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小丫頭柳瀅一覺睡醒,已經過了每天用來讀書的時間,有些不太開心,坐在床鋪上,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眼神怔怔望著桌上高高堆起的一摞書本,闆闆整整,然後忽然抖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統共一十二部小說話本,小丫頭已經讀了一半還多,速度很快,雖然不是一目十行,但也差不多一眼過去能有八九行。有一件事是除了柳瀅之外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便是這位黑黑瘦瘦的小丫頭,能夠輕而易舉做到過目不忘,可能是與武道天眼有關,也或天生就有這種本事,所以哪怕看書極快,也依然能夠清清楚楚記得書本內容,不會看過就忘。

但故事內容之外的深意以及處世之道,卻還需要細細揣摩。

小丫頭輕輕哈出一口熱氣,打在捧於面前的雙手手掌,然後用力搓了兩下,扭頭看一眼旁邊依然睡得正香的小狐狸,眼眸明亮,滿是喜愛之色,下意識想要伸手摸一摸它的雪白毛髮。

只是一旦想起上一次自己靠近過去,原本睡的正香的小狐狸就忽然睜開眼睛,眼神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像只要她敢伸手,下一瞬間,就會立刻丟掉這隻手一般,小丫頭便立刻掐滅了剛剛升起的念頭,然後小心翼翼挪著身子,下了床鋪,就這麼趴在床鋪邊緣,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只身體隨著呼吸緩緩起伏的雪白狐狸。

小狐狸通體雪白,除了眉心有著一點紅之外,便再無雜色。

柳瀅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小狐狸的眉心一點紅有些眼熟,像極了昨晚阮瓶兒立下道心血誓之時,手指重重一點之後留下的硃砂色花鈿紋。

但這種感覺也才剛剛生出,就被小丫頭晃了晃腦袋徹底丟掉。

肚子忽然傳出一陣咕咕嚕嚕的聲響。

柳瀅臉頰一紅,連忙起身。

武山不同於其他四山,但其實原本也是有著伙房飯堂在的,只是因為老人姒庸的不務正業,導致武山弟子一直以來數量極少,實在是不好繼續維持下去,便在堅持了兩年之後,就直接遣散了武山上的那些伙伕,任憑武山弟子自己動手。再到後來,學府方面又忽然發現,哪怕武山依然留著伙房飯堂沒有拆除,武山上有且僅有的那些學員弟子,也很少有人願意浪費時間親自動手做飯炒菜,便至今日,荒廢已久。

如今的武山弟子,也不愛用伙房飯堂,往往都是到了飯點的時候,就走一趟中央主峰,或是乾脆留在那邊的飯堂解決餐食果腹的問題,或是打包回來,隨隨便便對付兩口,能夠填飽肚子即可,之後就抓緊時間繼續修煉。

北中學府的學員弟子,天賦最差,也能輪得到天之驕子一說,哪有幾個願意因為這些瑣事浪費時間?

因而會有這種情況,也是理所當然。

雲澤與柳瀅的餐食,往往都是鴉兒姑娘也或項威打包帶回,偶爾雲澤也會自己走一趟中央主峰,儘管因為恐高的原因,想要走過鐵索橫橋有些麻煩,每次都要以雷光幻象之法矇蔽雙眼才能安心,但總不好每次都要麻煩鴉兒姑娘與項威。

小人情,也是人情。

今兒個臨近午膳飯點之時,雲澤就已經早早動身,前往中央主峰,打包了許多酒菜回來,連同項威與鴉兒姑娘的兩份一起,回來之後,就先將他們的那些送過去,之後便返回自己那間弟子房,甫一開門,就恰好撞見了正要出門的柳瀅,小丫頭臉蛋紅紅,肚子餓得咕咕叫,被人撞見之後,臉頰更紅,連同耳垂脖頸,也被染上一片紅霞。

雲澤啞然失笑,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將其中絕大多數的酒菜留下,然後拎了兩袋大米飯,一袋醃黃瓜,轉身離開。

不多時,阮瓶兒就被雲澤叫了過來,陪著小丫頭一起吃飯,而雲澤則是繼續往上,在吳麟子隔壁的弟子房門前止步,抬手敲門。

沒多久,屋裡就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雲澤權當沒有聽到,繼續敲門。

又過片刻,屋裡忽然傳來一道頗為煩躁的哼聲,之後才是悉悉索索的穿衣穿鞋聲。等到房門開啟,少女鹿鳴就氣鼓鼓地站在那裡,眼神不善地盯著雲澤,咬牙切齒。

“敲敲敲,報喪呢你!”

