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剛把小汪打發走,他又扭過頭看了看那淨海王府。此時他臉上哪裡還有半分輕佻之意,淵停嶽峙,大有一派宗匠之風。

那荀明贊頗為可疑,只是到底有什麼辦法查明他是不是那個吸血鬼?也許,鐵希也隱身於眼前這幢建築中麼?

他正在打著主意,突然間眼前一閃,只見有個黑影從淨海王府中沖天直上,越牆而出。他大吃一驚,失聲“咦”了一聲。

出事了!那黑影快捷異常,幾非人類所能,黑影下還有個白色人影,正與那妖人來蓬萊號時的情景差不多。眨眼間淨海王府中喊聲大作,燈火齊明,他快步向前奔去,剛到門口,卻見荀明贊帶了一群甲士直衝出來。那些甲士身上也不整齊,多半是剛回來,正在吃飯的當口。

荀明贊剛衝出來,卻見無心突如其來,不由一怔。無心的輕身功夫甚佳,行動快如閃電,只一眨眼便到了荀明贊跟前,道:“道兄,出什麼事了?”

荀明贊一邊氣急敗壞地指揮那些甲士追趕,被無心攔住了,急道:“那該死的婆摩羅耶居然就躲在王府中,將大王捉走了!”

那淨海王被捉走了!無心更是大吃一驚。他本來覺得這多半是荀明贊的圈套,那個什麼婆摩羅耶八成也是他們訊號捏造的,但方才那個黑影卻分明就是他在船上所見的那個。這麼說來,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他道:“荀道兄,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方才淨海王突然被一個黑影劫走,荀明贊聽得聲音馬上過來,哪裡還追趕得及。他也沒有那種越牆而出的本領,待召集甲士衝出來,心裡仍然沒底。當初全力搏殺,仍然對婆摩羅耶無可奈何,眼下淨海王都已落到了婆摩羅耶手裡,那該如何是好?見無心願意一同去,不啻天上掉下來的救星,他深施一禮,道:“多謝道兄相助,我們快追。”

外面正在下雨,那黑影衝出淨海王府後,連半點蹤跡都看不出來了,只著順著大致方向追去。荀明贊指揮人馬倒是井井有條,讓人分頭追蹤。但人雖派出去了,他心裡還是沒底。這樣找說不定真能找到,但找到後只怕也無奈婆摩羅耶何。他見無心站在一邊,扭頭道:“道兄,你與我一同去吧。”

無心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點點頭道:“好。”他見荀明贊衝出來甚急,也沒打傘,渾身已淋得溼透,道:“荀兄,我們一同打傘吧。”

荀明讚道:“不必了。”他心中焦急萬分,哪裡還理睬身上溼不溼。此時荀明贊身上的青袍被雨打溼後盡都貼在身上,無心緊盯著他肩頭,卻不見衣下凸出包紮痕跡。他肚裡尋思道:“難道我想錯了?”他走在荀明贊背後,打量著荀明贊的背影,覺得這背影越看越像是船上所見那黑影,安知淨海王被劫這事會不會同樣是個圈套。只是荀明贊走起來仍是氣力十足,不像是受過傷的。

他聽莎琳娜說過,除了用銀器,吸血鬼用尋常武器都傷他不得,不過傷口總能看到的。要知道是不是個圈套其實也容易,只消看看荀明贊肩頭有沒有傷口。可這話說說容易,要做卻難,總不能撲上去撕開荀明贊肩頭的衣服。

他跟著荀明贊跑了一程,已是踩得兩腳泥,總也想不出一個好主意。眼見往山裡越走越深,他心中越是忐忑,荀明贊卻走得甚快,情急之下,叫住了荀明贊,道:“荀道兄,那婆摩羅耶厲不厲害?”

他也是沒話找話。荀明贊哪有心思說這些,皺起了眉頭道:“此人秘術驚人,不是好對付的。”他看了看無心,恍然大悟道:“道兄,你是不是害怕了?”

方才無心見錢眼開,荀明贊頗有點看他不起。其實無心縱然不無害怕,卻也沒有臨陣退縮的心思,他輕身功夫不錯,就算不敵,逃總逃得掉的。聽荀明贊這麼說,無心笑了笑道:“斬妖除魔,道者本分,豈能半途而廢。”

荀明讚歎了口氣,道:“道兄,說實話,如果只有我一個,我是不敢去找那婆摩羅耶的。你若沒有自信,還是別去送死了。”他自知不敵婆摩羅耶,但淨海王被擒,無論如何也得硬著頭皮上了。雖然有點看不起無心,卻也不忍無心白白送命。

荀明贊自從隨同淨海王回來起,就一直甚有氣派,無心沒想到他會直承膽怯,詫道:“你若害怕,不如我們一同回去?”

