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在海面上映出一道金色光帶。一艘商船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行駛,斜暉將白帆映得金光燦爛。

這是個寧靜的黃昏。在聖十字號的船長艙裡,勃爾登?楊剛吃完最後一口牛排。這時,門外響起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勃爾登先生。”

那是湯姆的聲音。勃爾登擦了下嘴,道:“進來。”門開了,湯姆站在門口,摘下了帽子道:“勃爾登先生。”

湯姆和勃爾登原籍都是蘇格蘭人,湯姆祖上世代是勃爾登莊園的佃戶,幾同家奴,也沒姓氏。勃爾登對他也極為信任。“什麼事?”

“撈上來一個死人。”湯姆揉著手中的帽子,有些局促不安地說道,“勃爾登先生,您去看看吧。”

勃爾登怔了怔,心頭升起一股怒意:“湯姆,你瘋了麼?這時候讓我看死人。死人還不快些扔掉!”這條道是商道,因此海盜也有不少。勃爾登知道此間海盜劫掠船隻後往往會將俘虜綁好了矇住眼,用刀劍逼著他們跳海,再把船隻鑿沉,以求殺人滅口。如果碰到活著的遇難者,他自然會去救助,但既然人都死了,終不能讓自己還賠一口棺材錢,何況屍身若是腐爛,連帶水手都會得病。

湯姆應了聲,上前兩步低聲道:“勃爾登先生,是這樣的,這死人手上還戴著戒指,我看他身上也鼓鼓的,似乎有東西。”

勃爾登眼中一亮,馬上明白了湯姆的用意,道:“是麼?”如果是被海盜逼下海去的,自然身上不會有值錢東西了。他道:“在哪兒?”

“就在船尾甲板上。”湯姆見勃爾登有了興趣,也來了興頭,低聲道,“現在甲板上沒人,我怕人多眼雜,所以撈上來時就用帆布罩住了。”

勃爾登一下站了起來,道:“我們走。”

湯姆見勃爾登答應了,臉上露出喜色,道:“請跟我來。”

水手們都去吃飯了,聖十字號還有兩個搭乘的客人,多半也在艙裡吃飯,船尾的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天色將暗,風已大了許多,海浪聲一陣響過一陣。勃爾登到了船尾,船舷邊有一塊對摺起來的帆布,下面凸出一個人形,他小聲道:“就是這個?”“是。”湯姆走過去,拉開了一角帆布,“勃爾登先生,您看。”

帆布下蓋著的是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穿著一件十分華美的錦袍,臉色蒼白。帆布拉開了一小半,露出那人的頭和一條左臂。勃爾登眼尖,已見那屍首的左手上赫然戴著個戒指,上面鑲著的紅寶石在餘暉中熠熠生輝。他吃了一驚,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搶上前要將下戒指,卻先試了試那人的脈博。

沒有脈博。他松了口氣,道:“什麼時候撈起來的?”

湯姆道:“就是方才是從西邊漂過來的。”他看了看這死屍,兒乎是敬畏地道,“他的衣服真漂亮,是個王子吧?”

勃爾登看著死屍,低低道:“這是個波斯人,衣服是最上等的絲綢,可惜浸壞了。王子又算什麼,我們船上不也有個王子搭乘麼?湯姆,讓木匠給他做口棺材,等遇到個礁島就把他埋了。縱然他是異教徒,也是一條性命。”雖然打一口棺材要費不少木材,但這戒指就足夠買幾百口棺材了。

湯姆謅笑道:“勃爾登先生,您真是慈悲心腸。我幫您把這戒指將下來吧?”

勃爾登點了點頭。戒指本來就很緊,屍身泡脹後就更難除下。勃爾登雖然不是沒做過這等事,但這等髒活兒有人代勞總是好的。湯姆見他點頭,忙不迭抓起那屍首的手,只一下便把戒指持了下來。他把那枚戒指取下來託到勃爾登跟前。

勃爾登一把抓過放到眼前,映著夕陽看了看。卻見這顆紅寶石通透無比,半點兒雜質都沒有,放在眼前一看,便覺整個世界都染得通紅。他又驚又喜,知道這是顆價值連城的寶物,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湯姆,你再看看他身上還有什麼。”

湯姆拉開了屍首錦袍的領口,失色叫道:“這裡……這裡還有一顆!”

