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盛商行裡的宴席天黑時分便已開始,為了體現這是兄弟間的家庭聚會,姚迅沒有從飯館裡訂酒菜,而是著夥計去買了本地的土產菜蔬,請了位廚子在店鋪後面的廚房裡掌勺。本地的乾燒虎頭鯊、韭菜炒蜆子、青椒肉片、拔絲鮮羹、麻蝦燉蛋、紅燒小公雞、鯽魚湯,滿滿一桌,外加上本地土釀的烈性高粱酒。

姚迅在主位上坐定,請弟弟、弟媳在左首和對面坐下,右首處是名義上的賬房先生,實質是電訊主任計某。

姚鋃望著杯中斟滿的酒,拿起筷子要去蘸點兒嘗試。

姚迅笑道:“不必嘗了,這酒性子猛,咱們好好地喝。”

姚鋃品咂了一口,皺眉說:“哥,瞧這架勢,今晚上是要不醉不歸啦?我這點兒量,從小就不行,你這是存心考校我呢。”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姚迅笑道:“聽說兄弟近日酒量大增,頗有進步,我是有心考校,弟妹,你可不要怪罪。”

辛雯面無表情,說:“他在家滴酒不沾,煙倒抽得多。”

姚迅點頭說:“嗯,懂得在老婆面前隱匿行跡了,也算是個好男人。”

姚鋃微微一笑,說:“哥,我這嫂子,你什麼時候娶進門啊?省得你整天嚼舌頭,拿我開心。”

姚迅故作神秘道:“你那嫂子,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裡著急呢,等著哥哥我去登門下聘,八抬大轎抬回去拜堂成親呢。”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先喝掉第一杯酒。姚迅目光瞥處,木板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日本軍營裡同步進入了晚餐時間。這個時候,渡邊在哪裡呢?

姚鋃斟滿酒杯,執壺笑道:“哥,時間還早,我估摸著,咱們倆把這一罈子酒喝光了,得是下半夜的事情了。”

辛雯驚詫道:“一罈子酒都喝了,你們不醉死才怪!”

姚迅打個哈哈,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這老弟,幾年不見,已經成了個酒鬼了!”

姚鋃輕描淡寫地說:“哥,你有所不知,老弟我在日本留學那幾年,就已經是個酒鬼了,每天在東京街頭,跟那些日本人拼酒,戰前就已經抗日啦!”

姚迅豎起大拇指,說:“佩服!佩服!原來老弟竟然是抗日先驅!不過,我聽人說過,那幾年,不少留學生在日本,都時興逛窯子嫖日本妓女,在床上身體力行抗日工作,並引為自豪。你老弟喝酒抗日之餘,有沒有兩者兼顧呀?”

姚鋃笑而不答,去撿起一塊菜來,慢慢地品嚐。

辛雯瞪大了眼,問:“真有這樣的事?”

姚迅大笑,舉起酒杯,望著兄弟說:“老弟,哥說走嘴了,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姚鋃彷彿在回憶昔日裡異域留學的生活,出神片刻,對於哥哥的歉意並未留神,拿起杯子來,說:“我在日本幾年,慚愧得很,除了學得一口流利的日語外,其他都一無所成,拿不出什麼本事來報效國家,只有關起門來做隱士一條路可走了。這幾年時光,也算是白費了。”

姚迅說:“做隱士也很不錯嘛,至少,你沒有跟那些傢伙一樣,幹了親日的勾當,成了人見人罵的漢奸。”

姚鋃笑了笑,說:“已經是啦,渡邊幾次登門,弄得街坊看見我都害怕了,脊背上不知道指戳了多少呢!唉,正是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這一句,似有所指。

姚迅心中明白。辛雯似乎委屈地垂下了頭。

兄弟倆連忙互敬一杯,轉移了話題。

這時,板壁上的掛鐘叮叮噹噹地響了,已是晚上八點。

姚迅朝店門外瞅了一眼。遙遠處,忽然噼裡啪啦地響了起來,還夾帶著幾聲轟鳴。

姚鋃抹了下嘴,說:“誰家辦喜事?爆竹、炮仗一連串響,倒也熱鬧。”

姚迅點頭稱是,再細聽,搖頭說:“這哪裡是放炮仗?分明是開槍交火呢。才安頓了幾天,就又大打出手了,真是麻煩,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兄弟二人一個裝腔,一個作勢,倒將陪在一邊的辛雯弄得疑惑不安。她快步到了店鋪門口張望,只見遠處紅光閃爍,煙霧滾滾,不覺驚叫了一聲。籠罩於這讓她吃驚的場景之上的,正是一場暮春時節水霧濛濛的細雨。

