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閃沙城死寂的像一座冰冷的墳塋,連以往盤旋在夜空中的鳥雀都沒了聲音,沖天的血氣直透過黑暗天幕的封鎖籠罩在了整座城市的頭頂,然而因為其中所蘊含的強烈的冤屈和不甘,就連那些食腐的鬣狗和禿鷲都不敢靠近。

城北大牢,一座由奴隸營改造而來的陰森建築,斑駁的血跡和青苔一起爬滿了四處的牆角,而順著那陰冷潮溼的石階一直走下去,一道被拖拽而成的血痕成了指向牢房深處最明顯的向標。

“想好了嗎?”

格尼森面色陰冷地站在鏽跡斑駁的鐵柵之前。

“現在去向領袖承認錯誤並且親手殺了那些叛徒,我還能聯合希娃一起幫你求情,你知道的,她一直都不想你死。”

藉著昏暗的火光可以看見格尼森面前的牢房中躺著一個黑影,蜷縮在一起的身體判斷不出他的身量,但是那在火光中忽隱忽現的虯結肌肉和那上面附著的圖騰紋身可以看出是一個野蠻人。

此刻他的全身都已經被鮮血浸透,大量的黑色血塊甚至已經乾涸如蛇鱗一般附著在他傷痕累累的肌膚上,最為恐怖的是手腕腳腕處那凹陷的四個缺口,裸露在外的筋肉白骨可以看出是由利斧劈砍直接造成,也就是說這個人的手腳全都被砍斷了。

不是挑,是砍,那強健有力的四肢上此時都只剩一層薄薄的皮肉還吊在上面,然而更讓人詫異的是那人身前的蒲草尚在隨著胸口的起伏而輕輕擺動,這麼恐怖的創傷之下竟然還沒有死去,就算他是個野蠻人也堪稱堅韌彪悍了。

“我...沒...有錯,野蠻...人的斧刃從不會對向...同...胞。”

當那個野蠻人開口的時候,一直昏暗搖曳的火把突然跳動了一下,點點火星濺散後剛好能夠照亮他被血汙覆蓋了的臉龐。

哈格!

雖然艱難無比,但是哈格依然說完了他想說的話,在那之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以及野獸般的喘息,胸腔大腦中窒息般的痛苦讓他想要將整個世界都吸進來,然而身體內所累積的創傷卻讓他幾乎將自己的肺都咳出去。

“哼!不知好歹!那你就等著明天和那些懦夫叛徒一起上斷頭臺吧!”

格尼森憤怒的一甩袍袖,然後大步地朝監牢外走去。

說實話如果不是塔南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來,也許他曾經把哈格當做兄弟,但隨著二人的治軍理念分歧越來越嚴重之後幾乎是處於一個分道揚鑣的狀態。

然而如果沒有哈格在布拉卡頓平原決戰時展現出來的那份悍勇,如果那一刻的表現又沒有恰好被領袖看在眼裡的話,也許不久之後他還能和哈格冰釋前嫌做回好兄弟。

不管怎麼說哈格都是他一手引薦到領袖面前並且還是他麾下的隊長,於公於私他都應該大度一點,而且治軍理念這種事情在不影響軍隊作戰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歸入到個人愛好裡面去,算不上什麼原則性的矛盾。

可是這一切在他意識到領袖有意提拔哈格後就都變了。

很多人就是這樣,在身居高位時可以對他人屢有照拂和藹可親,一旦受照拂的那人能力地位超出了他本人,那種關懷寬容就會變成深切的怨恨和嫉妒,彷彿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一般。

格尼森就是這種人。

尤其是在白天領袖下令嚴懲那些接受過敵人恩惠的平民並且要將閃沙城的原守軍全部斬首之後,哈格竟然是第一個跳出來激烈反對的人,但是就在這種情況下塔南還是沒有殺他,只是砍斷了他的手腳丟入大牢讓他自己反省,晚飯後更是親自找到格尼森讓他來勸哈格回心轉意,甚至表示只要哈格願意低頭認錯就可以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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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白天裡領袖那種狀態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那是已經暴怒到了極致眼睛裡面都能夠滴出冰霜來的憤慨,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領袖如此暴怒,隨便換一個不是哈格的人,就算是他自己上去反對也不敢保證不會被斬殺當場。

然而這個發現卻更讓他的心中對哈格充滿了妒意,他辛辛苦苦鞍前馬後為領袖徵殺了那麼多年才得到了如今的位置,哈格才回來不過幾個月地位就要扶搖直上與他並肩甚至超過他,憑什麼?

