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三里處官亭。

正好到了每半個月一次的休沐日,這個晚上,除了亭哨處兩個輪值的,亭官大方地給眾人放了假,亭役們大都是些光棍兒,不用操練也沒事可做,一起圍坐著烤肉吃酒。

烤肉有羊腿,亭官還取來一塊靈鹿獸肉,犒賞一班下屬。

駐守官亭是一份閒差,主要負責城門至城郊一段官道的警衛,抓點小偷小摸啦,解決點小糾紛啦。平常遇不到什麼大事,所以配置也不高,只有亭官長是一名六級戰士,下頭四名副手和普通的亭兵分別都只有五級、四級和三級。其次還配一頭鷲角獸,戰力不高,但腳程極快,用於處理突發事件的,平時大爺一樣給供著。

“瞧這靈獸肉,嘖嘖嘖!肉是有嚼勁,吃下去熱乎乎,感覺全身氣血都充實了!”一名亭役大口嚼著烤肉,一邊說。

“像這樣的獸肉,以前在西山營時,天天吃。現在被發配到這裡,整天閒得燒蛋,好東西只能嘴饞了!”另一人抱怨。

旁邊的人嗤笑:“閒得燒蛋?昨兒七里灣那有人鬧事,怎麼不見你去?”

“頭兒,你還不知道二子,有好吃的跑最快,有活幹跑茅廁,待會你瞧瞧吧,東西吃完該巡防的時候,這小子準哼哼!”

“是是!懶驢不上磨!”

一班人嘻嘻哈哈,一個酒氣有點上湧的亭役解手回來,正要抱怨句什麼,驀地感覺腳下被一個東西抱住了。

“我勒個去!”半醉的亭役被嚇得差點一蹦三尺高:“哪來的小孩!”

“怎麼回事?”其他人紛紛圍過來了。

然後將士們看清楚了地上那個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滿是血跡汙泥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了自己細瘦的手腕,上頭有個被什麼東西啃咬過的傷口,篝火之下,傷口血肉模糊,十分猙獰可怕。

“官爺爺,救命。”小男孩用驚恐細弱的聲音道:“有人要害我。”

亭官長作為一名六級異能戰士,尋常劫掠追殺之類的案件輪不到他出手。是以一直淡定地坐在原位,等待下屬解決。但當他看到男孩的那個傷口,再也淡定不能了。

他“啪”地一下站了起來:“越人的邪術!”

在大昊國,一旦扯上越人,誰都不敢等閒視之。

越人是個什麼樣的組織呢?

拿現代的話來形容,越人是一個*武裝,是邪教。

越人這個組織裡面個個都是瘋子,像根攪屎棍,以破壞大昊國的社會和諧穩定為己任,大昊國數任帝王都曾經對他們下達了繳殺令,奈何越人分散在民間,還有一定的信眾,很難清除。現在有一條線索出現在他們面前,叫一班將官怎麼不激動。

抓住一個越人,是一個軍功呀!這比他們苦哈哈守在這裡,抓上一年的小偷有用多了!

一干人瞬間盡是戰意昂然:“要害你的人在哪裡?小孩,帶路!”

這個晚上,長默帶著官亭一班亭兵突襲了林大郎的別院,到時的時候,林大郎依舊緊張兮兮地守在院門口中——越人的邪術,他壓根不敢進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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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看到長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指著他:“你——”

他覺察不妙,轉身想逃,一班如狼似虎的亭兵哪容他逃脫,亭官長一個纏縛術,他四五個手下上去圍毆,不費吹灰之力將人制住了。

搜進暗房,裡頭確實有進行邪法的跡象,但除了兩個昏迷的小孩,其它連個鬼影都沒有搜到。

“裡頭那個要害你的人呢?”亭官長一把拉過長默問。

長默道:“我不知道。那個人當時取出一條像蛇的東西來咬我手腕,我一直偷偷地裝著暈迷,等那個人去弄另外兩個小孩的時候,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從後窗溜走了!”

