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償還因果
龍虎山深處，距離天師府數里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綠水碧潭，水色碧綠透青，雖不大，但顯然極深。
小潭邊盤膝坐著一位中年道人，他神情專注，面朝幽潭，手中提著一根青竹魚竿，似乎在垂釣。
忽然間，道人神情一動，鬼使神差的回過頭來，童孔便是一縮。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名青衫磊落的俊逸青年，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身後，站在那靜靜望著他。
“是你。”
趙黃巢顯然認出了這個同樣可以元神出竅，並強行闖入徐鳳年識海，護住吳素殘魂的年輕人。
他輕嘆一聲，放下釣竿，緩緩起身面對李飛，平靜的道：“你是來殺我的？”
李飛道：“要不然呢？難不成是來陪你釣大蛟鯢？”
趙黃巢沉聲道：“你是誰？可知道我是誰？”
李飛眨眨眼，微笑道：“我知道你是誰，可我就不說，至於我，八十多年前，有人叫我靈劍公子，也有人稱我為十強武神。”
趙黃巢眼中浮現出震驚之色，“你沒死，還這麼‘年輕’。”
他口中的年輕，顯然不是指李飛的外表。
因為要論外表，趙宣素那個老東西返老還童，看上去更年輕，可內裡卻早已老得快要油盡燈枯。
可李飛給他的感覺，不僅是外表年輕，內裡也依舊生機無窮，不見邊際。
“你……長生不老，真正的長生不老。”
趙黃巢失神的望著李飛，這世上並非沒有長生不老之人，只不過都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
儒家聖人張扶搖，獨攬八成儒家氣運於一身，使儒家數尊聖位作廢，這才獲得長生不老之軀。
與國同齡陳貂寺，則是依附離陽氣運，才得以長生不老。
但這都是依靠外力，若儒家氣運衰竭，張扶搖立刻便要身化飛灰。
若離陽王朝覆滅，陳貂寺同樣只能身死當場。
而李飛的長生不老，卻是真正的長生不老，不靠任何外力，自身便有無窮生機，永無盡頭。
李飛澹然道：“仙靈之體，自然是長生不老。”
趙黃巢雙目大睜，顫聲道：“身在凡塵，怎麼可能擁有仙靈之體？你……你是從上面下來的！”
李飛道：“算是吧！”
他的生命等級超出這個世界多矣，進入這方世界，本身就相當於降維而來。
因此雖然他還未上去過，但說是從上面下來的，也沒什麼毛病。
凡間之人哪怕修得長生不老，也只是天人大長生之境，不悟大道，不明法則，唯以長生住世，而不死於人間。
因此天人大長生之境，依舊是凡人之軀，而非能以肉身遨遊太虛的仙靈之體。
說得明白點，就是天人大長生可以在人間不死，卻永遠飛不出大氣層，不能於太空生存，仙靈之體卻可以。
趙黃巢沉默良久，他心裡有太多疑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而且許多問題，對方未必會回答他。
是以趙黃巢最後只選擇了一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徐鳳年究竟是誰，值得你一個堂堂上界仙人下凡幫他。”
李飛搖頭嘆道：“其實我幫徐鳳年，跟他的身份真的沒關係，我本不是專門為他而來，甚至以前壓根不認識他，我們是在凡間才交上的朋友。”
“不過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徐鳳年，是真武大帝託世。”
趙黃巢聽聞此言臉色一白，慘笑道：“真武大帝託世，是託世，不是轉世……呵呵……笑話，我趙氏一族只是一個笑話啊！”
轉世和託世是不一樣的，轉世是徹底放棄前世，成為一個全新的生命，與前世再無關係，便如東華上仙和呂純陽的關係。
呂純陽的前世是東華上仙，但轉世後他就只是呂純陽，再不是東華上仙。
而託世只是暫時封存記憶，投入凡間經歷一世，便如孫悟空和至尊寶，如來佛祖和喬靈兒的關係。
這種情況在經歷完一世後，便會歸位，重新成為託世前的那個生命。
趙黃巢笑罷，看著李飛道：“你不是來殺我的嗎？怎麼還不動手？”
李飛微笑道：“不急，等一個名場面。”
