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臨山城的某條街道上,已經持續了約莫至少一刻鍾時間的嚎哭聲,終於逐漸消失,左右商鋪鄰里,被驚動了不少,有些膽子小的,還以為是臨山城死人太多,終於鬧了陰鬼嬰靈,不敢出門,只能瑟瑟發抖地躲在被窩當中,將腦袋也蒙在裡面,但另外有些膽子大的,就出門檢視,見到街道一行四人,兩大兩小,其中三個都在街道一邊的階梯上坐著,而另外一個,就坐在街道當中,滿臉血汙不說,還滿臉淚痕,顯然之前那個哭喊吵鬧的,就是這個髒兮兮的小丫頭。

這些人具體是個什麼來歷,那些膽子大了一些的商鋪鄰里沒去在意,遠遠看了一眼,確定不是因為死人太多,鬧了陰鬼嬰靈之後,就不再理會。

在臨山城這種地方,尤其未曾修行的凡夫俗子,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世道理,因為多管閒事的代價,往往承受不起。

一刻鍾後,少女鹿鳴的哭喊聲逐漸弱了下來。

一方面是苦累了,另一方面,則是鹿鳴已經察覺自己的哭喊吵鬧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儘管在此期間,那個看似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了很多的黑瘦丫頭也曾開口相勸,並且次數極多,但那個接下來一段時間要教自己練拳的傢伙,卻始終不為所動,就那麼大落落地坐在那裡,冷眼旁觀。

沒人性的狗東西!

鹿鳴心裡惡狠狠地暗罵著,眼神陰鷙,咬牙切齒,抬手捂著額頭傷口,卻又不敢完全按在上面。隆冬時節,夜裡的寒風格外凜冽,哪怕不是靠海吃海的洮兒鎮,也依然難免如此,所以冷風一吹,傷口就格外疼痛,少女滿臉倔強地坐在那裡,一隻手臂光禿禿的,那只早在之前就已經被她自己撤掉的衣袖,也因為之前的滿地打滾,使勁撒潑,被丟在了很遠的地方。

阮瓶兒忽然壯了壯膽子,伸手扯了扯雲澤的衣袖。

“要不,還是給她買身新衣裳吧?”

阮瓶兒瞧見雲澤看了自己一眼,當即一凜,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乾笑兩聲,然後伸手指了指被丟在很遠處的那只衣袖。

“袖子都已經被她扯掉了,這麼冷的天,她又不是開了氣府的修士,如果這個冬天真要讓她這麼過,胳膊肯定會給凍出毛病的。”

小丫頭也跟著開口勸說,輕聲細語,滿臉哀求。

雲澤悶不吭聲,只是冷眼望向那個坐在地上滿臉倔強又咬牙切齒的泥腿子,後者怡然不懼,眼神陰鷙望向雲澤,哪怕額頭傷口疼得讓她直哆嗦,當然也有可能是冷得,卻也依然不肯示弱。

雲澤忽然抱著柳瀅站起身來。

“既然她不想走,那就咱們自己走。”

阮瓶兒聞言一愣,原本還欲開口勸說一句,忽然瞧見雲澤眼神之中隱有不善,立刻強忍下來,掐死了原本的念頭,跟著站起身來。

小丫頭柳瀅拽了拽雲澤衣領,眼神怯怯,可憐巴巴。

只是雲澤依然不為所動,只是伸手攏了攏小丫頭額頭上因為夜間風大就散落下來的髮絲,輕聲言道:

“有的人天生就是個賤種,總以為自己格外的聰明,也可能是覺得自己格外的厲害,所以天底下全部的人都得圍著她轉,她想要什麼,就得有什麼,實際上卻是蠢得要死,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她究竟是死是活,過得好壞...”

雲澤聲音不大,但卻足夠被鹿鳴聽到。

因而不等雲澤說完,少女就臉色一變,慌忙喊道:

“是那個姓秦的傢伙把我帶出小鎮的,他肯定得負責照顧我,但那家夥現在把我交給你了,你不能這樣!”