荀明贊咬了咬牙,道:“我身為國師,身負保護大王之責,豈能臨陣退縮。道兄,你們全真教的道法如何?我聽師傅說,你們全真教是內丹派,並不如何修習法術的。”

無心不知他為什麼問起這些,笑了笑道:“令師知道的那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教博採眾家之長,還有什麼不會。”其實全真教確是內丹派,並沒有正一道那種畫符捉鬼的手法,不過無心為了圓謊,欺荀明贊不知中原情形信口胡說,諒荀明贊也沒辦法對質。

荀明讚歎了口氣,道:“那就好。唉,方才大王讓你和我一同去對付婆摩羅耶,我都不敢相信。大王不知怎麼想的,居然這般有把握。”

無心的心頭忽地一動,忖道:“正是,方才那淨海王到底怎麼想的,突然間讓我去對婆摩羅耶?”當初他也沒多想,但此時想起來,便覺得有點意外。

也許是這僻處海外的女子根本不知厲害,也許,就是想讓那婆摩羅耶解決了自己,省得自己在陳耠之事上糾纏不清麼?可是荀明贊長得仙風道骨,頗似不凡之輩,但看來卻並不見得如何,武功法術都只是泛泛而已,看他的樣子又實在並不像作偽。無心自己就是作偽的大行家,說句謊騙個人,那是家常便飯,旁人要騙他卻大為不易。

他原本覺得自己洞若觀火,但此時腦海中卻亂成一團,連那淨海王的樣子都模糊起來了。他搖了搖頭,心道:“想這些做甚,再想下去就沒個底。反正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便是。”便道:“想必是大王覺得我遠道而來,總有幾分本領吧。”

荀明贊咽了口唾沫,道:“道兄,有件事我想請道兄指點。”

無心聽他欲言又止,不知他要說什麼,道:“道兄請說。”

荀明贊猶豫著道:“道兄,貴教中人若是學了外道之術,師長會如何?”

無心的心裡“咯噔”一下。他當初正是因為學了外道邪術,結果被正一道天師張正言逐出龍虎山。這是他心頭隱痛,他對門戶之見也是深惡痛絕,哼了一聲道:“術有正邪,道則一也。外道中出了不少英雄豪傑,正道中敗類亦復不少。所以術遠正道外道之分,只在於施術之人。”

荀明贊眼中一亮,道:“正是正是。道兄,你說得極是。”

“術有正邪,道則一也”,這八個字是當初龍蓮寺高僧宗真對無心說的。宗真發現無心學過不少邪術,自己也頗以此自卑,便以這八字開解他。只是除了宗真,旁人大多不以此為意,只說正邪不兩立。無心被罵得多了,沒想到荀明贊大為贊同,登時大起知己之感,道:“荀道兄也在修習別派術法麼?”

荀明讚道:“我是在修阿溼毗尼術……”他剛說了一句,馬上頓住了,低聲道:“道兄,‘法家掌雷霆之號令,握天地之樞機,論取天罡正真之氣’這句中,不知你知不知道‘天罡’到底是什麼意思?”

聽得“阿溼毗尼”幾字,無心略略一怔,待聽得荀明贊念了那一句,卻是微笑道:“天罡者,在外為北斗第七星,在內為天罡穴。內外天罡相應,萬物無罡不生,無罡不育,如此可修雷法。”這一段是當初他在龍虎山學五雷破時師傅所傳,天罡法為五雷法的根本,也就等同於內家拳法中的修煉真氣,是基礎的基礎,無心背得熟而又熟。

他聽得荀明贊連這也要問,心知荀明贊定是僻處海外久了,大概師父傳下的法術也已一知半解。他連天罡法都弄不清楚,怪不得非要修習外道法術來補充。

荀明贊皺起眉,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直想不通。”

無心笑道:“荀道兄,有什麼不解的便問我好了,我知道的不少,定然知無不言。”荀明贊對他所說的“術有正邪,道則一也”這八個字大加贊同,他大覺投機。本來就沒什麼門戶之見,荀明贊也是正一門下,同門相助,那是天經地義之事。哪知荀明贊訕訕一笑,道:“汗顏,我身為天師門下,天資魯鈍,時至今日竟然要修習三張偽法,真讓道兄見笑。”

無心聽得荀明贊說到“三張偽法”,不由渾身一顫,道:“荀道兄,你是……你是北天師門下?”

