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哩?在重慶,……怎麼樣?”劉嵐輕聲問道。

歐陽東並不算黑的臉膛上立刻就佈滿了陰霾,濃濃的兩道黑眉也在眉心絞出一個結,老半天都沒吭聲。

相鄰的桌上有人了句什麼玩笑話,圍桌一圈的幾個男人女人聲地笑起來,男人憋住氣讓笑聲在喉嚨裡呼嚕呼嚕地打轉,女人們就都掩著口,咯咯地樂。劉嵐的目光在他們那邊轉一圈。這是一群衣冠楚楚的青年人,年紀也未必就比她和歐陽東大多少,可看見他們那開心快樂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有許多的嫉妒和惆悵。

“很差。比我預料中的情況要糟許多。”歐陽東長長吐出一口氣,彷彿要把胸中的憋悶和痛苦都隨著這聲嘆息吐掉。他有許多話想告訴她,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起;要是把那些事情抖落出來,劉嵐能相信這是真的麼?

“你不適應這個城市,還是……不能適應……甲A的比賽?”劉嵐覺得這樣問歐陽東實在是太唐突了,可是她又想不出更加委婉的話來。她垂下目光,儘量不去直視歐陽東那深邃的眼睛。

“這裡有什麼不能適應的?”歐陽東笑著道。作為職業足球運動員,他知道自己會有四處流浪的一天,他也一定會努力去適應新的環境;再,重慶這地方也不錯,山美水美人美,除了走路爬坡上坎的,他幾乎挑不出什麼不滿的地方。至於甲A麼,從聯賽第六輪到第八輪,連續三場比賽,他都發揮出自己的正常水平。甲A,除了攻防節奏節奏比甲B快,身體碰撞比甲B多猛,他還真沒什麼不適應的。

不,他糟糕的情形不是因為這座城市,也不是因為比賽。

劉嵐望著他,理解地頭。“我知道,你受了傷,這大概會影響你的事業和發展吧。”幾天前,劉嵐曾在一份體育類報紙上看見過一篇有關重慶展望的報道,近況不佳的展望俱樂部很受讀者和球迷關注,要知道,這支隊伍裡可是擁有六七名正在好年華的國腳呀。文章中有寥寥幾句話是關於歐陽東的,只他在一次訓練中右腿膝關節內側韌帶有輕微撕裂,要休息六到八週。就是這篇文章最終讓她下決心來重慶。

聽見劉嵐出“事業”兩個字,歐陽東咧咧嘴。事業,足球事業,現在大概能夠這樣吧,他已經不僅僅把它作為一項掙錢餬口的工作看待,而是作為實現心中理想的途徑;至於發展嘛,在重慶發展……他都有些好笑。

歐陽東凝視著她,半晌,才淡淡地道:“我沒受過傷。只是和人幹了一架。”

劉嵐的眼睛一下就瞪得大大的。沒受過傷?可是,那篇報道……

事情要從四月十五日那場聯賽起。

那場比賽,重慶展望在主場迎戰當時的聯賽領頭羊大連長風。這是一場榜首之爭的重要比賽,也是一場復仇之戰——大連長風是唯一一支重慶展望從未勝過的隊伍,過去兩年的聯賽中,兩隊四次交手,重慶展望三負一平進三球失八球,全都落在下風,唯一的平局還是去年在主場取得的:他們整整領先了六十分鐘,卻在最後一分鐘讓對手扳平的,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三分變成一分。

這一次,主教練伊內亞當然不會再犯下和武漢風雅那場比賽同樣的錯誤,他把陣型重新調整回重慶展望一貫熟捻的四四二,再三叮囑兩個前鋒要注意彼此間的跑位與配合,要把對手的後防線向中間引,然後,再利用自己的邊路突破來尋找機會——針對大連長風那條攻擊出色的中前場,他還安排下一個防守硬朗的外援作後腰,還有一個攻守比較平衡的國家隊隊員在這個後腰之前,擔綱中場的進攻協調。