雲澤神情漠然,抬起空餘的那隻手,拇指抵住彎曲食指,咚的一下彈在鹿鳴的腦門上,用力雖然不大,但鹿鳴卻也腦袋一仰,跌跌撞撞後退兩步,險些摔倒在地,跟著就捂住額頭蹲在地上一陣猛搓,嘴裡罵罵咧咧,眼眶裡已經積滿了淚水。

雲澤信步而入,將大米飯與醃黃瓜擱在桌上。

房間確實還是挺乾淨的,畢竟不是鹿鳴自己打掃,而是阮瓶兒幫忙清理,所以肯定還是可以看得過去的,至於清掃途中,阮瓶兒悶頭幹活的時候,鹿鳴究竟在做什麼,是否挑挑撿撿,雲澤懶得理會,畢竟這兩人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都有些拎不清好賴,何必多說多做。

雲澤扯了扯嘴角,搬了張條凳在桌旁坐下。

“吃飯。”

鹿鳴這才紅著眼眶站起身來,一隻手捂著通紅的額頭,拎了條板凳乖乖坐下,然後就瞧見了雲澤抬手丟來的一袋大米飯,以及擺在桌子中間的醃黃瓜。

少女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然後猛地站了起來,氣沖沖地盯著雲澤,見到對方並不理會自己,就一巴掌掃飛了面前的大米飯和筷子。

雲澤這才抬眼看來。

鹿鳴繼續瞪眼,腹誹不已,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山上修士都是個兒頂個兒的有錢吶,巷子裡的街坊鄰居一天唸叨八百遍,都說你們這些山上修士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花錢更是大手大腳,就是那種山上修士才有資格使用的玉錢,一枚就能頂得上幾百幾千碎金子,隨隨便便買點兒什麼東西,都能一下子花出去幾百幾千枚玉錢,現在就吃這種東西?大米飯,醃黃瓜?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事兒,就摳摳搜搜不肯花錢,這不欺負人呢不是?就這些東西,還不如黃土巷子裡那些人吃平日裡吃的魚幹哩,那東西起碼還是個葷腥來著。

少女一陣磨牙,咯咯作響。

兩人僵持了片刻,雲澤最後撂下一句“愛吃不吃”,就夾了一根醃黃瓜過來,一口米飯一口黃瓜,下筷如飛。

鹿鳴看得心煩,乾脆扭頭出門。

午膳飯時,人煙寥寥,除了那個山上山下來回走動的盧取之外,就只有一門心思全在遞拳上的吳麟子還在用心修煉。少女鹿鳴動身往下走,來到弟子房前的空地上,目光看向已經迅速解決了午膳一事,繼續來到空地練劍的項威。

大劍鎮獄,大如門板。

鹿鳴找了一個靠近山崖的地方坐了下來,望著正在練劍的項威,滿臉好奇之色,總以為那把看著嚇人的大劍,其實應該沒有很重,要不這黝黑少年怎麼能夠舞得如此輕鬆?

所以看了片刻之後,鹿鳴就忽然起身小跑過去。

項威眼角瞥見,及時收住揮劍動作,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少女鹿鳴只是凡夫俗子,還未修行,項威當然能夠看得出來,倘若這一劍真要揮斬下去,雖然不會真正觸碰鹿鳴,但大劍畢竟聲勢浩大,倘若不是及時收住揮劍動作,僅憑劍刃斬過之後帶起的劍風,也足夠讓這少女落得重傷垂死之境。

不知者無畏,實在是膽大包天。

項威有些無奈。

只是鹿鳴依然不覺得自己莽莽撞撞靠近過來有什麼不妥之處,小跑來到近前之後,有些氣喘,瞪大了眼睛盯著那把黝黑大劍,毫不客氣伸出手。

“給我試試?”

