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很小的山澗。之所以能被巡邏隊員熟記於心,並且形成眾所周知的區域名稱,是因為這條山澗剛好位於巡邏路線的四分之一段休息點。

山澗高度落差超過六十米,底部形成一個水潭。溪水清澈,潭底有小魚小蝦。巡邏隊每次都會在這裡稍事休息,主要是洗把臉,解除疲勞。

野外喝生水這種事絕對禁止,但只要提到“東澗”這個名字,在巡邏的時候大家都會不由自主笑起來。

尤其是在回程的時候,那意味著再走上一段就可以回家。而且那個地方很涼快,用溼毛巾擦上幾把,非常舒服。

張青保蹲在溪邊,把毛巾浸溼,擰至半乾,轉身扔給坐在石頭上的虎平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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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兩人都是隊長,但排班巡邏的時候經常有重疊,不會刻意安排正、副職。

張青保故意使壞,扔毛巾的時候留了點力氣,正端著礦泉水瓶的虎平濤不得不挪起屁股離開石頭,往前邁了幾步,這才接住毛巾,沒掉在地上。

“你這是故意報復啊!”虎平濤把溼毛巾橫搭在脖子上,蓋上礦泉水瓶蓋子,很不高興地埋怨道:“我沒惹你啊!”

張青保把自己的毛巾浸沒溪水,不轉身地笑道:“年輕人多動動沒壞處。”

虎平濤皺起眉頭道:“你怎麼又佔我便宜。”

張青保轉聲笑道:“誰讓你那麼能喝,連我弟弟都幹不過你。”

張青家的酒量在邊檢站排第一,可那天吃飯,硬生生被虎平濤喝趴下了。張青保在旁邊全程看著,虎平濤沒喝假酒,而且還在桌上提前敬了兩輪,比弟弟多喝了好幾杯。

“哼!那麼大的人,心眼那麼小!”

虎平濤用拇指在小指頂端比劃了一下,滿臉鄙夷,轉過身,視線掃過不遠處的一棵樹,忽然覺得好像捕捉到了某種特殊物質,連忙回過頭,將目光牢牢鎖定在那個位置。

他不再與張青保打嘴仗,站起來,快步走到近前,注視著那棵樹。

這是叫做“雞素子”的一種樹,學名叫野荔枝。這種樹在西南的確很常見,九月份果實成熟,酸酸甜甜很好吃。

眼前這棵雞素子已經掛果了,小而青澀,未熟。

這不是虎平濤關注的重點。

這棵樹生長在溪邊,因為不是人為種植,從幼苗期開始,就有部分根莖暴露在外,無法沒入土壤。隨著生長,裸露在空氣中的根系日漸膨大,加上生長位置近水,周圍環境悶熱潮溼,根莖外面也附上了一層青苔。

樹根上的青苔有明顯擦痕,就像剛塗綠漆的牆壁,被人用硬物重重擦過,留下一片難看的刷痕。

一個巡邏隊員從側面走來,被虎平濤抬手喊住:“別往這兒走,從後面繞過去。”

眼前,從雞素子樹到腳下這段三米多的空間,在虎平濤此刻看來是絕對的禁地。

地上有兩個腳印,一前一後。從鞋底花紋判斷,應該是同一個人留下,分屬左右腳。

張青保從溪邊走過來,疑惑地問:“小虎,怎麼了?”

虎平濤頭也不會地說:“咱們巡邏是每三天一次,來回交叉剛好間隔一天。上次是章魚精帶隊,可是你看這個痕跡,還有腳印,都很新鮮。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今天早上留下的。”

張玉金是邊檢站的隊長,這名字困擾了他很久,所有人都管他叫“章魚精”。

附近的巡邏隊員紛紛圍過來。

張青保走到近前,蹲下,仔細看著那兩個腳印,疑惑地問:“會不會是早起採菌子的山民?”

