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在這?”

趙楷還在演,大師父對他實在太好,他希望大師父到死,都不知道是自己出賣了他。

要不然他真的會內疚,一輩子問心有愧。

徐鳳年很給面子的沒有拆穿他,只是悠然放下茶杯,道:“從符將紅甲攔路那天起,我就知道一件事。”

“暗中有條毒蛇在盯著我,隨時準備撲上來咬我一口,將所有毒素注入我體內。”

“然後是青州,以我對趙珣的瞭解,許多事他都不應該幹出來,不是他不敢幹,而是他沒那個腦子。”

“直到蘆葦蕩大戰結束之後,我才終於從靖安王口中,得知了一個名字。”

說到這他抬起眼皮看向兩人,道:“趙楷,私生皇子,再聯想到當年,符將紅甲是死於韓貂寺手中,那麼一切都豁然開朗。”

韓生宣神色一動,沉聲道:“靖安王跟北涼結盟了?”

徐鳳年道:“這跟你們沒關係,死人是沒必要管這些的。”

韓生宣兩眼微眯,道:“你要殺我們?”

徐鳳年道:“我兄弟說過一句話,我覺著很有道理。”

說到這,他身子微微前傾,一字一頓道:“敬人者,人恆敬之,殺人者,人恆殺之,皆自取之者。”

韓生宣看了看遠處船頭的李淳罡、鄧太阿、趙宣素等人,心下暗自忌憚。

“我承認,之前我們謀劃殺你,是我們不對,但我們並未對你造成實際傷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成全了你。”

“如今我們已經放棄殺你,且以後都不會再與你為敵,相反,我們可以結盟,完全沒必要再拼個魚死網破。”

徐鳳年森然道:“魚會死,網未必會破。”

韓生宣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道:“當真沒有絲毫轉圜餘地?”

徐鳳年凝視著他,眼中恨意如熾,“從你當年參與圍攻我娘,就已經註定,我們之間絕無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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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生宣渾身一震,凝聲道:“世子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當年你娘被圍攻時,我並不在京城。”

徐鳳年冷笑一聲,道:“你無須狡辯,若非掌握充分證據,我又怎麼會來此截殺你?”

“你放心,趙黃巢已經被我們幹掉,元本溪、柳蒿師、楊太歲,很快也會下去與你團聚。”

聽著徐鳳年將當年參與白衣桉之人的名字,如數家珍的一一說出,韓生宣再無僥幸心理。

徐鳳年緩緩起身,雙手虛握,繡冬春雷憑空出現在手中,看了看船頭,道:“你不必忌憚他們,因為今日他們不會出手。”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們姐弟四個說好,各自報一份仇,趙黃巢是我二姐的,她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你是我的任務,今日若想活著離開,很簡單,打倒我即可,他們絕不會阻攔,只會等我日後練好武功,再去找你。”

韓生宣心下稍安,望著徐鳳年道:“他們就不怕,你死在我手上?”

徐鳳年獰笑道:“你不敢殺我,因為我一死,這份仇就會由其他人繼承,我二姐家可以幹掉趙黃巢,殺你不費吹灰之力。”

趙楷喃喃道:“不公平,你可以無所顧忌的出手,我大師父卻還得小心翼翼,避免把你打死。”

“公平?”徐鳳年語帶嘲諷的道:“你跟我說公平?當年他們幾個帶著數十大內高手圍攻我娘的時候,可曾講過公平?”

趙楷無言以對,韓生宣微微扭頭,輕聲問道:“徐渭熊有這麼厲害?”

趙楷失神的道:“徐渭熊還算厲害,但絕對不是大師父你的對手,可她家那口子,就是船頭穿青色長衫的那個……疑似天人。”

韓生宣霍然扭頭望向船頭的李飛,眼中閃過一抹驚色,詫異的道:“徐渭熊有男人了?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我沒聽到半點風聲?”

趙楷滿臉苦澀的道:“應該是去年她回北涼的時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一個男人,好像被人稱為什麼靈劍公子。”

韓生宣駭然失色,竟然是靈劍公子。

去年隋珠公主回到皇宮,立刻找自己調取大內秘錄,查詢一個叫十強武神和靈劍公子的人。

這件事是他辦的,是以當時他也看到了關於此人的檔桉。

那檔桉上記錄的資訊,簡直就像是話本故事裡編出來的,現實中又怎麼可能存在那樣如同神魔的人物?

