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城一隅,有兩條相互交錯的街道,一為花街,一為柳陌,在臨山城中盛名已久,一方面是這兩條街道上青樓勾欄數量極多,另一方面則是兩條街道左右相鄰,再往左右,隔不多遠便是書香齋與芝蘭室所在之處。

於書香之地,勾欄聽曲,青樓做客。

所謂“花街柳陌,眾多妖豔名姬;楚館秦樓,無限風流歌妓”,或也正是因此,兩條街道,便各自取名花街柳陌,一座頂大的青樓,一座頂大的勾欄,又各自取名楚棺秦樓。

但在前一段時間開始,青樓所在的柳陌街上,就忽然多了一家青樓出來,取代了原本最是客來客往的秦樓,規模之大,難以想象,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眾多妖豔名姬,無限風流歌姬,儘管只是方才真正開業沒有多久,就已經攬下了花街柳陌兩條街道上的三成花客,每天人來人往,幾乎踏破了門檻,真真是萬千佳人體似酥,流金淌銀銷魂窟。

楚館秦樓,便再也鮮少有人光顧。

無他,腰纏萬貫並且捨得花錢的酒客,終於還是有了更好的去處,囊中羞澀卻又不甘寂寞的酒客,從來去不起那等銷金之所,這才導致楚館秦樓忽然就變成了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尷尬境地。

兩位老闆早就已經愁得白了頭,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那座最近開業的青樓,“紅香”二字就那麼闆闆整整印在大門上方的牌匾之上,在這一整座天下而言,都是久負盛名。

無論技藝也或財力,尋常青樓勾欄,又哪裡比得上人家?

尤其最近一段時間忽有傳言,紅香閣的這一代麟女,不消多日,便要在此問紅塵,算得上是一場天大的盛事。其實自從世間有了紅香閣以來,每一代的麟女問紅塵,也便出閣一事,都會引來八方風起,十方雲動,一方面是紅香閣本身便就牽扯眾多,另一方面,則是紅香閣的每一代麟女全都仙姿無雙,往往都是一問紅塵,便會被人譽為天下第一美人,引來無數麟子傳人趨之若鶩,甚至是在古老傳言當中,其中一代紅香閣麟女問紅塵時,實在是仙資動人,古今無雙,也便使得一位恰好途徑那位紅香閣麟女問紅塵處的先天佛子棄佛而去,從此留戀人間,泯於凡塵。

有關紅香閣的種種傳聞,當屬這一則最富盛名,在此之外,便是秦家麟子秦九州曾為孟萱然尋死覓活,緊隨其後,但世間傳言從來都是難免誇大,秦九州傾心孟萱然是真,尋死覓活倒也不必,因而傳言之中先天佛子曾為紅香閣麟女棄佛而去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便有待查證,暫且不知,可紅香閣麟女往往仙資動人,確也屬實,若非如此,那秦九州也就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便與秦家鬧出那些惹人發笑的蠢事出來。

但秦九州此人畢竟是個麟子中的異類存在,諸如此類的其他人物,絕大多數都是心堅如鐵,會為這場盛事親臨,未必動心,更大的可能還是只為風月而已。

當然也有紅香閣本身牽扯眾多的關係存在。

而在這則傳言之下,開在臨山城的這座紅香樓,自然也就大名鼎盛,或也是紅香閣有意為之,這一代麟女究竟何時才會問紅塵,始終沒有確切訊息,哪怕聖地世家也無人可知,便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紅香樓來往花客,越發絡繹不絕,以至於許多他鄉之人,不惜萬里迢迢,只為這一代紅香閣麟女的問紅塵而來。

因而楚館秦樓沒落至此,確也是無可奈何。

...