滇省的野生菌美味無比,然而採摘必須趕早,否則太陽一出來溫度急劇升高,菌子傘蓋張開,品相也就差了,賣不上價錢。

“這附近哪兒的山民?”虎平濤認真地說:“咱們的巡邏路線不經過村寨,全是沒人的荒山老林。”

這段邊境線長達一百多公裡,分散著多個口岸檢查站點。從西洛到上一段的邊檢站,其實沒有天然的屏障,全是山川、河流、密林,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一道土坎,一條小河,很可能就是兩國的邊境線。

附近的邊民早已內遷,更不要說是來到這種荒僻的地方採摘野生菌。

張青保神情嚴肅:“有人越境……偷渡?”

虎平濤點點頭,下意識握緊了斜挎在胸前的突擊步槍:“他們可能是在溪邊取水,可只有這邊是土,留下了兩個腳印。那邊全是石頭,看不出痕跡。從腳印的方向判斷,對方應該是想從西北方向繞行出境。”

張青保常年在邊境上巡邏,對方向和位置很敏感,他略一思索,問:“你的意思是,從十一號駐軍哨卡和咱們邊檢站之間出去?”

虎平濤“嗯”了一聲:“我們的巡邏次數很頻繁,這條路也是常走的。再往南,那邊新設了鐵絲網和牆,一般來說過不去,只能往這邊走。”

從今年開始,南面的邊境線設定了翻越障礙。那是一種內凹式的牆,輔以鐵絲網,很難翻越。

張青保摘下背在身後的突擊步槍,沉聲道:“就按照你說的,趕緊追吧!”

……

中午,太陽高照。

山林內的氣溫高達三十度,這裡水汽充足,就像一個巨大的天然蒸籠。

每前行一步都要流汗,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走在路上,巡邏隊員們議論紛紛。

“虎隊長挺厲害的,光憑那兩個腳印,就能看出有人偷渡。”

“我覺得這不太可能。這條路我來來回回至少走了二十遍,從未遇到過有人越境。”

“十一號駐軍哨卡那邊也有巡邏隊,他們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有人偷渡早被發現了,怎麼可能等到現在?”

“你別說,虎隊長雖然年輕,可人家那是真有本事。那天晚上查夏威夷果,要不是虎隊長一眼看出那輛車有問題,三百多公斤毒品就放過去了。”

“這不一樣,兩碼事。要我說,東澗那兩個腳印就是山民留下的。不信咱們走著瞧。”

張青保和虎平濤並排走在前面。

他神情緊張,聲音也比平時說話低了許多:“小虎,這一路上咱們沒發現新的腳印啊!”

虎平濤神色不變:“還是有的,只是張哥你沒注意。”

張青保連忙問:“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

“從東澗出來大概一里地,有些草被踩歪了,腳印就是朝著這個方向。”虎平濤停頓了一下:“咱們得加快速度了,對方至少有三個人。”

張青保看著虎平濤,眼神都變了:“你這眼睛到底是怎麼長的?這一路上我沒看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對啊!”

虎平濤微笑不語。

這種事情的確不好解釋。

熱帶雨林的植物生命力很強,即便是踩斷的草莖,幾個小時候以後又能再次恢復。但不管怎麼樣,踩踏痕跡多多少少仍有殘留。

在“北方治安軍”的那段日子永生難忘。那是真正的身在險境,想要活下來就必須時刻打起精神。從士兵到軍官,他們對身處環境下任何細微的變化尤其敏感。畢竟暹羅和緬國政府軍都是敵人,稍有疏忽就會落入死亡陷阱。

虎平濤花了大量時間才學會辨認山貓與人類的腳印區別。同樣是單足踩踏,同樣是折斷後的植物莖葉在幾小時後恢復的破損位置判斷,這需要無數次觀察,無數次親身試驗。

警校開設有“痕跡學”這門課程,但書本上的東西終究不如現實那般清楚。而且張青保常年在邊檢站工作,術業有專攻,他在搜查毒品和檢驗方面經驗豐富,可說到辨別殘留痕跡和腳印追蹤,虎平濤在他面前就是真正的行家。

“他們在這裡休息過……”

時間緊迫,虎平濤沒有解釋太多,他隨口說了兩句,腳下速度不減。

張青保緊貼在他身旁:“我已經讓小李把有人偷渡的訊息發了回去。劉站說讓我們自行處置,還問你需不需要支援?”

