的距離:“也就是說,你的名字不叫郭平濤?”

“我姓虎,老虎的虎。”虎平濤微笑著解釋:“很少見的一個新。”

姚新秋在桌子下面用雙手緊緊揪住衣裙,心中那種令人窒息的不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絲悵然,也有隱隱的憤怒:“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不想騙你,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對你造成傷害。”虎平濤淡笑著解釋。

他一直在觀察姚新秋的神色變化,捕捉每一個可用的說話時機。

姚新秋有些失望,但她有著極好的心理素質,反應與恢復能力也比虎平濤預想中更強一些。她抬手順了順頭髮,勉強露出一絲笑:“其實……你想多了。我們剛認識不久,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說著,她端起杯子小口啜著咖啡,以這樣的動作掩飾心中不安,以及沮喪。

虎平濤仔細注視著坐在對面的小女生,認真地說:“我的職業是警察。”

姚新秋愣住了,就這樣端著咖啡杯,滿面駭然地問:“你說什麼?”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虎平濤在心中發出無奈的長嘆。如果可能的話,他真不願意當面對姚新秋公開身份,然而擺在眼前的問題是如此現實————他不願意傷害這個女孩,又無法違背自己的職業道德……只能在兩者之間尋找那條極其洗胃,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平衡線。

凝神靜思片刻,虎平濤決定將一切擺開來談:“張雅翠死了。”

姚新秋完全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愣愣地點了下頭,腦子裡一片渾噩。

“就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這不是普通的車禍,而是一起有預謀的兇案。”

“李博文有很大的嫌疑,他目前已經被警方控制。”

“有五個人在車禍中死亡,他們都和你一個學校,是你的同學。而且……”

剛說到這裡,姚新秋忽然打斷了虎平濤的話。她盯著對面那張英俊的面孔,冷冷地問:“你也看過我的日記?”

聰明人總是可以根據之絲馬跡猜到真相。

虎平濤感覺很難堪。他抬起頭,閉上雙眼,過了幾秒鐘才緩緩睜開眼睛,以正常的角度平視姚新秋。

“是的,我看過。”他的說話語調和神情都很認真。

“……為什麼?”姚新秋發出嘶啞的聲音,更有一種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可怕前兆。

“因為他們死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嗎?”虎平濤猛然加大音量,從氣勢上瞬間壓倒了感覺個人隱私被侵犯,正欲發怒的姚新秋。

“肖淑榮、方俊、李涵薇、何華……還有張雅翠。他們全都死了。”

虎平濤故意把“張雅翠”放在最後。他用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姚新秋,眼裡絲毫沒有憐憫,只有毫不掩飾的逼迫成分:“李涵薇死得最慘,她的眼睛被捅穿了,大腦被異物貫穿,當場死亡。”

這個年齡的小女生都很高傲,尤其姚新秋家境優越,自視甚高。

只有透過說話語氣與情感的前後變化,才能控制談話節奏與氛圍。一味退讓只會適得其反,必須抓住時機突然爆發,恰到好處插入“車禍”和“死亡”,才有可能達到虎平濤想要的結果。

果然,姚新秋被嚇住了。她腦海中絲毫沒有日記被偷看後的憤怒,只有壓倒性的恐懼,以及無比強烈想要從中撇清的脫罪感:“那個……這事兒跟我沒關係,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虎平濤保持著強勢態度,只是說話語氣比剛才緩和了很多:“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今天就不是我來跟你談了。順便說一句:李博文已經被抓進去了,他的問題很嚴重。”

姚新秋被嚇得瑟瑟發抖:“……他真的對校車動了手腳?”

虎平濤心中一動,臉上卻神情不變:“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吧!”

姚新秋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她在沙發上縮成一團,恐懼控制著面部神經,就連肌肉都變得僵硬:“我……我……你究竟想要我說什麼?”

見狀,虎平濤寬慰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睡不好,夜裡總是做噩夢。校車的事情與你無關,可是……新秋,不是我說你,你今年十五歲了,已經長大了,不能想小時候那樣把事情想的過於簡單。如果只是普通的車禍也就罷了,問題是死了那麼多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有父母,真正是死不瞑目啊!”

“所以……儘量幫幫他們,使真相大白。”

“那些死去的同學父母都會感謝你,這是一種善良,也是功德。”

“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做噩夢,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安穩。”

這些話說得富有感情,姚新秋在倍受驚嚇之餘,也的確動了心。她眼裡啜滿淚水,戰戰兢兢,很猶豫,神情複雜地問:“……真的嗎?”

虎平濤緩慢認真地點著頭:“真的。”

“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姚新秋心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抗拒和反感,她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淚痕,絞盡腦汁想著各種細小的瑣事:“有一段時間,翠翠跟我鬧翻了。她和李博文玩在一起,對我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

這些事情虎平濤已經在日記裡看過。他沒有打斷姚新秋的敘述,而是坐在沙發上充當一個極富耐心的聽眾。

這種時候一定要準確把握對方的心理變化,循序漸進。

姚新秋絮絮叨叨說了一個多鐘頭,終於說到最關鍵的部分。

“其實我很清楚,翠翠之所以這樣做,目的是為了要錢。她想透過李博文得到更多的錢,因為她知道李博文家境很不錯。可是翠翠從一開始就打錯了算盤。對於李博文這個人,我比她更瞭解。李博文家裡的確有錢,但並不意味著他自己有錢。所以……就像《三國演義》裡那句話,翠翠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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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平濤問:“張雅翠要那麼多的錢做什麼?”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之一。

“我也不是很清楚。”姚新秋的情緒平靜了一些:“不過,好像跟她媽媽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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