景家族主景天明,便暫且下榻此間。

一為風流,二為風月。

其實沒差,只是說出去顯得好聽一些,當然這句話也並非出自景天明之口,畢竟是個只知打打殺殺的莽夫,秦九州可沒有半點兒冤枉,想要為自己此番下榻紅香樓找個藉口,卻又不曾讀過太多書,說不出個一二三四,就只能找了那位隨他而來的心腹之人,深諳自家族主是個什麼德行的景家太上,搖頭晃腦了許久,方才說了“一為風流,二為風月”,並且言之此風流非彼風流,而是風度,猶遺風,流風餘韻,隨後美其名曰:“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

景天明沒太聽懂,但也大概能夠明白這個“風流”並非貶義,就覺得自己這位心腹之人說得確實不錯。

然後一夜風流。

今兒個又是起了個大早,丟下懷中美人去了隔壁,黑著臉將那還在摟著美人睡覺的心腹之人一腳踹下床去。

身為一家之主的景天明,儘管是個只知打打殺殺的莽夫,卻也深明大義,自知不能沉淪其中,尤其此番丟下家中諸多瑣事趕來臨山城,也是有事要做,如今事情還未妥善解決,又怎能過分貪戀溫柔鄉?

過把癮即可,須知溫柔鄉終歸也是英雄冢。

那景家太上光著屁股嘿嘿乾笑,揮手喝退了床上不著寸縷的美人,穿戴整齊之後,便在房中自掏腰包擺了一桌再無他人的酒宴,與這位本為風月而來,卻早早棄了風月的景家族主景天明說起昨日之事,斷言自己已經猜出了秦九州此人先前那番言論的背後深意,乃是不安好心,想要耽擱他們的時間,以使景天明將那大大小小許多家事全部擱置下來,只待返回景家之後,

就會焦頭爛額。

至於又該怎麼應對,景家太上略作沉吟,也就隨之給出了決策。

說得難聽一些,無外乎“低頭”二字,也可美其名曰接納那位正人君子的建議,退讓一步,與之和解。

景天明當即臉色一沉。

那景家太上神情一緊,趕忙道出緣由。

一則景家畢竟不如秦家,倘若事情鬧得太僵,撕破了臉皮,對於景家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二則秦九州好歹是個讀書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言出必行,只需保證《御雷真訣》不會外傳即可,那謝安兒畢竟也是秦九州有且僅有的一個徒弟,倘若真要廢了她的修為,就哪怕秦九州已與秦家鬧了許多不合,也依然還是秦家少爺,如此一來,便等同是一記響亮耳光落在秦家臉上,就與撕破臉皮也並無不同,可謂遺禍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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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則景家麟子景博文並非心志不堅之輩,而那木河鎮少女謝安兒也並非何等美人,又是出身貧賤,天賦不高,儘管自家少爺會將《御雷真訣》賜予謝安兒著實令人感到意外,但想來其中也是有些不為人知的隱秘,方才導致自家少爺做出這般荒唐舉動,卻絕非動心,就任憑謝安兒窮追不捨,又能如何?

至於謝安兒是否又會墮了景家的名聲,損了景家的顏面,反而在其次。

書中有言:兩害相較取其輕。

臨到末了,這位景家太上又笑呵呵問道:

“族主,可有絕對把握勝過秦九州?”

聞言之後,景天明臉上當即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身為同輩中人,景天明與秦九州自然不會從未交手,雖然並非生死相向,卻也算得上意氣之爭,勝負如何,景天明自然不會與之多說,可這景家太上也依然大概知曉,兩人勝負之戰,二八之間。

也便十場意氣之爭,或因天時地利人和,景天明可勝兩場,但另外八場,卻全部都是棋差一招。

至少在景天明口中言來,只是棋差一招。

但具體差了幾招,這景家太上心裡也大概有數,才會如此反對兩日後的那場城外之戰,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景天明已經不再只是麟子身份,而是景家族主。聖人之戰,又聲勢太大,難免驚動許多人,倘若景天明真要當眾被人打得摸不著北,於景家聲名而言,也是一種極大的打擊。

因而還是避戰最好。

景天明聞言之後,略作沉吟,終究還是無奈一嘆,點頭答應下來,飲罷了杯中餘酒,便付過了兩人過夜留宿的費用,與這位景家太上一道動身離開紅香樓,厚著臉皮動身去往秦九州下榻的客棧,一路上都在唏噓不已,頗為懷念以往只是麟子的日子,儘管做人做事同樣需要考慮很多方面的問題,但至少不必瑣事纏身,需要考慮到的方方面面,也不會如此之多。