那屍首脖子上還掛著一顆紅寶石。戒指上的那顆已是難得的寶貝了,脖子上那顆竟然有小指肚一般大,紅得更是純正。勃爾登只覺腦袋“嗡”了一下,心道:天啊,這些異教徒是從哪裡搞來那麼多寶石?便是老愛德華皇冠上的都比不上。

他再顧不得骯髒,彎下腰小心地從屍首上取下項鍊,託在掌中打量著。那顆紅寶石映得他的手掌一片血紅,直如捧了一攤鮮血。他看得入迷,湯姆卻又低低叫了聲:“咦,他還有一袋子金幣!”說著從那屍身前心的衣袋裡掏出一個小口袋,裡面有十幾枚金幣。勃爾登此時已欣喜若狂,道:“再掏掏,還有別的麼?”

湯姆伸手摸了兩下,道:“好像沒有了。”勃爾登搖了搖頭,道:“這裡不好檢視,還是搬到雜物艙去吧。”雜物艙就在船尾,搬到裡面就可以細細翻檢了。勃爾登此時哪裡還有什麼嫌晦氣的念頭,恨不得把這屍首扒光了慢慢看。他和湯姆兩人將這屍體連著帆布一塊兒抬進雜物艙,一放到地上,勃爾登就一把拉開帆布,解開了屍首上的錦袍慢慢檢視。他希望那死屍遍體都是珠寶,因此查得極細,連袋角衣縫都不放過,但是卻只搜出零星幾個金幣。

勃爾登失望地把帆布蓋上了死屍,低聲道,“湯姆,你沒藏起什麼吧?”

一楊姆吃了一驚,道:“勃爾登先生,我不敢如此無禮。”

勃爾登沒再說什麼。的確,湯姆不會騙自己,何況湯姆要打偏手的話,完全可以不告訴自己,所以根本沒有理由懷疑湯姆。再說,這戒指和項鍊已經是一媲橫財了,人終究不能貪得無厭。他掂了掂那包金幣,扔給湯姆道:“湯姆,這金幣你拿去吧,回去也好討個老婆過日子了。”

湯姆接過了金幣,驚喜萬分,道:“謝謝勃爾登先生。”在他心目中,自己等同於勃爾登家豢養的獵犬,撈到這死屍,唯一的想法就是讓主人快些知道。現在主人居然把這一袋金幣都給了自己,當真讓他喜不自禁。

此時那死屍身上已被搜刮一空,勃勻登心中卻又有些遲疑,低聲道:“湯姆,這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湯姆道:“他身上也沒傷痕,定然是淹死的。”

勃爾登搖了搖頭,道:“如果是淹死的,定會喝一肚子水。但這異教徒小腹扁平,顯然是死後才被投人海里。”湯姆看了看,道:“要不,是中了毒後摔下海的吧?”他拿了一袋金幣,急著回去收好,這波斯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他才沒心思多管。他們走出雜物艙,甲板上正好有幾個水手吃完飯後又到甲板上來。勃爾登叫住他們,說雜貨艙裡有具撈起來的死屍,讓他們叫木匠打一口棺材。

勃爾登回到自己艙中,門好門,又洗了洗手。此時天也已經黑了,他點亮了桌上的蠟燭,心中突然有點兒不安。他見過不少上等寶石,但從來沒有哪一塊有這兩塊好,這波斯人究竟是什麼原因死的?也許,這是詛咒?想到這兒,勃爾登不由打了個寒戰,從懷裡掏出了寶石看了看。血紅的寶石,美得奪人心魄,戒指起碼能值兩千諾貝爾(英國古金幣名),項鍊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寶物,就算是詛咒恐怕也是值得的。

這時門忽然被重重敲了一下。勃爾登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戒指和項鍊掉在地上。他連忙塞進懷裡,怒衝衝地拉開門,喝道:“什麼事?”

門外擠了幾個水手,正是方才見到的那幾個。只是他們臉全都煞白,結結巴巴地道:“船……船長,是魔鬼!魔鬼!”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勃爾登更是惱怒,他喝道:“胡扯!到底是什麼事?”

