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捧了七八個果子跟著莎琳娜上船。莎琳娜惱他方才又涎著臉向那賣果子的冰冰姑娘搭訕,故意買了足足幾十斤水果,還盡是榴蓮波羅蜜這些帶刺大個頭水果讓無心抱著,一路卻理都不理他。到得船上,無心將那些果子往牆角一堆,苦著臉道:“莎姑娘,你還要生氣麼?”

莎琳娜扭過臉不理他。無心拿了個山竹,笑嘻嘻地道:“莎姑娘,我知道你在怪我跟那冰冰姑娘說話。只不過一句話麼,別那麼小心眼了。”

莎琳娜怒道:“也不看看你方才什麼樣子,看見人家姑娘好看,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無心忙道:“天地良心,她哪有你好看。你眼睛比她大,皮膚比她白,頭髮比她……那個長。來,吃個山竹吧,這果子冰冰涼涼,甜甜的很好吃。”他捏破了手中的山竹果,涎著臉遞到莎琳娜嘴邊,拿腔捏調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小道說的句句是真。今生今世,只娶莎姑娘一個!”他雖然也是出家人,不過他出身正一道,正一道的道士名謂“火居道士”,喝酒吃肉嫁娶一概不忌,與在家無異。至於“不打誑語”,那更是無心做不到的。無心見莎琳娜仍然扭著頭在使小性子,索性做個十足,撲通一下跪倒,拿著調子道:“娘子,你吃了我這山竹果吧。”

這是順著《活捉張三郎》裡閻婆惜勾引張文遠的戲詞說的,莎琳娜當然沒看過這部戲,見無心說得有趣,“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無心見她笑了,心知已到火候,正要再粘上去,門忽然“砰”一聲被推開了。無心吃了一驚,一躍而起,擋在莎琳娜跟前,喝道:“什麼人?”

方才他還一副嬉皮笑臉的憊懶模樣,眨眼間便如換了個人。門開了,進來的卻是個水手。一見無心,這水手叫道:“無心真人,謝天謝地,你總算在這裡。”

這人跑得滿頭大汗,無心認得他是方才隨陳耠一同去拜謁那個什麼淨海王的其中一個水手,道:“老哥,有什麼事麼?”這水手突然衝進來,嚇了他一大跳,他自然也沒有好臉色了。

這水手咽了口唾沫,道:“無心真人,是這麼回事,淨海王聽耘公說起真人之事,大為讚賞,想要結識無心真人,請你前去赴宴。”

一聽“赴宴”二字,無心登時來了興頭,道:“是麼?淨海王府遠不遠?”

“不遠,不遠,”那水手聽得無心要去,長吁一口氣,“無心真人,淨海王與耘公都已等急了,快點走吧。現在起了風浪,船上也很不舒服,淨海王還說要大大賞賜於你。”

無心道:“那好。老哥,怎麼稱呼?”

那水手似是急不可耐,見無心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什麼,忙道:“我叫王五二。真人,快走吧。”他想起那道士所言,上前一步,便想來拍無心肩頭,身後忽然有人叫道:“五二哥,你怎麼回來了?”

那是小汪。小汪從他伯父汪大淵的《島夷志略》中見到說單馬錫十分繁華,大有興趣,可下船一看,不過是一個尋常小港口,居民也以中原人居多,不禁大失所望。他還是初次出海,囊中無錢,也不能在岸上買笑買醉,便早早回來了。上了船,卻見王五二回來,便叫了他一聲。他與王五二很是相熟,便伸手來拍了拍王五二肩頭。哪知他的手剛拍到王五二肩上,卻聽王五二慘叫一聲,前心忽地有個黑乎乎的東西裂體而出,直向前面飛去。

那是一條黑白花的大蛇!

王五二正對著無心,這條大蛇衝破王五二前心衣服,直撲無心面門。眼看便要咬到無心了,無心右手食中二指往袖中一探,已摸出一張符紙。這符紙貼在他的掌心,一把握住了那條長蛇的七寸,左手戟指喝道:“天雷赫赫,龍虎交兵。日升月落,照我分明。天兵天將,符到奉行。五雷兵馬雷電大將軍,急急如律令!”

