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夫召開的秘密會議準備工作基本完成。他的背部傷勢也有了明顯的好轉。新的通信員小王手腳麻利地奔走於吳尚城內外,和游擊隊取得了聯絡,遵照他的意思,詢問根據地新派來的那組人何時抵達吳尚。眼下吳尚地下組織損失不小,亟待這些同志補充加強。但根據地敵工部方面的答覆是,由於這次轉移工作的失敗,現已停止實施原定計劃,希望吳尚地下組織耐心等待。

晉夫心中疑惑,但卻不便多說。他問小王,照相館那邊的監視有沒有新的進展?小王搖頭,說近兩天沒有任何的異常,鄒芳在店內平靜地執業做事,那些日本人近期沒有來找她。

晉夫嘆息著說:“這都是假象,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教訓太過深刻了,必須加強防範,加強自我保護意識。這次老槍的犧牲,大約也跟照相館有關係。”

小王吃了一驚,說:“她既然這樣罪大惡極,為什麼不處決掉?”

晉夫搖頭,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還有可用之處,得讓這條線發揮迷惑敵人的效用,所以非但不能動她,她的安全還要竭力保證。”

小王抓撓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晉夫不再糾纏這些,叮囑道:“後天的會議,我將向與會者宣佈行動計劃。省委新的命令,以吳尚為重點,發展力量,打擊鬼子,讓它成為敵人的墳墓,葬身之所。”

小王高興地點頭,先行離去。他出了李家後門,進了巷子,返回了落腳點,暫作休憩。明天一早,他就要起早前往城外,聯絡會議的安全保衛工作。

他腳步略帶疲乏地穿過街巷,不一刻,便到了住處。剛要推門進去,卻不想,門扇自動開了,裡面探出一雙手,將他硬生生地拽進去,隨後,又有一雙手加入,兩個人左右合力,將他放翻在地,堵上嘴,手反剪,矇住眼。他猝不及防,來不及抵抗,便成了階下囚。那些人也不吭聲,用麻袋兜頭一罩,提起便走。這一路上高高低低,坎坎坷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被人丟到了船板上。晃晃悠悠又過了好久,再次被人提起,走了不遠後,被按在某處,鬆開袋口,就此一拉,猶如脫殼一般剝出人來。

有人解開他的眼罩,他努力地眨巴著眼,看清楚自己在一處神像佇立的祠堂內。

抓他的這幾個人,都是陌生面孔,為首的人戴著個紗布面罩,遮去了大半的面孔,只留一雙銳利的眼睛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半晌,才問道:“這次把你請過來,雖然有些唐突,是不得已而為之。請你諒解。”

“你們是誰?”小王警覺地問。

那人說:“自己人。”

小王不信,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人笑了起來,說:“我找個人給你提個醒。”他朝一側的屋子裡招了下手。裡面出來一個頭戴軍帽、身穿便服、雙槍插腰的大漢來。

小王一見,不由覺得詫異,叫道:“劉隊長!”

劉隊長笑道:“小王,你現在是在我們游擊隊的地盤上。放心,這位同志,是自己人,他問什麼,你照實回答就行了。”

小王放心地點點頭。

那人問:“這次會議具體請了哪些人?時間?地點?”

小王遲疑了一下,又看一眼劉隊長,說:“城東二十裡葛家村,吳尚地區地下聯絡點負責人,游擊隊、遊擊支隊負責人都參加。”

那人又問:“負責主持召開會議的,是吳尚地下市委書記晉夫?”

小王點頭,說:“對,召開會議是他提出的。”

“會議的主題、目的是什麼?”

小王老實答道:“目的似乎是要加強吳尚城內的活動,在城市裡跟鬼子周旋,攪得敵人不得安生,無法全力掃蕩根據地,配合主力部隊打勝仗。”

那人沉思片刻,問:“照相館眼下,還是不是地下聯絡點?”

小王說:“已經取消,那個女人有特務嫌疑,這次撤往根據地的同志們遇難,極有可能是她出賣的。晉夫同志下令中止了跟她的聯絡,先監視起來,她果然跟鬼子有不清不楚的聯絡。”

那人點點頭,吩咐安排小王吃碗麵條,護送他回吳尚。他轉而和劉隊長出了祠堂,悄聲說:“這次會議,也許是塊試金石,我想利用它來鑑別一下此人的成色。”

劉隊長好奇,說:“怎麼試?”

那人說:“會議照開,但做好幾手準備:把葛家村四面都警戒起來,嚴密監視鬼子的動向,一旦發現異常,立即轉移;同時,各支游擊隊以及北面路過的新四軍獨立營選在葛家村與吳尚之間的險要地帶埋伏,鬼子若來,咱們依據有利地形打一個伏擊戰,挫挫敵人的猖狂氣焰!”

劉隊長同意了,但忍不住疑問一句:“你既然懷疑,為什麼不向上級反映徹查呢?”

那人搖了下頭,說:“他是省委派來接替老容工作的,沒有真憑實據,不能貿然亂來。不過,有了確鑿的證據,我就可以向上級提出質疑了。”

劉隊長信服地笑了起來,說:“你還是這脾性,認理不認人。好,我保證全力配合你的工作,放心吧。”

這戴口罩遮掩住面孔的人離開這座村莊,帶了兩個人步行了兩裡地,來到莊外大道邊,一輛黑色汽車正在等候。這人解下口罩,松了口氣。

車裡等候的人欠身說:“姚先生,回城嗎?”