“名場面？”
趙黃巢的疑惑剛剛發出，一道聲傳四野的大喝便遙遙傳來。
“劍來。”
李飛轉身望向天師府方向，笑道：“名場面出現了。”
趙黃巢也轉頭望過去，卻見天師府上空，密密麻麻的長劍沖天而起，向著天師府大殿的殿前廣場位置匯聚而去。
他頹然道：“是李淳罡，他重回陸地劍仙之境了，你……早已知道這一切。”
李飛頭也不回的道：“知道上仙和陸地神仙的區別在哪麼？”
“陸地神仙，以及所謂的陸地天人，皆是止於小成之法，不悟大道，不識天數。”
“而上仙，卻是悟得大道，明天道執行軌跡，知天時，識命數。”
“所謂的人定勝天，逆天而行，在上界仙人眼中，不過是小孩子的玩鬧罷了，所有的一切，本就在天數之中。”
“三界六道，從來沒有任何生靈，能真正的逆天，除非是得到‘天’的允許。”
李飛識海中的天道之書，已經重組完成，本世界的命運已盡在他掌控之中。
換句話說，他如今就是本世界的“天”，逆天豈不就是逆他？
“不過這一切，已經跟你沒什麼關係，你且去吧！”
李飛這句話說完，只是一個念頭，趙黃巢便即身化飛灰。
趙黃巢所立之處，只剩下一團幽綠色光團，這是他的元神魂魄所凝。
……
天師府殿前廣場。
望著漫天指向自己的長劍，趙丹坪當即就麻了。
徐鳳年若無其事的跟身邊青鳥笑道：“這招看上去氣勢磅礴，可還是沒咱的御器之術方便。”
青鳥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她知道李淳罡只是因為少了條手臂，無法掐訣結印。
若他也學會李飛的御器之術，毫無疑問會比他們更強。
天師府內遙遙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李劍神重新登臨劍仙之境，可喜可賀，龍虎山從未想為難世子，今日之事，誤會而已。”
徐鳳年臉上露出戲謔之色，道：“這會兒是誤會了？剛才大言不慚要廢我大黃庭的時候，可不像是什麼誤會。”
李淳罡也是哂笑一聲，道：“你是哪個？出來說話。”
那蒼老的聲音道：“貧道趙丹霞，正在閉關，不便現身。”
李淳罡道：“原來是新一任的龍虎山掌門，當真是誤會？”
大殿門前的趙丹坪立刻抱拳躬身道：“前輩，貧道只是好奇劍神如今的境界，才稍作試探，還望前輩見諒。”
聽聞此言，溫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對徐鳳年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麼龍虎山能如此興旺了。”
呵呵姑娘板著臉道：“呵呵，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聽著兩人這赤裸裸的嘲諷，趙丹坪面無異色，他身後方才一直勸阻，卻沒能勸得住的趙希摶感覺自己臊得慌。
李淳罡嘖嘖道：“這一代的龍虎天師還真是了不起。”
趙丹坪身子躬得更下去，道：“前輩謬讚。”
李淳罡道：“那我們這就走了？”
趙丹坪恭恭敬敬的道：“前輩請便。”
李淳罡徑直轉身道：“那就走吧，下山。”
徐鳳年對趙丹坪身後的趙希摶道：“老天師，好好照顧我弟弟，別欺負他，我脾氣大。”
趙希摶撓撓臉頰，訕訕一笑。
徐鳳年對李淳罡比了個大拇指，擺擺頭道：“咱們走？”
“走。”
一行人當即往外行去，天上數千把長劍，竟跟隨著幾人一齊移動。
“前前前輩……”趙希摶連忙叫道：“還是把劍留下吧！”
那好歹也是幾千把上好的長劍，錢不錢的倒是無所謂，幾萬兩銀子龍虎山也不缺。
可這麼多劍被帶走，龍虎山可沒那麼多庫存可以發給所有弟子。
難道讓弟子們自己削把木劍玩？那不像話啊！
李淳罡頭也不回的豎起一根手指，在頭頂轉了轉，天上的長劍頓時失去控制，叮叮噹噹的墜落下來。
殿前廣場上猶如下起了劍雨，好在是橫著落下來，而非劍尖朝下的插下來。
趙丹坪傻眼，這滿地的劍，自己那把在哪？
……
逍遙觀外。
徐龍象一手一個，抱著夔龍和夔靈，身後跟著夔姬，正往觀中行去。
路過鳳字營的營地時，寧峨眉主動上前對徐龍象行禮：“小王爺。”
徐龍象望著他隨口問道：“你有事啊？”
寧峨眉面有愧色的道：“鳳字營武典將軍寧峨眉，向小王爺請罪，末將想……想繼續跟隨世子前行。”
徐龍象道：“你本來就該跟隨我哥啊！”
寧峨眉垂首道：“末將本是來跟隨小王爺的。”
