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在浴室門前假裝提鞋跟,半蹲下來,咬緊牙去柳條筐子裡將那支填滿了火藥的獵槍拿在手裡,將一截菸頭燃著了導火索,對準這個推門出來的鬼子軍官,大喊了一聲。那鬼子循聲看見了他手裡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立即撒腿奔跑起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人,他熟練地在途中採用了之字形避讓方式,身體忽左忽右、忽快忽慢,讓刺客失去了準頭。

但是,他沒料到的是,這支古老的獵槍一聲響後,射出的不是粒彈頭,而是一團或者說是一片鐵砂。他的後腦,以及脊背被這無數的細小鐵片所擊中,衝擊力將他猛地推向對面的石柱。他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斷了氣。

小馬毫不猶豫地拋下獵槍,鑽進了巷子。在這片爛熟於胸的曲折巷子裡,他如魚得水,左拐進入顧家巷,穿過一條小街,再進廖家巷,再右拐,進入北倉街,迂迴向西,不一刻便到了天祿街。這時,一隊鬼子兵正乘車趕來,紛紛跳下來,攔截行人,設立哨卡。

小馬儘管跑得快,但還是慢了半拍,被圈在了封鎖線內。

他眼睜睜地望著自己陷入了絕境,心中一陣焦躁,決定冒險向前。

但鬼子士兵立即攔住他,厲聲喝道:“八格!不準過去!”

小馬正待說話,前方已然過去的行人裡,有個女人返轉過來,一手拉住他,說:“他是我的鄉下表弟,不認識城裡的路,慢了幾步,請你放他跟我來吧。”

這女人穿旗袍,披著長髮,面容姣好,正是鄒芳。那鬼子兵仔細地打量她片刻,色迷迷地一笑,揮手放行他們過去了。

小馬與鄒芳並肩而行,心亂如麻:這個女人居然成了他脫身的有力幫手?而在此之前的深夜裡,他聽到了參加葛家村會議回來的人介紹,晉夫同志的講話和意見得到了與會者的一致支援,大家備受鼓舞,決心依照他的部署殺入吳尚城,在那裡跟鬼子面對面地搏殺,才夠痛快。

小馬聽了這些肯定上級領導晉夫的訊息後,雖然心中仍有疑竇,但已然將疑心落實在了鄒芳身上。她應對電廠失敗,北撤隊伍被敵人破壞負絕對責任。可是,他對於組織上沒有立即處置鄒芳感到詫異,這和他之前地下工作所積累的經驗相違背。一個熟諳吳尚地下黨組織組織人員架構以及活動規律的叛徒,留她活著,簡直是在犯罪,後患無窮。

採取這個辦法的人,是晉夫無疑,他的目的是什麼?小馬幾乎夜不能寐,他雖然在游擊隊掩護下,但卻不能恢復組織活動,而那個安排自己來這裡的神秘人物,也沒了音訊。這樣的情況讓他頓覺迷茫。他狠狠下定決心,看傷勢大有好轉之時,必須回到吳尚去,縱然在那時脫離了組織,也要以另外的方式為抗日出力!

拿定了主意,小馬立即行動起來,趁著凌晨哨兵的疏忽,離開了藏身之處,回到了吳尚,順便將游擊隊業已淘汰,準備轉交民兵的一支老舊原始的獵槍帶走了。他要效仿老槍,率先打響反擊鬼子的第一槍。

但這一槍之後,卻被這個認定為叛徒的昔日戰友鄒芳所救,她的出手出乎他的意料。

鄒芳離開姚宅,心情矛盾,在回去的路上邂逅了這個變故,看見了那個消失多日的小馬,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幫助他脫困,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問他了。

倆人默默地走到照相館,開門進去。

鄒芳將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在把手上,免受打攪,然後去端了杯水出來,遞給小馬,說:“這次行動,是配合老槍嗎?我聽到了槍聲,這一槍把先前老槍已死的傳聞給打破了,老槍的安全不會受威脅了。”

小馬抬眼望著他,緩緩地說:“要不是你剛才救我,我現在就該把你給幹掉的。”

鄒芳一驚,問:“你怎麼這樣說?”