項威眉關緊蹙,深深看了少女一眼,確認她是不知規矩,不懂道理之後,這才放鬆眉關,輕輕搖頭。

“不行。”

說完,他便手腕一震,大劍立刻推出一陣疾風,吹得鹿鳴跌跌撞撞後退出去,吃了滿嘴的泥沙,跟著就聽到那黝黑少年說了一句“不想死的話,就別再隨便靠近了”,少女吐了幾口唾沫,又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滿面怒容。

“裝神弄鬼,呸!什麼玩意兒!”

鹿鳴嘴裡一陣罵罵咧咧,扭頭便瞧見那位一襲黑衣的橫劍女子走出弟子房,之後就在空地另一邊站定,一隻手搭在腰後黑劍上,微微下壓,也便導致原本橫於腰後的那把長劍,略微有些向著前下方傾斜,之後就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但其周身卻有陣陣疾風呼嘯之聲,一道道劍斬痕跡,莫名其妙出現在腳下四周地面上,帶起煙沙滾滾。

與早間所見,截然不同。

鹿鳴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片刻,仍是看不出什麼具體門道,皺了皺眉頭,扯起嘴角,又吐了一口唾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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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裝神弄鬼的!你們這些山上修士,一個個的怎麼都是這幅德行,是知道我天賦極佳,怕被我學了你們的劍術,這才故意裝模作樣吧?嘿,有意思,我還就不信你們真能天天防著我,等老孃以後練了拳,練了劍,本事夠大了,就將你們這些整天裝神弄鬼的傢伙,一個個剁成兩半!”

少女眼神陰狠,嘀嘀咕咕罵了許久,最後垂頭喪氣坐在那裡。

肚子餓得咕咕叫。

然後一陣左顧右盼,忽然站起身來,一路小跑著往山下而去,路上順手撿了一根樹枝當作行山杖,走了許久才終於找見通往後山林中的小路,便自己摸索過去。

武山所謂的後山,其實就是因為弟子數量太過稀少,長久以來人跡罕至,從而逐漸形成的一片野林,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兩汪被武山弟子當作浴池的池潭,由山中活水而來,匯聚兩處,最終沿著山勢緩緩流淌而下,離開武山大陣籠罩的範圍之後,便會因為天上罡風終年不休,以及大陣之外的另一座小陣,導致那些離開武山的水流會從山底一條溶洞重新返回武山當中,所以常年迴圈不止,並且格外清冽。

但在鹿鳴看來,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市井坊間最是廣為流傳的小說話本,尤其那些有關山上修士的小說話本,總會有個後山禁地奇遇天大機緣的情節,不是住著個隱世不出的厲害老頭兒,就是生長了什麼絕世異果,只有一兩本書提到過,可能是假的,但幾乎每部小說話本都有的情節,就總該會是真的吧?

少女雖然不識字,不讀書,但也已經不止一次聽人說過這些,洮兒鎮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同齡人,哪個不是整天夢寐以求,有朝一日能夠被人相中,帶去山上,然後就定要走一遭後山,說不好就會得到什麼意外收穫。當然這種事情也就只是想想罷了,畢竟修行一事,很看根骨天賦,再就是他們這些出身尋常市井坊間的小人物,倘若沒有足夠的運氣,就幾乎此生無望修行一事。

可其他人沒有這種運氣,自己有啊!

