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空氣裡,陡然間火花四濺。

而當雲澤終於回過神來,轉頭看去的時候,景博文與陳子南已經分別在同一株參天古木的兩條枝杈上對立站定,只將樹枝壓得略有彎曲,卻並不明顯,輕身的本事各顯真章。

只是相對陳子南一如既往的沒精打采而言,景博文眼神中的森然殘忍,已經似如毒蛇一般陰冷可怕,一身殺機止不住地沸騰起來,哪怕雲澤所站之處距離甚遠,也依然覺得那可怖殺機戾氣猶如滔滔大浪一般洶湧澎湃,讓人如墜冰窟,禁不住陣陣心悸,好不容易才止住抽身後退的衝動,卻也如同一葉帆船,隨時都有可能就此傾覆。

森然殺機悄然瀰漫,日間方才下過一場大雨的後山老林秋寒料峭,如今便就更加陰冷幾分。

“我沒想殺你。”

陳子南再次開口,清秀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對於景博文的執著感到有些為難。但其手中迫不得己才取出的黑刃匕首已經沾染了些許血跡,卻並不停留,順著刀鋒緩緩滑下,滴落,最終是砸在身下的枝葉上被摔得粉碎。

而在景博文的手臂一側,則是已經可以清晰地見到一條血痕。

儘管先前並未能夠看得真切,可甫一真刀真槍的交鋒中,顯然是景博文已經落了下風。

但稱不上十分劇烈的疼痛卻讓景博文眼眸中的寒光森然越發猙獰起來,也似是源自骨血本性中的殘忍兇性更被激發出來。他眯起眼睛,俊秀臉龐也變得越發陰森,手中摺扇上劍氣吞吐,也似是在掌握著一柄一方重器般,震出隱隱呼嘯之聲,切風斷雪,光寒透出摺扇頂端三尺來長。

某一時間,景博文一身殺氣戾氣忽然就拔地而起,也似萬千劍氣由地下而生,直衝蒼穹,將這整株老樹都給斬成了七零八落的下場,而景博文身形也已經消失原地,恍惚間猶如鬼魅般幻化出多個身形,向著堪堪躍起的陳子南撲殺而去。

深夜裡,後山中,再一次響起錚錚之鳴。

可無論景博文也或陳子南,身法速度盡都奇快無比,與顧緋衣的大開大合勢大無比全然不同,哪怕是如雲澤這般眼力,也只能勉強瞧見一些恍惚身影在碰撞時略微出現一瞬,隨後便就再度消失,是將無數殺機盡都暗藏在看似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而其中暗流洶湧則是更加兇險,便無論景博文還是陳子南,都如同驚濤駭浪下的一葉浮舟,稍有不慎就會斃命而亡。

殺機碰撞之下,這片深山古林也被摧殘得一片狼藉。

方才不過片刻罷了,而當景博文與陳子南再度碰撞出現時,兩人卻已經交手不下百餘回合,隨後便有暴風呼嘯著席捲八方,一片飛沙走石。景博文面龐猙獰,往日裡翩翩公子的形象已經全無,手中一柄摺扇被他當作神兵利器,揮斬出無數劍氣猙獰擺壑,最為恐怖時,更是化成一片暴雨一般,洶湧澎湃傾斜落下,將空氣都切割出無數刺耳聲響,殺機畢露。

似如天外飛瀑當頭砸下!