一場普通的聯賽,將有十一名正選國腳上場!這場重量級的比賽不但吸引了兩座城市的所有的媒體,還吸引來全國各地數十家媒體,還沒開場,就有幾群抱著扛著長槍大炮的記者在場地裡尋找著好地方;能容納三萬六千名觀眾的體育場裡擁進將近四萬球迷,比賽還沒開始,各種顏色的喇叭就把體育場給鬧翻了天;正對主席臺的看臺上一溜擺下六面大鼓,十八條頭裹黃布赤著半邊胳膊的壯漢甩著胳膊把一面面大鼓擂得砰砰響,一聲聲齊整整的沉悶鼓讓球迷們的心都隨之盪漾跳動;當聞名遐邇的女子軍樂隊穿著清一色紅妝走進早早為她們預備下的位置時,體育場裡的氣氛瞬間便達到了**……

歐陽東就坐在替補席的一角,和丁曉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前兩天丁曉軍才和女朋友拜拜,不過他現在倒象沒事人似的,在座位上東扭西望,偷空還和一個熟悉的女攝影記者幾句不沾邊的閒話。他是隊裡的二號門將,是鐵打的替補,雖然難得混上一次上場比賽的機會,不過也難得會被漏在比賽大名單外。“我覺得這樣挺好,一分風險不擔,還能分那麼多錢。這樣的事情可是打著燈籠也沒地方尋呀。”瞧丁曉軍話時一本正經的誠懇模樣,真讓人很難判斷這是不是他的真心話。

“你覺得今天我們有機會麼?”丁曉軍盯著那女記者的背影,嘴裡卻和歐陽東扯著這場比賽。

歐陽東微微地搖搖頭,他不看好自己的隊伍。在兩年多的足球生涯裡,大連長風給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不需多什麼,數年聯賽中三次登上甲A的冠軍寶座就是他們實力的最好證明,尤其給他印象深刻的是大連人的耐心,他們往往把殺機隱藏在一次次看似漫不經心的來回傳球中,一旦覷到對手那一隙空擋或者破綻,他們便毫不猶豫地突進——通常情況下,都有數名球員參與進攻,致命的突破傳球、默契的跑位穿插、鋒線隊員靈敏的嗅覺和出色的射門技術,對手的防線頃刻間就會陷入一片混亂……不過,佔有主場之利的重慶展望也不能全然沒有機會,只是和成熟老練的大連長風比,這種機會並不是太多。

比賽的發展也確實和歐陽東料想的一樣,客場作戰的大連人在住展望最初二十分鍾的攻勢之後,漸漸地把比賽節奏向他們習慣的方向牽引,上半場大部分時間,足球都在大連長風隊員腳下倒來傳去,大連人慢騰騰但是有目的地在中前場尋找著機會。上半場的後二十多分鍾,重慶展望除了在三十三分鐘和四十一分鐘由那條“國字號”右邊路發起過兩次有威脅的進攻外,對大連長風的威脅屈指可數,即便是那兩次邊路下底的進攻,最後也沒能形成有威脅的射門。

下半場的比賽和上半時一樣乏味。這是榜首之爭,又是大連長風的客場,他們才不會傻到去和對手比進攻哩,該急的人是重慶那些性情火爆的球迷,是展望俱樂部的頭頭腦腦,是主教練伊內亞,是展望大大的國腳和準國腳們……

看著隊友又一次頗有威脅的進攻被對手化解,替補席上一片惋惜聲,歐陽東恨恨地在自己大腿上使勁拍了一巴掌!怎麼就不知道射門哩?這是一次多好的機會呀!就是射不進,也能讓對手出出汗!可那個負責協調攻防的國腳就只知道帶球突破,有你跑的工夫,人家的防守隊員就全都到位了!

那位國腳最近幾場比賽都不在狀態,時常犯一些教人不知所謂的錯誤。在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傳球失誤後,大連長風一次四人配合的快速反擊,就讓重慶展望門前一片風聲鶴唳,最終還撈到一個角球。

歐陽東和替補席上的隊友都站起來,朝人頭攢動的禁區裡張望著。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塞著四萬觀眾的體育場也陡然間安靜下來。

伴隨著角球的發出,十餘位球員在禁區裡拼命地拉扯碰撞躲閃尋覓。“哦——”,一兩萬人齊刷刷地同聲感嘆,這一聲就象悶雷一樣在體育場裡滾動迴盪……

這雷聲忽然就被剪刀攔腰截斷了!

一名大連長風的後衛在人叢中高高躍起,在被守門員虛晃的手臂干擾下,在被身前身後兩個重慶隊員連帶撞的夾擊下,他的頭迎著足球猛然一甩——守在門線上的展望後衛連動作都沒時間做!