少女興奮不已,但又很快心中勸告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偷偷摸摸抬頭瞧了一眼山頂方向,再回頭看看,確認沒有誰發現自己正往後山“禁地”而去,這才終於松了口氣,然後興致勃勃小跑出發,路上不慎跌了個跟頭,摔得四仰八叉,也依然不惱,爬起身來之後就繼續沿著山路往山後小跑出去。

等到遠遠瞧見了一片樹葉落盡的林子,少女眸光燦燦,喜笑顏開,腳下動作更加敏捷了許多,一頭鑽入其中,仰著頭到處亂看,生怕自己錯過了那場不知何時就會忽然出現的天大機緣。

山前。

鴉兒姑娘徐徐吐出一口濁氣,周身劍氣呼嘯,當即一滯,隨後憑空消散,這才睜開雙眼,看向已經迅速解決了午膳問題,正由高處緩步而下的雲澤。

略作沉默之後,鴉兒姑娘忽然開口道:

“你今早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去後山了。”

雲澤面露意外之色。

“洗澡?”

鴉兒姑娘微微搖頭,然後嘴角一勾,露出了些許笑意。

“應該是小說話本看多了。”

雲澤一愣,旋即啞然失笑。

尋常市井坊間的小說話本,他也看過,並且對於後山禁地奇遇天大機緣的情節記憶尤深,不是因為朝思暮想著能有這麼一遭,而是太多有關此類的小說話本,都有這麼一段大同小異的情節,看過的次數太多,自然也就記得清楚。

只是鹿鳴這種性子竟然讀過書,才是最讓人感到意外的地方。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混跡在市井坊間之時,聽人說的。

雲澤沒太在意這些,與鴉兒姑娘閒聊片刻,又聽項威說了鹿鳴之前莽撞靠近一事,儘管項威已經儘可能措詞婉轉了,但也依然能夠聽得出他在言語之間有些不太高興。

至於鹿鳴躲在遠處的罵罵咧咧,項威與鴉兒姑娘誰都沒有開口提及。

雲澤有些無奈,只能點頭,表示之後會跟鹿鳴嚴肅說一下,之後才回去自己那間弟子房。

阮瓶兒與柳瀅已經吃飽喝足,小丫頭正欲出門練拳,阮瓶兒則是抬手虛按一下,滿桌狼藉,就立刻化作飛灰,再抬手一指,就順著窗戶全部飄飛出去。

瞧見雲澤之後,柳瀅立刻笑呵呵迎了上來,一下子撲在雲澤懷裡,兩人說笑一陣,雲澤這才放了小丫頭出門練拳。阮瓶兒對於修煉一事,似乎並不上心,當然也跟她的修行之法比較特殊有關。對於此事,雲澤並不知曉,同時也是懶得理會,只是留了一枚靈光玉錢給她,言說從此往後的吃食問題,就讓她自己解決,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事,雲澤出門練拳,阮瓶兒也回去自己的那間弟子房,躲在裡面不再出門,至於具體做了什麼,就無從知曉。

臨近黃昏日落,雲澤照舊帶著小丫頭下山前往磨刀崖,兩個時辰之後,這才返回。

少女鹿鳴正慘兮兮地坐在雲澤那間弟子房的門檻上,頭髮亂糟糟的,髮絲之間夾著兩片枯葉,一根枯枝,就連身上那件昨晚方才換上的嶄新的衣裳,也已經破破爛爛,渾身上下都是泥土血跡,身上不少地方帶著傷痕,也不知是在後山具體經歷了什麼,竟然落到這般悽慘的模樣。

額頭傷口已經重新撕裂。

見到雲澤之後,鹿鳴眼神一沉,立刻跳了起來。

“屋裡的那只狐狸是你養的吧,它是什麼狗東西,怎麼動不動就打人的,瞧瞧,我這才剛剛換了沒有一天的新衣裳,就是被那蠢狐狸給撕成了這幅模樣,還有這兒,這兒,看看,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都給我抓破皮了!我不管,它是你養的,你得賠我一件新衣裳,還有新靴子,我可是被你給帶上山來的,你得負責!”

雲澤微微挑眉,還沒說話,小丫頭就已經眨了眨眼睛,悄悄挪動腳步躲在雲澤身後,怯怯開口道:

“鹿姐姐,你這是在哪裡摔得吧,頭上還帶著樹葉呢...”