而在其下,陳子南卻仍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只在見到那無數劍氣傾瀉而下時略微抬起眼皮,清秀眉頭微微一皺,並未生出退後的打算,只將手中匕首便輕輕抬起,在極小的範圍內來回斬動,破碎劍氣,錚錚之鳴震響四方,劍光流溢。

相對之下,陳子南嬌弱瘦小的身軀在劍氣瀑布而言,不過一塊堅固一些的石頭罷了,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塊頑石,便將那看似勢大無比的劍氣暴雨全都擋了下來。

但這周遭卻是糟了無妄之災。

不只是景博文對於這道搏殺術的修煉是否還不到家,也或劍氣瀑布畢竟勢大,就只對準一個範圍即可。也正因此,當劍氣瀑布終於落定之後,除卻陳子南腳下的方寸之外,其餘周遭,便全都塌陷下去,像是被人用千千萬萬劍一劍一劍開掘出來,深入地下足足一丈有餘。

陳子南忽然嘆了口氣,一臉的不情不願。

景博文滿腔殺機越發沉重,根本不顧陳子那是否願意繼續打下去,手中摺扇當即一轉,啪的一聲開啟,由下而上扇出一片驚雷炸響,貼緊了地面滾地而去,直奔陳子南所在之處。

眼見於此,陳子南只得縱身一躍,踏空而行,卻當她抬頭再看時,那景博文手中摺扇就已經換了另一幅扇面,由上而下牽引出某種無盡恐怖的氣機,緊隨而至的,便是從天穹烏雲深處忽然傳來一陣練成一片的驚雷炸響,竟是落下萬丈雷海,盡都砸向陳子南所在之處。

天地間的一切萬物,都在此間陡然失色。

雲澤在遠處看得肝膽生寒,禁不住心驚肉跳,也是頭一回真正見到某種威力非凡的法寶顯露猙獰。

可在那萬丈雷海之下,陳子南的身形卻是陡然消失,任憑萬畝雷霆四處激盪,將這後山的一隅之地摧殘得泥土炸飛,更加狼藉之後,她才終於緩步邁出虛無,出現在景博文身後不遠處,卻也只是低垂眼簾,並

無任何興致襲殺。

“嘁!”

眼見於此,景博文一腔殺機便更加沸騰起來。

儘管這孰勝孰敗、孰強孰弱的較量已經足夠一眼分明,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證明下去,可景博文卻仍是不肯就此罷休,摺扇一合,便再度抽身而去,摺扇頂端透出三尺雪白劍芒,隱隱顫動,已經有了劍罡的影子,直刺而去。

陳子南側身躲過,閒庭信步一般,便連眼睛都懶得再多睜開幾分。

可陳子南越是如此,景博文原本滿腔的殺機就越發洶湧沸騰,是心頭怒火較之殺機還要更甚許多,而在近身撲殺之下,這兩人的身法速度便再度被施展到了極致。只是陳子南是否就是極致還尚未可知,但景博文卻已經不能再快,手中摺扇吞吐半步劍罡,動輒劍氣如虹,上衝霄漢,見不到什麼駭人大勢,卻其中暗藏的險象環生,還要較之清晰可見的險象環生更加可怕一些。

陣陣風暴憑空捲起,由地面而生,飛沙走石之間,直貫霄雲!

雲澤的眼睛再一次跟不上這兩人的身形速度,而在片刻之後,可怖風暴便就十分突兀地戛然而止,是已經面又不耐之色的陳子南,手中那把黑刃匕首已經架在了景博文的脖頸上,漆黑刀鋒與皮肉之間不過距離寸許,可景博文卻是已經動彈不得,額頭上也可以見到細密冷汗,較之陳子南好似已經煩不勝煩才終於忍不住出手教訓的模樣可謂天壤雲泥。

“你真的很煩。”

陳子南微微皺起清秀眉頭,忽然收刀,瞥他一眼之後,便就一臉沒精打采的模樣站在原地,也似是在苦思冥想,許久之後才終於輕輕點頭道:

“我真沒想殺你。”

說完,她便轉身回來,重新拉上還在愣神的雲澤,轉身就走。

而景博文則是留在原地,沉默著盯緊了手裡的摺扇不知作何想法,也沒再咄咄逼人地追上來,非得分出一個生死才行。

儘管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雲澤大部分時間都沒能見到,眼睛也追不上這兩人的身法急速,可在景博文而言,卻是已經足夠了。而陳子南的實力究竟如何,景博文還不知曉,但唯一可以確信無疑的,就是陳子南若要殺他,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綽綽有餘,乃甚於看似殺生榜上榜首榜眼之差並非很遠,可實際上的差別卻有如天壤雲泥。

