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人間二十四,今日逢小雪。

一大清早的時候,雲澤就已經起床,一如既往地去到捲雲臺修煉拳法與刀法,同時也在考慮兩日前席秋陽問過的問題,究竟是要走一招鮮吃遍天的路子,還是要選擇技多不壓身的方式。

從武功技法,到搏殺術,到搏殺大術,再到搏殺真解,如此一個過程,循序漸進,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武功技法,也有著極大的潛力可以被一步步推演成搏殺真解,只是這其中需要耗費的心氣心力卻是極大,甚至可謂是大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而也正是因此,這世上才會鮮少有人願意一頭鑽進其中,試圖將武功技法一步步推演成搏殺真解。但如此做法卻也並非沒有好處,便是一旦真正完成,最終成就的搏殺真解,無論品軼高低,在自己手中,都絕對要比透過別的途徑掌握到的大部分搏殺真解更強許多。

只是太難太難,尤其那些真正能夠做到將武功技法也或搏殺術,推演成搏殺真解的,都可謂是一代宗師。

相較之下,還是技多不壓身的方式才更輕鬆,更簡單一些。

雲澤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如同這一整個天下之中的大多數人一樣,選擇技多不壓身的方式,只是因為心中知曉,諸如顧緋衣、姜北、鍾乞遊這類真正意義上的天之驕子,甚至只是出身一流世家的景博文,都在走一招鮮吃遍天的路子,就是為了能夠推演出一部屬於自己的搏殺真解,才能在泱泱人海之中,在天之驕子之中,做到真正的嶄露頭角,無人可敵。

或許這便就是席秋陽昨日說過的,敢為天下先。

雲澤收起拳勢,一陣愁眉苦臉,仍是有些猶豫不決。

如果選擇要走一招鮮吃遍天的路子,要推演出一部屬於自己的搏殺真解,心氣心力還在其次,最重要的仍是悟性。尤其是一旦決定了要走這條路,就必須要有足夠強大的心境來面對日後道路上的諸多挫折,更要有足夠龐大的潛力作為最終能夠推演出搏殺真解的基石。

而雲澤之所以猶豫,就是因為知曉自己的心境並不足夠,潛力也未必足夠。

還是比較偏向於推演出一部真正屬於自己的搏殺真解的。

深深一嘆之後,雲澤抬頭看了眼天色,心裡大致有數,便不再繼續停留在捲雲臺上,而是轉去飯堂,買了一些包子粥品,帶回弟子房。

對面床鋪上,懷有俊只是自己一個人,卻硬是睡出了橫七豎八的模樣,睡相實在有些不堪入目,一隻手還塞在褲衩裡,大抵又是什麼時候覺得癢了想要撓一撓,結果撓完之後就忘在了那裡。

雲澤懶得理會,也不再多看,自知聲音不大就不會吵到睡得跟頭死豬一樣的懷有俊,輕聲叫醒了小狐狸,一同用膳。

幾個包子入腹之後,雲澤忽然目光望向小狐狸,心裡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說一說,無論小狐狸是不是能夠聽得懂,總得打過招呼,讓它安心。

“接下來的幾天,我需要外出一段時間,可能要比上次的時間更久一些,但具體要多久,我也說不準。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就看不到我了,不是我不願意帶你去,只是這次要去的地方實在兇險,甚至就連我自己都需要別人照顧,就更沒辦法帶你一起去了。”

雲澤說著,忽然抿了抿嘴巴,嘆了一口氣。

儘管一位修士的強大與弱小,在本質上而言無關男女性別,只會因種族不同,導致天賦不同,可終歸說來,也是天下生靈都大概處於同一起跑線上,正應了那句“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中的真正含義。可雲澤畢竟不是出身人間,而其最早接觸到的,也仍是人族男性在氣力體魄的方面上要先天強於女性,就需要承擔更多,面對更多,而如今卻要被一個女人照顧,就多多少少會在心裡覺得有些異樣。