有個水手要膽大一些,壯了壯膽道:“船長,您撈上來的那異教徒……是個魔鬼!他把哈金斯咬死了!”哈金斯是方才勃爾登讓他去量了尺寸叫木匠做棺材的那個水手。勃爾登吃了一驚,道:“哈金斯死了?”

那水手咽了口唾沫,扭頭看了看船尾,道:“是那死屍幹的!方才哈金斯查尺寸,看到死人嘴裡有顆金牙,他不該起了貪心想去拔下來,結果剛一拔,那死人突然坐起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勃爾登只覺背後一陣涼。他在死屍身上找了半天,就是沒想到去看看死人的牙齒。如果看到了金牙,也許被咬的就是自己吧!可是這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道:“上帝在上,你們不要胡說八道。”“是真的!”幾個水手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臉上仍然掛著恐懼,“船長,那異教徒真的是個魔鬼!”

勃爾登走到牆邊,摘下了掛著的長劍,又從案頭拿起一本由芳門修道院的修道士手抄的袖珍本《聖經》,道:“走,去看看。”那幾個水手已嚇得魂飛魄散,見船長居然還要去,有一個帶著哭腔道:“船長,我不敢。”

“廢物!”勃爾登嘴上雖然在罵,心裡卻一樣有些害怕。他扭頭看了看,見湯姆和另外幾個水手走過來,他揮了下手,道:“帶上武器,我們走。”

海上盜匪橫行,水手早有與人惡鬥一場的準備。其他水手聽得年板上有人大呼小叫,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只道是海盜來襲,不少人已經帶著武器出來。一上甲板,卻見風平浪靜,見到船長招呼自己,連忙過來。勃爾登見人來得多了,膽氣更壯,道:“去雜物艙看看。”

勃爾心頭稍定。一行人走到雜物艙,艙門虛掩著,勃爾登在外麗大聲道:“哈金斯,你在裡面麼?”

門依然虛掩。此時沒人說話,靜得能聽到海濤之聲,隱隱還聽得艙裡似乎有人在抽泣。勃爾登心頭發毛,卻不敢進去,扭頭看了看。那些水手不約而同全都退後一步,只有湯姆握著把刀走上一步道:“勃爾登先生,我去看看。”

勃爾登點點頭,道:“小心。”

湯姆壯了壯膽,伸手一拉門,叫道:“哈金斯,你在裡面麼?”

往裡一看,只見哈金斯直直地躺在地上,有個人正伏在他頸處,正是撈上來的那波斯人。聽得湯姆的聲音,那波斯人一抬頭,黑暗中那張臉白得直如石頭。湯姆沒想到那屍體真的活了,只覺頭髮全都豎了起來,叫道:“上帝啊!”情急之下,將門猛地關上,扭頭叫道,“勃爾登先生!”

那個魔鬼要出來!勃爾登也已看到這情景。勃爾登只覺心頭猛地一跳,也顧不得一切,搶步上前,幫著湯姆頂住門,喝道:“快過來!”那些靠得近的水手也看到了裡面的情景,心知那魔鬼若是衝出來,滿船大小必然全要丟了性命,登時顧不得害怕,紛紛上前幫著頂住門。幸好聖十字號十分堅固,艙門甚厚,雖然裡面的衝撞之力大得驚人,但木板仍是牢不可破。

勃爾登只覺耳邊如同敲響了一面巨鼓般“咚咚”地響個不住,心頭一片茫然,忖道:真是撒旦!撒旦!上帝啊,不要離棄我!

門被撞得越來越響,便如裡面有一輛攻城車在猛撞一般。湯姆被頂在最裡面,只覺每一下撞擊他的五臟六腑都跟著一陣震顫。他顫抖地道:“勃爾登先生,是不是……是不是我們……”

勃爾登眉頭一豎,喝道:“胡扯!木匠,把木匠叫來,釘死這門!”

湯姆卻苦著臉道:“勃爾登先生,工具全放在裡面。”

勃爾登的心登時沉了下去。這雜物艙本就是堆放雜物的地方,木匠的工具也都在裡面,甚至還有幾把斧頭!勃爾登心一寒,猛拖向後退去。也就是這時,“嚓”的一聲,門板上忽地冒出一段斧刃。那些水手被驚得大叫一聲,登時四下散開。有幾個膽大的仍手握刀劍站在勃爾登四周。裡面那人已經找到了斧頭,頂是頂不住了,那麼只有仗著人多勢眾,和那人拼了!

