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騎在一匹駱駝背上,看著一路風光,忽然笑眯眯地對莎琳娜道:“莎姑娘,這木骨都束還挺繁華的。”

因為風浪,聖十字號迷失了方向,結果遇到了紅磁山。勃爾登和一眾水手還不知所以然,無心卻知道厲害,聽得船聲“吱吱嘎嘎”響個不停,知道定然馬上就要解體,馬上抱起莎琳娜跳上了救生艇。他剛上了小艇,聖十字號上的所有鐵制品,甚至包括船身上的鐵釘都盡數飛了出去,連無心背後的長劍都想向那紅山飛去,但被無心一把抓住。聖十字號立時散架。也虧得無心快了一步,他腰間的摩喉羅迎劍沒有磁性,及時砍斷了綁著小艇的繩索。這小艇全是以樺頭咬合,倒不會被紅磁山吸去。聖十字號分崩離析,但船上水手卻一個都沒有喪生。十多個人將小艇塞得滿滿的,有槳的划槳,沒槳的也撈了塊船板划動,總算逃出了紅磁山。直到此時,眾人才算明白那座山為什麼會是紅的,原來上面全是鐵鏽。

雖然遇到這等大難,好在一個人都沒死。十多個人擠在小船上,在海上漂了五六天,每天靠吃生魚維生,總算撐到了岸。到了岸上一打聽,方才知道此間乃是木骨都束。汪大淵在《島夷志》中寫到他曾兩度西行:第一次從泉州出發,出海四年,經海南、占城、馬六甲、爪哇、蘇門答臘、緬甸、印度、波斯、阿拉伯一直抵達埃及,再橫渡地中海後抵達摩洛哥,從陸路回到埃及後從紅海坐船到達索馬利亞,更一直向南直到莫三比克,然後再搭船回泉州。這段行程《島夷志》記載頗為詳細,只是無心最感興趣的是各處寶物,汪大淵說木骨都束盛產乳香、沒藥,當地商人甚多,東至中國,西至歐羅巴,賺頭很足,因此無心對這兒記得甚牢。

在十四世紀中葉,木骨都束是東非第一大港,此間土著名叫薩布萊人,頗有經商才能。無心他們運氣不壞,遇到一個要到阿克蘇姆去的基督教商人。這商人叫賈巴爾,聽得勃爾登他們海上遇難,大為同情,便答應帶他們一同前往阿克蘇姆。阿克蘇姆本是阿克蘇姆帝國的王都,到了那裡再向北走一程便可到今日厄利垂亞的紅海沿岸,搭船回勿斯裡就很方便了。而勃爾登的商部就設在勿斯裡(今埃及開羅)。

木骨都束盛產駱駝,無心走南闖北多了,也騎過駱駝,只是非洲駱駝都是單峰的,他從沒見過。莎琳娜坐在他身前,美人在抱,他金銀又總是貼身放著,紅磁山雖然厲害,金子銀子卻吸不住,他因此雖然遇到這等大難,心情卻仍是不錯。

在船上久了,天天看到的不是海就是天,實是無聊。如今走陸路雖然辛苦點兒,但可以見到各處風物,著實大開眼界。

莎琳娜回頭嫣然一笑,道:“如果順利的話,再過幾個月就能到佛羅倫薩了。”

無心忽然低聲道:“莎姑娘,佛羅倫薩的沒藥和乳香價錢如何?”

莎琳娜一怔,道:“我也不知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此間盛產這兩樣,要是販一批去,只怕能賺大錢。”

莎琳娜笑了起來:“等回到佛羅倫薩,你跟父親說說,他說不定會讓你帶人來販賣的。”佛羅倫薩美第奇一族亦有不少人經商,只是莎琳娜對此毫無興趣。想到回到佛羅倫薩,不知父親會不會接納無心這個異教徒女婿,她心中便又是一沉。

看著無心和莎琳娜兩人小聲說著什麼,勃爾登突然有些心煩。這一趟血本無歸,不知回去後該如何向團長交代,好在當聖十字號散架時,他總算及時將那藏在書桌暗屜裡的東西取了回來,藏在了身上。一船貨物丟了固然可惜,但這件最重要的東西還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正想著,駝隊忽然停了下來。賈巴爾騎著駱駝過來,高聲道:“今天就在這兒歇息吧。”