他一個神情驚恐,又渾身帶傷的小孩,一班亭役也不疑有他,副手對亭官長道:“頭兒,恐怕是那越人發現小孩不見了,知道洩漏了風聲,人已經跑了。”

亭官長一臉鬱悶:“晦氣!”

一指面如死灰的林大郎:“帶走!”

凌晨的時候,亭役來到莊子,又帶走了林大鳳和吳氏在內的數名林家人。長默也回到了家裡。訊息一傳開,誰都沒有料到林大郎竟然這麼滅絕人性,膽大包天,竟敢使用邪術,用謀奪人命給自己的小孩更換體質,整個莊子都沸騰了。眾鄰人交頭接耳,紛紛湧到瑛孃家中檢視情況。事情涉及越人,莊中人膽小,甚至有擔心會被連坐的,一時二管事孫青也被圍住了,七嘴八舌都問他應對之法。林大郎被擼,暗地裡最高興的該屬一直被壓了一頭的孫青了,面上卻不便表現出來,只聽他憂心道:“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如何能作主,只好快快稟報主家,讓主家拿個法子了。”眾人稱是,當下便有莊人取了信物,急急忙忙前往東城報信去了。

且說長默這裡,一回到家,抱著失而復得的兒子,瑛娘簡直哭成了個淚人。

長默為了逼真,前一晚對自己是下了狠手了,不僅用石塊將自己擦得渾身劃傷,還讓劉呂真的那條狐蛇在手腕上留下很大的傷口,瑛娘一個個算過那些傷口,眼淚止也止不住。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瑛娘如何能不難過。

不過一晚的時間,她鬢邊已經有了一綹白髮,長默看著那綹白髮,心裡很不好受。

長欣則一直哈著小手,試圖透過呼呼來分擔哥哥的疼痛。

“呼~呼~哥哥不疼。”

長默道:“哥哥不疼。”

“娘,不礙事的,都是皮肉傷。”長默又安慰瑛娘。

“都是娘沒用。”瑛娘心如刀絞。

“是兒子太不小心了,才中了賊人的暗算。”

“你一個六七歲小孩兒,能頂什麼事,都怪那姓林一家,心腸太歹毒了!”便有鄰人七嘴八舌地搭話。

“是啊是啊,想起來當初林家還是靠著許家發跡,這些年瑛娘這個小姑子卻因他們遭了多少罪!瑛娘多漂亮能幹的一個女孩兒,當時莊子裡多少後生都想著求娶她呢,卻讓他們一聲不響把人送走了!若非這樣,瑛娘如今該有個合美的家庭。”

“是和啞二這檔事,也是他們在從中作梗,真真讓人搞不懂,一家的親戚,哪來的這麼大的仇。”

“那戶人,平時看著跋扈!如今更證明是些腸子流了黑水的!這麼小的孩子怎麼下得去手哩!真是造孽!”

“主家該如何震怒……”

莊中鄰人是非觀點都非常明確,如今證據確鑿,受害人在眼前,眾人也全是遣責之詞。正說著,突然有股細細的喧鬧。

有人低呼道:“瑛娘,你大哥來了……”說的時候,人群被擠開,一個瘦得紙片人一樣,滿臉病容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未語淚先垂下了:“瑛娘,你嫂子是犯了大錯,可是能不能看在哥,看在兩個孩子還小的份上,寬恕她這一回!到慎司那邊給她說說好話?”說著顫巍巍要跪下。

意外的場面,讓瑛娘整個人都愣住了。

許大郎,這是她唯一的兄長。

說起來,瑛娘也有數年未見她哥了。

這些年,許大兄一直對妹妹避而不見,妻子和舅兄對妹妹的所作所為他並非全不知曉,但無力改變。瑛娘最絕望的時候,也曾想讓哥哥站出來幫一幫她,得到的卻是漸漸被澆息的希望。

其實瑛娘並不怪哥哥,她體諒哥哥體弱多病,也體諒過嫁了個病弱丈夫的林大鳳。從這一點上,確實是許家虧欠了她,瑛娘心裡的冷和恨一直能壓抑不發,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現在,哥哥終於站出來了,卻是在這種時候,為一個想殺她兒子的毒婦。

寬恕?說好話?呵呵!