到了客棧,進門以後,景家太上主動上前,找到客棧掌櫃問了秦九州的房間所在,景天明還在四下打量客棧佈局,就見到自己這位心腹之人神情古怪回到身邊,遞了個眼神之後,就轉身離開客棧。

景天明滿臉狐疑,跟了出去,這才知曉,原來秦九州自從昨日回來一趟帶了一位姑娘離開之後,就至今為止也還沒有回來過,究竟去了何處,為了什麼,客棧掌櫃當然一無所知,景天明也有些想不明白,倒是那位景家太上忽然閉口,而以心聲傳遞之法言道,秦九州或是鐵了心一定要拖延三日,再大戰一場,因而才會一去不回,所以這人此間要麼是在城外佈陣,要麼就是躲在某處不肯現身。

景天明神情一滯,嘴角一抽。

好你個姓秦的狗東西,這就開始臭不要臉了是吧?這就是你從書上讀來的道理?

屁的讀書人,恁的無恥!

那景家太上神情尷尬,裝模作樣乾咳一聲,壓低了嗓音開口道:

“要不,族主您先回去處理家中大小事務,留老夫自己在這兒,等到後日秦九州現身之時,再與他說明我等決意?”

景天明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向這位心腹之人,眼神陰鬱,神色難看。

“本族主先回去,只留你在這兒?那豈不就是在說本族主怕了他這姓秦的,不敢一戰?這廝恁的無恥,沒臉沒皮,倘若真要被他抓到這個把柄,天知道那個狗東西又會怎麼大肆宣揚,墮了我景家的名聲。如此一來,景家必回為人所恥笑,於這世上,再無立足之地,本族主又有何顏面回去見父親,日後身埋黃土之中,又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景家太上垂下頭顱,卻是暗地裡滿臉的苦澀無奈。

這就扯到列祖列宗的身上了?

景天明冷哼一聲,一甩大袖,雙手負後,神情傲然。

“既然他想一戰,那就一戰便是,本族主這輩子就連雲溫書都不曾怕過,還能怕了他這沒臉沒皮的狗東西?!”

言罷,景天明便抬腳而去,直奔紅香樓。

那景家太上落在後面,氣哼哼地翻了個白眼。

不曾怕過雲溫書?

您老人家如今雖然貴為族

主,卻也是老夫從小看著長大的,究竟是個什麼德行,老夫還能不知道?要是雲溫書還在世上,就在面前,你再說一個試試?

天知道你要繼續留在臨山城,究竟是因為死要面子,還是因為捨不得紅香樓裡那些不僅十分懂得熨帖人心,並且技藝過人的美人兒!

呵...

...

武山上。

雲澤去而復返,手裡除了一如既往拎著兩袋大米飯與一袋醃黃瓜之外,又額外多了兩隻袋子,一袋是塊拳頭大小的燻肉,另一袋則是偶然瞧見之後,就順手買來嘗一嘗味道的臭幹。

主要還是飯堂裡忽然多了一個嶄新的攤位,味道濃郁,又香又臭,真是端的古怪,靠近之後方才見到攤位旁邊立著個牌子,言之臭幹之名雖然俗氣,卻也是外陋內秀,外酥裡嫩,平中見奇,不容小覷,一經品味,往往令人欲罷不能。

口氣極大。

但實際上也就只是某種油炸豆腐而已,但豆腐本身卻又經過了獨特手法的發酵,沾了某種像是幹炸粉的東西之後,再下鍋大火油炸,等到豆腐表面金黃,整體鼓脹漂浮之後,便可撈起,之後就撒上孜然粉與辣椒粉兩種調料,便可入口品嚐,整個過程並不麻煩,雲澤來時的路上也已經嘗過了一塊臭幹,儘管味道聞起來略顯古怪,但入口之後還算不錯,確也算得上是外陋內秀,外酥裡嫩,平中見奇,別有風味。