零比一!

失球後的大連長風更不著急,他們斯條慢理地傳球倒腳,消磨著比賽時間,時不時用一兩次犀利的反擊教重慶人不敢在進攻大膽投入力量。一心盼望著看上一場精彩比賽的球迷可不答應,有幾個看臺已經冒出不耐煩的雜音,而且,這種不和諧的聲音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各個看臺蔓延。

隨著時間的流逝,頗有紳士風度的伊內亞再也無法安穩地坐在教練席上。他的領帶結已經被自己扯得鬆垮垮地,手裡捏著一支早就熄滅的香菸,就站在場地邊,手舞足蹈地對著場上隊員嘰裡呱啦飛快喊嚷著;那位外語學院的教授就隨在他身後,一臉尷尬的笑。伊內亞在歐洲好幾個國家都執掌過教鞭,雖然都是些不起眼的球會,他也沒什麼太大的成就,可他能流利地用好幾種語言和人交流,尤其是在他激動的時候,法語、英語、德語,還有他的母語和某些天知道是哪裡的語言,都會象絕堤的洪水一樣噴薄而出,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地方俚語和感**彩濃厚的鼻音。這可是害苦了他的這位翻譯!他只能憑猜測來向場上隊員傳達伊內亞的企圖。

當那位國腳又一次丟掉球權之後,伊內亞扔掉手裡的香菸,嘴裡嘟嘟囔囔地咒罵著,扯著領帶結走向教練席。“換人!換人!”這*字他還能清晰地吐出來,不過後面那一長串外國話就只能靠翻譯。中方助理教練的眼睛望著翻譯,翻譯卻沒望他,只是緊張地看著伊內亞那快速開合的嘴唇和焦灼的目光。在仔細聆聽之後,翻譯面無表情地道:“八號下!二十四號上!你告訴他,要注意對大連十五號的防守,不能讓他輕易地下底傳中!還有,防守時要快速果斷,千萬不能拖泥帶水!讓兩個前鋒向後撤一,太靠前無法和中場聯絡!兩條邊有大膽地投入進攻!”看著那個助理匆匆跑過替補席,和歐陽東交代幾句就奔向第四裁判,翻譯驀然覺察出情形有不大對勁。他疑惑地看著伊內亞,羅馬尼亞人正鐵青著臉孔,倚在教練席旁邊錚亮的不鏽鋼支架上,一口一口地吸著煙。翻譯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伊內亞,那個二十四號不會防守哩?

連歐陽東在內,所有人都很納悶,天才知道,老道的伊內亞怎麼又出昏招了。比賽到現在,歐陽東可是一直規規矩矩地坐在替補席上沒動彈呀,怎麼就會連熱身都沒有,直接派上場哩?

直到第四裁判在場地邊舉起換人的電子號牌,伊內亞才發現這是一個多大的失誤!

那個該死的翻譯!伊內亞望向翻譯的目光裡充滿了仇恨!

可他已經顧不上責難翻譯了,身體單薄防守差的二十四號是地地道道的賠錢貨,讓他上去踢球,還不如自己親自上哩!他得趕緊再調整隊伍,要趕在丟第二球之前調整好!

就在伊內亞腦袋裡飛速計算著各種可能的情況時,歐陽東正拼命用等待死球的時間熱身,踢腿、轉腳踝、俯身壓腰、原地抬腿跑……真見鬼了,替補席裡還坐著好幾個身上冒汗的傢伙哩,怎麼主教練單單就對自己這麼信任?

大連長風的教練席裡,幾個人交頭接耳地商議幾句,一個助理教練馬上到場地邊,朝最近的一個球員連比劃帶地交代著,那個隊員從草地邊抓起一瓶水,邊喝邊頭,又望了幾眼歐陽東,那眼神裡也全是疑惑。歐陽東一面做著動作,一面朝那隊員頭笑笑。他倆認識,去年和捷克隊的那場國際邀請賽,那個長風隊員是場上的主力。那隊員便也朝歐陽東呲呲牙。

歐陽東的上場並沒有給重慶展望帶來什麼改觀,卻讓他們的防守更加吃力,歐陽東顯然正藉著來回跑動在熱身,更不要,他從來就沒有參與防守的意識。更糟糕的是,歐陽東似乎並不在意伊內亞的戰術安排,他只喜歡在中路晃悠,這就讓主教練精心佈置的四四二陣型立刻轉為四一二一二或者是四三一二!恨得咬牙切齒的伊內亞帶著翻譯,親自去和二十三號交代著上場後要注意的事情。這一次,絕不能再有什麼閃失了,而且,他還要助理教練馬上就去把歐陽東換下來!他現在需要的是防守,是防守,是防守!