只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異樣感,又很快就被雲澤壓了下來。

他有些無奈,忍不住苦笑一聲,又塞了一個包子進嘴裡,胡亂嚼了三兩下就直接吞入腹中。

小狐狸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兀自趴在桌子上吃著包子喝著粥。

“這幾天,就只能讓懷有俊照顧你了,你可得好好聽話才行,也千萬別亂跑。畢竟我也是個不招人喜歡的,萬一被瑤光聖地和皇朝那些人知道你是我養的,再遷怒於你,我可沒辦法把你救回來。”

雲澤神情有些低落,伸手去摸小狐狸,卻被躲了開來。

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

雲澤裝出一副慍怒的樣子,不死心伸手去抓小狐狸,卻又一次被小狐狸跳下桌子躲了過去。那通體潔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小狐狸冷幽幽的雙瞳看了雲澤一眼,似乎是在嫌棄自家主人無厘頭的取鬧一般,跟著便就一躍跳上床榻,繼續窩在枕頭旁邊的位置上,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重新蜷縮起來,埋首在腹下一側,不多時就已經微微打鼾。

心情大好的雲澤,將剩下的包子全都吃了下去,不光自己的那份粥,甚至是連

小狐狸之前喝過的,雲澤也一口沒剩。

最明白食物珍貴的雲澤,從來都會儘可能地不讓自己浪費哪怕只有一口糧食。

畢竟在當初最餓的時候,不光是雲澤,甚至就連丁啟茂與何偉父子,都是一副臉部下垂,眼窩凹陷,眼球白得像是瓷器一般的鬼樣子,甚至還會大腿浮腫,腹部內塌。可這些也就只是被餓出來的可怕模樣罷了,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還是餓得救了,就會頭暈、焦慮、嗜睡,甚至會變得格外易怒怕冷,每天都要在白天曬著太陽一動不動,到了晚上也要裹著好幾層棉被,卻也依然會被凍得瑟瑟發抖。

無關壞境天氣,而是從身體裡面,從血液骨髓中感覺到冷。

雲澤有些走神,忽然想到是不是應該去跟丁啟茂再打聲招呼。

猶豫了許久,雲澤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放棄了這個想法,開始動手收拾狼藉。

不多時,席秋陽就找上門來。只是格外出乎意料的,原本應該只剩一條左臂的席秋陽,在今日出現時,他本該空蕩蕩的右邊袖管,竟是已經生出了一條十分完整的手臂。卻不待雲澤詢問,席秋陽就率先開口,問過了雲澤的準備是否已經妥當,在得到回覆之後,便立刻在腳下踏出一片十分繁複的靈紋陣法,只在短短瞬間,就帶著雲澤從弟子房消失,繼而出現在學院大門處。

顧緋衣,姜北,景博文,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對於席秋陽忽然生出的手臂,幾人都是面露驚愕之色。

尤其顧緋衣、姜北、景博文三人,儘管不曾親眼見到那日在城中村的一場大戰,卻也早已透過各家門路知曉了席秋陽當時究竟施展出了怎樣的手段。

抬手抓來三丈歲月長河水的本事,哪怕強如姜王也或開陽聖主,都最多只能做一次,還要提前做好會就此丟掉一條手臂的準備,更不敢再做第二次,否則就很有可能會被大道傷及底蘊根基,乃甚於丟了性命。畢竟那歲月長河乃是真正的大道所在,也是真正的歲月時光,一寸自有一寸強。莫說三丈,便只是如同那日的老道人一般,彎腰伸手掬起一捧歲月長河水,都已經是十分強大的手段,可席秋陽卻接連兩次抓來三丈歲月長河水,而最終的結果也就只是丟掉了一條手臂而已,就實在是有些過分駭人。

卻如今再見,席秋陽本該丟掉的手臂,如今又重新生長出來。

顧緋衣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到,如果這件事被她那位身為開陽聖主的師父知道,又會擺出一副怎樣的表情。

“只是化生泥捏成的罷了。”

