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關城樓上,徐鳳年站在那望著城外那片焦黑的地面,雖然知道那是自家姐夫的手筆,可還是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二姐夫,不似凡間之人。

世間不是沒有能召雷弄電的手段,可就沒見過這麼恐怖的。

那些今日到雁回關的行商旅客,都已經離開雁回關,此時城外集市一片寂靜,幾乎沒人敢靠近這地方。

只留下那些空蕩蕩的攤檔,訴說著之前的繁華熱鬧。

但此時有七個人,正站在那片焦黑之地的外圍議論著什麼,因為隔得太遠,哪怕徐鳳年功聚雙耳,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下一刻,他發現那七個人背後的地面,緩緩冒出兩個人來,卻不是他那無法無天的姐姐和姐夫又是誰?

徐鳳年神色一動,莫非這七個人,也是北莽的什麼高手不成?

想到此,他縱身一躍,化作一道黑白糾纏的流光射向天空,往那邊飛去。

城外。

圍在那片焦黑之地外圍的,是七名形貌極有特點的男女。

其中有相貌清逸的中年男子,有粗鄙壯碩的醜陋女子,還有瘦如竹竿的冷冽漢子。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猶如一株青蓮般的絕色女子。

若以徐鳳年的標準來判定,這女子光憑相貌就能評個九十文。

此時那相貌清逸的中年男子緊皺著眉頭,有些凝重道:“這應該就是方才那陣從天而降的雷澤,所造成的結果。”

“只是不知道那雷澤究竟因何而來,是天生異象,還是屬於什麼人的手段。”

聽了他這話,其他人盡皆悚然,那高大醜陋的女子驚道:“不能吧!誰人能有這般手段?”

那冷冽瘦子也道:“這已經屬於天地之威,便是陸地神仙也不可能有這等手段,否則那武評榜就是個笑話。”

“呵呵……”

便在他這句話話音剛落之時,他們身後忽然毫無徵兆的響起一聲輕笑。

七人大吃一驚,齊齊回身望去,便見一對衣著普通,但相貌氣度卻著實不普通的男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

李飛對七人笑道:“那武評榜本就是個笑話,一群井底之蛙,也敢妄稱什麼天下前十。”

七人警惕的望著李飛和徐渭熊,心下暗暗忌憚。

因為這兩人出現在他們身後,他們竟毫無所覺。

而且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現,以何種方式出現,他們也沒人說得清楚。

清逸中年小心的問道:“那依兄臺所見,這武評榜該如何排列才算合理?”

李飛搖頭嘆道:“武評榜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這世間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都是棋劍樂府的人?”

清逸中年道:“是,在下吳妙哉,詞牌名東仙,這幾位都是在下的同門。”

李飛點點頭,欣然道:“很好,二等詞牌名,沒有白等。”

吳妙哉心裡一個咯噔,真氣暗暗提了起來,警惕的問道:“兄臺什麼意思?”

李飛展顏一笑,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請諸位去死一死。”

說完這句話,他右手往上一伸,一把青光閃耀的長劍正好落入他手中,隨即毫不猶豫的反手一劍揮出。

卻是送太平令那個竹箱回北涼的天擊劍,恰在這個時候返回,而雷炎劍剛才又帶著那兩千兩黃金回了北涼。

好在兩把靈劍速度極快,來往一趟要不了多少時間。

七人在李飛揮劍時,下意識的腳下蹬地,向後飄飛。

那把劍出現得太過詭異,讓七人一時間不敢妄動。

而七人瞬間後掠出數丈距離後,卻發現什麼都沒發生,不由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李飛揮出那一劍的意義何在。

吳妙哉臉色難看的道:“閣下究竟是誰,意欲何為?”

天擊劍化作一道青芒,沒入李飛掌心,他隨口道:“不重要,反正人間的事,已經與你們無關。”

他話音一落,七個人中除了那位名叫黃寶妝,詞牌名為山漸青,猶如青蓮般的絕色女子外,其他六人脖子上同時出現一道紅線。

下一刻,六顆腦袋先後滾落下地,無頭屍體一個接一個栽倒在地。

“嗚……”

黃寶妝見此一幕,驚恐無比的捂住了嘴,望著李飛的目光充滿恐懼,連連後退。

徐渭熊兩眼微眯,扭頭望向李飛問道:“為何留下她?”