論資望,他比哈格高,論勇猛,他也不必哈格差,甚至論軍械謀略統軍能力他覺得自己樣樣都在哈格之上,甚至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塔南之下第一人自居的,如今這種地位受到了威脅,他自然就像是被搶奪了腐肉的鬣狗般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然而這時候他卻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當初是他強逼著哈格回來並且親自將對方推給領袖的,而且從頭到尾哈格也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從來沒有表現過要爭奪什麼。

不過都沒有關係了,格尼森心想。

回去之後他就會向領袖回報哈格死不悔改,然後明天他就會和那三千守軍一起被送上斷頭臺,而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領袖下令曾接受過敵人分發糧食的民眾都必須將糧食交出來並且承擔修葺城池的苦役,然而當初李爾開倉放糧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統計過數目,民眾也基本上是到廣場上去就餐,除了最後一日分得的那些糧食平民們又怎麼清楚自己吃掉了多少?

不過這也難不倒格尼森,挨家挨戶搜就是了,只要家中有餘糧的一律充公,但凡遇到抵抗的就地斬殺,他的這個提議也得到了塔南的預設,於是乎僅僅是一天的時間,整個東城區已經是血流漂杵了。

這種時刻曾被李爾槍決在閃沙城下的那兩千野蠻人的家屬也跳了出來,大罵敵軍的殘暴和守軍住民的奴顏卑膝,在格尼森的大力渲染下塔南幾乎認定了他的行為得到了民眾的支援,於是乎一場更恐怖的腥風血雨也正在醞釀之中。

格尼森走後,哈格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在地上蜷縮了良久,一直到牆上的火把再次爆出一聲鳴響地牢中的光線再次變得昏暗他才痛苦的翻了個身,以仰面朝上的姿勢凝視著頭頂上那片陰冷的石壁。

“頭兒,不能再跟著你了啊。”

他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想要笑卻因為身上的傷勢牽動了嘴角,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被劇痛包裹的猙獰。

“為什麼?”

突然一個滄桑疲憊的聲音從隔壁監牢的角落裡傳來,哈格聞聲轉了轉眼角,卻發現自己的脖子根本不聽使喚難以企及到那片角落裡的黑暗。

“什麼為什麼?”

他瞪大了眼睛回答道。

雖然看不見,但從那個聲音裡他沒有聽出來任何惡意,左右都是要死了有個人聊聊天也不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他突然十分懷念那個綠皮尖耳朵的木精靈。

“為什麼要忤逆你們的領袖?對你們而言他不是神靈一般的存在嗎?”

黑暗中傳來一陣蒲草被碾壓而發出的沙沙聲,像是有重量的物體努力的想要從上面爬過來,看起來隔壁那人也同樣是身受重創。

“神也是人,只是做到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才成了神。”哈格痛苦的吸了一口氣。“只要是人就會犯錯,塔南大人也是一樣,既然犯了錯那麼自然就要有人指出來,可惜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塔南大人了,他的雙眼已經被仇恨矇蔽再也看不清這個世界。”

“神也是人...”黑暗中爬出的那個身影努力地咀嚼著這句話,如果以前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辭的話,不用多說他一定會立即命令異端裁判所將對方綁在火刑架上燒死,然而此時他卻只能無聲的苦笑。

“這句話是誰跟你說的?”

那個黑影斜靠在冰冷的鐵柵之上,昏黃的火光落在他額頭眼角的皺褶裡也將他鬢角的白髮點亮,那雙眼睛裡依舊閃耀著智慧和悲天憐人的光芒,只是那張原本滄桑仁慈的臉上此刻卻已經盡是血汙和傷口。

埃拉西亞的羅尼斯大主教!

“我們頭兒說的!”一說到‘頭兒’這兩個字,哈格原本黯淡的眼底立刻升起了驕傲的光芒。

“頭兒?”雖然已經知道以野蠻人的智慧不可能總結出來這麼富含哲理性的話語,但是羅尼斯還是對哈格口中的那個‘頭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一定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羅尼斯想的竟然不是戰神阿迪斯的聖殿,反而只是想以平和的心態來重新審視一遍這個世界。

“何止是有意思,簡直是......太有意思了!”一聽到有人誇獎李爾哈格立刻就有了精神,彷彿身上纏繞的那些傷痛都不那麼難以承受了。

但是他思前想後也沒整明白用什麼詞形容比較合適,最後只能無奈地在羅尼斯的評價前面加了一個‘太’字。

“呵呵,你也很有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你怎麼又多出了個‘頭兒’,你們的領袖不是塔南嗎?”對於羅尼斯來說這些俚語稱謂說起來依然有些繞口,不過他還是努力學著哈格的口氣把那兩個字說的圓潤一些。

“啊?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你靠過來一點,我這麼說話有點費勁。”

因為傷勢的緣故哈格只能保持平躺著的姿勢甚至連轉動脖頸都困難,所以直到現在他也都還沒有看清羅尼斯的樣貌,但即使是這樣也一點都沒有妨礙他和對方交談的熱情。

他努力讓自己向後挪了挪,這樣他在吸氣時牽動脖子和胸腔的痛苦就會減輕一些,而羅尼斯也依言再朝著他這邊爬動了幾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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