向來自負不輸姜北顧緋衣這般聖地世家麟子麟女的景博文,第一次真正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老話。

而再深想幾分,或許就算姜北與顧緋衣這般出身聖地世家的麟子麟女,一旦遇上陳子南這個殺生榜上位列榜首的劊子手人屠,也是只能避其鋒芒,乃甚於還得交出寶貴頭顱才行。

景博文理所當然地這麼認為著,心裡頓時覺得好受了許多,卻全然忽略了他是仗著手中法寶才能與赤手空拳的姜北有來有往,而且還是出於切磋與嘗試這把司雷扇真實威力的目的,才會有過那麼不為人知的一戰,既不會決出高下,也不會分出生死,只是單純切磋,只是單純地嘗試法寶威力,僅此而已。

...

回去的路上,雲澤臉色複雜,被陳子南拽著衣袖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忍不住將眼前這個身形瘦小、慵懶像是家貓一樣無害的小姑娘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儘管不曾看得十分真切,可其中必然是險象環生。

雲澤暗自在心下設身處地地試想一番,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根本不能在景博文與陳子南的手中走過哪怕一招。

或許甫一見面時,他就已經人頭落地。

無論景博文也或陳子南,都與顧緋衣的大開大合勢大無比全然不同,若要將顧緋衣比作滔天駭浪,那這兩人就是其下的暗流洶湧,但在相較之下,究竟哪個更加兇險,就著實有些不好比較,畢竟滔天駭浪能將人砸得粉身碎骨,而暗流洶湧卻能讓人死得無聲無息。

但在雲澤而言,他是寧願面對滔天駭浪,也不敢觸碰這暗流洶湧。

激靈靈一個寒顫過後,雲澤忍不住一陣齜牙咧嘴,再一次小心謹慎地審視眼前這個小步走在前面,看似人畜無害的小姑娘,模樣著實嬌俏可愛,就連說話時的聲音都軟軟糯糯,讓人心中生憐。卻不曾想,一旦家貓露出獠牙,竟是如此可怕。

...

回到學院之後,雲澤很快就與陳子南分別,回到了自己的弟子房。

另一邊床鋪上,懷有俊正睡得人仰馬翻,而雲澤也記得很清楚,他先前走時,懷有俊是頭朝東南睡下的,可如今卻已經變成了頭朝西北,而且原本蓋在身上的被子也有大半都被踢到地上,只留下一些邊角的地方還在床上苦苦掙扎。

雲澤一陣無言,還是第一次發現懷有俊的睡相竟是如此難看。

不由得搖了搖頭之後,雲澤順手便幫懷有俊重新蓋好了被子,之

後才回去自己床鋪上,倒頭睡下。

...

後山。

親眼見到了整個過程的姜夔與老道人方才從一片密林中緩步,瞧著這片原本草木豐茂的老林已經被摧殘的一片狼藉,而在深淺不一的萬道溝壑中更有殘留雷弧交織跳躍,不由都是一陣感嘆。

姜夔眉關緊蹙,在坑邊蹲下身子,伸手去觸碰那些殘留未散的雷弧,隱隱一聲“啪”的炸響過後,姜夔半截手指就已經變成了焦黑模樣。

雷弧中隱隱帶著些許雷劫氣機。

“確實是北城中域景家的司雷扇無疑了。”

姜夔重新起身,目光望向這片狼藉之處。

“去年的時候,景博文手中那把司雷扇還只是一件仿製品,能有真正司雷扇的五成威力就很不錯了,卻沒想到,今日見到的這件,竟會忽然變成真貨。只可惜景博文實力境界尚且不足,又主修練體,不能將這司雷扇的真正威力打出,否則陳子南也斷然不會躲得如此輕鬆。”