李飛聳聳肩,道:“這是你弟妹,小年正兒八經的媳婦兒,殺不得。”

徐渭熊望向黃寶妝,滿臉莫名其妙的道:“哪門子的媳婦兒?”

李飛笑道:“就跟騎鶴的和大姐差不多,而且她比騎鶴的也絲毫不差,已經找了小年八百年。”

徐渭熊啞然,“你是說前世?”

李飛道:“嗯,你這弟妹跟騎鶴的還不一樣,她沒有轉世,只是將自己的主人格隱藏了起來,現在這個是副人格。”

徐渭熊驚道:“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活了八百年?”

李飛頷首道:“不錯,讓她存活八百年的,是一顆被她含在口中的驪珠,你沒見她從開始到現在,都沒張口說一句話嗎?”

徐渭熊望著黃寶妝,目光變得有些不同。

這個女人找了自己弟弟八百年,可見她的一片痴心。

等等,驪珠?

那不是傳說中,八百年前大秦皇后銜嘴入棺的寶物嗎?

徐渭熊雙目大睜,驚愕道:“她是大秦皇后?”

李飛微笑道:“是啊!”

徐渭熊道:“這麼說鳳年的前世……”

李飛道:“就是那個大秦皇帝。”

徐渭熊失笑道:“這傢伙。”

唰……

一道黑白糾纏的流光從天而降,落在李飛身旁,現出徐鳳年的身形。

此時聽到如此勁爆的訊息,他哪裡還按捺得住?

顧不得暴露身份的問題,直接現出身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徐鳳年望著黃寶妝,細細在她臉上打量,口中對李飛問道。

李飛笑道:“想知道是真是假,讓她張嘴即可。”

徐鳳年並未懷疑李飛的話,那個問題只是確認一下而已。

他跟李義山學過相面,他這會兒已經看出,這女子身兼天人相和龍妃相。

這般氣相若非徐龍象那樣的天生金剛體魄,肉體凡胎根本承受不住,早該暴斃身亡。

可如果她口中含著那顆大秦皇后銜嘴入棺的驪珠,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李飛說的那些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是以黃寶妝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聽完李飛的話後,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恐懼之意,以前她什麼都不明白,只知道身體裡有另一個她。

可如今李飛的話,卻讓她明白了一切,所以她才會恐懼。

因為她知道,如果那個大秦皇后完全復甦,自己很可能會徹底消失,她便不再是她。

黃寶妝想逃,可一股莫名的氣機鎖定著她,讓她一身真氣無法調動分毫。

她眼中有哀求之意,可徐鳳年並未在乎,因為在他看來,現在這個人格,只是屬於他前前世媳婦兒的一部分。

主人格復甦後,副人格自會與主人格融合,兩者的記憶合而為一。

到時候大秦皇后就是黃寶妝,黃寶妝就是大秦皇后。

是以對黃寶妝那哀求的目光,徐鳳年直接無視,身形一閃便掠至她面前。

一手握著她手腕,將她捂住嘴的手拉下來,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其張嘴。

果不其然,一顆紅珠懸於黃寶妝口中,她張嘴後便再難以遮掩這顆千年驪珠的流光溢彩。

黃寶妝眼淚如珠子滑落臉頰,眼神逐漸渙散。

失去自己的人格,對於黃寶妝來說,與死去沒什麼區別。

下一刻,黃寶妝那死寂無神的雙眸猛然一變,毫無徵兆的變作一赤眸一紫眸,熠熠生輝。

那正是天人相和龍妃相的體現。

徐鳳年放開黃寶妝,閃身退回李飛身旁。

誰知道這個媳婦兒現在什麼情況,會不會一醒過來就給他一下,還是先保證自身安全再說。

驪珠自黃寶妝口中飛出,繞著她歡快的飛旋,在暮色中帶出一抹一抹的流螢光華。

而她的雙色眼眸滴溜溜轉動,好似在黃泉路上倒行回陽間的厲鬼,在緩緩適應與陰間截然不同的世界。

數息之後,她雙眸終於有了焦距,重新恢復清明。

她直勾勾的望著徐鳳年,眸光閃動,本就積蓄著水珠的雙目之中,再度流下兩串晶瑩。

只不過剛才是黃寶妝在流淚,此刻卻是她,大秦皇后在流淚。

她半晌不說話,徐鳳年被她看得有些尷尬,清咳一聲,道:“那什麼,聽說你找了我八百年。”