姚鋃笑了一聲,說:“回家,想不到這輛老爺車還真不賴,老驥伏櫪呀,好,這下方便多了。”

車子發動起來,馬達聲音雖然有些古怪,車身雖然抖動得厲害,但卻絲毫不影響它的正常功能,沿著通衢大道一路狂奔,進了市區。司機問要不要先送他回家?姚鋃擺了下手,說:“去天祿街,在生絲代辦處下車,我溜達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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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到了生絲代辦處,姚鋃下車,望著它顫抖著、怪嚎著開進了旁邊的院門內,笑著揮手,沿著安靜的街道揚長而去。晚上八點時,街上行人寥寥。姚鋃一路漫步,來到鄒家照相館斜對面,瞄準了四周無人,便穿過街心來到店門前,抬手敲了兩下,說:“開門,拍照片!”

屋內燈火幽然,鄒芳平靜的聲音回答道:“停電了,沒有燈光,沒法拍,白天再來吧。”

姚鋃笑著又拍了下門,說:“是我,姚鋃。”

屋子裡沉寂了約莫兩分鍾,鄒芳舉著油燈來到門後,透過玻璃看了屋外人一眼,驚奇道:“姚少爺!是你?”

姚鋃示意她先開門,說:“以前一直叫哥的,怎麼生分了?”

鄒芳望著這個夜晚來訪的不速之客,心中詫異,但卻難以啟齒叫出那個字來,改了口吻說:“姚先生,我姐過世多年,叫哥,有些不方便。這會兒你來這裡,似乎也有點兒不便。”

姚鋃嘆口氣,說:“我獨自走走,散散心。看見這座照相館,睹物思人,忍不住敲門,打攪你了。不過,我也就待一會兒就走,你不會現在就下逐客令吧?”

鄒芳有些無奈,故作輕鬆地說:“好吧,隨便看。我姐的照片,都收起來了,在暗室下面,我這會兒去翻找出來,可不容易。”

姚鋃默坐片刻,望著燈火搖曳中她那有些模糊的面容,不覺說道:“你跟你姐姐其實挺像的,有八成像。”

鄒芳臉上發熱,偏開頭,將燈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暗處,望著窗外的情形,說:“姚先生,拿我開玩笑了,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還說這些不尷不尬的話做什麼?”

她說這句話時,油然憶起那個俏麗的女子辛雯來,隨即加了一句:“你,太太現在還好嗎?”

姚鋃想起了辛雯,淡淡地說:“她回孃家去了。”

鄒芳再問:“有沒有迴音呀?”

姚鋃不以為然道:“不過幾十裡路,放心得下,不必有迴音。”

鄒芳心中疑惑,眼看著這個險些成為自己姐夫的男人,到底是什麼底細?他是自己人嗎?辛雯受派遣在他的身邊,是針對還是配合?倘若,他不是自己人,那麼會是敵人嗎?她隨即憶起這個男人的生平來。在和姐姐談婚論嫁之前,他是在日本留學的。這年頭,多少這類人做了漢奸走狗。

她想到這裡,臉色沉了下去,冷冷地說:“時間不早了,姚先生還請回吧。”

姚鋃卻說道:“阿芳妹子,最近那位渡邊大佐似乎對這裡感興趣,也許是對你這個人感興趣,我已經見過兩次了。”

他這一句話,猛然間提醒了鄒芳,她問道:“那晚在熊本會所,你也去了?”

姚鋃盯住她,點了下頭。鄒芳假意笑了起來,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男人是個與日本人沆瀣一氣的漢奸,她此刻倒不必急於趕他走,要從他的口中吊些有用的東西出來。她拿定主意,低頭將煤油燈調得亮了些,說:“是啊,渡邊大佐這個人,三番兩次來糾纏我,弄得我是拒絕不好,答應也不妥,很是為難。我是個做生意的,以前北條中佐夫婦倆跟我就不錯,北條太太一直跟我交好,他們夫婦倆的照片,我可都給留在櫥窗裡呢。不過,日本人的食物可實在難吃,他答應我下次請我吃本幫菜,不過,你怎麼也去那裡啦?那地方,中國人可稀罕著呢。不過,那晚你的模樣像極了日本人,幾乎就沒有差別。”

姚鋃笑道:“是啊,咱們兩個中國人,那晚同時出現在那裡,卻又不在一起,那才叫煞風景。以後有機會再去,咱們預先說好了。我有一個小買賣,就在街那邊,生絲代辦處,有空請你賞光去坐坐,我可以請你吃本幫菜。”

鄒芳嫵媚地笑著,頷首同意了。姚鋃不動聲色,繼續說道:“不過,吳尚城裡這兩天可不太平,日本人大張旗鼓地出入你這裡,太張揚了。”

鄒芳苦笑,說:“腿長在他們身上,我有什麼辦法呢?難道用大棒趕他們走?”

姚鋃說:“也許,他們這樣頻繁地來這裡,是有目的呢?至於什麼目的,你自己意識得到?”

鄒芳腦海深處浮現起渡邊那張笑容曖昧的俊秀臉龐,心裡不禁煩躁著急,說:“有什麼目的?這些鬼子有什麼目的,我怎麼知道?”

姚鋃察言觀色,並不點破,輕描淡寫地一笑,望著櫥窗外夜色下寧謐的街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好久沒有在深夜裡走過這條街道了,陪我散一圈步,好嗎?”

鄒芳看著他凝視窗外的憂鬱神色,想起了那位去世多年的姐姐來,心底一柔,便同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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