聞言之後,鹿鳴當即神情一滯,張了張嘴吧,囁嚅許久,破天荒的有些臉紅。

之所以變成這幅模樣,當然跟房間裡的那只小狐狸無關,而是鹿鳴在後山尋找那所謂的天大機緣之時,因為一直都在左顧右盼,就不小心一腳踩空,從一個極高的地方直接滾了下去,不光這件昨晚剛剛換上的新衣裳被山林中許多勾勾刺刺劃得破破爛爛,並且渾身上下痠疼不已,以至於少女後來放棄了尋找那所謂的天大機緣,回來的路上,一直都是又瘸又拐。

至於房間裡的那只小狐狸。

鹿鳴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確實覺得好看喜歡,就想要上前摸一摸它的雪白毛髮,至於是不是還有其他想法,就不得而知,但不等鹿鳴真正靠近,那只看似正在酣睡不醒的小狐狸就忽然睜開了眼睛,迥異於尋常狐狸的眼眸冰冷森然,嚇得鹿鳴立刻後退多遠,再也沒敢靠近過去,這才一直坐在弟子房的門檻上,偶爾還要小心翼翼回頭看一眼,生怕那只看似無害的小狐狸不講武德,會從背後突然發難,將她咬上一口。

以前還在洮兒鎮的時候,鹿鳴就曾被一條家狗攆過,跑了約莫能有六七裡地,最終還是沒能逃過狗咬的下場,所幸當時還有鎮子上的大人從旁經過,這才將那瘋了一樣的家狗攆走,將她救了下來,這件事也讓鹿鳴至今都是記憶猶新,畢竟那一口下去,還是很疼的,但害怕倒也不至於,因為那件事之後沒過兩天,那條咬了她一口的家狗,就被少女偷偷摸摸拿著轉頭砸死了,然後美美地吃了一頓烤狗肉。

味道真真是極好,就像鎮子上那些有學問的人說的,什麼聞到狗肉香,神仙也跳牆,什麼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最有學問的還是鎮子上學塾裡的那位老先生,聽到這些之後,補了一句,叫做冬至禦寒狗肉煲,五仙風雨樂逍遙。

因為一頓烤狗肉,少女全都記在了心裡。

至於狐狸肉...

少女沒吃過,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滋味兒,也從來沒聽別人說起過,可能是不太好吃,所以少女確實興趣不大,但那白絨絨的毛皮,應該相當暖和。

只可惜,被那黑瘦小丫頭拆穿了自己。

鹿鳴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柳瀅,一陣齜牙咧嘴。

“就你眼尖!”

小丫頭往雲澤身後縮了縮,哪怕已經練了拳,成了修士,也依然有些害怕那個神情陰鷙的少女。

雲澤伸手揉了揉柳瀅的腦袋,瞥一眼鹿鳴,後者立刻神情一凜。

然後雲澤就注意到桌子上的書本似乎被人翻動過,擺得歪七扭八,當即眉頭一皺,嗓音輕柔與柳瀅說了一聲,讓她去找她的鴉兒姐姐,等到小丫頭離開之後,這才冷著臉步入房中。

桌上的一十二部小說話本,順序錯亂,好在是沒有什麼損壞。

雲澤逐一檢查過,確認無疑之後,這才終於松了口氣。

“這些書,以後不許亂動。”

鹿鳴依然站在門口附近,聞言如此,做出一副茫然的樣子。

“什麼呀?”

雲澤一邊將書重新整理了順序,擺放整齊,一邊開口道:

“再有下次,我會讓你比現在還慘。”

少女張了張嘴,氣得胸脯一陣起伏,只是看著雲澤不似說笑的模樣,那些汙言穢語雖然已經到了嘴邊,但還是重新咽了回去。

山上仙人了不起?真就拿我們這些泥腿子當狗看唄?