距離西倉大街數公裡處,城區一隅之側,浩蕩大河中,戰鬥交火正在如火如荼當中。軍統吳尚站別動隊菁華出動,依照姚特派員的計劃,付諸實施。預先打入吳尚碼頭倉庫工地的內線,在鬼子兵忙於晚餐時,換上了預備好的軍服,大搖大擺地摸到了碼頭哨位,先後幹掉了三個哨兵,並撿起三八大蓋取而代之。他們發出了得手的訊號,指引早已潛伏在附近的別動隊順利登陸,並在掩護下依照地圖避開鬼子,分路去業已完工,且開始存放部分軍火物資的庫房安置炸藥,伺機引爆。

行動到了半途時,一個心存警惕的日本軍官,穿著雨衣打著電筒出來查哨。走到岸堤上,喝問口令,發現情形不對,拔槍示警,雖然在第一時間內被監視的對方殺死,但還是朝天開了一槍。這一槍,儼然宣告了這場燃燒盛宴的開始。守備軍火庫的鬼子兵們衝出庫房,按照渡邊預演的應急計劃,分路向碼頭、庫房兩處趕去。崗樓上,探照燈全力指引照明,但隨即便被一槍打爆了。雨水瀟瀟中,失去照明的鬼子們並不慌亂,以戰鬥佇列展開,先要掐死來犯之敵來去的必經之地碼頭堤岸,和據守掩護的別動隊一部交火。

那廂裡,安裝炸藥的爆破隊搶在鬼子到達前,點燃了導火索,開始引爆庫房。須臾間,爆炸聲頻連,火光衝天,存有軍火的庫房沖天而起,率先綻放出令吳尚人驚動的光焰,將周圍的一切都湮沒在火海當中。

渡邊制訂的應急計劃中,滷丁河碼頭倉庫堤岸駐守的日軍一個中隊、偽軍一個營,分內外兩道駐紮。一旦遭遇外來供給,以偽軍為前沿據守,日軍從背後支援。內部發生突發事件,則日軍堅守各個要害位置,偽軍轉而進行外沿封鎖,並協同進攻。此刻皇協軍第六師第三十八團七營目睹了大火熊熊之勢,從愕然中驚醒過來,立即拉開架勢,從左右兩路抄襲過來。

別動隊爆破得手,無意戀戰,依照預定計劃,交替掩護向碼頭撤退,邊走邊打。河堤上,接應部隊正在全力開火,吸引日偽軍的火力,為突入的隊伍減輕壓力。被襲擊的鬼子眼見防衛的倉庫被炸,急紅了眼,發瘋似的窮追不捨。中隊長意欲切腹,被部下勸住,要用這股襲擊者的鮮血來洗刷恥辱。當下身先士卒,提著指揮刀率著士兵們衝在前面,身上連中了兩彈也渾不在乎,嘰裡呱啦吶喊不休。

夜襲者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退到了登岸處,留幾個人和一挺機槍、兩支衝鋒槍、手榴彈若干,堅守斷後,其餘人員爭先恐後地上了船,向河對岸劃去。這邊岸上的掩護不過五六分鍾,便在日軍擲彈筒的轟炸下被消滅了。成群的鬼子衝上河岸,排列成行,居高臨下端起武器,瞄準著正在半渡的襲擊者,射擊不已。對面河岸上,別動隊以機槍掃射來救援河上的同伴,可惜射程不夠。船上的倖存者們,一面奮力划槳過河,一面拼死反擊,不住有人被打死落水。等船到了對岸,原先的二十多人,生還者只有一小半。

這城區郊外的動靜,最先驚動的是正在憲兵隊裡看書的渡邊大佐,他驀然起身,凝神分辨著,喃喃地說:“來了,終於來了,我恭候已久了,就等著你們呢。”

他拿起電話來,搖了幾下,要通了警備司令部,問道:“吳尚地區有沒有異常?”

