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墜下西山之後,暮色也便隨之深沉起來,藉著留戀人間的最後一點餘暉,少女謝安兒徐徐吐出一口濁氣,總算暫且結束了今日的修行。

得到那位不知具體來歷的聖人指點之後,修行速度,可謂一日千里,短短五日修行得來的結果,要比往常兩三月加起來還要更高一分,所以之前兩人相見那日,那位讀書人口中說的“不日便可魚躍龍門開氣府,從此步步登高,一飛沖天”,少女已經信以為真,尤其這位聖人修為的讀書人與印象中的山頂修士並不相同,很好接觸,往往對於她的疑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安兒忽然想起那日讀書人的承諾。

君子一言。

少女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後面應該還有一句駟馬難追。

至於讀書人為何不肯說出後半句,少女猜測,可能是覺得駟馬難追有些小瞧了他,甚至就連所謂的君子一諾千金重也遠遠不夠,所以只說半句,留了半句,尚且不知應該怎樣補全,便暫且空著,不予理會。

山頂修士,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癖好,不足為怪。

就像當初還在木河鎮時,那位隨手就能給她這養一部靈決古經的公子哥兒,儘管靈決古經的具體價格如何,少女並不知曉,但木河鎮好歹也曾是處南北通行的必經之所,所以謝安兒多多少少有些見識,知曉靈決古經這種修行關鍵,除去一些諸如學院之類比較特殊的地方之外,往往是以以山上修士使用的玉錢標價。

一枚玉錢,換成金銀的話,能有多少?

別處不知道,曾經的木河鎮有著一座挺大的錢莊,裡面掛著一張牌子,上面清楚寫明了各種錢幣的置換比例。

所以一枚玉錢,至少能在木河鎮的錢莊中置換近萬金錢。

那麼這部靈決古經,能值多少?

謝安兒一直沒敢去問,同時有些奇怪,這位已經幾乎走到山頂的讀書人,又怎會與她曾經見過的那些山上修士,如此不同。

少女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位俊俏公子哥兒的模樣長相。

是真的好看。

而且很有氣質,只需看上一看,就能知道那位俊俏公子哥兒不是木河鎮那些陋巷少年能夠與之相比的。

卻不知,那位俊俏公子哥兒如今又在何方。

謝安兒有些苦惱,時至今日,已經來到北城快滿三年,但有關那位俊俏公子哥兒具體下落的訊息,卻始終沒能找見哪怕只有半點兒,就好像自從那日以後,就忽然人間蒸發了一些。但其實也是,畢竟人間如此廣闊,僅僅只是一座北城南域,就已經一望無際,而這也才只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要在怏怏人海之中尋找其中一人,當然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念至此,少女心情立刻變得失落起來。

然後忽的回過神來。

“呀,忘了給師父準備吃的了!”

少女急急忙忙起身,下樓的同時,順便摸出懷裡所剩不多的碎金在手裡掂量一下,倘若還是以往的飯食,這些碎金的重量倒也足夠,但也已經撐不了幾天。

那位看似年輕的讀書人,雖然不胖,但飯量卻是出乎意料的大,雖然還能算得上四紋,卻也往往下筷如飛,一頓就能吃掉她們一家三口一整日的米麵飯菜,吃得肚皮溜圓。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險些就把少女魂兒都嚇沒了,後來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問了一句,方才知曉,原來那位讀書人身上帶“傷”,所以才會變成這幅模樣,等到什麼時候“傷勢”恢復了,自然不會再如最近幾日一般,甚至無需吃食,亦可透過靈氣填補所需,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辟穀不食。

這也讓少女暗自松了口氣,還以為修士的飯量都是如此,會與修為境界掛鉤,生怕自己將來也要變成這幅模樣,每頓飯都得吃得肚皮溜圓才能滿足。

倘若當真如此,就不光愁的問題了,還有醜的問題。

愁也愁死,醜也醜死...

少女出門之後,忽然瞥見了遠處角落裡的一位老人。

最近幾日的天氣都不如何,直到今兒個午後方才終於見晴,也不知那忽然出現的老人究竟從何而來,一連幾日,就這麼坐在那處避人的角落,動也不動,倘若不是還能見到老人胸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就還以為這人已經凍斃於風雪之中。

少女沒有過多停留,匆匆出門,匆匆而回。

再次見到那位老人的時候,少女有些於心不忍,小心翼翼靠近過去,輕輕放下一袋打包好的熱乎飯菜。

“老人家,這是給你吃的,吃飽之後,這附近的幾棟樓房,應該還有一些無人居住的房間,可能灰塵多一些,但也總比坐在這裡挨凍強,如果沒有被褥的話,我家裡還有一些多出來的...”