咒聲甫落,他的右掌中忽地閃過一抹電光,那條長蛇被這道電光一激,一下伸得筆直,發出一股焦臭,被燒得化成一團血汙。這是正一道五雷破的五雷太乙咒,王五二過來說什麼淨海王有請,無心實是將信將疑,但還沒有多想。若不是那水手先行拍了王五二的肩頭,只怕措手不及之下,便要著了道兒。

小汪已嚇得張口結舌,他做夢也想不到拍一下肩頭居然拍出這等禍事。見無心思慮了那蛇,他這才結結巴巴道:“道……道長,五二哥是怎麼了?”

王五二前心破了個傷口,血卻流得不多。無心吹了一下掌心,他的掌中騰起一團小火,那團血汙一下燒得無影無蹤。他又摸出一張符紙,手一抖,這符紙眨眼間燃盡,將紙灰往王五二傷口一灑,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五二已倒在地上。只是他尚存一線神智,聽得無心的聲音,慘然一笑,道:“道長,快……”只說了這三個字,便已沒氣了,也不知要快些什麼。

小汪在一邊驚叫道:“道長,你快救救五二哥吧!”他的聲音已是不住發顫。無心拉開王五二衣服看了看,搖了搖頭道:“不成了,他中了邪術,渾身精血都化成這條毒蛇,已是沒救。”

船上還有幾個留守的水手,聽得慘叫聲都跑了過來。見此情景,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小汪指手畫腳地解釋了一通,一邊說,一邊牙齒還咯咯作響。有個年長的水手皺著眉頭過來道:“仙長,耘公會不會出事啊?”

無心喃喃道:“只怕,那個使攝生咒的妖人也在此處。”他忽地站起來,道:“馬上開船吧,這地方不能呆了。”他見王五二所中妖法與中原所傳大有不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現在對方實力自己毫不知情,全無勝算,他馬上就打了個掉頭逃跑的主意。

那水手沒想到無心想出這般一個主意,嚇了一大跳,道:“這個……這個似乎不成。現在外海有風浪,補給也沒運完,再說,耘公也沒回來。”

無心嘆道:“那妖人的法術我聞所未聞,極是厲害。他們既然找上我們了,惹不起,還躲不起麼?趁他不曾殺來,還是快走吧。”

他話音剛落,眉頭忽地一皺,低聲道:“船上還有旁人麼?”

那水手聽他聲音有異,左右看了看,道:“留船上的都在這裡了。”

無心哼了一聲,左手極快地探到背後,在劍鞘上一彈。“嗆”一聲,長劍脫鞘而出,他右手一把抓住劍柄,猛地向身後的船艙板壁刺去。造船用的木頭都極為堅實,縫隙也用油灰、麻屑填充,無心的長劍卻如同刺入軟泥,透壁而入。旁人也不知他在做什麼,見他突如其來,一劍刺穿板壁,都“啊”了一聲,一個個又驚又佩。哪知佩服的話還沒出口,無心卻如遭電擊,渾身一下縮成一團,猛地彈了出來,摔倒在地。

莎琳娜見他受傷,吃了一驚,搶過去扶住他道:“無心,你要不要緊?”

無心躺在莎琳娜懷裡,雖然渾身痠痛,卻是笑了笑,道:“沒大事。”這時外面忽地傳來一聲水響,他翻身躍起,叫道:“別讓那妖人跑了!”

有個膽大的水手已衝了出去。剛轉到外面,便聽得他驚叫道:“有血!”那些水手聞聲全都跑了過去,無心也要去,莎琳娜拉住他,道:“小心點。”

無心聽莎琳娜柔聲關切,骨頭都要酥了,伸伸手道:“不要緊,他鬥不過我。”手一伸,自己卻也嚇了一跳,掌心竟有一個淡淡焦痕。他正在發愣,卻見小汪跑過來叫道:“仙長,你快來看看!”無心從板壁上拔出劍來,道:“莎姑娘放心,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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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娜看著他,柔聲道:“傻瓜,你沒了性命,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路上無心瘋話不斷,恨不得能早些與莎琳娜花好月圓,兩全其美,只是莎琳娜對他雖然溫柔,卻很少說這等話。聽莎琳娜這般說,無心歡喜得快要暈了,道:“當然當然,莎琳娜放心吧。”他將長劍插回鞘中,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上了甲板,卻見那些水手圍在船舷邊。見無心出來,那老水手道:“仙長,這兒有一攤血。”