小馬盯住她,看她臉部的神色變化,冷然道:“你叛變了,或者,你本來就是一個奸細,混進了地下組織的敵人,此前我們所遇到的一連串挫折,都是因為你的暗中出賣,別以為這一刻假惺惺地救我,就信任你了。”

鄒芳一顆心墜沉到了無邊的深淵中去。她的五指無力地鬆開,啪的一聲茶杯墜地,摔成了碎片。她的眼神變得空洞了,貌似望著窗外,其實是一片空白,嘴裡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這樣?我沒有做過任何違背紀律的事情,為什麼說我是叛徒、是奸細?”

小馬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緊張,伸手去推她一把,鄒芳雙腿無力地軟癱在地,踝骨一陣疼痛,將她從這茫然驚詫的狀態驚醒過來。她努力地爬起身,搖搖頭,說:“我堅決反對這種做法,我如果是叛徒,出賣了同志,請拿出真憑實據來,否則就是誣衊,就是陷害!我要向上級反映,向省委、向根據地敵工部申訴!”

小馬冷笑道:“認定你叛變的,是晉夫同志,他是你的直接領導,也是吳尚地下組織的領導,他代表組織下了結論!”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鄒芳愣了一下,繼而反駁道:“他憑什麼認定我出賣了組織,憑什麼說我是叛徒?晉夫同志雖然是領導,但也不是全知萬能的,他也要根據事實講話。我絕不承認,絕不接受他這樣對待我,我還要為抗日做事,對得起自己一顆中國人的良心。”

小馬知道認定她是叛徒的證據就是電廠行動的失敗和北撤同志被捕殺:前者,她是知情者,後者她是計劃者;但同樣的是,晉夫同志是電廠行動的策劃者,北撤行動的知情人,他們具有同等的嫌疑。可是晉夫是地下組織的負責人,得到了吳尚地區所有抗日同志的信任和支援,他不容置疑,那只有她擔負起這難以洗脫的罪名了。

他有些猶豫,再加上對晉夫的一些疑惑尚未消除,這話似乎油然浮上了心頭,不禁說道:“這件事,確實不能肯定你是叛徒,但也洗脫不清你的嫌疑,也許,這才是組織上沒有處決你的原因。但我此刻仍然不能把你當作同志,不能!”

鄒芳流下淚來,說:“我們都是老容同志犧牲前的舊部,為什麼不互相信任呢?為什麼要內耗到親者痛、仇者快的地步呢?這些日子,我對最近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作了回顧,總感覺這中間有什麼不對勁。還記得讓他回吳尚時,在照相館地下暗室裡召開秘密會議時的情形嗎?你、我、老林、大孫、小白、劉持、齊振,他們都已不在人世了,只剩下你我。這意味著什麼?”

小馬點了下頭,遲疑道:“我本來也是必死的人,幸虧有人搭救,才撿了這條命。老容的舊部中,只剩你一個人活著,但這難道不是佐證你的證據嗎?”

鄒芳咬了咬嘴唇,說:“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但是,如果讓我活著,是為了承擔了所有人無辜犧牲的罪責,就會直接掩飾了那個幕後的元兇,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小馬一時無語,腦子裡思量著這個疑問:原吳尚地下組織領導人老容直接指揮的八個人,死掉六個,除自己外,剩下一個是出賣同志的叛徒,那麼這批在吳尚長期潛伏的經驗豐富精明強幹的中堅力量,將會煙消雲散。吳尚地下組織,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被敵人解決了。在以後的鬥爭中,晉夫拿什麼和敵人抗衡周旋呢?將在鄉下如魚得水的游擊隊調進城,進行巷戰?

他抬眼望著鄒芳,說:“戰爭還沒有結束,我們還都活著,真真假假,自然會分得仔仔細細。多謝你今天救了我一命,但是,我不能信任你,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查清真相的。”

鄒芳正要開口,但眼光剎那間從櫥窗的空隙裡,看到了一輛插著膏藥旗的汽車駛了過來。她說聲不好,拉住小馬往後門走。但隱約間聽到了外面有腳步聲,她做個手勢,回身來解開暗室入口的木板,低聲叮囑道:“有鬼子來了,你待在下面,千萬不要吭聲,你要活著,去查詢真相。”

小馬點了下頭,鑽進暗室內,由於動作匆忙,原本結痂的傷口破裂開來,流血生疼。他屏住呼吸,藏在暗室的一角,聆聽著上面的動靜。(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