賈巴爾會說拉丁語,此時無心的拉丁語已頗為流利,聽到了也高聲道:“賈巴爾先生,天色還早,為什麼不再走一程?”賈巴爾道:“到阿克蘇姆的路還長著呢,再過去有強盜出沒,晚上不太平,歇一晚再走。”

他們是沿著謝貝利河一路向北而行。謝貝利河發源於衣索比亞高原,全長達四千裡,此時他們抵達的大致是今日索馬利亞的布洛布林提。這裡只是個小小村落。無心下了駱駝,扶著莎琳娜下來,賈巴爾商團已在埋鍋造飯。

從這一日起,一行人等朝行暮宿,雖然沿途荒蕪,多是沙漠,但賈巴爾糧草備得甚是齊整,加上他們這一隊人有三十多個,雖說路上強盜不少,幾次見到可疑之人與他們相錯而過,尋常小股強盜根本不敢來將虎鬚,一路倒是平安無事。途中無心跟著莎琳娜學說拉丁語和意大利語。那賈巴爾也常來找無心聊天,讓無心的拉丁語越來越流利。

賈巴爾是斯瓦希里人,這是白人南下與非洲土著通婚後的後裔,世代經商為業,賈巴爾一族更是數代經商,不過平常只是跑紅海兩岸,聽說過中國人,卻從沒見過。這一日晚上打尖,圍著火塘,賈巴爾和無心又聊了起來。

兩人說起了歷代名將,賈巴爾雖是天主教徒,卻極是推崇阿尤布王朝開國的一代名王薩拉丁,說起薩拉丁與十字軍對抗,連戰連勝,又極有騎士風度,與獅心王兩人棋逢對手,又惺惺相惜云云,說到興頭時眉飛色舞。無心雖然不知薩拉丁是何許人也,見賈巴爾說得這般熱鬧,不免有些不服氣。他讀書不算太多,市上說書人說書倒是聽過很多,何況三國時也有曹操贈關羽赤免,羊枯送陸抗藥之事,正與此相類,當即搬了一段火燒赤壁來說。此時他的拉丁語說得已甚好,隨口譯來,居然通達曉暢。莎琳娜教他拉丁語是以《聖經》人手,諸葛亮設壇作法祭風之類無心也不知該如何翻譯,只好從《聖經》裡搬來那些詞彙。賈巴爾哪裡聽過這等故事,什麼“龐統獻出連在一起的計策”,什麼“周公瑾召集圓桌騎士”,聽得一愣一愣,便是先前有點兒不以為然的勃爾登也聽出了神,只覺這中國王子的故事當真吸引人。

無心這一口氣說下來,正說到關雲長華容道設下伏兵,要捉拿曹操。忽然覺得口乾舌燥,拿起鞍前的皮囊,喝了一口水。賈巴爾等了一陣,不見無心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心癢難耐,正待追問,卻聽一邊的勃爾登急道:“無心先生,您說的關騎士要捉住曹國王,到底有沒有捉住?”

無心放下皮囊,哈哈一笑,道:“想那關騎士是何等人物,他熟讀《聖經》,極有騎士精神。因為曹國王當初對他不薄,在華容道上苦苦哀求,關騎士想道:‘當年掃羅王欲害大衛,在羊圈洞大衛卻不害掃羅。而今我關騎士在華容道上,也不能害曹國王。’於是關騎士命令軍隊讓開道路,任由曹國王逃走。”

羊圈洞不害掃羅云云,便出自《聖經?撒母耳記》上篇第二十四章。無心說到華容道捉放曹時,只覺與《聖經》中此段頗為相似,便信口開河地讓關雲長成了回天主教徒。雖是信口開河,但這般一說賈巴爾和勃爾登卻也聽懂了。賈巴爾笑道:“關騎士果然有騎士風度,只是不知他是哪個騎士團的。”

無心怔了怔。他也不知關雲長算什麼騎士團,約略記得有個“聖殿騎士團”,只覺這名字頗為威風,信口道:“他就是聖殿騎士團第一任團長!”