“就目前的情況看,暫時還用不著。”虎平濤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起來,卻不失節奏:“三個……放寬到五個人,我們可以對付。”

看著他略帶輕鬆的神情,張青保不由得笑了:“這麼肯定?別說我沒提醒你,偷渡的人大多都是亡命徒,身上都帶著武器。”

虎平濤認真地說:“他們沒帶太多的東西,充其量就是一點兒乾糧。如果不是水喝光了,他們也不會跑到東澗取水。這林子裡又悶又熱,沒水喝真的很受罪。”

張青保有些驚訝,很快恢復情緒,問:“這是你從腳印上看出來的?”

虎平濤點了下頭:“他們的人均負重不會超過五公斤。”

張青保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你小子挺厲害的,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虎平濤擠眉弄眼低聲笑道:“我長得帥嘛!”

這根本就是兩回事。

不光是張青保,跟在他倆身後聽到這番對話的巡邏隊員也笑了。

……

半小時後,虎平濤發現了新的腳印。

這是一條在密林裡走出來的土路。

據說西洛邊檢站剛成立的時候,為了打通與十一號駐軍哨卡之間的聯絡,專門派人在山裡走了個來回,根據山勢、河流、高度落差等諸多因素,用柴刀硬生生砍出這條便捷通道,使用至今。

在森林裡往往會迷失方向,但只要稍有野外生活經驗的人都可以透過各種方法辨別方向,進而判斷出自身所在位置。比如夜間觀測北斗七星,白天看太陽,看樹蔭等等……

昨天夜裡下過一場小雨,與之前暴露在太陽底下的部分不同,這附近被密林遮擋,路上的泥土潮溼,留下的腳印也很明顯,清晰可辨。

腳印很雜亂,透過鞋底花紋可以判定對方有四個人。他們沒有繼續沿著土路前行,而是從這裡偏移,轉到了位於土路右側的密林深處。

虎平濤命令巡邏隊就地警戒。

他蹲下身,湊近那些腳印,仔細端詳。

張青保把突擊步槍槍口指向天空,一邊調整呼吸節奏,一邊問:“小虎,發現什麼了嗎?”

虎平濤指著地上殘留的痕跡,眉頭緊鎖:“他們為什麼往這邊走?”

從西洛邊檢站到十一號駐軍哨卡,幾乎是一條筆直的巡邏路線。如果是從邊檢站出發,往左,是邊境;向右,是國內。

追索目標留下的腳印顯示,他們的行進方向到這裡產生了變化,向右。

張青保聽懂了虎平濤話裡的潛臺詞,他疑惑地問:“既然是偷渡,為什麼要往反方向走?難道他們不知道往這邊越走越遠?”

不等虎平濤回答,張青保繼續問:“他們會不會迷失了方向?”

虎平濤搖搖頭:“有這種可能,但機率不大。偷渡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偷渡者自己也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們身上肯定帶著指南針,這一帶也沒有磁場,而且從時間上判斷,就算他們在東澗取水的時候剛好是凌晨,天不太亮,可走到這裡就已經光線充足,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黑暗中走錯。”

一名巡邏隊員主動湊過來問:“虎隊,他們會不會是從境外過來的?這些年緬國很亂,那邊的人都說咱們這邊生活好,過來打工的人很多。”

虎平濤認真地說:“如果是從境外過來,就不會繞到東澗。”

說著,他從揹包裡取出地圖,在大腿上展開:“你們看,從邊境到東澗,是一條往東南方向的斜線,與正南方向的夾角不超過二十度。如果是偷渡入境,誰都不可能選擇這條路。畢竟再往前兩公裡就是邊檢站,他們不可能冒險。”

“偷渡入境只可能往東走,只要越過螞蟻箐,再走十多公裡就是勐耿。這是公認的,最便捷的路線。”

張青保同樣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們為什麼要繞道呢?無論出境還是入境,他們偏偏在這裡拐了個彎,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虎平濤想了想,問:“張哥,早上在東澗發現腳印這事,有沒有通報給十一號駐軍哨卡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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