湯姆也已退後了幾步。他的脊背仍然有些麻,心道:不會是因為我們拿了這波斯人的寶石,他復活了來報仇吧?正在忐忑不安,聽得一聲巨響,卻是艙門已被劈碎。

一見門碎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雜物艙的門口站著那個波斯人,他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眼神呆滯,一手握著一柄大斧,身上原本華美的錦袍,此時卻已破損得抹布一般。

一個持刀的水手見到這情景,頓時嚇得叫道:“魔鬼!”勃爾登喝道:“什麼魔鬼,拿下他!”他一把抽出佩劍向前一揮。那持刀的水手不敢上前,被勃爾登一喝,便將手中的短刀擲了出去。他手勁不小,短刀飛得亦準,正刺中那人前心。一眾水手見這人一刀便刺死了那魔鬼,不由得齊聲喝彩。誰知聲音未落,卻見那人左手一把拉住刀柄重重拔出,眉頭也沒皺一下。

真的是魔鬼啊。勃爾登的臉也變得煞白。這人殺不死,現在聖十字號又在海中,離岸還遠著,該怎麼辦?他見那波斯人拔出刀來,抬起頭掃視了周圍一眼。勃爾登嘴唇哆嗦了一下,強打精神將《聖經》舉了起來,喝道:“魔鬼,以主之名……”話還沒說完,那人已搶上前來,揮起斧頭砍向他的腦門。勃爾登眼看就要死於斧下,卻聽得耳邊響起了一聲炸響。隨著這一聲響,那波斯人一個趟超,手中的斧頭“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勃爾登死裡逃生,心道:是誰救了我?卻聽得有個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這是拉丁語的主禱文。勃爾登扭頭看去,卻見身後是一男一女兩個少年。

正是那兩位搭乘的客人。其中一個是名叫莎琳娜的義大利少女,穿著一件帶風帽的斗篷,握著一支還在冒煙的火銑。她身邊的是名叫無心的中國少年,他緊握長劍,作勢護在少女身前。

少女的主禱文才念了幾句,那波斯人卻似乎害怕這唸誦聲,掉在地上的斧頭也不拿了,忽地轉身向船尾衝去。此時那怪人已逃,那些剛才正要逃走的水手又來了勁頭,一個個奮勇當先,十來個人將通道擠得水洩不通。莎琳娜已摸出了另一支馬達發火銑,卻被人群擋住了,急將那火銑往無心手中一塞,道:“無心,快攔住他!”

無心見莎琳娜打中了那個怪人,卻不見有血流出。心道:原來莎姑娘說的吸血鬼與行屍差不多啊。雖然莎琳娜說自己的法術和長劍對吸血鬼傷害不大,假如那吸血鬼要傷害莎琳娜,那沒辦法,拼死也要擋住,那人要逃,他卻沒什麼勁頭。只是莎琳娜有命,他也不敢不從,現在擠不過去,索性在身前一個水手肩頭一搭,輕輕一縱,人已如一隻大鳥般直撲向那人。

無心的輕功甚是了得,那些歐羅巴來的水手沒見過這等功夫,只覺有人從頭頂一躍而過,一時間都愣住了。只這一愣的工夫,無心已跳到了人群之前,喝道:“吠!兀那歹人,給我站住!”這一句喊出,才記起自己是在離故土萬里之遙的海面上,眼前這人聽不懂。他手一翻,火銑已對準了那人背影,“砰”一聲,一顆銀丸疾射而出。他雖然沒有練過火銑,但此時相隔極近,也沒有打不中的道理,那人中了銀丸,立時倒地。

一擊倒那怪人,所有人都是一陣歡呼。莎琳娜見無心將那吸血鬼擊倒,心中一寬。船上擠了十多個水手,這吸血鬼逃走的話只怕還會有人喪命。她快步走到波斯人近前,無心正待表兩句功,莎琳娜卻沒工夫理他,取出一包加了蒜頭粉的鹽沿著那屍首周圍撒了一圈,這才俯下身去仔細看了看。無心見她小心翼翼,臉色仍是極為凝重,在一邊道:“莎姑娘,你小心哪,這人死透了麼?”