他這話一出口,勃爾登已“哼”了一聲,賈巴爾也笑道:“無心先生,您真會說笑話。聖殿騎士團的首任團長名為休?德?佩恩斯,哪裡是什麼‘關’?”

無心沒想到這個牛吹爆了,賈巴爾對聖殿騎士團居然如此瞭解,不由有點兒心虛,道:“那說不準他是第二任吧……”

賈巴爾還沒說,勃爾登已然喝道:“第二任團長是羅伯特一世德?克拉恩。聖殿騎士團歷任團長中,沒有一個是中國人,更沒有一個叫‘關’的!”

他說得聲色俱厲,無心嚇了一跳,心道:這楊八蛋吃錯什麼藥了?至於這樣子麼?賈巴爾見勃爾登面色不善,忙打圓場道:“說不定這中國的騎士團,也叫聖殿騎士團。無心先生,關騎士離現在有多久了?”

無心道:“有一千多年了吧。”

賈巴爾一拍手,道:“你看不是,佩恩斯創聖殿騎士,不過兩百三十年前的事,關騎士任團長的聖殿騎士團,那是一千多年前中國的聖殿騎士團。神啊,你真偉大。”賈巴爾一說神偉大,勃爾登總不好大聲疾呼說神不偉大。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沒有多說什麼。無心被勃爾登一嗓子嚇了一跳,一來也是牛皮吹爆,說話的興致登時消得乾乾淨淨,正在這時,邊上有個人忽然“啊”的一聲怪叫起來。

那是湯姆。勃爾登喝道:“湯姆,你做什麼?”

湯姆站起來,結結巴巴地道:“魔鬼、魔鬼!”伸手指著北面。勃爾登站起來看了看,卻見遠處有團火光正在跳動,奇道:“那是什麼?”

無心雖然不知湯姆說什麼,但也知道遠處有異。他站起身來看了看,見遠處有一團飄忽不定的火焰正向這邊飄來,心道:是鬼火啊,這裡只怕死過不少人。

卻見賈巴爾呆呆地站著,張口結舌,竟是一動不動,他不由一徵,道:“賈巴爾先生,怎麼了?”

賈巴爾喃喃地說了兩句,卻是用斯瓦希里語說的,這才抹了下額頭,道:“無心先生,你不用怕,沒什麼。”

無心見他惴惴不安的模樣,心頭一動,道:莫非另有蹊蹺?

賈巴爾忽地向邊上的伴當們說了幾句,那些人全都急急站起來,紛紛從駱駝鞍邊抽出武器。賈巴爾走南闖北慣了,剪徑的強人不知遇到過多少次,因此從不敢大意,一休息便將駝隊圍成一個大圈,萬一出事,便可將這當成工事。無心見他們如臨大敵,快步走到莎琳娜身邊,小聲道:“莎姑娘,你別離開我。”

莎琳娜點了點頭,手在披風裡握住了火銑。這時勃爾登走到莎琳娜跟前鞠了一躬,道:“莎琳娜小姐,請不用擔心,我勃爾登在此,定不會有事。”

莎琳娜嫣然一笑道:“那謝謝勃爾登先生了。”

等勃爾登一走,無心沒好氣地道:“這楊八蛋,自身難保還吹什麼牛。”

莎琳娜道:“他也是一片好意。無心,我們要互相照應才是。”

無心嘿嘿一笑,道:“莎姑娘你不用擔心,無心在此,有事的是別人。”

莎琳娜臉微微一紅,道:“吹什麼牛,上一次你還不是嚇得鬼哭狼嚎?”

他們正在隅喝竊語,卻見賈巴爾走到駝隊圈子的一個缺口前高聲呼喝了幾句。此時那團火球離他們已不過百餘步,影影綽綽地看到後面有些人影。聽得賈巴爾呼喝,那些人停住了,遠遠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說的卻是另一種話。無心也聽不懂,道:“莎姑娘,你聽得懂麼?”

