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風笑道:“老夫妻了,可沒你們少年人這般勁頭,飯後還是找你的雪兒姑娘吧。”

風清揚被他說中心事,面色一紅,心下固然大讚特贊這主意,卻也知根本行不通,婚姻之事畢竟不是刀劍所能解決的,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解幫主,從未聽說你大婚的訊息,莫非貴幫大婚的訊息亦秘而不宣?”

解風笑道:“傻兄弟,丐幫中人任你何等風光,在別人眼中終究是臭要飯的。

“我若堂堂正正地娶妻納妾,天下人都會說臭要飯的,老婆討得起,哪會沒飯吃。

“如此一來我的幾萬兄弟可就無處討飯了,丐幫也要換招牌了。”

風清揚失笑道:“豈有此理,大明律也沒恁一條,不許叫化娶妻,貴幫幾萬弟兄都打光棍不成?”

解風道:“那倒未必,只是此事只可暗做,不許明來,彼此心照而已,好歹別戳破這層紙。

“對了,風兄弟,你這稱呼也當改上一改,我是什麼幫主,不過是漏網之魚,過街老鼠。

“你若不怕辱沒了身份,咱們便兄弟相稱。”

風清揚道:“我有甚身份,大哥若肯下顧,咱們結為義兄義弟如何?”

解風道:“好,有你這樣的好兄弟,為兄死而無憾了。”

二人斟滿酒,一飲而進,便當是結拜的禮儀。

解風窮途末路之際,忽然結拜了這等好兄弟,登時精神大振,失位亡命之事亦看得輕了,二人興致湍飛,你一杯,我一碗,豪飲不已,直看得堂官瞠目結舌。

酒酣耳熱之際,忽然瞥見窗外隱隱約約人影閃動,兼雜有細微的腳步聲,風清揚耳力奇佳,入耳便知有十幾人提起輕功躥來躍去,似是佈置埋伏,當下冷笑一聲,渾不在意。

解風見他停杯不飲,不明其意,問道:“二弟,正喝上興致來,怎地不喝了?”

風清揚笑道:“大哥,你那些好部屬來給我請安了。”

解風忿然道:“這群王八蛋,專會敗人興致。”

擊案喝道:“誰在外面?給本座滾進來。”

兩名瘦長漢子晃身而入,分立店門兩邊,隨即莊夢蝶手持綠玉法杖,施施然踱了進來,冷笑道:“解大幫主,死到臨頭,還要什麼威風,識相些乖乖就擒,看在往日情分上,莊某會給你個公道。”

解風心中氣苦,望著這位慧眼所識、破格拔擢,數年間由一無品弟子而成九袋長老的當世俊彥,膽汁幾欲嘔出,一時間竟爾說不出話來。

風清揚森然道:“尚不知是誰死到臨頭呢,莊長老,咱們的賬也該作一了斷了。”

莊夢蝶一怔,此時方知背對自己的居然是風清揚,不禁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心下暗自詫異,風清揚分明應在遠隔百里之外的山谷中,何以突然在此處現身,其中原由他自然無暇細想,只感手足無措。

他既欲將解風除去,取而代之,便不好公然與華山派為敵,否則縱然登上丐幫幫主的大位,有此強敵亦要寢食難安。

姑且不論風清揚與天師府、峨眉派的關係,單以他那出神入化的劍術,已足夠頭大如鬥的了,先前追殺奪寶,不過因寶典忒煞誘人,不禁懷有僥倖之心,而今鬧得雞飛蛋打,灰頭土臉,已然懊悔萬端,所幸少林方丈、武當掌教出面斡旋,得以揭過樑子,此時此刻雅不願再招惹這位小太歲,免得節外生枝。

風清揚轉過身來,見他手持綠玉法杖,儼然幫主模樣,不由得氣往上撞,伸手便欲拔劍,卻聽解風厲聲喝道:“莊夢蝶,是誰指使你犯上作亂,謀佔我丐幫基業?”

莊夢蝶正思謀如何打發風清揚,不期有此一問,登時神色峻然,緩緩道:“解風,你沉溺酒色,荒蕪幫中事務,幫中上下早已怨聲如沸,你不自思悔禍,反欲屠戮有功之人。

“長老會已然廢黜你幫主職位,現已傳書天下,海內皆知,到此時狡言詭辯又有何益?”

解風怒道:“放屁,什麼勞什子長老會,還不是你那群狐狗之黨,朋比為奸,也是我瞎了眼,居然重用你們這群匪類。

“姓莊的,算你狠,我解風認栽,只是我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你告訴我,究竟我栽在哪位高人手上。

“不用你們動手,我自行了斷。”

莊夢蝶聞言,面露喜色,笑道:“告訴你又有何難,只是不知閣下是否言而有信?”