莎琳娜搖了搖頭。

這時勃爾登和一眾水手已圍了上來,他心道:原來這位莎琳娜小姐還是位魔法師,那中國王子只怕是她的跟班,幸虧沒得罪她。上船時,無心吹牛說自己是蛋尤子孫,勃爾登也不知蛋尤是何許人也,聽莎琳娜解釋那是中國古代的一個皇帝,那麼這位無心先生自是個王子了。此時歐洲城國林立,王子滿地跑,小小一個蘇格蘭就有不少王子,所以王子的身份在勃爾登眼裡並不算什麼,倒是神秘莫測的魔法師,值得尊敬。

莎琳娜站起身,道:“勃爾登船長,請你給我一根鏈子。”

勃爾登對莎琳娜已是敬畏之極,道:“好,好。”轉身讓身後的水手拿一根鐵鏈過來。莎琳娜將這鏈子結了個圈,從那屍首腋下穿過,將另一頭遞給無心,道:“無心,你把這一頭掛到橫桅上去。”

無心跳上橫桅,將鏈子一拖,那屍首一下被吊在了海上。橫桅也不算高,但無心這樣輕鬆地一躍而上,讓船上水手全都大吃一驚。莎琳娜低聲唸誦了幾句,屍首忽地如澆上了油一般熊熊燃燒。火勢一起,卻又在火中掙扎起來。此時天色漆黑一片,海風大起,風助火勢,橫桅上吊著那一團火球,火球中還有個張牙舞爪的人形,更顯詭異,那些水手看得又驚又怕。

火燒得很旺,勃爾登見這刀槍不人的怪物終於被莎琳娜燒成一團焦炭,心中暗叫僥倖。他收好了劍,上前道:“莎琳娜小姐,多謝你相救。”

莎琳娜道:“船長,這人是哪裡來的?”她登船也有幾天了,船上一共只有十來個水手,搭船的只有她和無心,從沒見過這樣一個波斯人。方才他們在艙中吃飯,莎琳娜突然發現帶著的聖光又有感應,懷疑有吸血鬼到了船上。此時這聖十字號正在海中,也根本沒碰到過什麼人,說有吸血鬼突然上船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但看到了才知這確實是個吸血鬼。

勃爾登遲疑了一下,道:“這人原本漂在海上,我們只道他還活著,這才撈他上來的。”莎琳娜皺了皺眉頭道:“海上?”

勃爾登道:“是啊。莎琳娜小姐,這個異教徒的魔鬼好生厲害,還好你的魔法比他更厲害。”莎琳娜道:“他是個吸血鬼。”她看了看周圍,忽然低聲道,“船長,船上有人被他咬過麼?”

勃爾登道:“對了,哈金斯。湯姆,你去看看哈金斯怎麼樣了。”

湯姆答應一聲,正要過去,莎琳娜臉色一變,道:“那哈金斯在哪裡?”

“他在雜物艙裡……”勃爾登還沒說完,卻聽得有人慘叫道:“船長,哈金斯他瘋了!”有個水手跌跌撞撞地直衝過來,勃爾登見他一手捂著脖子,領口盡是鮮血,驚道:“你怎麼了?”

“哈金斯……哈金斯咬我!”那水手一臉的痛苦,有人正要上前攙扶,莎琳娜厲聲道:“不要碰他!被吸血鬼咬過後,一樣會變成吸血鬼!”

勃爾登吃了一驚,道:“他還有救麼?”

莎琳娜臉上露出一絲痛楚,道:“沒辦法了。”

那水手見旁人見鬼一般躲得遠遠的,更是驚恐,一手捂住傷口,跌跌撞撞地過來,叫道:“船長,你救救我……”勃爾登見他滿身是血地直衝過來,心頭一凜,忽地拔出劍來一揮而過。他的劍術甚強,一劍將那水手的腦袋削去。殺了一人後,勃爾登卻聲色不動,舉劍向莎琳娜行了個禮,道:“莎琳娜小姐,失禮了。”

又抬頭道,“你們,不要亂跑!”