瑛娘的眼神一瞬間尖刻無比。

她拉著兒子的手,在顫巍巍的兄長要跪下的時候也杵在他的跟前。

“哥,你看看,這是你外甥,你還沒有好好見過他吧?”

“哥你看看你外甥身上的傷!他手上的這個傷口!林家是要把我的兒子的血放幹,給他兒子換命呢!哥你知不知道,我兒子剛從名府撿了條命回來?”

“寬恕?怎麼寬恕?不是我兒子機靈,他現在已經不在了!給林大鳳說好話?我嘴巴一定會爛掉!”

“哥,這些年,我一直希望你能幫一幫我你知不知道?林大郎林大鳳對我都做了什麼你知不知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這樣的惡人,我恨不得他們立刻死!”

瑛娘聲音尖利地說完,拉起了兒子站起來,眼神咄咄:

“今日大兄你既來到這裡,各位鄰里也可見證,我許瑛娘與林氏今後不再是親戚!林氏兄妹被拉去慎司,罪有應得。他們一日不伏法,我豁出這條命,必不與他們干休!”

“好!”有人鼓掌:“這樣的惡人,不該姑息,不該再留在莊子裡,不該再給他說什麼好話!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會不會起其它的歪心思,戕害其他人?”

“是。許大兄,你看看你妹妹一家子吧,已經被害成這樣了,你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啊!他娘好棒!

長默用自己慘兮兮的小腦袋蹭了蹭他娘的腰側,內心給他娘點了個贊。

面前,許大郎無言,面容慘白,緩緩地站直起了身。

他也知道妹妹的苦,知道自己一家對不住妹妹。可是人在關切自身利益的選擇面前,總要優先選擇自己。

他的病體需要人照顧;他孩子還小,需要一個娘;他知道自己是個自私懦弱無用的男人。

許大郎怔愣,他身後的小胖子突然尖叫了一聲:“我讓你們害我娘!”要朝他們撞來,長默眼急手快攔在他娘面前,有另一個身影卻比他更快,小牛犢一樣衝了出來,碰地把小胖子撞出四步遠。

“我讓你撞我娘!揍死你!”長欣惡狠狠揮拳道。

哈哈!妹妹也好棒!長默咧開嘴,默默點下了第二個贊。

一番鬧劇直吵了兩個時辰,鄰里將長默一整日的驚險經歷全打聽清楚,發足了感嘆,這才漸漸滿足離去。長默幸好夜裡在亭所那邊有短暫休息了一陣,也吃過了東西,恢復了一些體力,否則還真受不了這個掙騰。

眾人離去,瑛娘與啞二兩人將孫青請進了屋裡,向他詢問林氏一家可能會判的刑罰。

按照瑛娘的想法,林氏使用邪術,謀害人命,犯下這樣的重罪殺頭都不為過,這一次定是罪責難逃。然而一聽孫青分析,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孫青道:“林家如此作惡,兩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此事卻是棘手。”

瑛娘道:“難道殺人還能不受懲罰?”

孫青道:“不是殺人,而是未遂。孩子畢竟還好好的。目前主謀林大郎比較嚴重的罪名只有二個,勾結越人,使用邪術。可是這兩個罪名,既可以重判,也可以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至於林大鳳與吳氏只是從犯,罪責更輕了。”

瑛娘目瞪口呆:“怎麼個輕輕放下?”