老人始終無動於衷。

眼見於此,少女神情有些古怪,卻也沒有多說,搖頭輕輕一嘆,還以為老人是個痴傻耳聾的,所以才會沒有反應

,便伸手想要推一推老人,提醒一下。

卻不待少女手指靠近,老人就忽然睜開眼睛,眼神冷冽盯著少女。其實如果少女沒有這麼多事,老人自然也就懶得理會,只不曾想,竟是喋喋不休,不肯放棄,便只得眼神警告一番,畢竟此間是在北城南域,姜家地盤,並且因為上次為了圍殺雲澤,瑤光不講道理,不問規矩,直接就在北域城中大肆出手,所以在那之後,姜家就特意安排了一位長老常駐北域城中,專門負責維持凡人生活秩序,以及警戒修士違反規矩。

倘若不是因為這些,一個修為境界尚且沒有脫離“凡人”二字的少女,甚至無需動手,只要一個眼神,或者呵出一口氣,就已經足夠讓她永遠閉上那張喋喋不休滿是廢話的嘴。

碾死一隻螻蟻罷了,至少對於老人而言,無關緊要。

就像很多村鎮陋巷中的少年少女,只是因為調皮搗蛋,就用開水去澆螞蟻窩一樣的道理。

不是大事,無足輕重。

但少女卻被老人的眼神嚇得退了兩步,儘管有些不太明白為何如此,可事實就是事實,所以少女沒敢繼續逗留下去,留下一袋打包好的熱乎飯菜之後,就轉身匆匆而去,想著老人可能不是常人,回去之後,還要問一問師父才行。

...

敲門聲響起。

正盤坐在雲澤那張床鋪上的秦九州,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扭臉看了眼日頭,倒也並未責怪少女今日要比往常來得晚了一些,起身下床,將房門開啟。

少女大包小袋拎著一堆東西,展顏一笑。

“師父!”

秦九州面露無奈之色,對於少女的稱呼問題,已經糾正過好多次,但最終沒能如願以償,就只得任其繼續這麼叫下去,順便轉身步入房中。少女緊隨其後,趕在秦九州落座之前,將一隻只袋子全部攤開,然後快步跑去廚房,洗了兩雙筷子,先將其中一雙規規矩矩雙手遞到秦九州面前,之後得了允許,這才搬來一張凳子,在旁邊落座。

如今已經相處幾日,在秦九州面前,少女已經沒了最早時候的戰戰兢兢,只是依然保持恭敬,問過了一些有關修行方面的問題之後,少女便說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最終提到上樓之前的那件事,便問起樓下那位不知來歷的老人。

聞言之後,秦九州眉頭微微一皺,下筷如飛的動作也隨之一頓,沉吟片刻,便忽然叫了少女一聲,起身走到窗邊,順著少女手指的方向,低頭看向那位盤腿坐在角落裡的滄桑老人。

其實以前不是這幅模樣,只是一路走來,風塵僕僕,所以老人面容才會顯得越發蒼老,滄桑臉龐就是一張滿是風霜刻痕的老樹皮,若有蚊蟲叮咬,想必老人只需皺一皺眉頭,就能將那蚊蟲夾死在眉頭褶皺裡。

秦九州扯起嘴角,有些幸災樂禍。

“不用管他,這老東西本事大得很,凍不死,也餓不死。”

至於為何會是這位太上跑來想要將他追捕回去,想也知,肯定是與那支狼毫小錐脫不開關係。

秦九州隨後補充道:

“以後再見這人,包括其他看上去行跡古怪的,不能因為看著可憐,就隨隨便便靠近過去,你以為你是好心好意,但在別人看來,卻很有可能就是擾人清靜,若是一個不屑理睬你這小修士的也就罷了,便如今日一般,瞪你一眼,給你個警告,老老實實抓緊滾蛋,可若換做一些脾氣秉性不好的,便是出手將你打殺了,對他們而言,也無外乎踩死了一隻螞蟻一樣。”

少女滿臉驚愕,回過神之後,一陣後怕。

其實秦九州還有幾句話沒說,只是想了想,就重新咽了回去,那就是少女其實本來已經沒有活著回來的可能,畢竟那位秦家太上究竟是個怎樣的脾氣秉性,秦九州心知肚明,僅僅只是謝安兒方才所做的那些,就已經足夠讓她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但最終還是得益於少女修行的這部《御雷真訣》,以及姜家安排在北城南域的鎮守長老就在附近不遠處,所以這位秦家太上有些拿捏不定謝安兒的真實來歷,擔心少女會與中域景家、南域姜家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這才沒有過多理會,只是警告便罷。

但少女的《御雷真訣》究竟從何而來,才只住下第一天的時候,秦九州就已經在謝安兒口中得知了具體的前因後果。

景博文那個殺生榜上名列第二的傢伙,竟也會大發慈悲,著實有些讓人意外。

所以之後的幾天,秦九州已經絕不僅僅只是透過指點謝安兒的修行之法,達到討好景博文,再到討好雲澤,最後才到討好孟萱然的目的,而是更加好奇景博文重新見到謝安兒的那天,又會是個怎樣精彩的表情?