莎琳娜正在側耳傾聽,小聲道:“他們說的是波斯吐火羅語,說是請首領上前答話。”莎琳娜當初東來時走的是陸路。波斯人有很多經商為業,陸路上吐火羅語是最常用的語言,因此莎琳娜也學過。只是波斯人經常出沒在中亞一帶,賈巴爾只走紅海沿岸,雖然會說幾種語言,這波斯語卻聽不懂。正在犯愁,聽得莎琳娜居然懂那些人的話,不由又驚又喜,連忙走過來道:“小姐,您聽得懂他們的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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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娜道:“是。”

賈巴爾喜出望外,道:“那麻煩小姐幫我傳譯吧,這些人到底要做什麼?”

莎琳娜點了點頭,道:“好吧。”她剛答應下來,無心在一邊道:“莎姑娘,我陪你去。”他膽子其實並不算大,這些異域人本來少惹為妙,但莎琳娜答應當通事,他當然沒有縮在後面的道理。莎琳娜微微一笑,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走吧。”

他們生怕對方有什麼詭計,也不敢離開駝隊太遠,只走上幾步便停住了。此時那些人已近至十餘步外,此時已能看到那些人的身影。原本以為火球是個火把,誰知靠近了方知那火球竟是懸在空中,那些人全都身著白色長袍,腰間束了根長長腰帶,無心一見,小聲道:“莎姑娘,這些人是術士,小心了。”

莎琳娜卻仍是鎮定自若,用波斯語高聲道:“我等乃是賈巴爾先生的商團,請問諸位有何見教?”那些人原先雞同鴨講,也正有些不知所措,聽得莎琳娜會說波斯語,有個人跳下駱駝上前高聲道:“感謝阿胡拉?馬茲達!小姐,請讓蘇魯支大人出來吧。”那人身著白袍,腰間束了一條腰帶,前面結了個大大的結。

莎琳姍略略一怔,小聲道:“原來他們是拜火教徒。賈巴爾先生,您手下可有個名叫蘇魯支的人麼?”

賈巴爾松了口氣道:“原來他們要找人,我可從來不曾得罪過這些異教徒。小姐,請你告訴他們,這裡沒人叫蘇魯支。”

拜火教本是波斯國教,創教之人名叫瑣羅亞斯德,因此也叫瑣羅亞斯德教。

此教信奉代表光明的善神阿胡拉?馬茲達,此時已漸趨式微,只有一些零星教派。賈巴爾見多識廣,聽說過此教,卻從來不曾打過交道。

莎琳娜依言說了,那人皺了皺眉,轉過身去與旁人商量起來。無心聽那些白袍人說得又輕又快,似乎在爭論什麼,小聲道:“莎姑娘,他們在說什麼?”

莎琳娜小聲道:“似乎那蘇魯支是他們教中首要人物,現在不見了。”

無心皺了皺眉道:‘他們不見了人,找我們做什麼?’他沉思了一下,“莎姑娘,你小心點兒,當心他們突然下手。”

那些波斯人談吐甚是謙和,似乎並不像有突然發難的意思,但莎琳娜也不敢大意,點了點頭道:“是,我知道。”

那些人交頭接耳了一陣,先前那人忽然又轉過身來,大聲道:“既然蘇魯支大人並不在此處,可否讓吾等驗認一遍?”

莎琳娜扭頭道:“賈巴爾先生,他們說要驗認一遍,確定蘇魯支不在此處。”

賈巴爾道:“要驗認一遍?行啊,請他們過來看看吧。”這些波斯人不過才四個人,就算是強盜也算不了什麼,他問心無愧,如果不認他們驗看,反倒顯得自己心裡有鬼了,因此坦然答應。

莎琳娜見賈巴爾答應了,正待對那些人說。哪知她還沒開口,眼前忽地一亮,彷彿面前爆了一個極大的煙花。莎琳娜全無防備,連忙遮住眼前,可眼睛還是被映花了。她吃了一驚,心知不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恍惚中只覺有個人極快地閃到了身前,又聽得無心的聲音響了起來:“天地水府,雷神猛烈。魚木亢金,化邪為血。急急如律令,東方蔣剛輪使者速至!”