鹿鳴將牙齒磨得咯咯作響,瞧見雲澤忽然抬頭看來,立刻擺出一副諂媚討好的模樣,滿口答應下來,保證不會再去亂動這些無聊書本,還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許是用力用大了,少女一口氣不順,猛地咳了幾聲。

跟著肚子裡就傳來一陣咕咕嚕嚕的聲音。

少女捂著肚子重新坐在門檻上,神色慘然。

“師父,咱們啥時候吃飯吶,我早上沒吃,中午沒吃,下午又在外面跑了那麼久,真已經餓得不行了...”

雲澤整理好了書本,看一眼趴在床鋪上貌似酣睡正香的小狐狸,瞧見它沒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向,想了想,就朝著門外走出去。

“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少女立刻喜笑顏開,猛地跳了起來,然後“哎呦”一聲,捂著肋下小臉緊繃,疼得差點兒哭出來,淚光瑩瑩,就在眼眶裡打轉,掉不出來。雲澤看了一眼,能夠透過那些衣裳破爛之處,瞧見她的身上好多地方都滿布青腫,顯然是之前在後山時摔得不輕,這會兒動作打了,扯到了傷勢,難免疼痛。

雲澤沒有理會,徑走出去。

少女鬼鬼祟祟斜著眼睛看向雲澤,見他始終無動於衷,立刻扯起嘴角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原本還想賣一賣慘,也好換件新衣裳穿,畢竟這件衣裳已經這麼破破爛爛了,四面漏風,雖然山上因為有著大陣庇護,並無罡風,但也絕不暖和,而且這麼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裳,以前還在洮兒鎮的時候不覺得,畢竟大家穿得都不怎麼好,但在這邊山上,卻是一個更比一個光鮮亮麗,自己再穿成這

幅模樣,不丟人嗎?

少女一瘸一拐跟了上去,低著頭,揣摩了半天的腹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收斂性子,然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那姓雲的給自己一件新衣裳穿,之後才強忍著身體不適快步跟上,從側面彎著腰露出一張慘兮兮的小臉。

“師父,你可是我師父哎,瞧瞧我現在穿的這是什麼樣子嘛,這兒破了,還有這兒,這兒也是,我冷不冷的沒關係,主要還是您老人家,就我這幅模樣,帶出去肯定很丟人的...”

雲澤目不斜視,神情冷淡,不等少女說完,就開口打斷道:

“閉嘴。”

鹿鳴神情一滯,原本還有些不肯放棄,直到雲澤冷冰冰地瞥她一眼,就立刻重新站直了身子,神情板正,不敢多說,乖乖跟在一旁。

至於心裡又在怎麼罵人,雲澤不管,也懶得理會。

倘若真要在意這些,只怕出不多久,雲澤就要被煩得忍無可忍,直接一腳將她踹死在這武山上,至於秦九州那裡又該怎麼交代,之後再說,實在不行就只能搬出孟三娘來壓一壓他,總會有過去的一天。

兩人此後再也無話。

過了鐵索橫橋之後,登山途中,雲澤也不著急,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就站在原地等著落在下面的鹿鳴。值得一提的是,中央主峰的學府大陣,對於這截山路的氣候能夠起到很大程度的掌控之用,而在當初學府考核之時,這截山路風雪連天的景象,其實也是學府設下的第一道門檻,目的就是為了剔除那些修為境界有所不足的學員,而在學府考核過去之後,就不必繼續放任罡風吹拂,所以哪怕鹿鳴還未修行,也大可放心行走這段山路。

只是山勢較高,山路陡峭,少女下午方才狠狠摔了一跤,正是渾身痠疼的時候,再加上一整天沒能吃到一口東西,如今再走這段山路,方才沒出多久,就已經叫苦連天。

雲澤就安靜站在更高處,閉目養神。

少女滿臉悽然,這回可不是作假,累得氣喘吁吁,彎腰拄膝喘了片刻,抬頭看一眼那個鐵石心腸的傢伙,竟然還是無動於衷,差點兒就要氣得哭出來,但也咬一咬牙,繼續跟上。

沒辦法,不上山就沒有飯吃。

之前抬頭瞧見這條山頂幾乎已經可以說是遠在天邊的山路之後,鹿鳴就已經打了退堂鼓,然後那個姓雲的就撂下這麼一句話,氣得鹿鳴心裡一陣罵娘。但今兒個已經一整天沒吃一口東西了,之前還在後山的時候,就差點兒餓得啃樹皮,畢竟以前還在洮兒鎮的時候都沒這麼餓過,隨便翻一翻牆,總能找見幾口吃的,一整天吃不到東西,這還真是頭一遭,所以臨到末了,鹿鳴就嘗試著咬了一口,差點兒沒把牙給硌掉,好在是之後遇見了一條山間溪流,喝了幾口山泉水,這才才勉強墊一墊肚子。