席秋陽眼神瞥過眾人,有些無奈,只得開口解釋一聲。

“比不了原來的手臂,但如果還要動手的話,這隻手,依然可以勉強抓取一次歲月長河水。”

聞言之後,眾人緘默無言。

上次席秋陽兩度抓來三丈長河水,只在第一次就打碎了那位瑤光太上手中的王道聖兵,第二次更是險些以大能修為,斬殺那位足有聖人境的瑤光太上。而即便當時是有遠在萬里之外的瑤光聖主插手其中,導致席秋陽斬殺那位瑤光太上沒成,可瑤光聖主卻也為此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只是這代價具體為何,究竟是一件王道聖兵,還是一株頂級寶藥,又或是些其他的什麼,就鮮有人知。

而在此番,席秋陽卻說,他這只化生泥捏成的手,還可以勉強抓取一次歲月長河水。

被各家各地託付於席秋陽帶去南方大墓的顧緋衣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尤其顧緋衣,最早時候還與席秋陽出現過矛盾,哪怕到了今日也不能完全釋懷,對於席秋陽沒有什麼太好的臉色,卻也是在聽到這番話時,忍不住抿了抿唇瓣,又倔著性子扭過頭去,以免自己會在席秋陽跟前丟了臉面。

對於顧緋衣心中想法,席秋陽並不打算理會,只是又問一遍各自的準備是否充足,尤其丹藥藥散,靈紋符籙以及靈兵法寶之類的自保手段。而在得到回應之後,席秋陽便就輕輕點頭,不再多說多問,只叮囑一句不要離開他五步之外,之後便就跺一跺腳,在五步距離之內,浮現出靈光朦朧,將包括雲澤在內的四人一併帶上,繼而一步邁出,氣機橫生,帶起霹靂雷鳴,生生撕碎了陽世人間與虛無之界的阻隔,抬起腳步,帶著眾人一併邁入其中。

...

弟子房裡。

雲澤離開之後,原本臥在床榻上枕頭一側的小狐狸就立刻睜開了眼睛,冷幽幽的眼瞳中眼神閃爍,旋即站起身來抖了抖毛髮,一躍便從床榻直接跳上窗臺,繼而遠行離去。

另一間弟子房中,老道人已經察覺到席秋陽帶著雲澤幾人橫渡虛無之界,忍不住皺起眉頭,又將目光轉向了對面床鋪上同樣睡相難看的羅元明,與身旁一大早就起床跑去飯堂買了不少吃食的陸家平,心下一陣猶豫,是不是要帶著自己這好吃懶做的兩個弟子一併前去。

做戲做全套,老道人是肯定要去那座南方大墓的,甚至不止老道人,就連姜家也有人前去。雖然不是上一輩的老薑王與這一代的

新姜王親自出馬,可卻同樣派出了一位聖人強者,提前幾天趕到了那座南方大墓。按照輩分來算,這位姜家聖人,算是姜北的一位旁系叔伯,雖然手段比之此代姜王要差了許多,但也絕非弱輩,足夠撐得起姜家牌面。

一邊在心下暗自盤算,老道人一邊將目光重新望向羅元明。

相較於這位更早跟在他身邊的大弟子,身為二弟子的陸家平要更加聽話一些,並且在很早之前,老道人在發現陸家平身負通幽眼時,就已經與他明說過,他這輩子若是有心想要成為一位擁有足夠實力的強者,唯一的出路,就在靈紋一道與各方大墓。通幽眼能夠看穿一切虛妄,只是其中一個相對而言還算不錯的作用,但更大的作用,還是對於一切陰鬼邪祟的威懾之用,甚至通幽眼修煉到極致,還可以煉化那些陰鬼邪祟成為自己的麾下戰將。

也正因此,此番南方大墓之行,老道人是鐵了心要帶上陸家平去闖一闖,哪怕明知大墓古怪甚多,甚至可能牽扯到了風響谷深處那座打不碎的石雕與大道偏頗,哪怕明明親口說過不建議深入冒險,卻也正如早先所言,不闖不爭不成器。而老道人與老薑王的聯手佈置,也是為了能夠有人一馬當先,代替他們各自門下的弟子子弟走在前面探路送死罷了。

這個人情,不算人情。

老道人正愁眉苦臉,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能夠勸說自己這個生性憊懶的大弟子前去古墓,就已經準備直接將其叫醒,強行帶去,卻忽然眼角一跳,瞥見了窗臺上忽然多出的一抹白影。

老道人扭過臉去,立刻就咧嘴笑了起來。

“你也要去?”