所謂北天師,原來是北魏時寇謙之所傳。寇謙之極受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寵信,甚至太武帝年號曾為“太平真君”四字。雖然寇謙之亦是天師道門下,但他以張道陵所傳為偽法,號稱要除去“三張偽法”,因此人稱此派為北天師道,與龍虎宗天師道相別。終北魏之世,這一派天師道盛極一時,只是後來龍虎宗越來越盛,到了南宋時,北天師道便已式微,後來到了元大德八年,元成宗封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為正一教主,主領三山符籙後,北天師道幾乎便在中原絕跡,沒想到在單馬錫還有留存。

無心暗叫僥倖,自己幸好自稱是全真門下,不然荀明贊只怕當場就要對自己這個“三張偽法”門下翻臉。他也訕訕一笑,道:“法無高下,以正法而邪行的,也不是沒有人。”

荀明贊點了點頭,道:“正是正是,道兄高見。所以三張縱是偽法,亦非不可修行,當初寇天師力除三張偽法,除的也是租米錢稅與男女合氣之術,符籙之術多有保留。”他這話藏在心底已是很久了,只是當初他師父傳授時,口口聲聲“三張偽法”,嚴令不得染指,而他們在單馬錫已近百年,本門術法流失極多,兼之以訛傳訛,更加缺乏。

師父在日,他連想都不敢想修習那些“三張偽法”,後來自己接位,覺得再不取長補短,這一脈已將滅絕。自行修習,又不知對錯。如今聽得無心之言,當真有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之感,心中感激難以言表。只覺與無心越說越投機,雖然無心年紀比他要小好幾歲,卻有如對師執之感。

其實北天師道雖然在中原已絕,但寇謙之所定道儀大多為全真、正一兩派吸納繼承,正一道對北天師道的看法,遠不像北天師道看正一道那樣勢不兩立。

無心也這才明白過來,荀明贊所言修習外道之術,說的其實並非那阿溼毗尼術,而是指正一雷法。他笑著拍了拍荀明贊右肩,道:“道兄太謙了。”平常拍人肩頭,用的多是右手,無心卻故意用左手,這樣拍到的便是荀明贊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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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得自然而然,荀明贊根本沒覺察他的用意,道:“無心道兄,你若有意,救回大王後不如便留在單馬錫,與我共同輔佐大王吧,這樣我也好朝夕請教。”他自覺沒底,有無心這等大高手相助,日後再有婆摩羅耶這等妖人出現也不用怕了。

無心拍了一下,已然發現荀明贊肩頭全然無異,不由略略失望。待聽得荀明贊說要留他下來,他慌忙搖了搖頭,道:“這個不成,我要去俱藍國。”

荀明讚歎道:“那可當真可惜……”還沒說完,遠遠地忽然傳來一聲慘叫,他的雙眼猛地睜大,小聲道:“道兄,那便是婆摩羅耶!”

這聲叫聲極是悽慘,不過是個男人的聲音,荀明贊雖然心驚肉跳,聽得不是淨海王在慘叫,總還放了點心。無心也嚇了一跳,道:“他在做什麼?”

荀明贊面沉似水,道:“婆摩羅耶修習的是咒殺邪術,每隔數日便要取生人心熬煉,極是殘忍,說不定……說不定便是那位陳耠先生正在受難。”

無心一聽要取生人心,更是著急。死個把水手總還好說,要是陳耠死了,謝禮便要泡湯。他道:“快走吧!”雙腳一振,立時向前掠去。荀明贊沒他那麼好的輕身功夫,見他又使出這門功夫,眼中又是羨慕,又不無妒忌,連忙追了上去。

聲響是從西北邊傳來的,聽聲音已不太遠。只是無心一發力,兩人越拉越遠,荀明贊趕得氣喘吁吁。他正在擔心會追丟,卻見無心忽地站住了,正在側耳傾聽,他連忙上去,小聲道:“道兄,發現婆摩羅耶了麼?”

無心扭過頭,將手按在唇上。荀明贊見他這樣子,登時閉住了嘴,伸長脖子望去。卻見前面十餘丈外的一個山壁前,有一個小小草棚,當中閃爍著火光。現在下雨,又隔了這麼遠,婆摩羅耶有再大的本事也聽不到,可是荀明贊閉上了嘴,連半個字都不敢說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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