孫青搖頭道:“兩位瞧著吧。”

啞二拍拍瑛娘,示意她稍安勿躁,船到橋頭自然直。瑛娘再不甘心,也只有等待慎司那邊的訊息再說。

一家人這一天都掙騰了個夠嗆,啞二安撫了一下瑛娘,看看母子倆暫時沒有什麼事,也先去休息了。瑛娘的心神卻不安穩,在啞二走後備了香案默默向神靈禱告:

保佑我兒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保佑我兒遠離小人,平平安安,順利長大。

希望林氏惡有惡報,受到懲罰。

虔誠禱告良久,籍此寄託,她的一顆心才慢慢像落回腔子之中。

那邊長默拖著疲備的身體回到房裡。身上已經簡單清洗,傷口也上了藥,整個人依然是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卻沒有那麼狼狽了。

一天沒有回家,瑛娘肯定也沒有心思照料其它。長默還有些掛心那只小怪獸。結果回到房裡一看,外頭都鬧炸了天,裡頭小怪獸卻抱著他的簿被,倒在他床上,呼嚕呼嚕睡得正香呢。

“嘿,小沒良心的,怎麼睡到我床上來啦!”長默捏捏它的小尾巴。

“還是當一頭什麼都不用煩惱的小怪獸舒服啊!”長默心中又這麼感嘆。

他扯了扯被子,見小怪獸抱得死緊,也不忍心將他抱回那個竹籠裡,長默將它稍微挪了挪,空出一邊床,睡了上去。

手觸到小怪獸的身上的鱗片,有點熱熱的。也不像是冷血動物的樣子,長默心想,應該不會睡著睡著給他來一口吧?那可冤枉啦!

晚上瑛娘過來叫兒子起床吃東西,發現小床上睡了一人一獸,一大一小兩個身軀都癱著四肢,睡姿相似,發出此起彼伏的呼呼聲,怎麼推也推不醒。

“哥,哥!”也睡了一個飽覺的興奮頭又上來了的長欣忍不住去推長默:“哥快起來吃飯我們去玩~”

“算了,哥哥累,別吵哥哥,讓他睡著。”瑛娘心疼兒子。

長欣一臉羨慕地盯著小床上的一人一獸:“平安怎麼睡到哥哥床上來啦!娘,我也要,我可不可以讓黑棗兒也跟我一起睡?”

她娘道:“行啊,院子裡不是還砌了個窩麼,晚上你到那兒睡著去。”

長欣哼哼,羨慕妒忌恨地同她娘離開了。

然後,半夜的時候,長默翻了個身,小怪獸也翻了個身。秋涼陣陣,長默覺得冷,開始搶被子,小怪獸被子被搶,不自覺朝熱源處挪,最後鑽著鑽著,睡進了男孩的懷裡。

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的。等到長默醒來,發現居然已經是隔日,小怪獸鑽在他的懷裡,依然在呼呼大睡,一灘口水將他的側襟泡了個溼透。長默一低頭給嚇了一大跳,只見小怪獸抵在自己胸口的一對小爪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長出寸長的尖甲,也不知道收回去,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給他衣服上插出了數個洞洞。

好傢伙,再深一點,能扎進他的心窩啊!

還有這一大灘口水!長默一臉黑線。

“平安、平安!”

長默試圖推醒小怪獸。

然而無論他怎麼推,小怪獸依舊是那個呼呼大睡的狀態。

長默開始感覺到小怪獸這個狀態不對。但看它的氣色,卻又不是第一日抱到時那副病氣纏身的樣子。再看這小家夥爪子冒出的尖甲,心裡冒出個念頭,難道這小東西是在進化?

聽那日獸寵店的夥計介紹,這穿甲獸似乎是一種比較低等的獸種啊,和靈獸一點兒都沾不上邊,這種普通的山獸也會進化麼?長默一頭霧水。

但暫時看著,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長默也任它去了。

他小心地揭開小怪獸的爪子,被挪動的小怪獸立刻不滿地呼嚕了一聲,長默看它的樣子頓感失笑,將一角被單團成一團給它抱著,起身漱洗去了。

這一覺睡得委實太好,身上被捆綁的酸脹也好了很多,各處傷口依舊青青紫紫的,但精神頭卻是神采奕奕——這次受傷,他有意控制著異能不去治療身上的傷口,是以一直到現在,身上的傷口都是在靠自身機能痊癒。

母親和妹妹都不在家,連黑棗兒也被帶出去了,家裡頭靜悄悄的。灶上溫了東西。長默早餓得慌了,一口氣幹下五個餅子兩碗熱氣騰騰的雜糧粥,一摸肚子,才有種重回人間的踏實感覺。