那邊報告,一號地區正在遭受敵方襲擊。他嗯了一聲,說:“一號地區保持原狀態,總部不啟用應急反應,派遣守備隊、皇協軍一個團救援滷丁河碼頭。”

作出了部署後,他如釋重負地坐下,重新翻閱起方才中斷的篇章來。

而此刻,城內針對他部屬的另一種無聲的獵殺已然拉開帷幕。

吳尚地下組織特別行動組的二十多人,左手槍,右手弩,傾聽著遠處的爆炸聲和如暴雨般的槍彈聲,在黑暗中離開隱蔽地,出現在了街頭。他們腳步輕捷,果斷地行走在麻石地面上,沙沙雨聲掩蓋住了他們行進的聲響。

在天祿街口銀行舊址處對面的黑暗中,遊擊戰士已經攀爬上屋頂,用膝蓋小心翼翼地頂住瓦面,將兩把弩機並排架設在高高隆起的厚實屋脊上,在精美的磚塊雕鑄之後,遠遠地瞄準對面樓頂兩個穿著雨衣持槍監視下面交通隘口的鬼子哨兵,拉弦上箭,瞄準定了各自的目標,彼此悄聲呼應道:“一、二、三!”

倆人以數為號,同時發射。兩支淬了劇毒的鋒利箭矢穿過濛濛雨霧,正中目標,發出極細微的噗噗聲,兩個鬼子的步槍失手掉落,兩隻手死死抓住頸部,徒勞地痙攣掙扎了幾下,就此斷氣。

這二人一擊得手後,並沒有收手轉移,而是放下了弩機,轉而面朝天空躺下,讓面孔暴露在綿綿雨絲中,清醒、清醒、再清醒,然後重新俯身把住弩機,將箭上弦,重新瞄準住了大門前空無一人的哨位,其中一個撿起塊碎磚,奮力扔到對面的臺階上,發出骨碌碌一陣響聲。

門隨即開了,一個鬼子邊披雨衣,邊罵罵咧咧地出來,四面張望,看看沒有異常,便走到哨位前,一手遮雨,划著了火柴,點起根煙來。就在這火光剎那閃亮時,一支弩箭無聲無息地插入他的胸口。這士兵捂住中箭處,身體向前撲倒,趴伏在了沙袋上。

另一個鬼子哨兵在門裡嘰裡呱啦地說話,探頭來看時,似乎是以為同伴摔倒了,嘻嘻哈哈地出來,伸手去拉。與此同時,又一支弩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面頰,左腮進右腮出,彷彿穿魚兒一樣。這個鬼子眼睛瞪得滾圓,卻叫不出聲來,兩手扒住沙袋,雙腿接連蹬了三四下,便不再動彈了。

雨中屋脊後,兩個遊擊戰士輕聲笑了起來,迅速地換了弩機,將放在一旁的短矛安上了機弦。根據白天的偵察,這幢樓房內,駐守的鬼子共有六人,還有兩個必定是軍曹頭目,一旦他們出來,就此完全殲滅,才有重要的意義。

銀行的門半敞開,夜風挾裹著雨點向屋裡飄灑,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十分鐘,二十分鍾,終於,一個鬼子高聲怒吼著出門來了,正往身上吃力地拴槍套,他還沒有來得及發現兩個橫屍於門外的部下,便被一支尺許長的竹矛命中腹部,仰面摔倒,順著臺階翻滾下去。

他的身後,一個舉著手電筒的鬼子站在門口,正向外眺望,恰巧給了襲擊者明確的目標。但聽得機弩錚然一響,短矛直奔那電筒光亮而去,洞穿了那人的脖頸,將他釘牢在堅實的門板上。

這二人大功告成,收拾好弩機、箭矛,躡手躡腳地沿屋脊而行,下到圍牆頂端,再跳進巷子裡,藉著這漫天的風雨遮蔽,悄然遠去。

與此同步,日軍依照街區封鎖計劃設在吳尚市區的重要哨卡,全遭受到了這無聲息的襲擊。被襲擊處,日軍士兵全部被毒箭、毒矛所消滅,無一活口。這一情況,直到兩個鐘頭後,才被例行巡邏檢查的憲兵隊覺察出異樣來。

夜半時分,笛聲尖厲刺耳,整個吳尚,風雨瀟瀟。渡邊大佐手執戰刀,站在牛毛針般濡溼軍衣的雨中,仰面朝天,緊咬嘴唇一言不發。他等來了意料中的襲擊,卻沒有料到伴隨這次襲擊還有這樣的結果。他所擔憂的這原始武器,在這時候發揮了強大的功效。將他引為自豪的街區封鎖計劃,打得粉碎。這樣大規模使用弩機箭矢的,是些什麼人?共產新四軍?軍統?還是——

他陷入了無盡的疑惑中,一時難以自拔。(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