助理教練在和第四官員闢這事時,那官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吧?真要把二十四號換下來?他剛才那次帶球突破可是獲得了滿場的喝彩,怎麼就能換他哩?!

“你確定是把他換下來?”好心的第四裁判聲問道,他想阻止這個急火攻心的人再犯一次錯誤,“你最好再回去坐好看看再下決定。”他意味深長地道,還朝賽場方向努努嘴。他不能再多什麼,再就違反規定了,要是這傢伙還死心塌地要換人,被球迷的口水淹死也活該。

助理愕然地看著他,又回頭看看比賽場地。

那個三百萬元買來的國產水貨正在邊路雜耍一般地表演哩!

歐陽東斜著向內擠,左腳不住地在球面上打著旋,用鞋底輕輕地蹭著足球,讓它隨著自己身體的移動在草地上慢慢滾動著;一個長風後衛就在他面前,亦步亦趨地隔著兩步緊隨著他移動。這個長風隊員再不敢貿然出擊了,他已經在歐陽東腳下吃過兩次虧,要不是隊友及時補位,後果會是什麼他想著都害怕。好了,他已經看見隊友從歐陽東背後包抄上來,警告就要解除了……

包抄過來的長風隊員腳尖勾下了足球,可跳起躲避那一記兇狠剷斷的歐陽東立馬就又把皮球奪過去,接下來的事情許多人都沒看清楚,好象是在拼搶中彈起的足球被歐陽東用腿側面挑過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在快沒有重心的情況下突然就是一腳凌空打門……

長風守門員純粹是靠著多年的經驗和本能用腳擋出那一記刁鑽的射門!

“哦!”隨著高高飛出橫樑的足球,瞬間一片死寂的體育場立刻就淹沒在四萬人的同聲嘆息中……

站在場地邊的伊內亞一腳就把一個還有半瓶水的礦泉水瓶踢得遠遠飛向球員甬道,這立刻便換來第四裁判員的一記白眼。失望的伊內亞根本就沒理會他警告的眼神,揮舞著拳頭恨恨地咒罵著。真是他媽的見鬼了!這樣的射門也會被擋出來?!

僅僅三分鐘後,伊內亞就象只蝴蝶一樣從教練席裡飛出來,嘴裡依然嘟囔著只有他自己才能辨析的俚語!所有替補席上的展望隊員都擁出來,欣喜若狂地在場邊等著擁抱那個脫下運動衣繞場飛奔的進球功臣!

歐陽東被三個隊友抱住,死死地摁在草地裡,還有更多的隊友從四面八方跑來,準備加入這次狂歡。就是他,在禁區內右側用腳後跟輕輕地磕了磕足球,讓皮球稍微改變了一下方向,幫助那個插上的後腰外援完成了一次再簡單不過的射門練習……

一比一!

扳平比分的重慶展望馬上就嗅到勝利的氣息。丟球之後的大連人不知道是該回收還是該壓上,他們猶豫了一下,然後把陣型向後場收了收。這是一個致命的愚蠢決定,象歐陽東這樣的球員就怕沒有足夠的空間帶球突破,要是讓他有機會跑起來,他能用教人眼花繚亂的技巧和風一般的速度輕巧地撕碎任何一道防線;而且,賽場上的歐陽東和訓練場的歐陽東絕對不是一個人,那個訓練時被隊友撞得東倒西歪的二十四號現在可是很難倒在草叢裡,他總是象一隻機敏靈巧的狸貓一樣躲避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即便不能不和對手發生激烈的身體接觸,他也會儘量找機會把球塞給自己的同伴,讓他們去完成接下來的事情……

大連長風的主教練又做了一個錯誤的事情。在他眼睛裡那條瀕臨崩潰的防線,實際上危險倒不是很大,重慶展望的進攻雖然兇猛,可是往往會在禁區線附近就被中斷,可當他用兩名後衛換下一個前鋒和一個前衛之後,情況馬上完全不一樣了。老辣的伊內亞從大連隊這次換人中聞到許多味道,他不假思索就換上兩個攻擊隊員。這不是賭博!對手的換人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他們只想保住這一分;可他要的是不是一分,是三分,是勝利!