解風慘然道:“你們擺下這等陣勢,我縱然想活還活得了嗎?

“我不過想死得風光些,明白些而已。”

風清揚驚道:“大哥何出此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解風截住話頭道:“兄弟,這是我丐幫家務事,你是外人,切莫涉足其間。

“我如今廢人一個,縱然活著有何生趣,還不如早死早投胎。

“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時還與你做好兄弟。”

風清揚急道:“大哥……”

解風不理會他,轉頭道:“莊夢蝶,你肯不肯講?”

莊夢蝶諦視良久,哈哈笑道:“解兄從何時學會做戲了,何須如此做作,告訴你何難,便是區區在下。”

解風啐道:“呸,憑你還不夠分量,也罷,我知道也不過是個奴才,更沒膽量說出你主子的名頭。”

莊夢蝶不慍不惱,神色自若,微笑道:“解兄,激將也是無用,還是想想有何未了之願,念在往日你待我不薄,在下一定替你了結。”

風清揚早已忍耐不住,挺劍疾攻,喝道:“我先了結了你這反賊。”

莊夢蝶不虞他說打便打,本已擬好的說詞竟然無用武之地,眼見劍勢迅急,只得退後一步,舉杖還擊。

上乘武功本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獨孤九劍的訣要卻是先發制人,不發輒已,一發即制敵死命,是以風清揚搶先進招,佔盡先手之利,不待莊夢蝶反擊勢成,劍勢連環,一劍徑刺莊夢蝶右臂,兩招之間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有若一式。

莊夢蝶甫出半式,冷森森的劍氣已逼得肌膚生慄,當下不及還招,托地向後躍去。

風清揚如影隨形,緊跟不捨,劍氣縱橫,招招不離莊夢蝶方寸要害之處,頃刻間連發十幾劍,登時打得莊夢蝶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以莊夢蝶的身手,竟然緩不過一口氣來。

莊夢蝶心下駭然,不意風清揚武功精進如斯,先前數次交鋒,莊夢蝶忌憚他手中倚天劍之鋒利無匹,不能得手,卻也鬥了個旗鼓相當,而今風清揚手中不過是柄極普通的青鋼劍,可劍上威力卻陡增三四成,已非昔日之境界可比。

霎時間已然退至門邊,眼見要被逼出門外,莊夢蝶心中氣苦,腦中卻絲毫不亂,此次所帶人手雖無一不是好手,卻無強過自己的,對付風清揚這等高手,群鬥徒然自擾,絕難奏效,腦中念如閃電,饒他智謀百端,此刻卻全然無用。

守在門邊的兩名瘦長漢子見莊夢蝶周章狼狽,均感匪夷所思,平日這位長老闖蕩江湖,掌下罕遇敵手,端的是威風八面,銳不可當。

何以今日被名後生小子打得無還手之能。眼見形勢危殆,不由得一出長劍,一出單刀,向前夾攻。

風清揚劍勢迴轉,叮噹兩聲,單刀長劍同時落地,兩名雙子各握手腕,眼中滿是驚訝之色,實難相信世上竟會有這等神奇的武功,片刻後方始感到無名的恐懼,頹然倒地。

莊夢蝶趁此電光石火般的空隙,才把蓄勢已久的後半招發了出去,他身居丐幫八大長老之首,的確是名下無虛,何況這半招棒式蓄勢已久,只是無暇展開,是以不待念動,手上己施展開來,輕靈小巧的打狗棒登時演化成一道綠瑩瑩的光牆,護住周身大穴,僅此一棒,足可封盡天下各門各派的攻招,守得嚴密至極。

風清揚連刺數劍,均被打狗棒法的“封”字訣反彈而出,身形連變,怎耐莊夢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論風清揚如何攻來,只是謹封密守,風清揚喝道:“好功夫,丐幫棒法果然天下第一絕。”

解風在旁捻髯微笑,風清揚佔盡上風,只消莊夢蝶被逐出門外,他再厚的麵皮也只有日後找場子,今日這場劫難便可消彌無蹤。

待見到莊夢蝶連施丐幫絕技,穩如泰山之固,心下凜然。

暗嘆莊夢蝶果然是不世之才,姑且不論他智謀豐瞻,詭計百出,單論這一式棒法,已然至登峰造極之境界,縱然棒法的創始人洪七公復生,親手施將出來,亦不過如此,自己則暗愧不如遠矣。