原來,無心看到那幾個波斯人鬼鬼祟祟出現時就有三分疑心,待莎琳娜說他們是拜火教徒時,心道:拜火教?這豈不是自稱明教的魔教麼?

其實無心也是一知半解。所謂明教,乃是摩尼教在中國的稱呼。拜火教在中原被稱為襖教,摩尼教並非拜火教。只是此教本是摩尼取瑣羅亞斯德教義發展而成的一個教派,因此教徒亦尚白袍。明教在中原又被稱為魔教,從宋代以來便為官府嚴禁,只在暗中發展。無心當初也曾與明教中人有過交道,只覺魔教中高手眾多,與常人大不相同,行事透著詭異,連他也有三分懼意。

聽莎琳娜說來的是拜火教,心中更添了一分戒心。他也不懂莎琳娜與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站在莎琳娜身後死死盯著最後一個波斯人。那個波斯人站在最後,長袍一角卻有一個鮮紅火焰之印,與另三人不同,多半是這四人的首腦。無心盯著這人,左手已在袖裡捏了個訣,心道:你有拖刀計,我有過樑梯。若是敢傷莎姑娘,我扒了你們四個魔教徒的皮!

無心猜得一點兒也沒錯,這個穿著繪有火焰白袍的人正是這四人的首領。

他名叫阿拉森。拜火教極盛時,教職由下而上,有穆護、穆貝德與葉爾勃,最上層的為大穆貝德和大葉爾勃數級。教中設有思、言、行三善王,三善王都是大穆貝德,僅次於大穆貝德的是大葉爾勃,為巴赫曼、烏爾迪貝赫什特、沙赫裡瓦爾、斯潘多爾瑪茲、霍爾多德和莫爾多德六神使,統領數百萬教徒。

如今拜火教漸趨式微,但這一套排場卻絲毫未減,阿拉森乃是三善王中的善思王,另三人正是六神使中的巴赫曼使、斯潘多爾瑪茲使和霍爾多德三使。

他們要找的蘇魯支乃是烏爾迪貝赫什特使者。

拜火教教義中,烏爾迪貝赫什特為阿胡拉?馬茲達所生六神中的火神,地位最尊,因此蘇魯支在六神使中地位亦是最高,直追三善王。拜火教此時信徒凋零,教中首腦人物只能躲藏在一個名叫沙裡發巴特的小村之中,只盼有朝一日能重振昔日榮光。那村子位於沙漠深處,極為偏僻,拜火教一眾人等在此經營,招納信徒朝拜,可以說全靠蘇魯支出海遠航經商所得方能維繫,何況蘇魯支此番出海還另有要事,干係到阿拉森與三神使的存亡,沒想到這一次蘇魯支一去不返,阿拉森勢必要找到他的下落。

拜火教亦是千年古教,教中密法甚是厲害。好在無心已有防備,雖然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這召東方陰雷蠻雷使咒還是及時使出。道家秘法中,以雷法最為完備。雖然無心落了後手,但後發先至,竟與拜火教四人的秘法同時發出。他使的水府陰雷,正與拜火教的眾相剋,原本拜火教發出的火光還能持續片刻,但與無心的秘術相擊,兩下立時消散。

無心本來還擔心這些人本領高強,但一交手便覺他們的法術華而不實,四個人加起來功力也不見得比自己高。他心下一安,忖道:斗大的水花,原來是只糠蝦。這幾人用的雖然也是火術,比火天宗可差遠了。他右手長劍在身前一揮,吐了個門戶,提一口氣便要厲喝一聲。無心內力不弱,這一聲喝出,定然舌綻春雷,先聲奪人,讓這四人色變而退。哪知他正待吐氣,卻覺身前一陣厲風掠過,有個人竟然已欺近他身前。