她嫣然一笑,輕輕開口道:“是的呢。”

徐鳳年的臉皮那是沒的說的,雖然才剛剛見面,上一刻都還不認識,卻張口就是:“媳婦兒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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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明哈,我不是故意忘記的,轉世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叫洛陽。”

徐鳳年悚然,這個名字他可太如雷貫耳了。

北莽十大魔頭之首,只憑雙手便轉戰東錦、寶瓶、橘子、龍腰四大州。

最後更是堂而皇之殺到帝都,見人便殺,從帝都城門口,一直殺到皇城門口。

直到軍神拓跋菩薩親自出手,才擋下這位第一魔頭的腳步,也僅僅只是打退而已,並未能傷其一根毫毛。

徐鳳年咋舌道:“媳婦兒你可真是太豪橫了,能問問,你為什麼要在北莽殺人嗎?”

洛陽淚流不止,臉上卻帶著絕美的笑容,道:“因為當年,大秦鐵騎沒能踏平如今叫北莽的大漠,被你視為一生的遺憾。”

徐鳳年渾身一震,目光黯淡下來,神色複雜的道:“但是我如今……是徐鳳年。”

一旁的李飛開口道:“如果你想覺醒前世的記憶,我可以幫你。”

“不過有件事你得知道,你這個媳婦獨佔欲很強,以你的性格,你們恐怕不會有什麼結果。”

徐鳳年望著洛陽,道:“是這樣嗎?”

洛陽毫不猶豫的道:“是,你要天下,我只要你,若不能獨佔,我寧肯不要,八百年前如此,八百年後依然還是如此。”

徐鳳年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道:“若是如此的話,我便沒必要拿回當年的記憶。”

“前世我既然沒能跟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今生我更做不到。”

洛陽幽幽道:“沒關係,我可以再等下一世。”

徐鳳年苦笑道:“不是,你就非得在我這棵樹上吊死嗎?”

洛陽悽然一笑,望著他卻不再說話。

徐渭熊怒視著徐鳳年道:“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可以不認這個媳婦兒,但我認這個弟妹。”

徐鳳年無語的瞥了徐渭熊一眼,道:“姐,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如今是徐鳳年,不是秦皇。”

徐渭熊哼道:“沒有前世,哪來今生?這話你怎麼不去跟大姐和騎鶴的說?”

徐鳳年頭感覺自己腦闊疼,二姐平時最喜歡講道理,可當她不講理時,也是最讓他頭疼的。

洛陽看著徐渭熊目光一柔,開口道:“謝謝你,不過不用逼他,我已經等了八百年,也不差再等幾百年。”

“我先回去了,有緣再見。”

說完這句話,繞著她飛舞的驪珠重新入口,雙眸之中紅紫光華逐漸淡去,歸於平凡。

黃寶妝茫然的站在那,垂首看了看自己,她沒有消失?

她只是副人格,主人格可以接收到她的記憶,她卻無法探知主人格的記憶,是以對於剛才發生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她已經知道另一個她的身份,還有面前這男子的身份。

李飛道:“一些多餘的記憶,只會成為負擔,不必要的記憶,還是忘記比較好。”

說完他抬手對向黃寶妝,一道七彩光芒籠罩住黃寶妝,關於之前聽到的那段記憶,被李飛從她腦海中刪除。

當然,李飛刪除的只是黃寶妝的記憶,洛陽的記憶卻並不受影響。

在刪除黃寶妝記憶時,李飛扭頭對徐鳳年道:“你先離開吧!這裡交給我們處理。”

徐鳳年默默點點頭,重新化作一道黑白流光,向著北方飛射而去。

雁回關已經沒他什麼事,他自然打算跟著魚龍幫,繼續前往留下城。

對於洛陽這個前世的媳婦兒,他心裡多少有些愧疚。

但是沒辦法,今生他已經有了許多羈絆,不可能為了她一個人,放棄其他人。

但願來世,自己可以將欠下她的這份情債,盡數還給她。

七彩光芒消失,李飛對黃寶妝道:“回去告訴劍氣近,我會上門去找他,讓他洗乾淨脖子等著。”

黃寶妝驚恐的看看身旁六名師兄師姐的無頭屍體,轉身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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