擔心小怪獸一直不吃不喝餓著,他舀了些雜糧粥試圖喂進小怪獸嘴裡,呼呼睡著的小怪獸對塞進嘴裡的食物無動於衷,但對水卻有反應,於是長默便喂了些水給它喝下了。

做好這一切,便想著出門去找他娘和長欣。

剛走到門口,見隔壁的瑞大嫂探出頭了,招呼道:“長默,你起了?可吃過東西了?精神瞧起來還不錯哩!你娘早上出去,囑咐過了,讓你醒了莫要出門去,乖乖在家。”

長默道:“大娘,我娘去哪了?”

瑞大嫂道:“唉,還不都是那些糟心事。你不知道吧,林大郎一家子,昨兒讓人給從慎司提出來了!你娘跟著啞二應該是堵人去了!小孩家你也不要擔心,事情都有大人處理呢!你乖乖在家裡呆著別出去亂跑讓你娘擔心,知道嗎?”

長默的心早沉下去了,應道:“大娘,我不出去亂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林大郎怎麼又被放出來了?”

瑞大嫂撓頭道:“這事兒我也鬧不明白哩!知道是林大郎的岳家去提人了。今早莊中得到這訊息鬧開了,你瑞大叔也去了哩,這樣的惡人逍遙法外,莊中的人可不答應!等回頭你娘回家,她再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長默應道:“是。”

他知道自己一個小孩,算跑出去除了添亂也幫不上忙,他這會兒冷靜一想,分析其中利害關係,林大郎算有岳家護著,被提回了莊裡,主家不追究,但莊中那些耿直的人不可能不追究,那些平日受林氏跋扈之苦的莊人不可能不追究,站在林大郎利益關係對立面的二管事孫青不可能不追究,一班人天然形成一個同利益團體,林大郎想從這裡安全無虞走出去,不扒掉層皮,恐怕是不行。

林氏這回是要認栽了。

想通此節,長默回到堂屋,手腳利索地收拾了一下家裡。做完他娘還未回來,便在堂屋翻了張凳子坐下,翻開一本藥典,按下心神,默默記誦起來。

長默的房間裡,有兩個人隔著小窗將這一切收在眼裡,其中一人點了點頭,道:“這孩子倒是不錯。”

後頭的人笑道:“能得到大殿的一聲誇,是這個孩子的福氣。”

兩個人,正是風涯大殿與德勝。

這兩日,心急如焚的風涯一直在追尋兒子的下落,終於在今天尋到了這裡。

兩人在長默房裡悄然出現,佈下了一個結界,長默對此一無所知。

風涯大殿端詳著兒子,看著他暖乎乎的小爪子新長出來的尖甲,半晌道:“看來這地方倒是啟淳的福地,沒想到他這麼快異化成了一半。”德勝也是喜形於色:“是極!是乖可憐見的,殿下這些時日,小臉瘦了一圈。”

風涯伸手去拍兒子的小臉:“是啦是啦!小可憐,啾啾啾,回家了。”

他家的小可憐四肢和尾巴樹袋熊一樣團著那張破被單,呼呼呼。德勝顛顛上來,道:“大殿,讓奴才來。”說著緩了手勁,小心去扯掉那被單,剛扯出一點兒,聽小殿下發出一聲不滿的呼嚕,新長出的利爪電閃一般朝德勝抓撓了一下,德勝避之未及,手背立即多了五道爪痕。兩人面面相覷,風涯無語道:“這傻東西,難道對這破被單還睡出滋味兒了來了不成?”說完在德勝欲言又止的眼光中拎起兒子的後背頸,晃一晃,搖一搖,兒子的小腦袋被他拔得搖來晃去,德勝看他的眼神滿含虐待未成年的控訴。

我們堅強的啟淳小王子固執地抱著破被單不撒手,最後風涯無法,一塊將那被單卷了起來。哂然道:“不告而取謂之偷,臭小子,真會給我丟臉!將來討了老婆,給她看看你今日德行。”