畢竟那位景家麟子當初留下這部《御雷真訣》的時候,肯定沒曾想過,如此一個修行天賦平平無奇的少女,竟然會有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

當然秦九州的目的絕不僅限於此,畢竟《御雷真訣》也是冠以一姓之稱的家學,倘若景家

得知這部《御雷真訣》竟然已經落在了外人手中,就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麼最終的結果,也或景博文需要面對的選擇,就有且僅有兩個——要麼殺了她,要麼收了她。

但如今的謝安兒,已經不再只是以前那個雖然走了大運,但卻沒有靠山的泥腿子了,而且這個靠山,也沒那麼好糊弄。

一念至此,秦九州立刻笑了起來,然後伸手輕輕一拍身旁少女的額頭,發出啪的一聲,拍得少女跌跌撞撞仰頭退了兩步,好不容易重新站穩,一雙大眼睛裡立刻蓄滿了淚花,捂著通紅的額頭有些想不明白師父為何突然打了自己。

秦九州有些好笑,開口問道:

“為師接下來要去北城中域,更準確地說,是北中學府,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兒,如今也在那裡,你去不去?”

聞言之後,謝安兒立刻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秦九州繼續笑道:

“為師要去找的人,名叫孟萱然,但見面之後你得喊她師孃才行,記住了,師孃,可千萬不能叫錯成別的,否則就不是拍一下腦門兒這麼簡單了。至於當初送你這部《御雷真訣》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兒,名叫景博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如今應該還在北中學府,恰好與你師孃離得不遠,就算已經不在北中學府了,那也該在中域景家,同樣離得不算遠。為師最後問你一遍,去是不去?”

少女眨了眨眼睛,雙手依然捂著額頭,小聲問道:

“那我爹孃他們...”

秦九州輕輕搖頭,然後揹負雙手轉身面對窗臺,衝著樓下那位盤坐在地,對於面前那袋熱乎飯菜理也不理的老人抬了抬下巴。

“那老頭兒,到現在已經活了八千多年了,聖人修士壽有萬載,雖然絕大多數活不到萬年,但只要不是自己尋死,八九千年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就連氣府境修士都能活到兩百春秋。你父母?凡夫俗子之流,人到七十,就已經可以說是古來稀了。”

聞言之後,少女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緊緊抿住,沒再開口說話,神情複雜,滿眼掙扎之色。

對於少女的心情,秦九州當然能夠理解,畢竟出身木河鎮陋巷,是個天生的泥腿子,經歷造就眼界,會有如今的掙扎,也是理所當然。至於讓那兩個因食五穀,就一身汙濁的凡夫俗子踏上修行之路,像也別想,且不說兩人年紀已經很大了,僅僅只是體內幾十年的汙濁沉澱,就已經註定了不太可能踏上修行之路,最多最多,也就能夠混個凡人九品境罷了,但若修為境界擺脫不了“凡人”二字,就終歸只是凡人罷了,仍是人到七十古來稀。

所以哪怕少女如今看不開,還在因為這些事苦苦掙扎,也終有一天需要被迫看開。

否則就會心湖動搖,執念深藏,導致心魔暗種,最終絕不會落到什麼很好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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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州沒有著急催促,關上窗扇之後,轉身回去餐桌一旁,繼續下筷如飛。

這件事,需要少女自己想通才行,外人不好插手,也不太容易插手。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

強扭的瓜不甜。

所以順其自然即可。

秦九州忽然一愣,皺了皺眉頭,然後呸呸呸三聲。

“狗屁強扭的瓜不甜!”

然後繼續下筷如飛。

人間唯美食與美人不可辜負。

少女挪動腳步,神情怯怯來到桌旁,在那張小板凳上坐了下來,似乎還在為了丟下父母遠行的事苦苦糾結,掙扎不已,既想跟隨秦九州一同去往北城中域尋找那位俊俏公子哥兒,踏上修行路,又想留在這裡,贍養父母晚年生活。

秦九州已經吃得肚皮溜圓,躺在沙發上懶得動彈,瞧見少女這幅模樣,略作思忖之後,還是輕聲開口道:

“自古中醫兩難全。還有一句話,叫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如果你既想留在這裡贍養你那早已修行無望的父母,又想跟隨為師修行,去北城中域尋找那位俊俏公子哥兒,就還是不要奢望了,天底下從來沒有過這種好事。為師可以再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之後,為師就要動身去往北城中域,倘若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沒有最終決定下來,那為師就只能將你留在這裡了。”

稍稍一頓,秦九州瞥見少女咬住唇瓣,有些不甘,便繼續開口說道:

“景博文是景家麟子,雖然修行一道從來沒有什麼板上釘釘的事兒,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小子最少也能走到煉虛合道大能境的程度,這酒已經算是最高的評價了,聖道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不好說,也不能說。如果你現在打算跟隨為師修行,雖然不好直說煉虛合道大能境只是小意思,畢竟修行之路道阻且長,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但若再晚幾年,甚至晚個二三十年...”

秦九州微微搖頭。

“還是那句話,兩天時間,你慢慢考慮,不必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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