無心驚出一身冷汗,長劍舞了個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只緩得這一手,背心卻是一痛。“啪”一聲,已被人重重敲了一記。好在敵人是用鈍器敲擊,並無鋒刃,因此被敲得七葷八素,一口鮮血險些要吐出來。他更是驚懼,心知單用長劍是擋不住的,左手往腰間一按,拔出了摩喉羅逸劍護住前心,右手長劍循著中招方位反手一劍刺去,厲喝道:“中!”這一招使得有如行雲流水,暗算他的人原本招勢已老,沒有逃得脫的道理。“當”一聲,卻是刺中了什麼東西,想必是敵人的兵器。他一劍得手,正待趁勢再刺,面前忽地有一股厲風襲來。無心怒道:“魔教果然是要耍無賴的,倚多為勝!”左手摩眼羅逸劍揮上阻格。又是“當”一聲,聲如裂帛,卻不像削斷敵人兵器的聲音,他心下一徵,不由慌了起來,忖道:這是怎麼回事?不要反傷了我的寶劍。摩喉羅迎劍雖然短小,卻削鐵如泥,是他護身的寶貝,沒想到竟然削不斷對手的兵器。

無心本來覺得那四人法術平平,自己以一對四亦能穩操勝券,沒想到一動手之下,才發現對手竟然武功如此高強。本來還有借摩喉羅迎劍削斷對手兵器的指望,但這算盤也打不響了,何況波斯武功與中原大異其趣,招式奇詭絕倫,無心一時眼花又看不清,更覺難以應付。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肯定轉身就逃,不吃這眼前虧,等眼睛恢復了再想辦法找回這面子,可莎琳娜就在邊上,自己一走,她豈不要落到那四人手中?他一時也別無良策,唯有咬緊牙關,用長短雙劍守定了門戶。

他心神一定,卻合了以不變應萬變之策,守得綿密之極,一時間那兩個波斯人竟攻不進來。無心的眼睛雖然被耀花了,此時卻已開始漸漸恢復。他叫道:“莎姑娘,你沒事吧?”卻聽身後莎琳娜道:“我不要緊,無心,你要小心。”無心嘿嘿一笑,道:“這兩人是無能鼠輩,我……哎呀!”卻是說話分心,左肩又被敲了一下。這一下甚是沉重,左手的摩眠羅逸劍立時劍勢大減,無心連忙退了兩步,不敢再說話,將正一天覺劍一路路使出來。幸好那兩人只是身法詭奇,內力卻是不強,無心雖然連中兩下重手,卻只是肌肉痠痛,臟腑沒什麼異樣。他殺心不重,可被打得動了真火,心道:這幾個剪徑的蟊賊,定不能輕饒了!

圍攻無心的兩人一個是巴赫曼使,一個是斯潘多爾瑪茲使。此番出來尋找蘇魯支下落,以聖火覓蹤,好容易才找到賈巴爾這商隊,沒想到賈巴爾卻一口否認。

他們不知蘇魯支到底出了什麼事,想來定然是被這些人擒住了。阿拉森已定下計策,由他作法,三神使出手,將與自己交涉的這幾人捉住。賈巴爾是商團首領,莎琳娜會吐火羅語,捉住他們,不怕不說實話。拜火教立教千年,昔年曾盛極一時,教中亦出過許多好手。此教中有一路詭奇武功,乃是從上古波斯傳下,配合教中聖器同使,極為詭秘神奇,與別家教派有了紛爭時,只要不是軍隊殺伐,單打獨鬥只消六神使出動,便無往而不利。他們只道此計定能得售,沒想到那中國少年竟能先破了阿拉森的眩目火術,又將巴赫曼使和斯潘多爾瑪茲使二人擋住。阿拉森見無心長短雙劍上下翻飛,二神使一時也無法取勝,可一旦商團中人視力恢復,再想捉住他們便難於登天了。他看了看身邊的霍爾多德使,沉聲道:“去捉了那首領。”