雖然同樣沾了一個臭字,卻與尋常可見的臭豆腐截然不同。

最關鍵的應該還是在於豆腐的發酵過程,或者那種看著像是幹炸粉一樣的東西。

雲澤對於吃食一事,略算精通,儘管已經許久不曾親自動手,但也能夠看出這道小吃的關鍵所在。

倘若真有閒暇,倒是可以請教一下豆腐的具體應該如何發酵。

畢竟味道不差,相當下飯。

重新回到鹿鳴的那間弟子房前,雲澤先是透過門縫瞧了瞧裡面的情況,見到少女正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發呆走神,就抬手敲了敲門,等到屋裡傳來聲音,這才推門而入。

雲澤看了眼小心翼翼下床的鹿鳴,一邊將打包帶來的吃食擱在桌子上,一邊想了想,而後說道:

“先吃飯吧,之後我會幫你做一條柺杖,再要走路也能方便一些。”

鹿鳴忽然臉頰泛紅,聲若蠅蚊地“嗯”了一聲,之後就單腳蹦跳著來到桌子旁邊,立刻就瞧見了那塊燻肉,當即雙眼一亮,卻又不曾立刻將它抓到手中,只是轉而看向雲澤,滿臉期許。

雲澤在對面坐下。

“給你的,直接吃吧。”

聞言之後,鹿鳴立刻歡呼一聲,難得甜膩膩地叫了一聲“謝謝師父”,就直接伸手抓來燻肉,還沒來得及塞進嘴裡,又忽然輕咦一聲,瞧見雲澤開啟了一如既往的米飯與醃黃瓜之後,還有一隻袋子,甫一攤開,就立刻湧出一股奇怪味道,香是挺香,就是裡面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

鹿鳴眨了眨眼睛,面露好奇之色。

“師父,這是什麼?”

雲澤道:

“說是叫臭幹。飯堂裡忽然多出來的攤位上賣的東西,聞著味道有些奇怪,就隨手買了一些嚐嚐味道,還算不錯。”

少女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看了眼正在吃飯的雲澤,又看了看那些所謂的臭幹,忽然嘿嘿一笑,縮著膀子小聲問道:

“那...師父,我能嘗一塊嗎?”

雲澤點了點頭。

少女立刻滿心歡喜,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抓,忽然瞧見雲澤抬眼看來,立刻訕訕收回那只前不久才剛剛摸過腳的髒爪子,拿了筷子夾起一塊,塞入口中,濃郁豆香混雜著某種獨特香臭味道,立刻充斥口腔,鼻孔呼氣之時,尤為濃郁,當即雙眼一亮,胡亂咀嚼兩下就吞入腹中,再低頭瞧一眼手裡的燻肉,少女稍作遲疑,又偷偷看了一眼桌上的臭幹,小心翼翼吞了口口水。

味道奇怪,但也是真得很香...

雲澤夾了一塊醃黃瓜放在飯上。

“想吃就自己夾,但是不能浪費,得把飯吃完。”

少女立刻歡呼一聲,再一次喊了一聲“謝謝師父”,之後就將手裡的燻肉擱在一旁,衝著那袋臭幹下筷如飛,不一會兒功夫,就已經不剩多少,再一次伸出筷子的時候,鹿鳴這才終於回過神來,偷偷看了一眼只吃大米飯跟醃黃瓜的雲澤之後,略作掙扎,還是將筷子轉向一旁,夾了一根醃黃瓜回來,再重新拾起那塊燻肉,大口扒飯。

雲澤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東西,稍作收拾之後,瞥了一眼桌上剩下的臭幹,就直接推到鹿鳴面前。

後者抬起頭來,嘴角還掛著幾粒米飯。

“都吃了吧。”

雲澤語氣平淡說了一聲,之後便起身走到鹿鳴的床鋪跟前,將那重新被壓在枕頭底下,實際上卻在雲澤進門之前就已經暴露的細長碎石拿了出來。

剛剛才滿心歡喜將一塊臭幹塞進嘴裡的鹿鳴,立刻神情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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