復思至自己堂堂一幫主,有亂不能自平,反要借外人之力苟全性命,不禁汗顏無地。

風清揚猛攻不下,豪情益增,一柄劍暴風驟雨般疾刺不已,此時已然勢成騎虎,欲罷不能,稍一鬆懈,則莊夢蝶反撲之力必然迅若雷霆,威不可當。

莊夢蝶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不意一招失先,竟爾滿盤受制,雖無性命之憂,亦已顏面大損。

眼見風清揚愈戰愈勇,棒上壓力亦漸趨沉重,出招之時已略形滯澀,心中瞭然,倘若風清揚死戰到底,自己能否接住二十招已成問題,二十招外只有安於天命了。

旁觀諸人直看得目眩神搖,撟舌不下,這些人均是武林中大有字號的人物,手底下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風清揚每一劍出,眾人均感一震,自忖這一劍倘若刺向自己,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開,只有乖乖送命的份兒。

而莊夢蝶棒勢如環,循環不斷,一任風清揚劍勢如雨,劍氣千幻,輕輕一轉,便將其攻勢化解無遺。

攻固然攻得凌厲無儔,守亦守得穩如泰山,一者純守,一者純攻,動靜分明,煞是好看。但這情形忒過兇險。

雙方均已將內力提至極致,拼出真火,招式上已無多少變化,幾近以內力相搏的地步,如此一來,必至一方油盡燈枯、內力耗竭方有了局,而這一方看來非莊夢蝶莫屬。

丐幫執法長老卻看得莫名其妙,問掌棒龍頭道:“老弟,咱們此次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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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棒龍頭不明其意,怔了半晌,方道:“是……是捉拿叛逆。”

執法長老又道:“咱們丐幫與華山派群俠有仇無仇?”

掌棒龍頭應聲道:“沒有,先前雖和風少俠有些過節,可早已揭過了。

“丐幫華山數代交好,豈會因些微小事反目成仇。”至此他才有些明白執法長老的用意。

執法長老笑道:“著哇,叛逆在此,咱們不著手擒拿,無緣無故與風少俠比什麼武,較什麼技啊?”

掌棒龍頭登時笑逐顏開,道:“小弟等愚魯,若非大哥指點,幾乎誤了大事。”

遂揚聲道:“風少俠,你和莊長老罷手吧,若有印證武功的雅意,改日悉聽尊便,現下敝幫有大事待辦。”

一揮手,幾名好手將解風圍在當中,一俟令下,便行擒拿。

風清揚雖在激戰之中,於周遭形勢卻瞭然無遺,登時心中叫苦,暗罵執法長老老奸巨猾,居然使出這等狡計來,自己分身乏求,說不得只有捨棄莊夢蝶而保解風了,是以連攻三劍,迫得莊夢蝶左閃右躲,清嘯一聲,身子輕折,縱身翻到解風身旁。

長劍圈轉,將幾名丐幫中人逼退開來。莊夢蝶冷汗涔涔,身虛乏力,拄杖調息不語。

執法長老環顧眾人,知道非自己出面主持大局不可。

遂分開眾人走進圈子中,笑道:“風公子,你俠義心腸,敝幫中人無不知曉,可此事乃敝幫家務事。

“況且並非我等幾人私相廢黜,乃是八大長老公決,此事已傳書天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倘若處置不公。

“難道天下英雄好漢能任由我等行暴逆之舉而置之不論嗎?我等望風公子三思。”

風清揚細味斯言,倒也入情入理,殊難辯駁。

可若任由這些人將解風帶走,又委實不願。

其實他與解風交往不多,談不上有甚篤厚情誼,不過是見他遭遇太慘,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遂攬事上身,暴打不平。

兼之對莊夢蝶為人深惡痛絕,便不惜捨命周旋,單以現下情形而論,自己欲全身而退不難,若保護解風平安離開,實非容易,一時間猶豫彷徨,著實難以裁決。

執法長老見其心意已動,心下大喜,亦不敢過分逼迫,以免弄巧成拙,一揮手,與眾人退開幾步,仍隱隱成包圍之勢,他對解風已視為甕中之鱉,渾不在意,只消風清揚退出,便可手到擒來。

解風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目光呆滯,對周遭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似是思索一件極為難解的謎。

風清揚見他頓飯工夫內,似是衰老許多,顏面戚苦,心中一熱,決然道:

“不可,我既與解大哥義結金蘭,便當同生共死。不管他做錯了甚事,出賣朋友的事我是不做的。”

執法長老登即惶急無著,不意風清揚當真一點面子也不給,正躊躇無策之時,忽聽門外步履雜沓,回頭看時,不禁大吃一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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