霍爾多德使也不說話,一個箭步向無心衝去。他在六神使中武功第一,先前自恃身份,覺得對手只有三人,二神使出手定能手到擒來,因此不願與人合攻。

此時奉善思王之命,他衝到無心跟前,對巴赫曼使與斯潘多爾瑪使喝道:“你們去捉了那男人!”伸手從腰間抽出聖火令向無心面門打去。

無心此時的視力已經恢復一些,隱約見面前突然多了個人影。他以一敵二已大為不易,新來之人身法極快,更是著忙。好在另兩人並不趁勢圍攻,他心中一定,長短雙劍一錯,已架在面前。哪知還不曾架住,卻見那條黑影忽地縮回,又橫著掃向他的肋下,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無心心頭一凜,長劍一時已收不回,摩喉羅迎劍卻趁勢一滑,正待擋住,誰知來人這一招竟然也是虛招,身子一縱,竟然躍過他的頭頂。

無心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這人是要對付身後的莎琳娜。他一咬牙,大喝一聲,一躍而起。霍爾多德使沒想到無心還有這一手,亦是吃一驚。此時兩人同在空中,三件兵器電光石火般“錚錚”連碰兩下,兩人同時向後彈開。

無心落下地來,只覺這對手替力比先前兩人明顯要高出一截,在空中擋了兩劍,反倒讓自己手腕發麻,心道:好個了得的胡人!腳下一錯,又退了一步,擋在莎琳娜跟前,小聲道:“莎姑娘,你看得見了麼?”

莎琳娜的眼睛也被晃得一時間什麼都看不見,正拿出塊手帕擦著,聽得無心的聲音就在跟前,她心中一暖,道:“現在好些了。”話音未落,卻聽得有個人慘叫一聲,卻是賈巴爾被橫拖直拽地拖了過去。

無心原本擋在中間,但方才被那霍爾多德使逼得騰不出手來。他寸步不離莎琳娜左右,離賈巴爾卻遠了。賈巴爾眼睛也被耀得花了,正在揉眼,巴赫曼使和斯播多爾瑪茲使兩人得了空,一左一右,登時挾著他退了回去。

無心聽得賈巴爾遭擒,心頭一沉,饒他精明過人,此時也大感躊躇。他將長短兩劍擺在身前,道:“莎姑娘,你看得到的話,就趕緊給他們一銃。”莎琳娜已握住了火銃,卻又猶豫了一下。她為人精細,那些拜火教徒雖然暴起發難,卻並沒有下殺手,她已隱約覺得這些人定然有所圖謀。只是她一猶豫,無心在一邊叫道:“糟了糟了,他們要逃了!”她抬頭看去,卻見那些拜火教徒已跳上駱駝狂奔而去。

那些拜火教徒的坐騎十分神駿,而商團的駱駝全都拴成了一串,縱然此時解開了也定追不上,無心若是要追的話還追得上,可他單槍匹馬哪敢上前?此時商團中有幾個人解開駱駝追上前去,追在最前的是賈巴爾的副手名叫哈山的。哈山脾氣暴烈,手中握著一柄彎刀,見那些白袍人擒著賈巴爾遠遁,揮著刀子連珠炮也似叫個不停,雖然無心聽不懂,但也知道定是斯瓦希里語的“直娘賊”、“王八蛋”之類。但那幾個拜火教徒跑得更快,相距反倒有越來越遠之勢。

這幾個拜火教徒來去如風,好在莎琳娜總算沒讓那些人抓走。無心道:“莎姑娘,他們要找一個名叫蘇魯支的人吧,為什麼要抓走賈巴爾?”

莎琳娜沉吟了一下,低聲道:“只怕他們認為蘇魯支是被賈巴爾藏起來了,所以要抓走他細細逼問。”

無心擻了撇嘴,道:“賈巴爾也不認得他們吧?這夥波斯蟊賊真是霸道,為什麼一口咬定是賈巴爾將蘇魯支藏起來了?”他心頭一寒,又小聲道,“莎姑娘,你一個人留在這裡不要緊麼?”莎琳娜已明白無心的用意,道:“我和你一同去吧,不然你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無心知道哈山他們縱然追上了也不是那些拜火教徒的對手,賈巴爾對他們頗為忠厚,已有心要救他一命,何況賈巴爾生意做得不小,救了他多半會重謝自己。可是要讓莎琳娜也與他一同狂追,他也實在不捨得。正在猶豫,勃爾登已帶著幾匹駱駝過來了,莎琳娜拉住一匹,翻身跳上了駱駝背,道:“無心,走吧。”

阿拉森回頭看了看,遠遠的有七八個人還在陰魂不散地追趕。一邊的霍爾多德使道:“善思王,那人追上來了麼?”

