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州具體是個什麼來歷,謝安兒並不知道,但她不傻,很明白這麼一個能夠忽然出現在高樓樓頂,並且還會讓她沒有半點兒察覺的人,肯定不同尋常,所以略作遲疑之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如果只是一日三餐,這個沒什麼的,我爹現在已經找到了願意要他的地方,月俸雖然不多,但多添一雙筷子也不算很難,只是我家地方有點兒小,如果你要住進來的話,可能有些不太方便,所以如果你是真的沒有別處可去了,或許可以先在我家隔壁住下來,不過有件事我要先說清楚,隔壁那家的主人雖然不太經常回來,房子已經空了許久,但如果人家忽然回來的話,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解釋,實在不行,就去隔壁找我,我來負責跟他說明緣由。”

謝安兒說到最後,忽然有些臉紅。

女孩子家臉皮兒薄些,理所應當,畢竟這件事並未經過隔壁那家主人的同意,實屬不該,只是謝安兒畢竟不敢真的放任眼前這位不知來歷的讀書人住進自己家裡,倘若此人沒有什麼壞的心思也就罷了,可若真有,就是防不勝防。

雖然未曾行走江湖,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事,以前還在木河鎮時,得益於周遭鄰里的七嘴八舌,少女就已經聽人說過好多次,甚至還曾遠遠見過一次,早已有所領會。

對於少女這些小心思,秦九州當然心知肚明,當然不會太過在意這些,並且對於謝安兒口中所說的那些,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就算那家主人真的忽然回來,又能如何?

堂堂聖人能夠暫住於此,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造化,倘若能夠因此與他這位堂堂聖人結下一場善緣,最終能夠得到的裨益,就絕對遠遠大於暫住幾日的付出,所以包括眼前這位衣著單薄的少女在內,其實都應該為此感到榮幸才對。

只是話又說了回來,就連眼前這位已經踏足修行之道的少女,都對他這聖人修為沒有半點兒察覺,換做旁人,自然也就更加不堪。

無知者無畏,無知者無敬。

秦九州暗自好笑,跟隨謝安兒一道下樓,來到她家隔壁的房間門前。只是到此之後,謝安兒便對秦九州歉意一笑,讓他在此等候片刻,之後自己轉身開了旁邊的房門,回去家裡,仗著如今已是凡人二品境的修為,直接翻過相鄰兩家的窗戶,這才來到雲澤屋中,快步跑去開了房門。

對此,秦九州有些無言以對,總覺得有些多此一舉,卻也並未多說其他,只是進屋之後,就立刻皺眉,隨之鼻翼聳動幾次,最終將目光放在進門之後左手邊的那個房間,便走上前去,站在門口的位置隨意打量一番之後,眉頭微微一皺,忽然瞧見了那張床鋪上的一根白色毛髮。

謝安兒還在一旁絮絮叨叨說著房間裡的東西可以用,但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損壞了他人之物什麼的,秦九州已經走上前去,將那白色毛髮捏了起來,擱在手心細細打量。

而後眉頭微微一揚。

難怪屋中竟會有著如此濃重的妖氣盤桓不散。

秦九州深呼吸一次,開口打斷道:

“這間屋子的主人,是不是姓雲?”

謝安兒聞言一愣,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啊,我家也才剛剛搬來這裡沒幾年,統共也就只見過一次這家主人,而且還是前年年關左右的時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個...個子挺高的年輕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秦九州再次問道:

“那他是不是養了一隻白色的狐狸?”

謝安兒眨了眨眼睛,努力思索片刻,然後微微搖頭。

“這個我不知道哎,你認識這家主人?”

秦九州不置可否,張嘴一吹,掌心那根純白無瑕的狐狸毛髮就立刻飄飛出去,連同房中灰塵,也一併隨著這陣清風湧出窗外,然後拍了拍手,大落落擰身躺在雲澤那張床鋪上,將雙手枕在腦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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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認識吧,而且我這次千萬里迢迢跑來北城南域,並且接下來還要繼續北行,前往中域,那小子‘當居首功’,如果不是他這麼來回折騰,或許現在的我,也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幅淒涼境地了。”

一邊說著,秦九州忽然記起之前在老秀才手中吃過的大虧,哪怕之後已經返回秦家,也依然沒能恢復過來,整日沉淪四分五裂的幻境之中,無法自拔,如同溺水之人無法自救,最後還是秦天華親自跑了一趟洞明聖地為他求情,這才終於讓他脫離苦海。儘管主要原因在於孟萱然偷書,但歸根結底,偷書的目的還是為了幫助雲澤修煉拳法,所以這筆帳最終還要算在雲澤身上。

但孟萱然卻又不會置之不理。

所以最終的結果,仍是逃不過一個不了了之。

秦九州幽幽一嘆。

倒是謝安兒滿臉震驚,注意力全在一個“千萬里迢迢”,以及後面那個“還

要繼續北行前往中域”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吞了口唾沫,雙手捂著胸口,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你要去,中域?北城中域?”