水飽也是飽,就是不抗餓。

所以哪怕這條山路再遠再高再難走,也得堅持走下去才行。

再到後來,少女實在累得不行,就乾脆趴在山路階梯上,手腳並用往上爬。

山上山下,偶爾也會有些學員來來往往,瞧見了山路上手腳並用累得直吐舌頭的鹿鳴之後,大多神情古怪,想不通北中學府怎麼忽然多了這麼一個髒兮兮的凡人少女,然後抬頭再看,就瞧見了緩步走在前方的雲澤。

中央主峰也好,其他四山也罷,誰不知道這個姓雲的雖然早就沒了爹,但也依然靠山極多,且不說學府考核之時就出手斬了一位學府府主,讓贏家不得不吃了這個悶虧的席秋陽,就只是靈山上的徐老道與姜慈,以及主峰上的那位姜家太上,就足夠震懾許多人。除此之外,徐老道門下的兩個弟子,也與雲澤私交不差,陸家平本事不大,無關緊要,但那個名叫羅元明的大光頭,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狠人,如果不是因為懶得大費周章,年級榜上,姬家麟子未必能夠穩居第二,贏家麟女也未必能夠穩居第一。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只擅與人分生死,不擅與人分高下的景博文景大公子。

所以如今的雲澤雖然修為境界不算很高,十二橋境巔峰罷了,但也依然沒有多少人願意觸他黴頭。所以來來往往許多學府中的弟子學員,絕大多數都對那個一邊手腳並用,一邊叫苦不迭的少女視而不見,匆匆趕路。

有些人腳尖一點,就能遠行十幾丈甚至幾十丈,看得少女滿眼豔羨。

好不容易追上了雲澤,少女一下子趴在階梯上,然後翻過身來,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腿止不住地打擺子。

鹿鳴知道雲澤不會可憐自己,就沒有再開口哀求什麼,只是瞧著一個又一個衣著華貴的學府弟子從旁經過,之前還是悠哉悠哉,到了自己兩人附近時,就忽然臉色微微一變,雖然不太明顯,但少女看得出來,之後他們就加緊腳步,如避虎蛇一般,迅速遠離。

鹿鳴面露好奇之色。

“師父,怎麼好像他們都很怕你?”

雲澤難得沒有舍她而去,而是依然站在一旁,聞言之後,眼神揶揄看向旁邊一個恰好途徑此間的四年老生。雲澤記性不差,認得出來這人曾是仲秋的一眾追隨者之一,自然不會客氣什麼,而後者則是臉色一沉,冷哼一聲,腳尖輕輕一點,身形就迅速掠出十數丈。

雲澤沒有理他,而是眼簾微垂,悄然釋放出些許自身掩藏起來的殺氣與戾氣。

鹿鳴忽然激靈靈一顫,猛然抬頭看向雲澤,被嚇得小臉雪白,渾身冷汗,身子一軟就差點兒順著山路滾下去,好險是被重新收斂了一身殺氣與戾氣的雲澤伸手拽住了衣領,重新將她擱在階梯上,少女這才撿回一條命。

雲澤笑著問道:

“現在知道了?”

少女連連點頭,忽然回過神來,趕忙挪開目光。

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凡人見鬼,魚蝦見龍,更像萬丈高山崩於眼前,大石滾滾,天翻地覆。

這種經歷,對於少女而言還是生平頭一遭。

所以哪怕雲澤此間已經收斂了一身殺氣與戾氣,鹿鳴仍是忍不住感到陣陣膽顫心驚,後怕不已,好像只要自己膽敢做出任何舉動,就會被立刻碾成粉碎。

雲澤忽然開口道:

“休息好了就繼續上山。”

鹿鳴猛地站起身來。

“是,師父!”

