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鑽出草叢,上了大道,已是晨光曦微時分了。

解風忽然腳下一軟,險些栽倒,風清揚伸手扶住,大為詫異,只見他面如金紙,滿身冷汗,身體虛弱之至。

一問方知,原來數日來逃命不暇,幾乎水米未進,只以青澀的野果充飢,復加用力過度,急怒攻心,以致呈虛脫之象,先時猶勉力支撐,此刻既得大援,心念一鬆,便內外交潰矣。

風清揚見那何之綸舵主也好不了多少。知是疲勞飢餓所致,並無大事,只是行路難於上青天了。

一時懊悔不應將那匹紫雲蓋雪棄置客棧,附近並無村屯市鎮,縱有錢亦無處買馬去。

正焦慮間,忽聽蹄聲得得,風清揚和慕容雪相視一笑,暗道:“運道好極了。”

須臾,一輛四匹馬拉的車飛快駛來,風清揚皺眉道:“不好,這是朝廷的驛車,不好截的。”

慕容雪笑道:“管他朝廷夕廷的,是車便截,難道堂堂解幫主還沒資格坐這車?”

風清揚見車已駛近,無暇細思,竄到路中,張手攔車,解風忙道:“風兄弟,放過算了,惹上官府不是耍的。”

慕容雪道:“解幫主恁的膽小,左右不過是個幾品小官,你又不在他治下,怕他作甚。”

風清揚笑道:“雪兒,虧你生在世家大族,還這般匪氣十足,若是生在小家子,還不嘯聚山澤,落草為王了?”

慕容雪笑道:“便這麼辦,以後尋處風水寶地,扯起竿子,解幫主作龍頭大哥,南七北六十三省怕不是咱們的天下。”

解風忍俊不住,笑道:“姑娘若真有此意,我將君山總舵借給你,讓你過足山大王的癮頭。”

馬車駛到近前,緩緩停住,車上跳下一人,喝道:“何人大膽,敢攔本府車駕?”揮手一鞭打來。

風清揚心中暗笑道:“憑你是什麼官,便是皇帝老子的龍輦亦要借用借用。”隨手抓住鞭梢,運力一抖,意欲將那人甩將出去。

那人果然飛了出去,風清揚方待松鞭,驀地裡鞭上一股大力傳來,大意之下竟被帶了出去。

風清揚心下一凜,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身形疾撲,一掌拍去。

掌至中途,風清揚腦中電光一閃,恍然大悟,登時手足皆軟,那鞭上的力道分明與慕容雪的家傳絕技頗相類似,否則風清揚縱然大意,亦不致輕易著了人家的道兒。

風清揚掌勢疾變,一掌擊向地面,借反彈之力,身子輕折,如彈丸般反射而回。

卻見馬車猝然啟動,慕容雪卻已不見,解風與何之綸均被重手法點倒在地上,風清揚拔劍疾追,兩個起落已追了個首尾相銜,車中傳來慕容雪的聲音:

“九弟,你莫追來,過些日子到慕容莊來找我,切莫忘了。”

風清揚腦中如中錘擊,頹然而止,目送馬車遠去,彷彿平空生出一隻手,硬生生地把心摘了去,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栽倒於地。

解風步履蹣跚地過來,愕然道:“風兄弟,怎地不追上去?”

風清揚木然道:“追又何益。”

解風仰天嘆道:“我而今是龍臥淺灘,虎落平陽。

“居然有人在我身邊把人劫走,嘿,嘿。”

風清揚苦笑道:“解幫主,您是遭人暗算,功力未復。

“何況對頭是慕容世家的高手,否則我豈能容他們逍遙離去?”

解風奇道:“什麼?慕容世家的人?他們怎會綁架起自己的人來了?你沒看錯?”

風清揚道:“這些世家子弟行事偏愛出人意表,好象不如此便不足以表現自己的特行獨立,矯矯不群,誰有閒心理他們。”

話雖這麼說,心下卻仍感匪夷所思,不知慕容家人究竟是何意圖,竟行此非常手段,莫非是怕自己恃強留人?可想想又感不對,思忖半天亦沒想出個眉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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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風沉吟良久,忽然道:“他們莫非是不喜歡慕容姑娘與我攪在一起,又無法出諸於口,是以故作姿態,將人劫走?”

風清揚心頭一震,詫異道:“解幫主,你這是何意?”

解風雙眉緊皺,顯是沉思推敲,他功力雖未復原,但迭遭生死大劫,腦筋愈見靈光,況且他江湖經驗豐富,驀然間從這樁小事發現一大破綻。

而由此破綻才發現先前種種居然是精心策劃、周密安排的大騙局,只是這騙局大過完美,以致自己身處彀中竟爾絲毫不覺。

他此刻腦中靈光連閃,彷彿一盞明燈照亮了腦中幽暗深邃之處,頃刻間疑雲盡掃,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血液幾已冰凍。

風清揚見他神情大變,一副恐懼至深的模樣,他素知這位幫主的為人,武功雖不能稱絕論霸,但膽量之豪,可謂舉世一人而已。縱然十殿閻羅齊至,亦不能將他唬成這般模樣。

霎時間自己也感毛骨悚然,明知四周空空蕩蕩,依然忍不住四下張望,凝神諦聽,耳邊只有風吹野草的簌簌聲,一對土撥鼠在洞中打架的吱吱聲。

有頃,風清揚大惑不解地問道:“解幫主,你這是怎麼了?”