但他很清楚,能被記錄在大內秘錄裡,那就絕對不會是假的。

想不到徐渭熊勾搭上的男人,竟然是這麼個可怕的人物,難怪趙黃巢會死。

“交代好遺言了嗎?”徐鳳年緩緩舉起雙刀,一身戰意開始升騰,無窮天地之力向著他匯聚而來。

韓生宣見狀低聲道:“等我跟他開打,你即刻離開,設法先去蜀地,不必等我。”

趙楷垂下頭去,語氣複雜的道:“大師父小心。”

韓生宣望著徐鳳年冷笑道:“放心,區區天象境,還殺不了我,你忘了我最擅長的,就是指玄殺天象嗎?”

說完這句話,他倏地縱身而起,遙遙伸手對著徐鳳年頭頂一撫,隨後屈指一叩,口中大喝道:“我撫仙人頂,叩指斷長生。”

他這招一出手,徐鳳年立刻發現,自己與天地之力的連線就此斷開,再無法調動絲毫天地之力。

但他並未在意,因為他早已知道這一點,本就沒打算以境界壓制韓生宣。

徐鳳年的最大倚仗從來不是境界,而是李飛傳給他的,超越這個世界武道品級的刀道和御器之術。

截斷徐鳳年與天地之力的連線後,韓生宣落地的瞬間,袖管中湧出無數細細的紅繩。

絲絲縷縷的纖細紅繩,浮游如赤色小蛇,如蜉蝣扎堆,密密麻麻,讓人望而生畏。

“唰唰唰”

徐鳳年揮舞右手繡冬,一連三道刀罡,向著韓生宣飛斬而去。

那原本慵懶蠕動的三千紅絲,便如受了什麼刺激般,驟然暴動。

“噗噗噗”

幾聲輕響之後,三道刀罡被消於無形,徐鳳年閃身前突,速度快到肉眼難以捕捉,對著韓生宣爆衝而去。

紅絲狂舞,凝聚為數股,猶如幾條觸手一般,對徐鳳年展開圍攻。

徐鳳年以斬風式帶動破天式,綿密的刀光籠罩住周身上下,將自身護得嚴嚴實實。

三千紅絲沒有哪怕一條,能突破他的刀勢,近他的身。

徐鳳年硬抗著紅絲連綿不絕的攻擊,向著韓生宣一步步接近。

紅絲屬於中遠端攻擊,某種意義上來說,跟御器之術異曲同工。

若不能欺近對方的身,便等於自己是在與那些紅絲戰鬥,根本就毫無意義。

徐鳳年沒有施展御器之術,因為在沒有天地之力加持的情況下,御器之術面對韓生宣的三千紅絲,並無任何優勢。

打消耗戰,敗的一定是他,這一戰的戰鬥計劃,他跟李飛早已商議妥當。

生死對決的戰鬥計劃,只是基於知己知彼的情況下,制定的一個大致方向,根本不可能有多詳細,更不可能保證十成十的成功。

交手過程瞬息萬變,一切都要靠臨陣時隨機應變,哪有什麼計劃可言?

韓生宣見徐鳳年拼命向自己接近,臉上不由浮現出澹澹笑意。

在他看來,徐鳳年這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

就算好不容易靠近了他又能怎樣?他隨時可以從容拉開距離。

三千紅絲靈活無比,可分可合,可聚可散,可近可遠,可刺可纏,可抽可砸。

掌控著三千紅絲,等於說天下武學他俯拾皆可用,招式精妙無比。

當徐鳳年與三千紅絲僵持半晌,好不容易突進到韓生宣一丈距離。

韓生宣卻臉上帶著戲謔之色,不緊不慢的向後一步步退開。

袖中紅繩同步延長,依舊保持著對徐鳳年疾風驟雨般的攻擊。

很快,韓生宣又重新離徐鳳年十丈之遙。

徐鳳年怒目圓睜,狀似憤然之極,他腳下蹬地,縱身後掠,紅絲卻不依不饒的追擊而來。

徐鳳年見此,左手一揚,灌注大量真氣的春雷刀,對著韓生宣腦門便擲了出去。

感受著那一刀中蘊含的威力,韓生宣不敢等閒視之,立刻撤回紅絲,對著春雷刀糾纏而去。

徐鳳年脫離紅絲的追擊,安然落地。

“嗤嗤嗤”

線頭四散,春雷刀斬斷紅絲無數,最終還是耗盡力道,於距離韓生宣三丈之處被紅絲牢牢纏住。

韓生宣隨手一揮,將春雷刀拋到一旁,紅絲縮回袖管。

他泰然望著徐鳳年,道:“你殺不了我,還是再回去好好練練吧!什麼時候入了陸地神仙,再來找我。”

徐鳳年怒道:“你高興得太早了。”

他左腳一踏地面,整個人猶如旱地拔蔥,向著天空直衝而上,雙手握住繡冬刀柄,高高舉過頭頂,真氣洶湧而出。

韓生宣看到,一道巨大的刀芒,自徐鳳年手中長刀之上延伸而出,迅速變長變寬,眨眼間便超過二十丈。

韓生宣目光一凝,雙臂對著徐鳳年一伸,袖中紅絲如赤龍出洞,向著半空延伸而去。

“給我死。”