雲澤瞥她一眼。

“之前你跟秦九州剛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看見了,當時你手裡還拿著半串糖葫蘆,後來事情解決之後,你聽到秦九州叫了客棧夥計準備酒菜,就乾脆將那半串糖葫蘆直接丟掉了。先不說你浪費東西這件事,我也懶得跟你計較這些,畢竟那串糖葫蘆不是我花錢買的,當然肯定也不是你這個窮鬼泥腿子,所以就只有秦九州。但我很清楚,那家夥並沒有那麼多閒心,還能想到給你買串糖葫蘆吃,所以肯定是你跟他要的,手段也應該跟剛才一樣,如果他不肯給你買,你就撒潑打滾,說什麼也不走。”

雲澤冷笑一聲。

“說實話,秦九州那家夥耐心確實不錯,但我畢竟不是他,沒那麼多耐心陪你胡鬧,更不會因為你胡鬧一番就會心腸一軟,如你所願。因為我跟你那個斷了一條手臂的母親,可是同一類人,都是從俗世來的。”

聞言之後,鹿鳴立刻小臉慘白,眼神惶恐,下意識退了兩步。

阮瓶兒眨了眨眼睛,這事兒她是知道的,之前還在南城的時候就已經從別人那裡聽說過,畢竟之前那段時間,約莫能有一兩年左右,無論山上還是山下,到處都是關於雲澤雲大魔頭的各種傳言,就算不想去聽,無意打探,也總會時不時地聽到一些。

但阮瓶兒並不能理解雲澤說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雲澤

也沒有詳細解釋的打算,繼續開口說道:

“我沒有那麼多耐心,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在我身邊的時候,你之前的那種性子,就最好還是收斂一點兒,老老實實,乖乖聽話,否則一旦把我惹煩了,我不能保證什麼時候就會直接出手宰了你,或者一腳踹死你。當然如果你有本事的話,也可以嘗試著動手殺我,前提是你做得到。”

雲澤眼神冷漠。

“我只給你三次機會,可以允許你來殺我,三次過後,我就會直接宰了你,我也勸你最好別去指望到時候有誰能夠救你,秦九州也攔不住。所以你最好還是考慮清楚了再動手,就三次。”

然後伸手指了指那條躺在極遠處的半截衣袖。

“現在,把袖子撿回來,乖乖跟我走,或者你自己留在這裡,是死是活,只憑自己本事。”

言罷,雲澤便轉身就走,順便叫了一聲有些目瞪口呆的阮瓶兒。

後者怔怔回神,神情複雜看著那個已經抬腳走出去的雲大魔頭,往常時候,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直到後來有關雲大魔頭的風波逐漸過去,才知曉,原來流言盛行,是與瑤光有關。可如今再看,當初那些有關雲澤的流言,雖然有些言過於實,但魔頭之名,還是沒差。

秦九州早先可是說了的,要讓這個小姑娘跟你練拳。

你帶她修行,教她練拳,還要讓她來殺自己?

阮瓶兒有些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他馴化那個小魔頭的一種方式,還是真的腦子有問題?

阮瓶兒隨後扭臉看向那個小魔頭,意外發現,這個剛才還在胡攪蠻纏的傢伙,雖然仍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卻又不知為何,竟然真的乖乖走向那只已經斷掉的衣袖,彎腰撿了起來,然後一邊捂著額頭傷口,一邊悶不吭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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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傻,知道這裡是臨山城,山上修士多得比狗還不值錢,不是洮兒鎮那種可以隨便的地方,一個不太小心,就會丟了性命,真要不肯服軟,自己留在這裡,就這天氣,出不了三天,那個將不遠萬里將自己從洮兒鎮帶來臨山的秦姓讀書人,就可以為自己收屍了。

鹿鳴心裡恨透了這兩人。

所以哪怕少女已經乖乖跟在雲澤身後,也依然忍不住滿心惡毒,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雲澤忽然開口道:

“如果你敢拿你手裡的石頭砸我,可以,但也要算一次。”

啪嗒一聲。

少女扁了扁嘴巴,丟掉了剛才彎腰撿起那只衣袖時順手撿來的石頭,然後抬頭看向那個趴在雲澤肩膀上的黑瘦小丫頭,腹誹不已。

長得又黑又瘦,這麼醜,怎麼就這麼討這傢伙的喜歡?