秦九州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順便略微顯露了一絲聖人修為的氣機,嚇得謝安兒兩眼一瞪,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俏臉煞白,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秦九州翻了個白眼。

“沒出息的,果然是個泥腿子!”

隨後略作思索,便手掌抹過氣府所在之處,取了幾枚碎金子出來,隨手丟到謝安兒面前,只是這位卻是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少女真的已經嚇傻了,沒有反應,那些碎金子也就全都落在了地上,叮叮噹噹一陣亂響,滾了一地,數量絕對不少。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會暫且住在這裡,這些碎金子就是這幾天的飯錢,因為一些原因,我現在不好拋頭露面,所以飯食之類的,就需要你來幫忙了,我不挑食,就算只有米麵也可以,能夠填飽肚子就行了。”

說完之後,秦九州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如果不是精氣神損傷嚴重,何必如此麻煩”,只是聲音極小,並未被謝安兒聽到。

緊隨其後,秦九州坐起身來,繼續言道:

“如果錢不夠用了,你也可以隨時跟我說,我這裡還有一些,反正只住三五天罷了,最多不會超過一旬時間,所以理應夠用。當然我對這些身外之物看得不是很重,所以臨走之前,碎金碎銀之類的,我會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可以全部留給你,如果可以,就當是我額外給你的報酬,如果不可以,你也沒必要跟我賣慘裝可憐,對我沒用。當然之前已經答應你的指點修行一事,我也不會輕易食言,所以之後的幾天,每天午膳的時候,你都有一盞茶時間可以跟我提問,當然僅限於修行方面,我也可以跟你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秦九州話音一頓,而後重新躺下,翹著二郎腿隨口補充道:

“君子一言。”

謝安兒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大落落躺在床上的秦九州,仍是有些難以置信,好在這位不知來歷的聖人已經收斂了氣機,所以謝安兒已經不必繼續承受那種彷彿天塌一般的龐大壓力,只是雙腿依然有些發軟,便只能繼續坐在地上。

境界之差,雲泥之別,總是難免如此。

謝安兒抿了抿嘴角,一陣苦笑,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力氣,便連忙伸手拾起地上的那些碎金子,然後勉強起身,依然有些顫顫巍巍。

秦九州早就已經開始閉目養神。

“我剛才說的,可都記住了?”

謝安兒乖乖點頭。

“記著了。”

秦九州便不再作聲。

眼見於此,謝安兒立刻明白過來,小心翼翼挪動腳步,轉身離開房間,出門的時候還順便將房門也輕聲帶上,生怕會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激怒了這位不知來歷的聖人。修行之輩,生生死死難有定數,謝安兒畢竟出身人間,對此早就已經心知肚明,只是因為父母二人尚且建在的緣故,就雖然知曉絕大多數的修士往往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朝不保夕,卻也始終無法真正看開。

但這世上,真正能夠看開生死,人生豁達的,又有幾個?絕大多數都是隨便說說罷了,畢竟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一旦事到臨頭了,就還是該低頭低頭,該害怕害怕。

螻蟻尚且貪生。

關門聲甫一落下,秦九州就已經睜開雙眼,翻身而起,忽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我我我,我個屁的我,應該自稱小生才對!真的是聖賢道理全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君子以厚德載物,厚德載物!孟姑娘已經跟你講過多少次了,怎麼就是記不住呢?”

秦九州一陣喋喋不休,悔不當初。

但自始至終也就只打了自己那麼一巴掌而已,而且沒敢用力,比起蚊子叮了一下也遠有不如。

所以沒過多久,秦九州就已經將此事暫且拋之腦後,隨後起身下床,一陣左顧右盼,最終來到窗邊,忽然抬手將床板整個掀翻過來。床鋪下面,雲澤並未擱置太多東西,只有一些平日用不到的物件而已,已經藏了許多灰塵,因而秦九州沒費多大力氣,就將床底完全清空,隨後蹲下身來,伸出拇指食指中指,徑直插入地板,繼而手指一扣,便將那塊地板整個提了起來。

地板下面,是個方方正正的淺坑,擺了一隻不大的酒罈,壇口泥封貼有一張黃紙符籙,覆文所書:百鬼辟易。

秦九州丟下地板,蹲在地上,雙眼虛眯,緊緊盯著那張符籙。

以其眼力,當然能夠看得出來這張百鬼闢易符絕非之前還在秦城時見過的贗品,而是一張切切實實的真貨,儘管覆文所書“百鬼辟易”四個字,氣機流轉略顯滯澀,但卻對於絕大多

數的陰鬼邪祟而言,絕不僅僅只是震懾、鎮壓,而是能夠起到極為致命的打殺之用。

很顯然,這張百鬼闢易符出自那只曾經見過一面的青丘狐之手,靈紋刻畫的手段筆跡,算不上爐火純青,但復文所書畢竟也是“百鬼辟易”這種含義極大的文字。正如儒家所講一般,文可通神,其實符籙一道也是這樣的道理,所以文字之中所含蘊意的多寡與大小,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一張符籙寫成之後,所需要花費的精氣神會有多少。