更讓大連長風倒黴的是,中場大片的開闊地簡直就是特意給歐陽東空出來的舞臺,這個能踢前場任何位置的傢伙就象幽靈一樣無處不在,阻擋在他面前的長風隊員大多數都被他那一連串的“花哨”動作晃得頭暈目眩,即便僥倖不犯迷糊,他們也未必能趕上歐陽東的節奏,高速奔跑中他時常變向,有時跑一兩步就折個方向,把緊隨他的防守隊員弄得苦不堪言,恨不能一腳揣死他……

大連長風裡有許多人都記得這個二十四號,一年半前,就是這個傢伙帶領著名不見經傳的莆陽陶然,用一場瘋狂的比賽活生生把他們攔在足協盃四強外……

大連長風的主教練無望地坐在教練席上,暗暗期盼著比賽趕緊結束。他的兩位助手和他一樣,他的隊員們也和他一樣。歐陽東主導的又一次進攻華麗得就不象是足球,在大連長風禁區前沿從右到左從左到右七次短傳,兩三個展望隊員在禁區裡突進交叉,把大連的後防線撕扯得七零八落,要不是最後那腳射門角度太正被守門員死死抱在懷裡,這樣的進球絕對會進這周的足球射門集錦!

這個二十四號是誰?看臺上的觀眾和遠道而來的記者們帶著疑惑四下裡打聽,當一個採訪過甲B的記者連蒙帶猜地,這傢伙以前是莆陽陶然隊的副隊長時,他立刻就被他同行們的白眼和冷笑淹沒了。“真的,他真是踢甲B的,今年甲B轉會費最高的那個傢伙,就是他!”白眼和冷笑立刻就消失了,許多文字記者馬上記下這一條,還在本子上重重地作了一個符號,甲B、轉會費最高,這兩條就夠炮製一大篇文章!

伊內亞現在已經悠閒地站在場邊抽菸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脖子上那條領帶又紋絲不亂地扎好,曾經散在褲腰外的碎白花黑底襯衣,也整理得一絲不苟。他再不向他的隊員嚷嚷,即便他們偶爾有失誤,他都會微笑著接受。行!這場比賽能不能贏下的,已經不重要了,這樣流暢華麗的足球是他作為教練以來最得意的一場比賽,他一定會珍重地收藏一盤錄象帶,把它帶回自己的家鄉……他側耳聽聽觀眾們的喧鬧和喝彩,滿意地笑了。聽聽這沸反盈天的熱鬧勁就知道,他們現在有多高興,他們恨不能把天都翻個個兒哩!

他朝主席臺方向瞅了瞅,俱樂部總經理就坐在主席臺下,雖然人頭攢動中他分不清誰是誰,可他也能猜到總經理現在的模樣。伊內亞不能不承認,那家夥的眼光確實獨到,場上這個三百萬的球員,一都不貴……

才三百萬人民幣!太便宜了!

“那場比賽之後,我就成了主力,連續兩輪都是首發,兩場比賽,我們一勝一平,我進了一個球,還有一次助攻,”歐陽東眼睛移向玻璃窗外,語氣平靜得就象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接著,就發生了後來那件事……”

……

那是五月三號,聯賽第九輪,重慶展望在客場挑戰北京長城。上半場他們就錯過了三次好機會,兩個前鋒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連近在咫尺的空門也會射偏,當歐陽東沒再把機會讓給他們而是自己選擇射門後,一個隊裡向來的大哥級人物隔著幾個人朝他揮揮拳頭,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

歐陽東狠狠地回視著他,緊繃著嘴唇沒話。

“那個前鋒也是國腳,他和另外兩個國腳是很好的朋友。”歐陽東端起面前早就涼了的咖啡,咕嘟咕嘟地接連吞下好幾口,“其實之前那場比賽我就有預感,那場比賽我進球後,幾乎沒有幾個隊友上來和我一起慶祝……”

中場休息時,他們的衝突爆發了。

“我的位置那麼好,你幹嘛不把球傳給我?!”與其那個前鋒是在埋怨,不如他在是找茬,“你要是能幹,一個人上場踢呀!你生怕顯擺不出自己有多大能耐是不是!”