少女有些想不明白。

寒風凜冽。

方才沒有走出多遠,鹿鳴就已經開始冷得瑟瑟發抖,有些後悔自己之前將衣袖給扯了下來的舉動,如今就只能將衣袖套在手臂上,卻也依然難免會在撕爛的地方有著縫隙,冬夜寒風,無孔不入,就沿著縫隙灌了進去,不光手臂熱乎不起來,甚至就連身子也變得越來越涼。只是即便如此,少女依然死死咬緊了牙關,陰森目光落在安安穩穩走在前面的雲澤身上,腹誹不已。

這些俗世出身的傢伙,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都是鐵石心腸,那家布匹成衣鋪子的店家明明就已經被她鬧醒了,之前還出門檢視情況來著,既然已經醒了,短時間內肯定睡不著,那麼生意人哪有生意上門還不做的道理?再者說了,一件新衣裳而已,能花幾個錢,洮兒鎮的那些布匹成衣鋪子裡,最貴的一件厚實一樣,也才幾顆碎金罷了,雖然自己沒錢買不起,但你肯定有錢啊,你們這些山上修士,哪有幾個窮困潦倒的?

窮文富武這四個字,少女早就聽人說過,尤其黃土巷裡的那些街坊鄰居,隔不兩天,就要唸叨一遍,都說山上修士那是個兒頂個兒的腰纏萬貫,手指縫裡隨隨便便漏出幾個子兒來,就能讓他們一條巷子裡的所有人全都過上好日子,偏偏就是不肯。

少女凍得牙齒打架,只能縮緊了脖子,抱緊自己,然後餘出一隻手來捏住衣袖撕裂之處,免得寒風繼續灌入其中。

再走一段路。

少女已經沒有心思繼續暗地裡罵人了,凍得不行,忽然加快了腳步,壯著膽子趕到雲澤跟前,神色慘然。

“雲大哥,師父,我叫你師父好不好,這鬼天氣,真的很冷哎,扯爛了衣袖這件事兒,算我做得不對,但現在也已經救不回來了啊,都已經扯掉了,這冷風,嗖嗖地往裡灌,而且你瞅瞅,我這鞋子也還破了洞,真的,不騙你,您老人家就行行好,給我買件新衣裳暫時穿上行不行?不買新衣裳,新鞋子也可以,真的,凍得腳疼,兩條腿也是冰涼冰涼的,快要走不動路了。我身子骨很弱的,要是真的生病了,還得勞煩您老人家照顧我,得好幾天才行,很麻煩的...”

她抬了抬腳,鞋子果然是真的破了一個洞,露出黑黢黢的腳趾頭,還不忘抬了兩下示意

一番。

雲澤皺了皺眉頭,有些無奈,隨後看向跟上前來的阮瓶兒。

後者會意,咧嘴一笑,手掌一拍氣府所在之處,就立刻取了一套衣裳鞋子出來,交給鹿鳴。

千面郎君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易容之術,遁法反而在其次,身上理所當然帶有各種不同的衣物,用來以作不時之需,之前雖然有意想要拿出來,但雲澤沒有發話,也就不敢自作主張,畢竟兩人現在也是主僕關系,真要鬧得關係僵硬,就無論對誰都不會很好。

只是令人頗為意外的,阮瓶兒取出的那套衣裳鞋子,竟與鹿鳴的身材十分相當,格外合適。雲澤深深看她一眼,大概能夠猜出,這位千面郎君的易容之術,應該並不僅僅只能更改容貌,甚至就連身材也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做出改變,否則也就不會準備這些明顯與她身材並不合適的衣裳鞋子。

倒是少女鹿鳴,沒有在意這些,歡歡喜喜接了過去,然後扭頭跑去旁邊的隱蔽角落,將衣裳鞋子全部換上,一邊抬起手臂用衣袖擦著臉上的血汙淚痕,一邊笑著走了出來。

剛換的新衣裳,就這麼髒了。

阮瓶兒皺了皺眉頭,一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就連柳瀅也張了張嘴,然後重新閉上,鼓著小臉有些不太高興。

雲澤指了指角落的方向。

“把你換下來的那件衣裳拿回來,還有袖子,一併帶上。”

鹿鳴愣了一愣。

“為什麼?”