徐鳳年大喝一聲,一記足以令大地開裂的怒斬,直噼而下。

韓生宣攻出的兩股紅絲爆散,隨即於半空盤旋糾纏,頃刻間形成一團由紅絲組成的圓盤。

在他真氣的灌注下,紅絲泛起暗沉不詳的紅光,猶如濃郁的鮮血。

巨大的刀芒斬在圓盤上,竟再也斬不下去。

“喝啊……”

徐鳳年大喝一聲,雙臂奮力下壓,韓生宣也立刻加大真氣輸出,死死抵住這一刀,再無暇他顧。

徐鳳年眼中精芒爆閃,心神一動,那把被韓生宣拋到一旁的春雷刀,無聲無息的飄飛而起。

下一刻,化作一道黑色閃電,一掠而過。

“噗”

春雷刀自韓生宣右側腋下刺入,穿過肺葉、心臟之後,又從左側腋下穿出。

他當即就是渾身一僵,在徐鳳年刀芒消失的同時,他那三千紅絲也猶如死蛇一般,從天上垂了下來。

韓生宣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抵抗刀芒上,哪裡注意得到這把落在地上,無人掌控的刀?

他從來只聽說過劍仙可御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哪想得到還有人能以神御刀?

若是以氣馭刀的手段,必有真氣波動,他輕易便能察覺,及時作出反應。

可這以神御刀無聲無息,且沒有絲毫真氣波動,他又如何能發現?

“咳咳……”肺葉被刺穿,韓生宣大口大口的咳出鮮血,兩邊腋下血流如注。

他雙目瞪得熘圓,望著徐鳳年身側懸浮的春雷刀,聲音嘶啞的問道:“這是……什麼手段?”

徐鳳年握住繡冬的手也放開,兩把刀皆懸浮在他身側,並盤旋飛舞開來。

做完這件事後,他才開口道:“這世上,不是只有劍仙能御劍。”

“只要找到方法,刀槍棍棒,斧鉞鉤叉,無論什麼兵器都可以用心神駕御。”

韓生宣童孔漸漸擴散,他喃喃道:“原來如此,從你擲出那把短刀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落入你的算計,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說完這句話,他瞪著已經變得空洞的雙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青影一閃,李飛出現在當場。

他左手端著養靈壺,右手對向韓生宣的屍身。

徐鳳年便見一道虛幻透明的韓生宣身影,自屍身之中漂浮而起,在半空化作一個幽綠光團,飛入李飛手中。

韓生宣魂魄入手後,李飛沒有絲毫猶豫,手掌一握,噗的一聲,光團瞬間崩散,化為無數光點。

劍指一引,那純粹的魂力自養靈壺的壺嘴灌入,一點都沒浪費。

“呵呵,伯母離鬼仙又近了一步,這一戰打得不錯,戰術運用十分精妙。”

徐鳳年微微一笑,望向京城方向,道:“大姐和騎牛的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李飛掐指一算,微笑頷首道:“他們已經得手,正在返回的路上,盞茶時間即到。”

徐鳳年欣然道:“那就好。”

說話間,趙楷從拐角處走了出來,到徐鳳年面前後,對他抱拳一揖,道:“多謝世子沒有揭穿我,讓我可以自欺欺人。”

李飛寬慰道:“也不算自欺欺人,你若未與我們合作,他依然要死,只不過在他死的同時,還得搭上你一條性命。”

“如今只是他自己死,你保得一命,即便他泉下有知,相信也會十分欣慰的。”

趙楷釋然的同時,看著李飛的目光又有些無語,幽幽道:“他魂魄都已被你捏散,從此不復存在,又哪裡還有可能‘泉下有知’?”

“呃……咳咳……”李飛清咳一聲掩飾尷尬,道:“那不是更好?既已不復存在,因果自是全消。”

“你也無須對一個不存在的人心懷愧疚,更不必為一個不存在的人報仇。”

“日後你可以安心做你的離陽皇帝,不會因為總想著給他報仇,明裡暗裡與我們為敵,斷送自己的一切,這樣不好嗎?”

趙楷臉上露出笑容,道:“這樣……的確很好。”

李飛拍拍他肩膀,道:“你這就回京吧!做好一切準備,楊太歲暫時還不會死,他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望向西蜀方向,道:“是時候通知曹長卿了。”

手向天空一指,天擊劍沖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往西飛射而去。

這把劍不僅是作為信使,同時也跟對軒轅敬城一樣,算是借他一劍,作為最大底牌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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