那裡便是莎琳娜座艙的外壁,板壁上還有一個劍孔。在這劍孔周圍,有一攤未乾的血跡。見了這攤血,無心大為得意,道:“哈,那妖人受了重傷。”方才他察覺外面有異,以五雷破附在劍上打了個出其不意,哪知那人功力非凡,他的雷咒居然被反激回來,以至於掌心灼出焦痕。他大為不安,但看來那人多半也沒討得什麼好,受傷遠比無心重,無心的信心登時回來一多半。

那水手道:“仙長,那淨海王不尷不尬,定是妖人。仙長神通廣大,除惡務盡,千萬要救救耘公則個。”與陳耠一同前去拜謁淨海王的幾個人,除了王五二,連一個都沒回來,大家都知道出了事。淨海王雖然也只是個草頭天子,可勢力仍然不是蓬萊號這等商船可以相抗的。如今也是病急亂投醫,那妖人不是無心的對手,有這道士出頭,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

無心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水手,心中一動,叫道:“不錯!上天有好生之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是我出家人的本分,小道不才,這就去那淨海王府相救耘公。只是,敝派祖師有訓,法不空施,不然不靈驗的。這個麼……”

那些水手見他說得慷慨激昂,血為之熱,不料三句話一過,居然又要開出價錢來了,不由面面相覷。那水手看了看周圍同伴,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邊上的水手也隨著他下跪。無心嚇了一跳,道:“這是做甚?”

那水手道:“仙長,我等都是粗人。要多少銀兩我們即刻去湊,若是不夠,日後再還。耘公對我們很厚道,千萬請仙長救拔則個。”

跑海路賺頭不小,這些水手除了小汪這等新來的沒什麼積蓄,別人哪個沒有三兩五兩白銀。這個水手在留守船上的這些人中頗有威信,旁人見他帶頭,也將身邊的銀兩拿了出來。無心見他們一個個捧起白花花的銀子,心花怒放,正待笑納,卻聽得莎琳娜道:“不用太多,有這一塊就夠了。”

莎琳娜也已出艙來。她走到無心身邊,拿起的一塊不過一兩有餘的碎銀子。無心正待說不夠,那水手倒先怔了怔,道:“姑娘,只消這一塊麼?”

莎琳娜面色十分凝重,卻不回答,只是問道:“先生,船上可有銀匠?”那水手不知她所問何意,道:“有,有,我就是化銀子的。姑娘要做什麼?”商船行走諸國,通行的便是銀子。只是收來零碎銀子的話一來不好收藏,二來也容易丟失損耗,因此船上必配銀匠,可以隨時將銀兩熔成元寶,這水手正是做這事的。莎琳娜道:“銀能辟邪,先生請你給我鑄二十顆彈丸,和這一樣大。”

她從懷裡摸出一顆銀丸。這一顆也就五六分重,二十顆加起來不過一兩有餘。那水手這才明白無心用意,道:“仙長和姑娘真是慈悲為懷,萬家生佛,我馬上便做。”心中忖道:“我也真夠渾,原來仙長要銀子是為降妖除魔,我還以為他貪得無厭呢,但願他不要生氣才好。”

無心眼睜睜看著那些水手將銀兩收好。這些銀子或多或少,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兩,見他們收好真如挖他心頭肉一般。但這話是莎琳娜說的,自己總不能說銀彈丸不夠,非要這些銀子全拿來不可。等那水手拿著銀子去冶煉,他跟著莎琳娜回房,一進門便道:“莎姑娘,真要去淨海王府?”

莎琳娜也不回頭,只是道:“我擔心……恐怕是鐵希來了。”

無心詫道:“鐵希是誰?”

鐵希本是數十年前從歐洲來中國的一個傳教士,後來入了魔道,成了吸血鬼,與一個邪教九柳門聯手想要奪取在泉州城外勝軍寺中鎮壓的魔物。然而此事盡在密宗三聖掌握之中,密宗三聖定計讓無心將九柳門引出,結果魔物附在了勝軍寺住持五明身上,九柳門也因此被密宗三聖一舉摧毀。

鐵希與九柳門名為聯手,實際卻互不信任,當時鐵希被九柳門擒獲,然而九柳門被摧毀後,魔物反被鐵希帶走。莎琳娜東來也正是為了這魔物,當時只道已經毀在九柳門與密宗三聖最後一役中,但她方才檢視艙外的血跡,分明與當初鐵希留下的相似,不像尋常人的血液,心中不免驚慌。無心那一次與五明和九柳門諸人都惡鬥過一場,卻不曾與鐵希打過照面,不知此人是誰。

莎琳娜道:“鐵希是一個魔鬼。你還記得那個勝軍寺裡光頭的修道士麼?”