但沒走多遠,少女就還是重新變回了那副手腳並用的模樣。

...

直到夜深之時,這才終於來到山頂,登上最後一級臺階之後,鹿鳴已經累得滿身大汗,立刻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眼皮更是格外沉重,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直接昏睡過去,倘若不是之後一段山路,那個姓雲的一直跟在身旁,每逢她想要停下休息的時候,就會輕飄飄瞥來一眼,可能不等來到山頂,就已經徹底放棄。

少女有苦自知。

只是不敢再在心裡臭罵自己這個便宜師父,而是臭罵那個將自己從洮兒鎮帶出來的秦姓讀書人,怎麼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個嚇死人的傢伙當師父?

但雲澤其實心情不錯。

儘管上山路上浪費了不少時間,但如果拋開那些成見不談,鹿鳴畢竟只是一個還未修行的凡夫俗子罷了,能夠堅持來到山頂,實在是殊為不易,所以雲澤也就沒有繼續再讓少女堅持下去,一彎腰,便將她直接拎了起來,扛在肩膀上就往飯堂走去。

鹿鳴立刻心神緊繃。

好在最後沒有被那姓雲的當成糧食給吃掉,而是來到了一個到處都是飯菜香味的地方。

少女立刻口齒生津,眼巴巴望著那個姓雲的走了出去,然後端了一個托盤回來,上面擺著兩大碗米飯和一碟醃黃瓜,以及一小塊只有半個手掌大小的燻肉。

鹿鳴直勾勾地盯著那塊肉,口水都要流出嘴角。

等到雲澤在她對面落座,方才將那托盤擱在桌面上,少女就立刻伸手抓向那塊肉,然後身子激靈靈一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雲澤的臉色,這才滿臉不捨得吞了吞口水,將手轉向其中一碗大米飯,之後就拿了筷子,一邊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塊肉,一邊猛扒米飯,偶爾還會抬頭聞一聞肉香,滿臉陶醉,之後再夾一根醃黃瓜擱在碗裡,不消片刻,就將一碗飯給吃得乾乾淨淨,一點兒不剩。

自始至終,鹿鳴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塊燻肉。

雲澤方才吃了一半左右。

眼見鹿鳴跟前的那只瓷碗已經乾乾淨淨,雲澤這才終於破天荒地衝她露出些許笑意,之後就將那塊燻肉的碟子推了過去。

“吃吧。”

聞言之後,鹿鳴一愣,仍舊有些不敢置信,眼睛眨巴眨巴,許久才終於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這塊肉,真的,給我?”

雲澤輕輕點頭。

“如果還沒吃飽,就自己再去要一碗米飯,吃多少要多少,不能浪費。”

鹿鳴立刻滿心歡喜地應了一聲。

“夠了夠了!”

話音才落,那塊燻肉就已經到了鹿鳴手裡,一口咬掉一大塊,再一口,就給吃得乾乾淨淨,嚥下之後,仍是意猶未盡,便不顧之前拿肉的那隻手髒兮兮的,張嘴就舔,直到手上的肉汁也沒舔乾淨之後,這才心滿意足,拍了拍肚皮呵呵傻笑。

雲澤迅速吃乾淨了碗裡的飯與剩下的幾條醃黃瓜,便帶著鹿鳴回去武山。

倒也沒有再讓鹿鳴自己下山,一來太費時間,二來則是少女早已體力不支,如果真要讓她自己下山,那也只是強人所難罷了。所以不消多時,雲澤就在鹿鳴幾乎半刻未停的大呼小叫之中,穩穩當當落在她的那間弟子房前。

臨走之前,少女規規矩矩認認真真打了招呼,這才雙腿發抖地回了弟子房,一進門就立刻倒在床上,衣裳都不脫,不消片刻,便鼾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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