見他茫然無知的神態,不禁伸手推他一把,卻感肌膚冰冷,其時正值盛夏,不知他如何冰冷如斯。

解風身軀一震,方始驚悟,自感失態,然則恐懼的陰影籠罩心神,連慚愧亦無從慚起了。

勉強一笑道:“風兄弟,你和慕容姑娘是如何結識的?”

風清揚一怔道:“解幫主,此事與你有何關係?”

解風道:“此事非但與我有關,與丐幫存亡有關,而且與武林命運息息相關。”

風清揚心下駭異,惶然道:“解幫主,你也忒抬舉兄弟了,兄弟一介庸夫,雪兒亦不過是少不更事的姑娘,我們識與不識與別人有何相幹,遑論丐幫武林的命運了。”

解風神色疑重,緩緩道:“此事說來未免聳人聽聞,可以我數十年之經驗,料來雖不中亦不遠矣。

“只是此事過於神秘,我雖揣摩出十之六七,最關健的所在依然無法知曉,但願我所料皆虛,否則風兄弟和華山派的命運亦不容樂觀。”

風清揚怫然道:“解幫主,依你之言,雪兒倒成了禍水。

可你們丐幫與雪兒毫無關系,落到這步田地莫非也與雪兒有關?

“雪兒又沒得罪你,何苦來這般咒她。”

解風苦笑道:“慕容姑娘對我有救命大德,我恭敬還唯嫌不足,焉敢咒她,只是我自命英雄俠義,卻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達數年之久,天可憐見,被我今日瞧出破綻,只是這人心地太毒,心計太工。

“佈局之密,手段之巧直令人匪夷所思,若非慕容姑娘的事,我或許到死仍是個糊塗冤鬼。”

風清揚更加憤然,氣得笑道:“我看你是被莊夢蝶氣得發昏,好好的怎地又將雪兒與莊夢蝶那廝扯到一起。”

解風哼道:“莊夢蝶?他還不配。他充其量不過是個馬前卒、急先鋒,我一直迷惑,幫中八大長老、十六分舵怎會群起反叛,如今方始明白,可惜太晚了。”

風清揚聽他愈說愈奇,也不禁好奇心大起,直欲問個究竟,可他每句話隱隱約約均與慕容雪有關,又大為反感。假借去看那倒地不起的何之綸,抽身走開。

到了近前,卻不禁啊的一聲,驚叫失聲,卻見何之綸雙目圓睜,肢體僵硬,顯是氣絕多時。

隨後趕來的解風激憤難當,慘然道:“何兄弟也死了,甘涼舵的兄弟當真被斬盡殺絕了。

“他們為什麼要留下我這孤家寡人,為什麼不把我一齊解決掉。”虎目含淚,哽咽不止。

風清揚既感意外,亦復歉疚,慕容家的人下的手,他自然覺得與自己有關,勸慰道:“解幫主,只是一時大意失手,他們絕無惡意,先前我不也失手傷了何舵主嗎?”

解風慘痛之餘,恐懼之心又起,拉著風清揚的手連聲道:“風兄弟,你速離此處,我解風憑他擺佈好了,你莫跟著我,會牽連到你。”

風清揚笑道:“解幫主,不把你送到君山,兄弟絕不高開你一步。

“憑你有天大的麻煩,兄弟替你頂著。”

解風連連擺手,倒退幾步道:“兄弟,此事不是逞血氣之勇所能解決的。

“你快快離開我,回到你師兄那裡,不論聽到我出了什麼事。

“千萬不可為我出頭,切記,切記。”說罷,轉身便走。

風清揚啼笑皆非,不知堂堂第一大幫幫主如何被唬破了膽,直感匪夷所思,不及細想,縱身一躍,已然趕上解風,扶著他的身子道:“解幫主,兄弟跟定你了。”

解風情知勸他不動,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何況此事自己究屬臆測,只得隨他所欲了。

二人行出十餘里,才見到一個酒館,揀張桌子坐下,須臾間酒菜流水送上。

風清揚舉杯欲飲,解風伸手攔住,從懷中取出一枚雕鏤精細的銀釵一一將酒菜試過,方始放心飲酒。

風清揚笑道:“解幫主,你也未免小心忒過了,憑這小酒店還能弄出什麼鬼來。”

解風一陣狼吞虎嚥,略略安穩住了五臟神,長長吐出口氣,淡淡道:

“兄弟,你既跟著我,咱們哥倆須處處小心,縱然如此亦未必到得了君山。

“若有絲毫疏虞,只怕隨處都是咱們的葬身之地。”

風清揚皺眉苦笑,唯恐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忙岔開話題道:

“解幫主,這根鳳釵好做工,準備送給哪位姑娘的?”

解風登時面色柔和,舉杯的手停在半空,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樣,半晌方道:

“這是她送給我的。十年來我始終帶在身上,不知這一次是否還能見上她一面。”

風清揚原擬調侃他幾句,不意這位談“色”色變的風流幫主,提起相好來,依然情意纏綿。

驀地裡想起慕容雪來,一陣錐心刺痛,聽他語意悽然,大起同病相憐之感,慨然道:“這位姑娘現在何處,咱們飯後選兩匹快馬,晝夜兼程趕到那裡,讓你們相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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