佛羅倫薩當然沒有和尚,不過歐洲有一種修道士,是把頭頂剃光,只留一圈頭髮,身上也穿長袍,與和尚頗為相似,在莎琳娜心目中,勝軍寺的住持五明當然就是一個“光頭的修道士”。無心怔了怔,馬上省得莎琳娜說的是五明。那時五明被魔物所侵,變得極其兇殘,無心與五明惡鬥,實是九死一生,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他道:“你怎麼知道那個鐵希也在這裡?”

這時莎琳娜從包裹裡取出一個聖光。聖光是基督教的一種聖器,這聖光是當初莎琳娜的叔叔唐德洛?德?美第奇帶來中國的,也是莎琳娜驅邪的用具。莎琳娜拿了塊軟布將聖光細細擦拭了一下,放在案頭,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喃喃地念著主禱文。她才念了兩句,那聖光上一塊寶石忽地放出一絲微弱的光來。莎琳娜一見,連主禱文也沒唸完,便已動容。無心不知所以然,道:“怎麼了?”

莎琳娜看了看四周,低低道:“那魔鬼真的在這裡!”

莎琳娜東來時,是由家臣索爾諦諾陪同,但索爾諦諾正是死在鐵希手裡,而當時鐵希還不曾得到勝軍寺的魔物,索爾諦諾也殊非弱者,但還是喪生在鐵希手下。在勝軍寺時,因為後來有官府出面,莎琳娜已無法細查,但她總覺得鐵希應該還在世上。她一看到那攤血跡,就差點驚叫起來。此時以聖光確認,發現所料不差,這裡果然有一個魔物。果然在這裡。無心嚇了一跳,道:“還在這裡?”

莎琳娜道:“現在也不知道。”她也仍然不敢確實,如果是鐵希的話,無心的劍應該傷不了他,但艙外有血跡,險些那人被無心刺了一劍,吃了點虧。她想來想去,仍然想不通緣由,只是不管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鐵希,從聖光的反應看來,縱然不是鐵希,也不會比鐵希弱。她知道無心的本領雖強,卻對付不了鐵希這種吸血鬼,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得無心低低道:“莎姑娘,那個魔鬼難道比五明還厲害?”

莎琳娜點了點頭,道:“如果真是鐵希,他是個吸血鬼,附上了惡魔的話會比那個五明厲害得多。”

無心怔了怔,忽然壓低聲音道:“莎姑娘,那我們快些跑吧。”他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尋常妖人,沒想到居然是勝軍寺的魔物。他父親鳴皋子跟他說過,勝軍寺的魔物即是上古六大神獸中的白虎煞,極其厲害,方才的一腔雄心登時拋到了九霄雲外,已打了個逃跑的主意。

莎琳娜卻微微一笑,道:“你真會說笑話。”她忽地站起來,理了理鬢邊金髮,柔聲道:“謝謝你。這魔鬼雖然厲害,但有你幫助,我一定能驅除他。剛才我給你那支馬達發呢?”

無心從懷裡將那支火銃掏出來還給莎琳娜。在勝軍寺無心與五明一戰後,他也知道以自己功力根本無法與附有白虎神煞之人相抗。莎琳娜如此忌憚那個叫鐵希的人,此人本領只怕更強。他原本就沒什麼鐵肩擔道義的想法,旁人的死活在他眼裡,比自己跟莎琳娜可是遠遠不如了。所以他方才說要逃,哪裡是在說笑話,實實在在說的是真話。哪想到莎琳娜居然當他說笑話,他只得訕訕一笑,道:“難道真要去與那淨海王理論?”

莎琳娜正在擦洗火銃,眉頭一揚,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無心,你陪我去吧?”

到了這時候,無心哪裡還能說不去。他道:“當然,龍潭虎穴我也要闖闖了。”說得雖然豪邁,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惶恐。

他話音剛落,桌上那聖光忽地又是一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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