德勝趕忙道:“大殿,能讓殿下垂,是這塊被單的福份。”說著,卻從懷裡摸出兩個金錠,放在長默的床上。

風涯大殿滿意地點點頭,又道:“說起來,外面這小孩還算是淳兒的救命恩人。觀他今日對話,家中像是遇到什麼難處,你去瞧一瞧,幫他解決了吧。”

德勝恭敬垂首:“是。”

能混到德勝手底下的,又豈是簡單的角色?不出半日,便將事情打聽得個一清二楚。

原來,那亭官長貪功,抓了林大郎回去,嚴刑逼問,想追問越人的蹤跡。結果按著他提供的線索摸尋過去,那個線早人去樓空,什麼也沒有抓到,將亭官長氣得夠嗆。

然後是如何給林大郎定性這個問題了。

這裡面的學問深了。

勾結越人,邪術害命,這兩條隨便拉出來都是殺頭的大罪,可如果換個說話,前者是受了蒙敝,後者未遂,罪名立刻變成可有若無了。

亭官長不甘心白忙一場,便想著怎麼從犯者身上撈好處。

適時聽到陳府來人,亭官長眼一亮,如此這般,便將事情辦了。

這種望族家奴犯事的,只要不是殺頭的大罪,除了接受慎司的刑判,還有另一條不成文的處理方法,那是接受主家的大筆罰銀,由主家將人領回,自行處罰。

林大郎幾人便是走了這個路子,被岳家吳管事贖回莊中。

莊中那些不希望林大郎能翻身的人當然不甘心了,在受害者以及有意慫恿的另一名管事的帶動下,將林氏一干人堵在了自家院子。因為顧忌主家吳管事的身份,目前還沒有動手,雙方僵持不下。

下屬報完此事,靜靜等待上峰示下。德勝道:“如此,你便去將此事辦了吧。”

下屬道:“渭京陳氏還算頗有名望,屬下是否遣人知會一聲,由他自行解決?”

德勝眯眼道:“皇族辦事,還用給誰面子?該怎麼收拾怎麼收拾,不用我教你吧?”

下屬一凜:“是。是屬下思慮不周。”

於是,領了差的下屬不再猶豫,下屬又指了個下屬,下下屬簡單粗暴地殺上陳氏田莊。

這天下午,吳管事終於坐不住,領了女婿家眷數人,想硬闖出農莊,被堵在半路。

在此之前,雙方已經幾次接觸,吳管事一直試圖與瑛娘私下和解未果,他在藥奴佃農之前向來是橫慣了的,被掃了兩次面子,當下決定不再忍耐。

他本身也是一個四級的神血戰士,自信想保下女婿一家,綽綽有餘。但始料未及的是,莊中青壯卻越圍越多,他當然可以將這些人打殺,但事情鬧得太大了。一時又是僵持。

受了傷的林大郎躺在馬車裡,林大鳳與吳氏此時也不敢亂出頭,由吳管事頂在前頭。

吳管事臉色無比陰沉:“你們是不是想造反?”

孫青道:“林大郎作惡,苦主在此,我們不能讓他這麼跑了。此賊需拿上,帶回主家,由主家給我們一個說法。”

吳管事喝道:“我代表的是主家!”

孫青搖頭道:“你包庇女婿,我們不服。”

瑛娘也站前一步:“林大郎必須給我兒一個說法。”

四周呼應者眾多,吳管事胸中已有了殺機,正想打傷幾個殺雞儆猴,驀見一人踩著獨角馬,越過田壟纖陌,帶著一種來勢洶洶的肆無忌憚,穿過自發閃讓的人群,橫在馬車面前。

“林大郎在哪裡?”對方冷冷說。

吳管事看到對方的裝束,背脊一寒,強按鎮定道:“閣下有何貴幹?”

