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一直皺著眉。他對竇志偉的態度很不滿意。可身為派出所長,他知道凡事不能過於逼迫,尤其是這種時候,只能點到為止。

“行了行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大家都在一個所裡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小竇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事到此為止。”廖秋招呼眾人:“都吃飯吧!下午還有工作呢!”

竇志偉如蒙大赦,連忙低著頭,逃一般轉身離開。

虎平濤瞟了一眼他的背影,什麼也沒說,坐下吃飯。

誰也沒有看到竇志偉那雙滿含羞憤的眼睛。

……

第二天上午,虎平濤開著電動巡邏車前往白井社群服務站。

上次抓捕關勇的案子,王志銘也有參與,有些補充資料需要簽字,正好街道下發了幾份檔案,由社群轉交給派出所,於是張建國就讓虎平濤跑一趟,把這些事情一起辦了。

路過小廣場,遠遠傳來動感十足的熟悉音樂。

“阿尅苦力猴亞猴奔,第達魯工嘎猴打黑,改澀改紅滅歐呀拉也,表裡給澀猴打黑……”

膾炙人口的《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虎平濤降低了電動巡邏車速度,開到廣場邊上的時候停下來。他坐在駕駛室裡,抬手衝著正在領舞的鄭玉仙老太太打了個招呼:“鄭阿姨,早啊!”

廣場舞音樂的確不算大,否則虎平濤這聲招呼得用吼才行。

身穿改良版印度紗麗的鄭玉仙扭頭一看,頓時樂了,連忙與前排的一個舞蹈團成員隨口交代了幾句,轉身急急忙忙跑過來。

“小虎,你這是去哪兒啊?”

“我去白井社群辦點事。”看著鄭玉仙身上那件肥大的改良版紗麗,虎平濤笑道:“鄭阿姨,怎麼不跳最炫民族風了,改跳印度舞了?”

“這是陸老師給我們編的新舞。”說起這個,鄭老太太就喜笑顏開:“人家不愧是當過舞蹈老師的,很專業,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陸老師說了:既然決定參加比賽,那就一定得拿獎。廣場舞可不是廣播體操,必須從根本上發揮我們每個人的特點。這不,新做了服裝,我們每天早上先集中起來練練,當做熱身,下午再去社群幼兒園那邊訓練……”

“等等,您先等會兒。”虎平濤聽著頗感意外,連忙打斷了老太太的話:“鄭阿姨,你們在幼兒園裡練舞?”

“是啊!”鄭玉仙笑呵呵地說:“就是老電影院後面的那幢樓,以前是商務廳的職工食堂,後來租給一家私立幼兒園。正好我們舞蹈團老周的女兒是幼兒園股東,現在食堂也拆了,要改造成小運動場,估計裝修還得個把月,就先讓我們用著。”

虎平濤笑著問:“無線耳塞用上了嗎?”

“我們晚上跳舞的時候再用。”說著,鄭玉仙開啟斜挎在胸前的小包,拿出一個款式新穎的無限耳塞:“我們團所有人都買了,蘇寧電器那邊團購有折扣。可是話說回來,小虎啊,這東西不是很好用,戴著跳舞挺不舒服的。不過你說得也對,音響開太大會對別人造成影響,所以現在我們只是早上活動的時候用音箱,晚上都戴著耳塞。”

虎平濤“啪啪啪”連拍了好幾下巴掌,衝著鄭玉仙翹起了大拇指:“鄭阿姨,您這思想覺悟沒說的。要是人人都像您這樣,我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其實鄭玉仙屬於不太講道理的那類人。她性子潑辣。當年在單位上,就連廠長、書記都讓她三分。虎平濤請出當年的舞蹈老師給夕陽紅團隊授課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他很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圈,只要不觸犯對方利益底線,並且在適當的時候給予一定好處,那就萬事好商量。

誇讚加奉承,鄭玉仙老太太笑得嘴合不攏。有那麼幾秒鐘,她感覺虎平濤比自己的親兒子還親。

“小虎啊,你等我一會兒,我收拾收拾東西,你帶我一程。”

“鄭阿姨,您也要去社群?”