莎琳娜沒想到勃爾登如此狠辣,不禁失聲“呀”了一聲。無心此時已將鏈子頭上粘著的幾根焦骨扔下海去,聽得莎琳娜的尖叫,只道出了什麼事。他急不可耐,跳了下來,叫道:“莎姑娘,你沒事吧?”

莎琳娜定了定心神,道:“我沒事。船長,一定要儘快將哈金斯找出來。”

勃爾登抬頭看了看天,道:“要起風了。把燈全點起來,大家圍在一處,不用害怕。”這時邊上忽地傳來一聲巨響,聖十字號猛然一震,一個水手失聲道:“船長,哈金斯在舵艙!”勃爾登吃了一驚,叫道:“快,快去舵艙!”

舵艙就在雜物艙邊上。風平浪靜時不用去管,因此船舵固定後,舵艙裡並沒有人。可是船舵要出了事,那遇到風浪就束手無策了。那些水手也識得厲害,全都到了舵艙外,只是他們也不敢進去,有個水手高聲叫道:“哈金斯!哈金斯你在裡面麼?”勃爾登大踏步上前。他已知道就算吸血鬼,也一樣是殺得死的,心中不再慌張,厲聲道:“哈金斯已變成魔鬼了,叫也沒用,把門拉開!”

有個水手拿著帶鉤的漁叉,伸過去搭過門把手猛地一把拉開。勃爾登已拔劍在手,只要哈金斯一撲出來,便讓他身首異處。哪知門才一開,一團黑影帶著股血腥氣向前撲來,竟是快得異乎尋常。勃爾登吃了一驚,反手一劍斬去,卻見哈金斯一把握住了他的劍。他的劍甚是堅韌,都能聽到劍刃割著哈金斯的手時發出的讓人牙酸的聲音,劍卻不曾折斷。哈金斯力量也不知大了多少,勃爾登根本抽不出劍。西洋劍都有護手,他的手腕套在裡面被卡住了,便想棄劍也來不及。哈金斯就要張口咬下,他嚇得魂不附體,卻有一人影從他身邊一掠而過,衝到了哈金斯身後,哈金斯一個踉蹌,竟然頓住了。

那正是無心。無心和莎琳娜原本在勃爾登身後,他見舵艙裡衝出一人,情知不妙,莎琳娜又在急著往火統裡裝填*彈丸,一時間也騰不出手。他手上還抓著那圈鏈子,也顧不得多想,一個箭步衝出,用鏈子套住了哈金斯的脖子。

哈金斯力量雖大,無心的力氣卻也不小,登時被他拉住了。無心將鏈子扛在肩上,用足了吃奶的勁,卻覺鏈子幾乎要吃進他肩頭的肉裡。正騎虎難下,耳邊忽聽得一聲炸響,身後的力道猛地一鬆。他用力太大,一時收不住腳,向前直搶出好幾步,險些翻出船舷去。

那是莎琳娜在千鈞一髮之際向哈金斯發了一銃,銀彈丸打進他的鼻樑。哈金斯中了一彈,立時仆倒在地,勃爾登這才鬆開手來,驚魂未定地退了幾步,向莎琳娜道:“小姐,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莎琳娜走上前去,與方才一般用鹽圈封住了哈金斯的屍首,這才道:“船長,請你仔細檢查一下,還有沒有人受傷。”她知道吸血鬼咬人,血毒傳染,若是有一個漏網,一個傳一個,這船上所有人非全變成吸血鬼不可。勃爾登也知道這厲害,哼了一聲,叫道:“統統過來。”

無心揉著肩頭走了過來,小聲道:“莎姑娘,沒事了吧?”

莎琳娜知道被咬過後也不會立刻變成吸血鬼,但那人定不甘願受死,只怕還會有一場惡鬥。現在甲板上的情形讓她的臉騰地一紅,忙又別過頭來道:“無心,你小心點兒,去仔細看看。如果有誰被咬過,你別心軟,立刻斬下他的頭。”

原來勃爾登將所有人連外衣褲都解開了在細細檢視,一時間甲板上立滿了赤條條的漢子。無心點點頭,道:“莎姑娘,你放心。”

勃爾登查了一遍,走過來道:“莎琳娜小姐,剩下的人都沒事。”

莎琳娜看了他們一遍,道:“船長,船上有大蒜麼?”