“不在那些人裡。”阿拉森看了看橫在駱駝鞍前的賈巴爾,“這人不要緊吧?”

巴赫曼使試了試他的鼻息:“他沒事。”

“他們人太多了,”阿拉森沉吟了一下,“阻住這些人,不要殺人。”

霍爾多德使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與他們動手。”

此時保鏢哈山領著幾個伴當已追了上來。他遠遠地見那幾個白袍人居然兵分兩路,其中一個停了下來等候自己,心中更是惱怒,忖道:這些異教徒真是狂妄!三神使與無心激戰時他眼睛正被晃花了,並不曾看見。他們這幾人向來充當賈巴爾商團的保鏢,尋常山賊碰到過好幾次,至今未嘗一敗,現在己方又有五六個人,更不擔心,高聲呼喝道:“兄弟們,先將這盂賊捉了,救回賈巴爾大哥。”

他的幾個伴當應和一聲。哈山手中彎刀揮舞,直取立在當中的霍爾多德使。

駱駝跑得雖然沒有馬快,勢頭甚是不小。哈山普力甚強,這柄彎刀甚是沉重,藉著駱駝前衝之勢,更是勢不可當。

此時哈山已衝到了十步左右,只消再上前幾步,彎刀已能劈中那人了。他見那攔路之人竟似沒看到自己一般,心頭怒火更甚。將彎刀在頭頂風車似的舞著,心道:你不想躲,就殺了你!

眼見馬上就要到近前,哈山的彎刀也已蓄勢待發,他眼前忽地一亮,胯下的駱駝卻是一聲慘嘶,竟然重重摔倒在地,哈山一時間還不知出了什麼事,只聽得耳邊駱駝的慘嘶接連不斷,緊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伴當也紛紛摔了下來。他大吃一驚,在地上一個翻滾,已然爬起,卻發覺四周盡是火柱。這些火柱此起彼伏,一道熄滅,邊上又有一道噴出。一時間黑煙滾滾,烈焰遮天,哈山的鬍子都被燒焦了。火光中,卻聽那人長聲一笑,翻聲跳上一邊的駱駝揚長而去。

無心離哈山他們約摸有半里遠,見前面突然有火光衝天,他也吃了一驚。先前見這些人法術並不如何高強,只是武功出奇,沒想到居然還會有這麼一手。他最擔心的還是莎琳娜,見莎琳娜加鞭上前,連忙也加了一鞭,一邊叫道:“莎姑娘,莎姑娘,你當心了,讓我走到前面去。”

勃爾登與他們在一起,也追上前去。等他們到了先前哈山他們摔倒的所在,火勢已然熄滅,空氣中一片焦臭,那幾個追得最快的商團保鏢全都灰頭土臉,坐騎也一瘸一拐。勃爾登翻身跳下駱駝,叫道:“哈山先生,你怎麼樣?”勃爾登長住勿斯裡,也會說斯瓦希里語。他扶起哈山,見他一臉鬍子已被燎去了半邊,一張臉原本就黑,此時更是黑如鍋底,不過那是沾上的煙煤。哈山*著起身,嘴裡喃喃咒罵。

莎琳娜見沙地上有一個個黑黑的火口,不由一怔,道:“無心,這是他們的法術麼?”無心跳下駱駝,走到一個火口前,伸手沽了沾。卻見手上沾著些又黑又黏的東西,他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高聲叫道:“我道他們的本領怎麼突然強了這許多,原來是猛火油。”

猛火油即是石油。拜火教總部所在的中東地區,石油貯量極高,他們現在所在的沙裡發巴特村裡就有一口天然油井,所拜的聖火便是用石油點的。他們的法術比不上天竺火天宗精深,無法用真火傷人,但教中頗有因地制宜的高手,發明了這一路引燃地底石油的秘術,威力實比火天宗更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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