鄭玉仙笑著點頭:“給我孫子辦醫保。既然你來了,我今天上午就不跳了,搭你的順風車。”

虎平濤很爽快:“行,那我就送您過去。”

……

白井社群面積不大,一幢辦公樓,三間聯排平房,還有相當於兩個籃球場大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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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平濤把車開進場院,在牆角位置停下,遠遠就看見大門敞開的便民服務站裡擠滿了人。長長的隊伍從屋裡一直排到外面,至少有二十米。

“怎麼有這麼多人?”他疑惑地問。

“應該都是來辦醫保的。”鄭玉仙挺有經驗:“社群上個星期發通知給我們廠,說是這幾天集中辦理城鄉居民醫保。我昨天就來了,人比現在還多。”

虎平濤挑了挑眉毛,拿起擺在車後座上的檔案,與鄭玉仙一起朝著人頭攢動的便民服務站走去。

一打聽,還真是如老太太所說,都是來辦理醫保。沒辦法,鄭玉仙只能站在隊伍末尾,耐心跟隨著人群一點點往前挪。

王志銘正好在視窗給居民辦理醫保,虎平濤之前在電話裡就說過今天帶著資料過來給他簽字。他現在忙得不可開交,虎平濤只好先站在旁邊,等著王志銘處理完手上的工作。

突然,從二號視窗那邊傳來一聲怒吼:“你這個憨雜(和諧)種,挨老子滾開!”

儘管房間裡人多,又嘈雜,但音量十足的暴喝瞬間壓倒了一切。所有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到那個方向,虎平濤也連忙走過去。

只見一個乾瘦的老頭指著一個文弱青年,正破口大罵。

“讓開,這是我的位置。”老頭穿著一件深藍色夾克衫,雖上了年紀,手腳胳膊卻很結實,看起來精力旺盛。他兇狠地盯著青年,怒意勃發。

那個年輕人穿著T恤短褲,戴著一副眼鏡,蒼白的皮膚看上去很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這種膚色屬於常年呆在屋裡,沒有被陽光照射,不太健康的那種白。他身子單薄,個頭雖高,卻沒有對面老頭那種舉手抬足間充斥在肌肉裡的力量感。

“你講不講道理啊?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好不好。”年輕人說話的聲音不大,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指責。

“莫挨我扯這些。”老頭很蠻橫,手指不斷往前伸,幾乎戳到了年輕人的臉上:“我就是要在你前面。你這個吸毒犯,滾,莫在這裡礙我的眼睛!”

雖然很多人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吸毒犯”三個字,立刻使大多數人瞬間改變立場,潛意識就站在了老頭這邊。

眾人議論紛紛,有站在近前知道糾紛緣由的,也有站在後面不清楚狀況,看熱鬧兼起鬨的。

“那個小夥子吸毒?”

“別聽姓胡的那個老頭胡說八道。我認識他,關口村有名的老混混。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二流子,八幾年嚴打的時候還被抓進去關了幾年,後來放出來,仍然是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現在老了,他也得辦醫保,否則坐吃山空就算病死也沒人管他。那小夥子也是來辦事的,排在他前面。老胡從來就不講理,硬要插隊,人家不讓他,這才吵了起來。”

“他說那個小夥子吸毒,估計兩個都不是好人。”

虎平濤用力擠進人群,站在老頭與青年中間,嚴肅地問:“為什麼吵架?到底怎麼回事?”

文弱的青年扶了扶眼鏡,望向老頭的目光夾同時雜著憤怒和畏懼:“他……他插隊,要我把位置讓給他。”

“你就是個臭吸毒的,還敢犟嘴?”老頭擼起衣服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胳膊,還有紋在前臂上的大片刺青。有看起來像狗一樣的老虎;模糊像蛇卻有爪子的龍;醒目的“忍”字和“勇”字;還有一個交疊的雙心,被一支箭串起來,就像燒烤攤上偷工減料的豆腐塊。

早年的紋身都很低劣,圖形難看,而且基本上沒有配色,時間長了就變得模糊。

他一直在咆哮。

虎平濤轉身注視著老頭:“聲音大不代表你說的話有道理。你排在哪兒?是不是插隊了?”

“我在前面。”老頭瞪起眼睛,強詞奪理:“他就是個臭吸毒的,我一直排在他前面。”

虎平濤沒有動怒,他抬起頭,目光從附近的幾個人身上掃過,認真地問:“你們誰看見他排在前面了?”

沒有人應聲,就連低聲議論的人也閉上了嘴。看得出來平時老頭兇名在外,這種人最好不要招惹。

服務站是封閉式視窗,從裡面的工作間出來,必須繞過房間最裡面那道將內外隔開的門。王志銘匆匆走出,分開人群,看著振振有詞的老頭,很不高興地說:“胡金勇,又是你。每次來社群你都要跟人吵架。我在裡面看的一清二楚,你明明排在人家後面,卻偏要插隊。就算不承認也沒用,看那兒,對面牆上裝著攝像頭,要不要我把監控錄影放出來給大夥看看?”

面對身穿輔警制服的虎平濤,還有戴著社群工作胸牌的王志銘,胡金勇已經有了幾分退縮的心思。可是現場這麼多人,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張臉,只能強撐著死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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