雲澤眼神一冷。

少女縮了縮脖子,立刻轉身小跑著回去拿了衣裳和袖子,然後抬頭看向雲澤。

“鞋子還要不要?”

阮瓶兒嘆了口氣,代替雲澤答道:

“鞋子不用了,就算帶回去也補不上。”

鹿鳴“哦”了一聲,一腳踢開旁邊擋了路的破舊鞋子,然後懷裡抱著那件厚實衣裳和衣袖走了回來,眼神古怪。

“這件衣裳都已經扯掉袖子了,還不丟?”

柳瀅眨了眨眼睛。

“可以重新縫上呀,而且就算不縫上,也是可以穿的,就跟你之前那種穿法一樣,比我以前穿的那件衣裳好多了。”

鹿鳴撇了撇嘴巴,根本不信。

柳瀅有些委屈。

“真的比我以前穿的那件衣裳好多了,我沒說謊,只是後來遇見大哥哥了,才有這件新衣裳穿。不過之前那件衣裳我沒丟掉,現在也還在鴉兒姐姐的房間裡,你要是不信,回去之後我可以拿給你看,那件衣裳我穿了好幾年哩...”

雲澤默然,這件事他早就知道,鴉兒姑娘跟他說過一次,原本是要丟掉的,但小丫頭有些捨不得,就自己跑去後山撿了回來,動手洗乾淨之後,便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弟子房的角落裡,直到後來被鴉兒姑娘無意發現了那件衣裳,問了一聲,才知道原來竟是小丫頭覺得那件衣裳還能再穿兩年,尤其到了夏天天熱的時候,破破爛爛反而正好,穿著涼快,這才撿了回來。

雲澤又看一眼旁邊那個袖子上已經滿是血汙的洮兒鎮少女,然後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

“不用理她。”

柳瀅撅起嘴巴,乖乖應了一聲,趴在雲澤肩膀上不再說話,只是大眼睛依然時不時地望向那個額頭帶傷的小姐姐。

後者神情陰狠,眼神冰冷,唇瓣不斷開合,罵罵咧咧,卻不出聲,瞧見了那個黑瘦小丫頭正看著自己,立刻瞪起眼睛,一陣齜牙咧嘴,嚇得柳瀅慌忙將臉埋在雲澤脖頸裡面,許久才小心翼翼抬起頭來,偷偷看向那個要比自己好看了許多的少女,眼神怯怯。

鹿鳴扯起嘴角,啐了口唾沫。

小丫頭越發覺得有些委屈。

之前我還幫你說話來著,怎麼這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阮瓶兒跟在最後面,將這一切全部收入眼中,看一眼那個乖乖趴在雲澤肩膀上的黑瘦小丫頭,再看一眼那個明明出身貧賤,卻是個細皮嫩肉模樣的鹿鳴,然後抬起雙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

明明同樣年紀不大,怎麼這兩個小姑娘之間就差了這麼多?

所以確實不怪雲澤在對待兩個小姑娘的時候,態度竟然相差如此之大...

遠處,客棧屋頂,秦九州雙手負於身後,遠遠望著街道上漸行漸遠的四人,滿臉笑意。

黑衣小童悄無聲息出現在其身側,神情不善。

秦九州伸手指了指他們。

“惡人還需惡人磨,你來猜猜,雲小子和鹿鳴,究竟誰磨誰?”

黑衣小童學著鹿鳴之前的模樣,啐了口唾沫,落地之時,距離秦九州的腳掌只差半寸。

後者不予理會,反而笑意更盛。

“磨刀之時,刀鋒銳利而漸短,厝石亦會光滑而漸小。此舉此法,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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