勃爾登不知她的用意,道:“有是有,做什麼?”

“吸血鬼最討厭大蒜味,你讓他們每人都吃一口,不肯吃的就要懷疑。”

勃爾登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道:“好。湯姆,你去廚房裡拿兩串大蒜來。”

無心暗暗順舌,心道:吸血鬼別的也不算厲害,就是這屍毒太歹毒了,好在我沒被咬。

等人人都吃過大蒜之後,勃爾登這才放心,道:“小姐,看來沒事了。”

此時莎琳娜又讓無心將哈金斯的屍首也吊了起來燒掉。見沒有旁人受傷,她點了點頭,道:“船長,這些天千萬要小心,晚上定要讓人守夜,以防萬一。”

勃爾登道:“遵命。”他單腿跪了下來,拿起莎琳娜的一隻手吻了一下,“莎琳娜小姐,勃爾登?楊的性命從此是屬於您的。”

風越來越大了,一個浪頭打來,聖十字號又重重晃了一下,莎琳娜站立不住,勃爾登正待扶住她,眼前一花,卻是無心閃身過來一把攬住莎琳娜的纖腰,對勃爾登道:“你這王八蛋,真不要臉。”

無心雖然是用漢語罵人,但也不敢太多著意,畢竟這船是勃爾登的,因此嘴裡罵人,臉上卻還掛著笑意。方才他聽命將哈金斯的屍首吊起來,見勃爾登居然吻了一下莎琳娜的手背,心中酸不可當,心道:怪不得叫八蛋,該讓你改姓王才名副其實。勃爾登姓楊,名在前,姓在後,無心卻也知道,嘴裡說得含混,在勃爾登聽來,眼前這中國王子也不知說些什麼,只道那“王八蛋”是自己的名字在中國話裡的說法,無心又是面帶微笑,也微笑道:“無心王子,也多謝你。”

無心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但自己罵了他,眼前這楊八蛋多半不會說什麼好話,便微笑道:“密斯特王八蛋,祝你一回家就做個綠頭烏龜。”船上水手大多說英語,莎琳娜也略略教了無心幾句,他現炒現賣,讓這楊八蛋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叫王八蛋。

莎琳娜聽無心吃醋罵人時臉上還笑嘻嘻的,勃爾登還只道是什麼好話,這兩人雞同鴨講,不由得“撲味”一聲笑了出來,低聲用漢語道:“無心,別罵他了,這是歐羅巴的尋常禮節。”

無心吃了一驚,道:“這是尋常禮節?那莎姑娘的手不是要被他們吻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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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一想,日後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吻別的女子的手,倒不算如何吃虧,又嘿嘿一笑,“那就算了。”

這時船又是一晃,卻見剛剛走開的勃爾登又面帶驚慌走了過來。莎琳娜心頭一沉,道:“船長,又出什麼事了麼?”

勃爾登道:“莎琳娜小姐、無心王子,請你們回艙歇息吧,沒事了。”

莎琳娜見他神色仍然有些慌張,道:“船長,你還好吧?”

勃爾登咽了口唾沫,道:“不要緊,請你們歇息吧。”

莎琳娜見他神情已鎮定下來,也不再放在心上,回艙自去歇息。勃爾登感激莎琳娜救命之恩,將自己艙中儲存的上好水果拿了不少過來,無心一邊吃著,一邊和莎琳娜閒聊,倒覺得那楊八蛋也不是太過可惡。哪知到了後半夜風雨大作,聖十字號忽上忽下,顛簸不已,無心原本已不會暈船,可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在艙中叫苦連天。他卻不知這一晚實是死裡逃生,方才哈金斯在舵艙中竟然將舵柄弄斷了。舵柄甚長,也極是堅硬,要修好不是件易事,平時倒也不算如何,但在暴風雨中沒了舵,聖十字號被狂風吹得團團打轉,勃爾登和一眾水手使盡渾身解數才控制住聖十字號不至於翻船。快到天亮時將舵柄勉強修好,但風雨卻仍然沒停。

這一場風暴持續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天黑時才停。此時是十四世紀中葉,歐洲人剛開始用指南針,航海更主要還是靠天象。總算等到天晴,勃爾登才校正了航向,算是松了口氣。一天一夜全都膽戰心驚,人人都已筋疲力盡,所幸船沒事。勃爾登有種再世為人之感。他抹了一把溼淋淋的頭髮,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洗個澡,再狠狠睡上一覺。

這一覺睡得很死。勃爾登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搖搖晃晃地開了門,沒好氣地道:“有什麼事?”