“頂多發揮出兩成罷了。”

老道人笑呵呵地補上一句,對於司雷扇的真真假假渾不在意,順手便解下系在腰上的青玉葫蘆,美滋滋喝了一口。

也似日間上午將將發生過的那些從不存在。

而在聞言之後,姜夔則是輕輕點頭,可面上神情卻仍是極為凝重。

“但景家會在這種時候就將司雷扇交給景博文,卻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說著,姜夔忽然忍不住深深嘆了一聲,繼續道:

“自從補天閣對外聲稱,自此之後便不再如同往常一般四處發放邀請帖,而是直接透過學院選擇部分學員予以資格,進行入閣考驗之後,我就已經隱隱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而此事之後,雖是增強了院中學員之間相互競爭的氛圍,於年輕一輩的競爭修行,於學院背後的真正主家都有極大好處,卻也極有可能會惹來這些學員身後的家族門派插手其中。畢竟補天閣底蘊太過厚重,靈決古經與搏殺大術暫且不說,便只是其中修煉資源與天材地寶,就絕非任何一個勢力可以與之相提並論,若非如此,那些出身聖地世家的麟子麟女,也斷然不會心甘情願以分出部分天道偏頗為代價加入補天閣。但也正是因此,那些除卻聖地世家之外的許多勢力,一流二流也好,乃甚於三流也罷,說不得就會為了補天閣的一個名額,將道理置於枉顧,插手其中。不,是肯定會插手其中。”

頓了片刻,姜夔眉頭越皺越緊,連連搖頭。

“大世將亂啊...”

“大世將亂是不假,但還有一句話,講的可是亂世出英雄。”

老道人口中咂舌一聲,非但不如姜夔一般愁眉苦臉,反而面上笑意越發濃重。

“想當初,雲溫書何等風姿,可那時候還有人皇治世,有些暗流洶湧也就罷了,可卻算不上亂。也正因此,一身光芒足夠橫貫整座歷史長河的雲溫書才會走了錯路,迫不得已在突破大聖之後還得斬道化凡,從頭再來,再修一遍,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無敵之道。若是順利,那時的雲溫書一旦突破大聖,道法圓滿,也就能夠做到真正的天下無敵,只可惜...”

老道人用力挑起眉毛,深深一嘆。

姜夔忍不住看他一眼,有些弄不懂老道人為何會忽然說起這些陳年舊事。

雲溫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變成了歷史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細水塵埃,儘管這細水粒塵埃也曾照亮了整座歷史長河,可畢竟他的輝煌也只是輝煌在過去。如今物是人非,也就自然事事休。

“倘若雲溫書生在這個時代...”

老道人自顧自呢喃一聲,有些緬懷。

而在聞言之後,姜夔也再無半點兒心思繼續聽下去。

儘管心中有些好奇老道人的來歷,更好奇老道人與雲溫書之間有著怎樣的關係,可更讓姜夔在意的,則是如今已經有了景家開出先河,就等同是在水庫下方開了一道閘門,或許眼下還鮮少有人發現,卻也必然瞞不了多久。

規矩這條線,從來都是一旦有人率先跨了過去,就會有更多人緊隨其後跨過去,自古如此。

而一旦景家開始插手年輕一輩修道爭鋒之事被暴露出來,也就根本不必太久,其他各種勢力就必然會聞風而動。一旦如此,這學院中年輕一輩之間的爭鬥又會變成一副如何亂七八糟的模樣,就著實有些令人擔心。

也著實讓人有些糟心。

姜夔將負在身後的雙手捏拳,咯咯作響,臉上近乎已經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可一旁的老道人卻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方才從緬懷悲痛中走出來,瞧見姜夔模樣,就立時搖頭一笑。

“早一些晚一些的,又有什麼關係,大勢所趨罷了。凡俗人力,畢竟無法違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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