徐龍象滿臉迷湖的道：“跟隨我？”
寧峨眉道：“小王爺天生神力，驍勇無雙，末將本以為世子無能，所以決心護住小王爺接掌北涼。”
徐龍象問道：“那現在呢？”
寧峨眉有些難以啟齒的道：“現在……經過這一路以來，我覺得……世子或為明主。”
徐龍象咧嘴道：“那很好啊，北涼本來就是我哥的，誰也不許搶，就算我也不行。”
寧峨眉臉上也終於露出輕鬆之意，單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敲在左胸。
“恭喜寧將軍，你總算是想通了。”
徐龍象扭頭看去，憨笑道：“飛哥。”
李飛面帶微笑的走過來，摸了摸他懷裡兩隻小虎夔的腦袋。
寧峨眉站起身來，對李飛抱拳一禮，“李公子。”
李飛對他微笑道：“我這有一門戟法，叫‘大易乾坤戟’。”
“與小年的天地風流刀，青鳥的回馬問天槍，黃蠻兒的神龍十八掌，都是同級別的武學。”
“我一直在等你這番話，今日你終於說出來，這門戟法，也是時候傳給你了。”
寧峨眉欣喜若狂，抱拳單膝跪地道：“拜謝李公子授藝之恩。”
李飛道：“起來吧，日後好好為北涼效力，莫要辜負了這門戟法。”
待寧峨眉起身，他一指點在寧峨眉眉心，五靈天仙訣殘篇和大易乾坤戟戟法，盡數灌入他腦海。
灌頂完成後，李飛對寧峨眉道：“好好參悟，有什麼疑惑，隨時可來問我。”
“是，多謝公子。”
李飛一手攬住徐龍象肩膀，一手在夔姬鬃毛內的六年鳳背上撫了撫。
“黃蠻兒，我傳給你的祭煉手法你要用心練習，儘快把那件符將紅甲祭煉成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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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祭煉成功，穿上符將紅甲，在戰場上便能縱橫無敵，到時候就能幫到你哥。”
徐龍象一聽，神色認真的道：“嗯嗯，我一定會好好練習，老道士師父說，山上有一頭黑虎，等什麼時候我能打過那頭黑虎，就準我下山。”
“我穿上符將紅甲後，能不能打敗那頭黑虎？”
李飛哈哈一笑，道：“別說一頭，三頭都沒問題。”
徐龍象聽完一把將夔靈和夔龍塞到李飛懷裡，往觀內奔去，“我練手訣去。”
李飛啞然失笑，這憨小子。
這些時日以來，溫華、黃龍士、呵呵姑娘三人，都已經學會祭煉手法。
溫華把德理劍祭煉成了法器，收回體內蘊養，可黃龍士跟呵呵姑娘卻沒什麼趁手兵器，普通兵器他們又看不上。
黃龍士知道李飛的底細，自然不著急，以後去了大千世界，還怕沒有法寶神兵？他哪裡會看得上法器之流。
呵呵姑娘得黃龍士私底下交代，也知道以後會有極品神兵給她，自然也不急。
徐脂虎看到李飛回來，關切的上前問道：“阿飛，情況怎麼樣？”
“很順利。”
李飛微笑著回了一句，隨後手掌一翻，一團綠光出現在掌心，道：“這是趙黃巢的元神魂魄，是讓他魂飛魄散，還是送他入輪迴，留一線生機，還請大姐給個建議。”
徐脂虎望著他掌心綠光，沉著臉道：“當初他對娘下手時，可沒想著給留一線生機。”
李飛頷首道：“我明白了，既如此咱們就廢物利用，用他的魂力來養伯母的元神，這樣也能讓伯母更快修成陰神。”
徐脂虎眼前一亮，“還有這種好處？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飛點點頭，往存放養靈壺的廂房行去，徐脂虎連忙跟上。
“阿飛，既然能用別人的魂力養娘的元神，那我們能不能……”
徐脂虎沒說完，但李飛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真不愧是人屠的女兒，面對某些事時，一點也不心慈手軟。
李飛搖頭道：“不行的，吞噬他人魂魄養自身元神，本是一種天理不容的魔道法門，會遭天譴。”
“但趙黃巢害死伯母，欠了伯母一份大因果，吞噬他的魂魄屬於償還因果，天道是允許的，所以沒關係。”
“除他之外，人貓、柳蒿師、楊太歲、元本溪這些人的魂魄，都可以吞噬。”
徐脂虎恍然，這才放棄了自己的那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