正在大肆吃喝的陸家平聽見老道人說話,心下古怪,回過頭來的時候,方才注意到正蹲坐在窗臺上的小狐狸。

冷幽幽的一雙眼瞳,瞥了眼最早看穿她是為妖修而並非凡獸的陸家平,略微眯起半分,隨後才重新望向老道人。

“去哪。”

“去哪?”

老道人一愣,忽然想起這位隱匿自身氣機的手段堪稱逆天青丘妖修,整日都只是臥在雲澤枕邊暗自潛修,若無必要,從來不過過問其他,頗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意味在其中,如今不知雲澤去向,也就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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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瞥一眼天色,算了算時辰,似乎是覺得時間足夠,便將那座南方大墓的來歷不厭其煩地重新說了一遍。

一位真實年紀大致是與羅元明相仿,卻已經有著十二橋境巔峰修為的妖修,雖然要比諸如顧緋衣與姜北這些人年紀稍大,修行時間也更長,但如此天賦卻也是實打實的有些嚇人,甚至要比如今廣為人知的各方麟子麟女都要強出很多。而如陸家平所言,這小狐狸的體質要與尋常有著極大不同,不止是肉體靈魄格外的純淨無暇,甚至就連天生心境也穩如磐石。

儘管老道人不曾親眼看到,但也大致可以推算出來,這早些年前就莫名被人一夜滅族的青丘狐族遺女,大概便是天生的無垢道體,也很有可能就是青丘狐之所以會被人一夜滅族的緣由所在。

任何一種天生體質,都可以被當作十分頂尖的修行鼎爐。

便如那位瑤光聖地美人骨,就是被瑤光聖主當作鼎爐培養,甚至為了避免美人骨成長太快,不易掌控,那自來心機城府格外深沉的姚宇,還在有意壓制美人骨的修行進境與實力手段。

若非如此,那早已邁入十二橋境的趙飛璇,又怎麼可能會在城中村的時候,被雲澤壓著打?

倒是可惜了一位天生美人骨。

老道人一邊解釋,一邊暗自嘆息,直到說過之後,才一陣遲疑,想要順便問一問這只青丘狐族的唯一遺女,當初青丘狐被人一夜滅族,真正的緣由是否就在她的身上。

但話到嘴邊,老道人還是重新咽了回去,在心中暗自嘆息一聲。

而小狐狸則是在聞言之後,輕輕晃了晃尾巴,目光掃過弟子房中的另外兩人。

陸家平已經吃喝喝足,隨時準備動身。

可羅元明卻依然睡得橫七豎八,睡相實在有些難以入目。

“他們也去?”

小狐狸語氣清冷,將目光望向老道人。

後者聞言,瞥一眼雖是與小狐狸年紀相仿,可修為境界卻被老道人為了能夠更好地夯實地基就刻意壓制,如今只有十二橋境五重天的羅元明,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不爭不闖不成器,這句話的道理是沒錯的。尤其小澤,他將來需要面對的要比別人更多,所以...”

老道人輕聲一嘆,沒再繼續說下去,愁眉不展。

房間裡忽然變得安靜了許多,只有羅元明時不時吧唧嘴的聲音。

直到許久之後,小狐狸才終於晃了晃尾巴,一躍跳下窗臺,再一躍,來到陸家平床榻上的案几上,幽冷雙瞳瞥了眼旁邊不遠處的陸家平,繼而重新看向老道人。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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