便如半年前還在秦城時,秦九州一口氣書寫八張“浩然正氣”,在很大程度上言來,並不輸給“百鬼辟易”四個字,甚至還在某些方面猶有勝出,倘若不是秦九州真的精通符籙一道,並且身納浩然正氣,就萬不可能將其書寫成功。

但後果卻也極其嚴重。

饒是聖人,一身精氣神也隨之東流殆盡,那麼那只小狐狸當初書寫這張“百鬼辟易”的時候,又用多久方才終於恢復過來?

這只酒罈的內部,又具體藏有多少鬼物?

也或該說,俗世返回人間的那兩年時間,這間屋裡究竟死過多少人?

秦九州輕輕咂舌,伸手抓起酒罈,放在耳邊輕輕搖晃,很容易就能聽到裡面傳出一陣沙沙聲響,像極了土灰之物撞擊酒罈發出的細微聲響。

卻也已經並不存在其他聲響。

所以秦九州立刻心中大定,手掌一拍,便將那張百鬼闢易符連同泥封一起掀開,繼而低頭望去,方才見到酒罈當中的灰塵,已經幾乎將這酒罈完全填滿,只看如此數量,恐怕被那青丘狐抓來丟入其中的冤魂厲鬼,已經不下兩三百只。

“小家夥,倒是個心狠手辣的...”

秦九州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說那青丘狐對待這些冤魂厲鬼不留情面,還是在說當時的雲澤殺生太多。

再之後,秦九州便端著酒罈來到視窗,將那裡面的“灰塵”全部倒了出去,口中順便念念叨叨“塵歸塵,土歸土,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另有深意。

隨後一陣左顧右盼。

就連謝安兒這位方才踏足修行之道的少女都不能瞧見,其他暫住在此的凡夫俗子,就更不可能以肉眼見到。許是因為這個地方曾經死過太多人的緣故,當然與地勢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單純因為死人太多,所以死氣極重,也就導致很多靈魄死後不散,借由此地盤桓不去的死氣逐漸形成了一道道陰鬼冤魂,並且數量極多,整日漫無目的隨意晃盪,但絕大多數只是一些還未形成其後的小鬼,甚至就連具體形狀都還沒能凝聚出來,所以很難暗中作祟。

但也正是因此,包括這片住宅在內的很大一片範圍,難免夏涼冬寒。

至少對於尋常凡夫俗子而言,感受如此。

秦九州雙眼虛眯,深知俗世返回人間之後,這些打從俗世之中遺留下來的土地,幾乎全部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俗世迴歸人間的那兩年,這一寸又一寸的土地上,究竟死過多少人。

而在如今,人間也在逐漸走向俗世那般的淒涼下場,但最終的結果,卻斷然不會如同俗世一般,能夠因為人皇彌留之際留下的手段,安安穩穩融於人間,而是另外一種天道崩塌、生靈絕滅的慘淡光景。

對於凡夫俗子而言,還有許久。

但對山上修士而言,卻已近在咫尺。

秦九州扯了扯嘴角,沒有繼續深想下去,對於那些飄蕩在一座座高樓之間的冤魂厲鬼,也同樣沒有親自出手將其清除的打算,只是做完了這些以後,秦九州便將泥封恢復完整,也將那張勉勉強強還算可以看得入眼的百鬼闢易符重新貼上,又將一切全部恢復原樣之後,便在各個房間四處走動,一雙眸子只在悄然之間便已精光湛湛,腳步極其緩慢,從雲澤居住的次臥,到客廳,到餐廳,到客臥,再到最後的主臥,最終止步於主臥窗前。目光掃過之後,秦九州忽然面露異色,伸手在窗臺一角輕輕一拍,等到手掌重新抬起的時候,掌心之中,就已經多了一塊形狀並不規則的金頁子,只有半個手掌的大小,分明薄如蟬翼,卻又格外沉重且堅韌,託在手中,猶似託著一顆人頭一般,並且其上隱隱約約能夠見到有著些許刻痕,太過淺顯,很難看得真切,但於秦九州而言不算麻煩,手指輕輕一抹,就已經能夠探究個大概。

只可惜其上文字太過古老,絕非秦九州已知的幾種古文之一,所以雖然已經大致摸索出來其上寥寥幾行文字的其中一段,卻也依然無法讀懂具體內容。

秦九州只短暫遲疑片刻,就毫不客氣將之收入氣府之中,隨即搖頭嘆道:

“這種燙手山芋,既是意外之喜,也是意外之憂啊...”

而後便不再多做其他,重新返回次臥之中,毫不客氣直接躺在那張原本屬於雲澤的床上,大落落地伸了個懶腰,才不多時,就已經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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