歐陽東一面讓隊醫給自己的踝關節貼創可貼,一面自己望踩得烏黑的手指抹藥膏,就仰著臉硬邦邦地回答他:“你有本事,自己去搶球呀!”他心裡也窩著一股子火,話也顧不上什麼情面禮貌。上半場對手就從他身上吃到三張黃牌——這可是客場,主裁判難免要對主隊的表現寬容一些——隊友們簡直是在為北京隊犯規製造機會,專門挑有人防守他時給他傳球,這讓他要多花許多力氣才能完成動作,而他辛辛苦苦創造出來的那些機會,轉眼就會被面前這個傢伙揮霍掉。

“你個樣!你兩句你還敢鬥嘴了不是?!”那前鋒一把撂開抹汗的大毛巾,兩步就跨到歐陽東面前,“你信不信,我一腳踢得你滿地亂爬!”

歐陽東也蹭地站起來,毫不示弱:“你敢踢一腳試試!”

隨著那前鋒撩起的一腳,衝突立刻就變成武鬥……

下半場歐陽東根本就沒出場,原本被他趕到替補席上的那個國腳突前前衛重新回到賽場上;回到重慶的第三天,展望俱樂部的新聞官就告訴媒體,歐陽東因為訓練時動作過大,右腿膝蓋內側韌帶拉傷,雖然傷勢並不嚴重,但是根據西南醫院專家們的診斷,至少也得休息一個月到八週。

“……就是這樣,因為打架,我失去了主力位置,被俱樂部罰款六千,還要停賽兩個月。”歐陽東露出一臉古怪的笑容,用一個劉嵐看不懂的手勢結束了他的故事。

“那個和你打架的前鋒哩?”

“他沒事。他有的是朋友,俱樂部怎麼可能冒著得罪一大幫子隊員的風險來處罰他哩。”劉嵐有幾分幼稚的問題讓歐陽東笑起來,這傢伙看上去聰明伶俐,怎麼連這道理都看不出來?“少了我,展望俱樂部一樣能玩下去,該贏的球該掙的錢一分也不會少;少了他們,展望俱樂部不定就得降級……”

劉嵐終於懂了。

出色的歐陽東把一個主力一個國腳擠到了替補席上,這是對某種權威的挑戰,而這種權威,就是以那個展望俱樂部六號為首的一大幫新老國腳們;權威們當然不會甘心被新人排擠,要是這次被人剝奪掉特權,以後就會有第二個歐陽東、第三個歐陽東站起來向他們挑戰。不,他們絕對不會就這樣罷休,不需要有人站出來挑明他們也會放棄一切隔閡聯合起來,把歐陽東廢掉,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延長他們的權威,只有這樣,才能警告潛在的挑戰者……他們的勢力是強大的,當他們把自己的警告明白無誤地傳達給俱樂部和教練組之後,俱樂部立刻就能做出明智的選擇,那個羅馬尼亞主教練伊內亞也能站在“真理”一邊——要是他敢和一個強大的集團作對,他這個主教練幾天內就得背上鋪蓋卷滾蛋。至於歐陽東嘛……他伊內亞是來中國掙錢的,只有坐在展望主教練的位置上,他才能掙錢,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劉嵐陷入了沉默。

要不是歐陽東的親口講述,她絕對不會想到,歐陽東傷病的背後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個故事。這,這……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難道,就沒有人站出來為你抱不平?”

這又是一個幼稚到愚蠢的問題。

當然會有人為歐陽東抱不平,可是這些人還不至於傻到公開為歐陽東辯護,他們多在私下裡寬慰他幾句,當著他的面罵兩聲娘。誰會去和七位國腳作對哩?又有誰敢和七名老大作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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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轉會!”他從牙縫裡迸出這兩個字眼,“今年夏天我就轉會,我朋友已經在操辦這事了。再在重慶呆下去,我不定就真的會被廢掉,我得離開這裡。至於轉去哪裡,只要不在重慶展望俱樂部,去哪裡都行,踢不踢主力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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