外面是個水手。這水手面色驚恐,低低道:“船長,請您過來看看。”

勃爾登心頭一凜,也低低道:“又有誰變成魔鬼了?”

那水手道:“這個倒不是……”

勃爾登臉一沉,喝道:“不是就別來叫我,除非船要沉了。”他困得實在受不了,正待掩門接著睡回籠覺,那水手急道:“船長,鐵錨活了!”

“胡說八道!”勃爾登頓時睡意全無,勃然大怒。這一天一夜裡他彈精竭慮,一刻都害怕自己會沉人深淵,好不容易睡了一覺,又被這水手的一句鬼話吵。正待臭罵幾句,眼角看到了門框邊的油燈,忽然怔住了。

燈還是燈,沒什麼不同,可現在那盞油燈卻是斜著,竟然和門板有相當一個角度。如果因為是船斜著,斜成這樣的話桌上恐怕什麼都放不上了,可是他身後的那張桃花心木書桌上,樣樣東西都安安穩穩地放著。

這是怎麼回事?勃爾登呆住了。那水手這時讓開了點兒,道:“船長,你看。”

船行得很快。在船的正前方,竟是一座紅色的山峰。這座山並不太高,卻是寸草不生,只是山頂卻是黑色的,倒像是一個剃去頭頂心頭髮的修道士。看到這座山,勃爾登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惡魔島?”

海上島嶼眾多,全然不長植物的小島也有不少,不過那些全是很小的礁島,稍大一點兒的,多少都會長些草木,唯一的例外就是惡魔島。水手們傳說,惡魔島上有惡魔盤踞,周圍則是暗礁林立,環島盡是湍急的海流,船隻只要從惡魔島周圍駛過,定然會被卷人激流撞上暗礁沉沒,因此惡魔島周圍盡是沉船。勃爾登只覺冷汗一下溼透了背心,光著腳便向船頭跑去。

船駛得很快,也極是平穩,但這種平穩實在有些不祥。遠遠望去,正前方那座血紅色的山頭更顯得詭異,船正直直對著小島駛去,而那座小島周圍,有不少只露出一角的沉船,顯然島周圍海水並不深。

真是惡魔島!勃爾登已經嚇得呆了。那些水手們全都聚攏過來觀看,一個個都如中了邪般一動不動,勃爾登猛然一驚,喝道:“快去轉舵!”

一個水手治起頭,道:“舵已沒用了。船長,你看那鐵錨,這都活了!”

船上的鐵錨船頭船尾各有一個,都很是沉重,此時船頭的那鐵錨竟然如活的一般不住滑動。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動一般往前滑。若不是錨齒嵌莊了甲板縫裡,只怕這鐵錨會自己飛出去。

勃爾登心頭一沉,他生性強悍,從不肯服輸,但到了這時也覺絕望。正在這時,卻聽身後有個人驚道:“紅磁山!莎姑娘,這兒真是紅磁山!”

那正是無心的聲音。出海時,他看過一本《島夷志》,是一個叫汪大淵的人出海遊歷後寫下的。無心那時閒著無聊,把那本《島夷志》翻得滾瓜爛熟。書中汪大淵說木骨都束東北三百裡光景的海面上有一座紅磁山,此山是一塊巨大磁石,半里以內,船上的鐵器,包括鐵釘都會被磁山吸出,以致船隻散架,而且紅磁山周圍洋流極是湍急,一旦駛人一里以內,便難以脫身了。汪大淵自己其實牛不曾見過這紅磁山,只是聽過往水手說起,因此無心也當這是海外奇談,沒想列一上甲板,一眼便看見了那座紅色石山,正與汪大� �所說的紅磁山彷彿。他眼睛也尖。已看得小島周圍盡是沉船,更是擔心,急得連連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聖十字號忽地發出了一陣吱吱的響動,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突然扭住了這艘船,突然間,整艘船都塌陷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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