那人說道:“好教你等明白,在下路過至此,聽聞陳家別莊有惡奴傷人卻無人罰處,好生令人發惱!主人既然昏潰,便由在下出手,代為罰處。”意思是老子是看不過眼,過來多管閒事的。

這真是新鮮事了,這裡是治化之地,又不是俠義江湖。

但是惡的怕橫的,吳管事一時一陣恍惚,氣得渾身發抖:“你敢!這裡乃朗朗乾坤,渭京望族的園莊!你敢……”

那人是真的敢,手中刀芒帶動一道紫色長虹,直劈向馬車,那樣的氣勢,至少是八級即將接近神狩士的存在!

吳管事愣愣地看著堅固的馬車被一劈為對半,馬車之內的人猝不及防,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三道血線同時揚起。

“不!”吳管事發出一聲悲叫。

三顆還凝滿詫異的頭顱滾落地下。

行兇之人眼睛眨也未眨,還很幽默地給自己的行為作了個詮釋,似是滿意自己刀法的準頭:“罪魁授首。”

上鋒下達的旨意,是處理得受害者一家滿意。下下屬眼光如電,落向苦主的方向,踏前一步,正想詢問苦主對此處理結果的感想,見他進一步,苦主連著周圍一片人刷刷刷連退了三步。

啞二擋在瑛娘面前,渾身賁結的肌肉一塊塊都崩得緊緊的,無比緊張地盯著眼前的人形殺器。

這個殺神不會要屠莊吧?

嗯,應該是滿意的。

下下屬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帶著一種謎之自信,下下屬重新上馬,如同來時那般奔逐而去,身姿颯颯,深藏功與名。

而他身後,整一片農莊的人都被這種血腥場面嚇得失了神,場面落針可聞……

瑛娘直接回到屋子,連灌了三碗水,神思還是恍惚的。

太……太可怕了。

雖然死的是仇人,大快人心,但身為一個頂多見過殺殺豬,殺殺雞的鄉下村婦,這種血腥場面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心裡一陣慶幸,還好兩個孩子沒有帶在身邊。

長默聽完母親的敘述,也是一種在聽書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啊,在這樣偏僻的農莊,居然能遇見這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俠客,行為令人嚮往,手段令人害怕。

長默道:“娘,這位俠客光天殺人,他不會有事吧?”

瑛娘恍惚道:“娘也不知道。他敢如此作為,定有憑仗。他此舉實際幫了我們,娘是希望他沒有事的。”

長默道:“正是。”

瑛娘道:“可是娘這心裡毛毛的,默兒,娘感覺這莊園太不安全了,那樣的人,一劍劈了馬車,一聲不吭殺上來了,人命在他手裡,真如草芥。”

長默懂他她的這種感覺,這種被強者強勢碾壓的感覺,確實不令人愉快。他只好轉移概念安慰:“娘,他們不對付我們,只對付惡人,我們又不是惡人,不必害怕。”

瑛娘道:“也對。”

這件事的餘波是惴惴不安的莊人們每天都要竊竊討論那麼幾次,直到其它新鮮事情出現才漸漸不再提起。官亭的人來看過,樣子很重視,然而事情卻沒有後續。報回主家,也是石沉大海,一件人命大案竟這樣無聲無息消沉了下去。

無論如何,林家三口被殺在莊中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久後孫青被提拔起了大管事,對他也算是得償所願。對於長默一家來說,一直懸於頭頂的大山被搬走,日子突然都過鬆快了下來。大概美中不足的是,“越人”一事成了壓在長默心頭的新危機,但不可與人說,只能一人默默承受了。

其次是小怪獸的失蹤,也成為長默家一道未解之謎。床上兩錠金燦燦的金元寶,讓長默幾疑屋裡頭曾發生過什麼玄幻的事,自家屋裡曾被攻陷過。

長默希望小怪獸是自己偷偷跑走了,或許有一天,還會偷偷跑回來。但終歸是想法罷了。

日子平靜了下來。長默硬著頭皮又去了藥鋪。劉呂真態度一如往兮,幾疑讓長默懷疑“越人”來自他的臆想。黃師傅呢一如既往對他照顧,同時要求又更嚴格了起來,先頭透露想真正收他入門的想法,不是隨便說說。

然後,時間進入了八月,名府開學的日子。(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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